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60后”说年轻时骑自行车追女孩的事情,脸上是红色保时捷般的亮光。当然,这多半也有酒的作用。另一原因是,这话是讲给一个“80后”的姑娘听的。确切地说,是一位1985年出生的姑娘。
　　姑娘开白色的凯美瑞,未喝酒已面如桃花。她随后发言:“你们古代骑自行车倒也蛮好玩的。”
　　一句“古代”,满桌皆晕。
　　话题马上转移至代沟,说相差三年就有代沟,且这代沟是越挖越深了。这个话题不好玩,刹车。
　　好玩的是古代的自行车。那时,酒后驾车从不出事,大街小巷从不堵车,驾车也颇为张扬和招摇。有时围住一个姑娘,可以不断地转圈,以示这个姑娘是我的,产权明晰,摇铃一按,洒落一路的骄傲。古代的那些年轻女子,也会踩着碎步一下跳上车来,有时还会把头靠在你背上,手搂住你的腰,甚至有更大胆的……那可全是“60后”们的春梦啊。
　　我想起我家里的那位“90后”。她倒也偶尔还在用那古代的自行车,但是让她骑去上学,那等于要杀她的头。我问:“你们同学没有骑车的吗?”她说:“有啊,好像全是两三千一辆的。”
　　我转移话题说:“看碟吧,你不是喜欢法国吗?给你看看傅雷的故事。”当碟片上讲到1966年傅雷夫妇双双自杀时,我的“90后”马上问了:“为什么要搞‘文革’呢?”我愣了一下,说:“你们上课没讲过吗?”她说:“讲是讲过,但是……”
　　我知道了,这又是一辆古代的自行车啊。我明明知道他们上课时讲过,但那种答案,老实说,我也不相信。但是怎么办呢?这一眨眼的事情,有可能老母鸡变鸭,而后又好像变成尧舜禹的时代了。所以,我们的“90后”永远也不可能理解,当年傅聪从波兰飞到英国,属于叛逃行为。现在,要是郎朗飞来飞去的,就变成中国的骄傲了。我们的高佬姚明兄一年赚一亿人民币,赚的是人家美国的钱,而以前的美国佬怎么会那么坏呢?怎么会把蒋介石的军队武装到牙齿呢?
　　再说说我自己。我在骑古代自行车时,一个朋友叫阿三,已经混进公司团委。团委有个姑娘,负责打字和文印。靠着这位姑娘的帮助,我青春期的胡言乱语变成了一册册“诗集”。这位姑娘还是颇有姿色的。阿三有没有追过她,我没有证据,无法考证。但照想象的话,彼此的好感应该是有的,否则她不会把我的句子都打成了一个册子。说来也巧,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某电影院洗手间的过道上,当大家都在等水龙头里的水流出来时,我和这位姑娘邂逅了。她先认出了我:“你是不是写那些乱七八糟句子的孙××?”我说:“是啊是啊,我的那些东西乱七八糟吗?”
　　很遗憾,话题没有能够深入下去,就像我们的邂逅,完全是蜻蜓点水式的。外面有一个男的叫她,于是自来水也像受了感应似的,不流了。这时,我的内心竟然泛起一点点醋意。15年了,姑娘早就成了熟女或少妇吧。
　　古代的自行车,是不是一直用到现在呢?这其中的语义又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这世界欺骗了我和你?
　　(摘自《东方文化周刊》2009年第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