去年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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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故事的都应该发生在春天,就像一场爱情的发端。夏天是他们热恋的时候,秋天进入冷战。到了冬天,他们分道扬镳。这时候,雪会准时降临,为他们设置白色的分手背景,剧终。就像在舞台上,人们站起身,作短暂思考,将自己从那些编造的乌托邦里抽身出来。
  街道明亮。太阳不光照着人的身体,也穿过肉体,照亮了人心。那一刻,人是透明的,像只被架在火上烤的猴子。谁也无法幸免。谁都要包裹好自己,像只刺猬,或者像只握紧的拳头。但凡有一瞬间向一个人敞开世界,让对方乘光而入,那么,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包倬)
  一觉睡到天昏地暗,他在被窝里疲惫地蠕动了一下,眼皮顶着千钧的重量缓缓睁开,眼前却是一片耀眼的日光像潮水一样从窗口涌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了几秒钟,渐渐适应了这种光亮。他盯着苍白的房顶发了一会儿呆,用被子蒙住头,想再次睡着,但失败了。他不情愿地拉开被子,坐起来,望着窗外,像是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动物一样。窗外,一栋栋破旧的老楼在日光下散发着暗淡的色泽,从近到远排列,他突然想起中学时学过的一句古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诗里的朦胧和茫然倒是有了,但好像有点过头。他拍打着自己的头,想要让发昏的脑袋清醒起来。然而都是徒劳之举。他叹了一口气,环视了一圈这个有点陌生的屋子。窗帘被揉成一团,堆在床边的椅子上,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书,木地板上扔着一个略显锈迹的空咖啡壶,阳光砸在咖啡壶上,像是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一样,砸在上面,然后迅速地融化为水,带着几缕金属的色泽和气息往下流淌。他的眼角有点湿润,他感到自己像那个咖啡壶,被阳光砸着。他又忍不住躺了下去,滚烫的脸蹭到了一只绒毛熊,他愣了一下,举了起来,从绒毛熊的肚子里突然掉出一封信,原来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熊。信夹在一束和另一束阳光之间砸在他的脸上,他坐起身,打开这封信,淡淡的香气和那若隐若现的字体唤醒了他的回忆,那个已经走远的冬天又回来了,沿着淡得看不见的脚印,踩在他的身上。
  怎么可能忘记呢?睡再久都无法忘记的,人总是会和自己的过去迎头撞上,何况才只是去年而已。            (火棠)
  去年的今天,他在城南的墓园待了整整一天,除了愤怒,只有愤怒,拿着如今早已破烂不堪的绒毛熊,立在那个人的墓碑前,什么话也没有说。想来也是,天人永隔的惩罚让他默然,在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任何未说出的话语都是苍白的遗憾。
  熊的主人是他的阿克琉斯之踵。这道致命伤让他放下一切,逃走了。陌生的城市和空间,他以为会模糊熟悉的生活,可是他错了。那淡淡的香气,在屋内冷空气的催化下,变得愈发淡薄,转瞬即逝间,又变成了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
  “先生,我们尽力了,请您节哀。”
  过往的画面浮现在脑海,让他痛不欲生,更加自责。一年了,仍旧未发现半点儿有用的线索。逍遥法外的罪犯,不时戏弄警方,炫耀似的时常向媒体以匿名形式寄来受害人的随身物品。罪犯成了舆论的弄潮儿,还“收获”了一批是非不分的极恶的崇拜者,而他被过去折磨,想要朝前看,继续生活了,回头时,却发现自己始终被束缚在原地,哪怕是支离破碎的记忆,都能立即演化为洪水猛兽,吞噬他,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原来这一年来的自欺欺人和自我麻醉在现实面前,是这般不堪一击。
  那封掉出来的信,应该是那个人临死前写好塞进去的。准确来说,是那个人——那种香味,哪怕再淡再轻,他都不会认错。
  就在三天前,媒体刊载了关于罪犯的最新消息,标题引用罪犯的留言:“惊喜!我拿走了你们身边的宝物。”
  那只被开膛破洞了的熊——绝不是那个人的,他知道,因为原本的那只是他送给那个人的,那个人被送去抢救室时,手里还紧紧攥着熊的一只眼睛!
  现在的这只属于罪犯!一定是他去警局时,罪犯潜入了这里,将原本属于他的偷梁换柱了。现在,罪犯也在盯着他,在嘲笑他的愤怒、无力,在唤起他的痛苦、恐惧,在将他推向更深的绝望。
  透过阳光,他看到了信的右下角有一行数字:53 63 23 52 246。他已经知道了谜底,不过,他不确定这个谜底会将他指向何处,也许是罪犯撒下的诱饵,布下的陷阱,但刻不容缓,他需要找到它,找到它背后的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
   (Mikana)
  昨夜的酒还没有让他完全清醒过来,但这样的小把戏,他一看就明白了。只要能抓住一线希望,他就不想再等下去。他立刻下床打开电脑,将那串数字逐个输入IP地址栏里,试了四五次,定位到了不同的几个地址,但只有一個是本城的,位于E区。毋庸置疑,罪犯一直潜藏在这座城市之下。他很清楚这又是罪犯的一个阴谋,又是一次邪恶的勾引!即使找到了那里,也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如果他不去,就更加坐立难安。不管怎样,他甘愿奉陪到底。
  如果你要找的那个人,想让你找到他,那你不必费吹灰之力。利用精准查找,他马上锁定了一家专货店旁的地下室。开车从市中心到E城花了两个小时,一路上他都在思考一个令他不解的问题,那串数字用了四个,剩下的23,又意味着什么?
  来到地下室门前时,太阳正好被一片厚厚的云彩遮挡住了,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又重重拍打,都无人响应。他早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于是带来了开锁工具。这把防盗锁并不高级,对他来说,开起来易如反掌。
  门开了!屋子里黑洞洞的,他将门缓缓地开到最大,让楼道里的光慢慢走进去。屋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他将一只脚踏进去,把灯打开了,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堆空塑料瓶和几捆硬纸板。
  他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可眼前没有一点迹象能与罪犯联系起来。他环顾四周,墙壁上很干净,没有吊挂的物品。他又逐个将塑料瓶和硬纸板移开。突然,在一堆硬纸板后的角落里出现了电脑包!   电脑没关机,但是电已经不多了。他看到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熊”。里面有两段视频,第一段的内容是一个人将绒毛熊的肚子剪破,放进了那封信,全长仅10秒钟,只出现了一双戴着手套的手。第二段视频让他流下了痛苦的眼泪,画面中的那个人,赤裸着上半身,用他最熟悉不过的声音乞求着镜头之外那些恶毒的罪犯能够放过她。
  这时候电脑发出了一声充电提示音,吓得他站了起来。接着听见有人开了楼道门,脚步向这里逼近。一个中年妇女来到了门口,看到他惊讶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风也走了)
  听到声音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啊,抱歉走错了,可是门没锁。”奇怪的是,他没有听到任何的回答,于是他向门口的中年妇女走了两步。“你是怎么进来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同样的语气和语调,在暗夜里说不出的怪异。“嗯?”他越来越疑惑,快步走向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他仔细端详这个再次发问的中年妇女,终于从对方那无神的双眼中得到了确认,“呵,机器人。”他笑了笑!
  在人工智能高度发达的今天,是谁还在用这种劣质机器人?“不能对话,眼睛做的太差了”,他喃喃自语到,毕竟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专家,是无法忍受这种粗糙的产品的。他转过头,准备重新研究下那两段不应该存在的视频。“你相信记忆吗?”机器人说出了今晚的第二句台词,他突然停了下来。
  “记忆啊?”这个问题让他再次笑了起来,自从十多年前和老师一起破译了记忆的秘密,发现了记忆能够储存和删除之后,他就不相信这个东西了。谁知道留在脑子里的东西是不是真实的,不过直到老师去世他们也一直没有找到记忆修改的方法。“你相信记忆吗?”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个人形复读机,却对门上的数字产生了兴趣,“14?”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23”的含义。
  他跨过那个机器人,拿出手机照着门上的数字,开始寻找23号房。黑暗中那个被他忽略的机器人,脑袋旋转了180度,眼睛一直盯着他,说不出的诡异。很快他就找到了23号房,门没有锁,他推开门走进去。屋内有一台打开的电脑,屏幕上的那行字在黑暗中闪着危险的光,“我知道你去年冬天干了什么!”他的瞳孔猛的一缩,极度的恐惧笼罩着他,“这不可能”他内心咆哮,医院里的那件事不可能有人知道!     (Expecto patronu)
  他浑身战栗着,无法冷静,伸出两根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屏幕霎时变成了黑色,无论他怎么启动都无济于事。屋子里失去了闪烁的光,伸手不见五指,他心跳加速,陷入了恐慌,用耳朵仔细探听着黑暗中的响动。这时,门突然发出了吱呀声,他心想大事不好,急步冲向门口,却还是晚了一步,门好似被人甩了一下,“砰”的关上了。
  他吓了一跳,心一沉,看来今天是难逃厄运了。他倚在门上,等待着有人从黑暗中跳出来把他缚住,可等了两分钟也没有动静。他贴着墙去找开关,找到后发现灯打不开。他不知道屋子里除了电脑还隐藏着什么。
  他回到门口,想用暴力把门打开,先踹了几脚,后使足了劲拉门把手,向下一用力,门把手奇怪的旋转了90度,他顺势向左一抬,门竟然开了!
  他惊喜万分,开门却撞见了一个人影,吓得大叫一声,退了回去。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劣质机器人。它的脸部模糊不清,眼睛却格外引人注目,在黑暗中闪着如猫眼一般的铜绿色光。他无意识地盯住“猫眼”看了三四秒,眼睛突然疲惫起来,他揉了揉眼,觉得有些干涩,用力眨了几下。
  他走出去,机器人自觉地退到一侧,门又缓缓地关上了。他神志不清的来到专货店,从老板口中得知房主在102。
  102住着一位老妇人,看样子五十岁上下,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问道:“楼下的14号房是你的吗?”老妇人说是她的地下室。他又问:“里面的电脑也是你的吗?”
  老妇人的表情变得狐疑:“什么电脑?我锁着门你怎么知道里面有电脑?”听到这句话的腔调,他忽然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带着老妇人来到14号门前,机器人却不见了,据他推测应该进了23号,这一切都有人在远程操控。他进了门正色道:“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希望你如实交代。”老妇人说:“这电脑不是我的,我就是个下岗工人,平时捡些破烂放在这里,从来没见过这个电脑。”“那23号房是你的吗?”“不是,”她想了一会儿,“闲置好多年了。”
  23号门已经紧锁,他带着那部存有视频的电脑驱车回市中心,一路上昏昏沉沉,脑子里经常想起那个老妇人说话的腔调,与某个熟悉的人很相似,可在头脑中却找不到丝毫记忆。
  他回到家头剧烈的疼痛起来,趴在床上睡着了。半夜时分,他突然驚醒,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莫非我的记忆被删除了吗?”他回想起那个机器人的眼睛,又回想起十年前与老师讨论过的“人眼中可能含有的记忆信息”,两者产生了微妙的联系,很可能殊途同归。(风也走了)
  他尽力在脑海中找寻丢失的记忆,像拽一股绳子似的,他不断地用力,想要拽到点什么东西,但如同用力过头将绳子拽断了一般,他脑袋往下一沉,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次日正午时分,想起昨天的事,他立刻跳下床,扑到桌子前,打开昨天带回来的电脑,一遍又一遍地仔细观看那两个视频,希望可以找到一丝有用的线索。忽然,在观看第二个视频中关于她的凄惨画面时,他又想到了那个机器人的眼睛,还想到了老妇人说话的腔调。隐约中他感觉知道该去哪儿找回失去的记忆了。
  还是那条长长的走廊,还是一片苍凉的白色,在走廊的尽头是那个手术室,是她没有被抢救过来的手术室,门上显示着23号。手术室的门紧闭着,走廊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影,静得骇人。他向那头缓缓走去,走廊里回响起他的脚步声,那么清脆,又那么沉重。在手术室门前,他停了下来。虽然门是关着的,但他觉得自己能看得见里面,眼前浮现她被抢救时的景象——医生在忙碌着,竭力抢救伤者,但具体操作的是机器人,只是由医生指挥,毕竟在操作方面,机器人比人精准多了。   可惜她终究没能逃脱死神的魔爪。想到这,他不禁悲从中来。猛地,他眼前又浮现另外一幅画面,同样是在这个手术室中,但画面太模糊了,细节全看不清楚。不过,画面中发生的事他可是一清二楚。那是他犯下的错,种下的恶,足以令他愧疚一辈子。要不是自己一时糊涂,恐怕也不会做出那种事。          (楚天清秋)
  如果老师在的话,或许能揭开一些谜团,他已筋疲力尽。夜里的雨越下越大,潮湿、腐烂的气息令他精神错乱。他大脑中的世界倾倒、摇晃而后变得摇摇欲坠。老妇人的低沉的回声、毛绒熊的铜绿色的眼睛、医院里女人的惨叫使他跌进深渊。他双眼迷离,麻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起他庞大的身躯。他重重地倒在医院长长的白色走廊,就像倒在了紫红色的血泊里。他闭上了双眼,来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那是一场盛大的雪。整个世界被笼罩起来,没有尽头,太阳也显得如此虚假。老师、扎马尾的阳光女人同时出现在一个漆黑的洞穴里。他嗅出了女人身上的气味。女人亲昵的动作也凿实了他的猜想。老师破口大骂道:“我们都被骗了,这个无知的世界,这就是个可悲游戏!”
  当他醒来,老妇人冷静地坐在窗前。他要从床上挣扎站起来,可惜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老妇人注意到了,“孩子,没事的。都快要结束了。这就是个游戏。”他一惊。他想到这句话曾经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那不是梦。你相信有上帝的存在吗?”他愈发的迷惑。
  “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这是一种创造与生存的关系。我们逃不过的。”
  “你的老师和我的女儿都是规则的破坏者。他们的存在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平衡。你能逃脱并不是一种幸运,而是他们开的一个玩笑。”
  他再次醒来,还是医院那条幽深白色的长廊。他从地上爬起。梦中梦?可是他从未感觉如此真实。他毛骨悚然。他冲下楼,驾车径直向E区开去。
  他十指紧扣,狠狠的扣着102室的大门。无人应答。他把所有的力气汇集到右腿然后再全部对着房门发出。里边早已落满了灰尘,像是很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桌子上摆着一具沾满血丝的毛绒熊,遗失了那双铜绿色的眼珠。窗台的不远处挂着老妇人和绑着马尾女人的合影。
  老妇人的声音和女人的香味以及医院里的惨叫让他瘫坐在床前。   (刘西溪)
  很久很久,他才渐渐缓过来。阴暗的房间,破败的四壁,偌大的窗户,悄无声息,除了他自己低沉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迷惑不已,他想知道,一直以来,自己是生活在现实中还是虚幻里?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他还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记忆吗?宛如置身于黑洞之中,蓦然发觉自己被抛弃在暗无天日的陌生混沌里,看不见尽头,他绝望至极。
  他望向窗台不远处的合影。他感觉其中的老妇人和女人仿佛正在盯着自己,他有点不敢相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仔细一看,又恢复了正常——还是那张合影,一张普通的合影,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他又把目光移向了桌上那只沾满血丝的毛绒熊——失去了双眼的它显得异常诡秘,让人捉摸不透。那可怖的样子,既像是在诅咒靠近它的一切,又像是在讥笑它见证的所有。
  家里不是也有一只毛绒熊吗?难道桌上的就是她死前紧紧攥着、后来被罪犯调包的那只毛绒熊?脑海中倏忽闪过这个念头。就像漆黑的夜幕被耀眼的光芒猛烈地撕开一道缝,他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事不宜迟,他要把这只熊带回去,顺便把合影也拿走,说不定能从中找到解开谜题的蛛丝马迹。他起身走到桌旁,刚要伸手拿毛绒熊,不曾料到,脑后勺被重重一击。他还没机会叫出来,就失声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土地,刺骨的寒风,肃杀的氛围。当他苏醒时,脸颊凉得被刀刮过一般疼痛,四肢都快冻僵硬了。好不容易他才勉强撑着坐起来,坐在了地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被什么重物袭击了,然后昏了過去。这个地方似乎很熟悉。自己的前方是一座坟,坟前竖立着墓碑,墓碑上放着两只毛绒熊,一只开膛破肚,一只双眼遗失。再看看周围,也都是坟。这里是墓园,城南的墓园!他一头雾水,愈发困惑,觉得自己经历的就像是一个圈,从起点出发,兜来转去,最后仍回到了起点。
  世界的规则是破坏了,但规律不会。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循环往复,终归原点。既然过去的还会遇见,那丢失的还能寻回吗?                  (独钓寒江)
  墓碑上照片里的她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犹如一朵紫罗兰,可是紫罗兰变白,春水转枯,此生倏忽。她就这么离开他了,没有预兆。规则?究竟破坏了什么规则?他上前抓住那两只毛绒熊,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眼睛空空荡荡,犹如两个残缺的生命。他仔细地观察两只毛绒熊,除了眼睛和肚子,几乎一模一样,身上也没有任何开关,他把两只熊揣在怀里,坐在墓碑面前,右手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一年前他在这个地方呆了一天,而这一年之中,为了捉住凶手,他几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他是那么想她,想念她低着头目光娇羞,想念她逆着阳光回头看他,想念她身上的栀子花香。栀子花香?空气中似乎有着的花香,这种味道他绝不会认错,栀子花!可这个季节是没有栀子花的。
  他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并未有栀子花树,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他发现墓碑右侧有着两个淡红脚印,脚印不大,一直顺着右边墓碑蔓延离去,他跟随着脚印一路找去,经过高高低低的台阶,重重树影在众多坟墓上闪烁,脚印在一座坟墓后面戛然而止,他绕到这座坟墓面前,一束栀子花映入眼帘,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墓碑前面,但最让他惊讶的不是这束栀子花,而是随着他视线上移,墓碑上出现的那个男人的照片。
  他的老师!为什么老师的照片会出现在这个墓园?这些脚印连接了她和老师的墓碑,说明这个脚印的主人与她和老师都相识,这个脚印的主人会是老妇人吗?她为什么要把他带回这里?天空中飞过一群黑鸟,排列成三角形从不远处的树林飞出,一阵风吹过,他闻到了浓烈的栀子花香,他蹲下,右手还未触到花束,便在墓碑底下发现了几行小字,细微地几乎不可见,上面写着: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他难以置信地跌坐在地,墓碑闪着阴冷的光泽,白色的栀子花映着清冷的大理石纹,更显凄清,原本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笼罩,最后一点阳光被遮挡,人便和这天气一般,喘不过气来了。      (H-S)
  他仰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异常得压抑,犹如罪犯冷冷的眼神,此时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他头皮发麻,犹如里面藏了许多蚂蚁,在一点点地咀嚼着自己的皮肉。无数洁白的雪花终于开始慢慢飘落,过了一阵,搓绵扯絮犹如鹅毛一般漫天飞舞,天地之间顿时变得白茫茫一大片,一如梦里那一场盛大的雪。
  没过多久,无尽的冷风和无情的雪将他变成一个逼真的雪人,犹如人体蜡像,可是他的脑子却无比异常的清醒。到底谁是桃树?谁是李树?露井,又在哪里呢?难道老师是那棵桃树,她是那棵李树。是的,应该就是这样。他只不过忘记了吧!记忆,都是这该死的记忆将一切的美好打破并断送。如果不是她当初的执拗、倔强、任性,或许也不会出现如今他无法接受的事实和结局。他整理自己混乱和模糊的记忆,到底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之中?梦走进了现实,还是现实成为了梦?
  他一双紧张的眼睛的眉毛上的雪花结成了透明的冰晶,他早已顾不上抖落衣服上的白雪,他扶着墓碑,艰难地站起身来。他觉得老妇人应该还在附近,他得找到她,只有她才能帮他解释眼前的谜团。这座城南的墓园定然还有自己未知的秘密。整整一年了,自己死一样地生着,而她却生一样地死了。他突然有一种错觉,难道老师并没有死,他一直还活在这个世界。他对眼前这座墓碑充满了恐惧,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个游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装起老师的照片,用力地推了推墓碑,墓碑与地面之间似乎晃动了一下,他近乎疯狂地用双手拨开墓碑与地面连接处的厚厚白雪,他又看到那一行字。那个“井”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手指碰触了一下那个微小的“井”字,一瞬间只听到哄的一声,在她的墓碑和老师的墓碑中间出现了一个半米见方的洞穴,白雪扑通扑通地掉了许多进去,他抬起脚,飞一般地向那跑了过去,他隐约觉得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便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过了一会,他似乎听到了那个老妇人的声音:“什么人?我锁着门你怎么知道上面有机关?”他本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慢慢又睁开了自己紧闭的双眼,眼前的一切,再次让他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莫忆西风)
  他在一个黑暗的空间内醒来,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他又是怎么来到的。之前看到的景象,是什么来着?一阵尖锐的刺痛,中止了他的回忆,他疼得蜷缩起来,耳鸣隔绝了一切声音,脑袋像是要炸裂般地蹦现出很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与此同时,在急剧的疼痛中,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一些记忆正在消失。
  “也许,你可以暂时停下来,好好观察观察这个世界。”画面里的这个人一直在安慰着他,“嘘——别再思考了,停下来,好好观察你的四周,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冷静下来,好好看看!不管这是哪儿,先弄清楚现状再说,如果是被罪犯抓住囚禁了,那也一定可以发现逃生的工具和方法!
  可是,这里太黑太暗了,是被关在地下某处吗?嘭——自己好像碰到了一个物体,他蹲下身,摸索着,一个咖啡壶,他拿着咖啡壶,向左边走去,一个桌子,上面如他所料想的,果然有几本书!复现他的居室?可笑!穷凶极恶的罪犯没有立即动手,想必也是打算要折磨他这个猎物一番了。该死的!那串数字竟然是诱饵!他一步步跟着线索走来,却原来有人从一开始就布好了陷阱,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绝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从这里逃出去。按照罪犯的逻辑,复现场景一定是基于信息的充分掌握,那么,什么是罪犯不可能也不会想到的呢?
  “墙壁,砸了它,就能出去了!”
  突然,他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一个模糊的场景随即闪过——如预演般,好像是自己,还是曾经看到过其他人做过这样的事情?头好疼,算了,不想了,先逃出去再说。
  不过,他拿起椅子砸向墙壁的样子,在很多人看来,都跟天真的孩童一样幼稚、滑稽,徒劳无功。他的手出血了,椅子腿也断了一根,但墙壁却只在表面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凹痕,像是咧着嘴的嘲笑。
  “制止他。”
  耳机里传来冰冷的指令,全副武装的执行者冲进来,将他狠狠击倒在地,如同对待一个毫无知觉的工具。
  事实是他的确毫无知觉。在他陷入昏迷之前,他才明白他失去了眼睛和感知能力,或者说,他从未有过感知力,他的头痛,他的悲伤,都是程序化的,或为刺激记忆的机制,或为仿真以诱骗的模拟。
  “报告:实验对象7531A已失控,融合出现未知变量;干预者已死亡,死因为蓖麻素中毒,请求获准进入监控数据库的权限;另,请求宣告造物主计划失败。”他的老师——看起来比墓碑上照片中的要年轻很多——正坐在电脑前敲下了最新的实验报告。
  内部调查与清除行动并未发现程序被他做了手脚,但前所未有的变量却让他如临大敌,他不禁怀疑,一场特洛伊战争就要爆發了。
  “对他人的话语与叙述有所怀疑,是为了与事实保持距离。”记者撇撇嘴,显然对采访对象的回答不满。
  “那您是在暗示您不信任人类,甚至质疑人类的存在?”面对咄咄逼人的记者,老者抛出了他的答复,“你相信你还是人类么?”
  显然这个问题难以回答,尤其是在造物主计划曝光以来,就更加复杂,难以言明了。谁能想到一个人会遭遇如此残酷的非人折磨——被损毁的痛觉神经,被改造后又被挖去的双眼,还有不断植入又修改、删除的来自三个主体的记忆,如今,他的遭遇随着他的失踪,在舆论界传播得愈加传奇、诡谲,匪夷所思,真假难辨。
  “您在书中提到您认为102号干预者的死是自杀,而非公认的有蓄谋的暗杀,您做出如此判断的依据是什么?您是否知道一些公众不知道的内情?”
  “她只是无意中释放了她的良知罢了,也许是纵容,也许是宽容,或者,她在用沉默旁观,执行工作,仅此而已。其实,不在于我怎么说,而在于你怎么看,怎么想,这才是事实的关键。”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当初为什么同意将您的记忆移植到他的大脑,是出于什么目的?”
  “一个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可能那一刻的我,是想重新获得生命,无论形式为何,只想要活下去吧。”
  记者不甚满意的败兴而归。带着新发现,重新整理着线索与事件:他的大脑植入了老者、参与实验的研究人员(女,现已死亡)、前一实验对象AI(编号未知)的记忆,监控阶段被102号监控者和其他组织(未知,可能与AI有关)修改、增删,记忆的不可控变量增多,导致融合失败;去年冬天他被转移出实验室(记忆被修改为医院),安置在实验区,造物主计划最后阶段的实验正式开始;造物主计划的执行主导,代号“老师”(现已失踪),与创造物计划有何关系?创造物计划被关闭,是否现在还存有幸存者?仍未知;连环杀人的罪犯仍在逃,涉及其中,是偶然,还是必然,仍未知。
  一整面墙的线索指引与图文证据横亘在面前,记者捏着手里的图钉,回想着老者自传中的话,“你所看到的、认知的,所存有的记忆,可能并非是你自己的亲历”,陷入了沉思,他隐隐觉得事情的真相,将指引出更大的未知。
  “真相与谎言其实并无区别,它导向的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问题’本身。”
  坐在市中心公园长椅上的罪犯,合上老者的传记,作为创造物计划的幸存者——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AI,不断破坏着造物主计划,过去是,现在也是,将来依旧是。
  “同样,要关注‘规则’本身,而非它的所谓破坏者。”对下属嘱咐道的老者签署了一份新计划令——忒修斯,正式开启。                           (Mik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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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锐平总觉得自己曾弄丢过一个十分重要的夜晚,就像遗弃了某个已经被遗弃过一次的孩子一样,他把那个可怜的夜晚甩在了身后,在漫天大雪中决绝转身。即使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说自己当时只是拐了个弯,那个“孩子”就不见了,他依然在每个日落时分感到愧疚和惆怅。  他为了避免接触夜晚,晚上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总会把每一盏日光灯都打开,许多无孔不钻的飞蛾和蜢虫便紧紧缠绕着灯管,那些来自黑暗的生命一口口地咀嚼着光明,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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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同我们要想真正地看清楚既往历史的面目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沉淀一样,要想真正地把握判断某一部文学作品的意义和价值,也需要有一个相应的时间沉淀过程。所谓文学史的意义和价值,也正突出地体现在这一点上。但请注意,即使是所谓的文学史,也并不会自动生成,也有一个相当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带有一定暧昧色彩的生成过程。在其中,实际上存在着各种无形力量的争斗与博弈。从这个角度上说,那些以不屑的语词而过于轻视带有强烈现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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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经榕 广西钦州人,1990年生。小说见于《广西文学》《滇池》《红豆》及《上海文学》等刊。小说《刺猬》获 2020年广西文学新人奖。  岭南靠海一带有大量高烟囱,大部分是砖厂用来排气的。这地区地势低平,房屋也不高,很多年轻人喜欢爬烟囱,站到顶上大嚎大叫。经济不景气后,大量砖厂倒闭,烟囱也跟着被推倒。年轻人没东西可爬,就跑去爬高压铁塔。  那天,高压铁塔下聚着一群人,都支着脖子往天上看。我三伯窦亮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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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玲,祖籍中国广东潮汕,作品发表于泰外报刊。现任世界微型小说学会副秘书长、泰华作家协会副会长、《泰华文学》编委。2012年出版泰文小说翻译集《画家》,2013年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微型小说集《曼谷奇遇》,2019年四川文艺出版社再版。  差纳,泰文的意思是胜利,差纳的人生则是一败涂地,浪子是否能回头,实在难于移山。  差纳是一名东北佬仔(注一)兄,中等个子,五官还算端正,但是一双眼睛贼不溜秋,带有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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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地  昨夜我梦见古皖之地的冶溪镇阔美、润圆。周遭无边荡荡的山峦、森林、悬崖似要倾扑擒伏——雨滴的音符铮铮绿亮,而法术的野兽、山妖、神仙以游鱼出没不定之勢,集体调整着暗黑中的身姿与呼吸。荆棘山道逼仄崎岖,月光啁啾,铺满银杏、古槠、香樟、枫香、紫柳、桂花,恍若舞衣锦绣斑斓,沿山而上,又是山鬼似的寂寂杉木、柳杉、马尾松、栓皮栎、青冈栎、黄檀层层包抄,围拥出驳杂奢侈、闪闪发光的扁头鲢一样腥凉的气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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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棹,本名杨搏,河北邯郸人,本科毕业于云南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于华侨大学,现任泰国国立纳瑞宣大学中文系讲师,泰国华文作家协会会员,泰国小诗磨坊成员。文学作品散见《泰华文学》《文迅》《文综》等中泰期刊杂志。  我害怕看到菠萝,每次路过卖水果的摊子,只要看到红绿相间的群果中挤着几个金黄色的菠萝,都会手脚冰凉一阵子,有几次甚至扭头就走,清楚地听到摊主冲着我的背影嘟囔:这人是神经病吧?  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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