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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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双腿逐渐失去知觉时,林良终于停了下来,他一边用手指着前方一边回头对我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我看到了房子,掩映在清脆之间,有袅袅炊烟缓缓升腾。极其诗情画境。可惜我现在只想要两样东西。
  水和食物,有多少来多少。
  几天前,我和林良还在首都大学宿舍过着吃饱睡、睡饱吃的生活,几天后,我和他来到了这个叫鸦村的地方,林良的家乡。这是一个坐落于长白山脉深处,非常偏远的村落。这多少归功于林良的吹嘘,他总对人说,他家乡是个很美的地方,原生态外加独特风土人情,是个世外桃源。
  我和林良是很好的同学、舍友外加铁哥们。认识以来形影不离,由于家都在外地,兴趣爱好相投,混得像亲兄弟一般。他家太过偏僻,以往假期,我都带他回南方老家过寒暑假,这次去鸦村。一是林良已几年未回家乡,二是因为时间关系。
  我们两个均被学校留校。怕是暑假未过完,就要开始工作。一旦工作,也没有时间远行了。
  只是这次远行还真够远的,好再林良没骗我,鸦村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这个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落,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在大都市待久了,这份野趣显得格外珍贵。
  林良家在村尽头,房后便可看见山麓,风景更甚。
  迎接我们的是林父林母,还有林良一直念叨着、最疼爱他的爷爷。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身体健朗,神采奕奕。看上去比我们还强壮。看到林良立刻将其拥在怀中,看得出来,爷孙俩关系很好。
  彼此介绍认识后,我们终于卸下沉重行李。
  趁着林母做饭的功夫,我们几个男人在客厅的大炕上闲谈起来,多半是长辈问我们答,说一说学校的事。林父和林爷爷一直在夸林良,说他有出息,是他们村里难得的大学生。
  闲聊片刻,林母已做了一桌子美食,多是些野味,看得我口水直流。吃了个八分饱,才顾得上说话。林爷爷是个很健谈的老人,肚子里装满了故事,以前晚上没事常听林良讲家乡趣闻,这次直接听最正宗的。
  我最好奇的莫过于鸦村这个名字。之前在学校时,闲时曾听林良说起,他们村之所以叫鸦村,是因为一种鸟。
  这种鸟有一个很古怪的名字——牙鸟。照林良所说,牙乌不同于其它乌,是长白山脉中的一种异禽。比狐狸还狡猾,比人还聪明,是传说中的动物。这么多年来,村里唯一见过牙鸟的人只有他爷爷。
  这么有趣的传说,我当然不会放过,况且林爷爷就近在眼前。
  “爷爷。”我小心地问,
  “听林良说,山里有一种鸟叫牙鸟,您老是唯一一个见过它的人?”
  不想,林爷爷听到牙乌这两个字,脸色立刻阴下来,好在没有生气:“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这附近的村落确实流传了不少牙鸟的传说,我年轻时,曾有幸和这种鸟有过一面之缘,那是我毕生难忘的经历啊。”
  我的兴致被提了起来,继续问:“那是种什么鸟啊,为什么有这么古怪的名字?”
  林爷爷喝了口酒,说:“说起牙鸟,在我比你们还小的时候,就常听长辈们提起。传言这种鸟栖息在深山之中。因其嘴中长满人牙。顾名思义被人叫做牙鸟。当然,这还不是最离奇的,最离奇的是它不仅满口人牙,而且能言人语。”
  “就是和八哥一样?”
  林爷爷严肃地摇了摇头:“完全是两码事。牙鸟所言,并非像八哥鹦鹉的模仿行为,它善言之能比人还要厉害,而且,最可怕的是,这种鸟以人脑为食,是一种性格凶猛的猛禽。虽然一直活在传说中,但就好像鬼一般让人恐惧。”
  我听得更带劲了,还想问一问林爷爷与牙乌相遇的事,却被林良偷偷捅了一下制止了。
  夜里我被安排和林良同住一屋,也许是因为换了地方、换了床,我一直睡不着。想起白天的事,不免又好奇起来:“林良,今天干什么不让我问?”
  林良叹了口气,说:“唉,你不知道,这事说起来话长了,是我爷爷不愿提及的过往。”
  “是吗?”我翻了个身。“说来听一听。”
  林良说,那还是他很小时,那时爷爷还能上山打猎,在一次进山狩猎中,爷爷无意之间和牙鸟相遇。那次和爷爷一同进山的还有他的兄弟,林良叫四爷爷。那一年大雪封山,村里大部分人都靠打猎为生,好几天上不了山,家里就要弹尽粮绝。
  爷爷和四爷爷两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冒险进山打猎。刚刚天亮。两个人就进了山。由于天气太过恶劣,两人本打算打些果腹之物便立刻下山,没想到他们居然遇到了宝贝。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宝贝,一株六品叶的大人参。
  听到这里,我有点糊涂,问:“不是说遇到牙乌吗,怎么成人参了?”
  林良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东北的三宝吧,人参、鹿茸和貂皮。最最值钱的就是野山参了,可这种东西是很难遇到的,像这种六品叶的大人参更是百年难得一遇。这东西要是挖回去卖钱。能顶一家人好几年的口粮。但这种东西按老辈人所说都有东西守着。”
  “牙鸟!”我小声叫道。
  林良点了点头,说:“没错。以前我小时候就常听大人们说,山里的野山参到了一定品叶的,都有猛兽看守。牙鸟便是传说中的一种看宝鸟。我们村子世世代代流传牙鸟守宝的故事,比如人参,比如灵芝。以前我也觉得这都是大人们骗小孩的床头故事,但那一次爷爷的经历告诉我这是真的。”
  林良继续讲。
  起初,爷爷和四爷爷看到一只黑乎乎的动物,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漫天大雪能遇到一只野物已很难得,两人决定跟上去。那动物却非常聪明,一直和他们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等到他们爬到山顶,那野物早没了踪影。
  正失望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只野人参。
  两个人欣喜异常,小心翼翼挖了人参,兴高采烈地往山下去,可还没走到半山腰。就遇到了牙鸟。
  听到这里,我屏息凝神地问:“后来怎样了?”
  林良半天没说话,许久,才说:“后来,只有我爷爷一个人回来了,四爷爷被牙乌吃掉了脑子。爷爷回来后大病一场,过了好久才勉强能下地。他经常说,这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可怕的事,那只鸟简直比老虎都恐怖。从那以后。他再也没上过山。”
  “真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真的。”林良笃定道。“这件事一直是爷爷心中的痛,那之后家里人都不允许提起这件事。今天是你问起了,要是换了我,早就一个大耳瓜子扇过来了。我也一直很好奇,只是从来不敢细问,只知道爷爷见过牙鸟,却不知道那东西长得什么样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这样啊。那牙鸟真的能言人语吗?”
  林良迟疑了片刻,说:“这事我也不清楚,都是听大人们说的。”
  “讲来听一听。”我忍不住好奇地说。
  “好吧。”林良对于我的好奇心有些无奈,“你也知道,这山林子很大很密,如果不是本地人,走进去是很容易迷路。不过,我们鸦村的人对于进山迷路有新的解释。他们认为那是狡猾的牙鸟在作祟。进山的人一旦被牙鸟盯上,就会被它的声音迷惑。”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说:“你是指它会学人说话,将进山之人迷惑?”
  “是的。传言牙鸟的叫声很古怪。雄性牙鸟叫声如婴儿笑,雌性牙乌叫声像婴儿哭,我们这祖祖辈辈都有关于被牙鸟叫声吸引,而后不小心掉入山涧和泥沼丢了性命的故事。更有甚者,牙鸟会发出熟悉之人的呼唤声将其引诱。还有的说的更邪门,说牙鸟要是饿极了,半夜会用嘴敲房门,在门口叫人出来。”
  这晚。林良给我讲了很多牙鸟的传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得有趣,我反而一点也不害怕。
  反而有一种想要一窥究竟的冲动。
  在林良家住了几天之后,我对这片大山越来越感兴趣。几次哀求林良带我进山玩。却都被他拒绝。
  这天早晨起来,我本想继续央求林良,可自从他早晨接了个电话之后,脸色一直很难看,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子新告白的女生拒绝了她,搞得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不过,吃早晚的时候,林父的提议帮了我。
  林父说:“林良,你同学难得来一次,你带着人家到处转一转,别老在家窝着。”
  本以为林良不会同意,也许是父亲的话更有分量,他居然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带他进山玩一玩。”
  我自然非常兴奋,但进山一趟并不简单,吃过早饭后,林母便帮着我们收拾行李,好在林父还有打猎的习惯,现在又是二十一世纪,东西一应俱全,我们带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以及便捷帐篷和睡袋,还有一杆猎枪,吃过午饭便进山了。
  山里的风景果然别具一格,长白山脉特有的针叶林,密密麻麻地长满杉树松树,成排成片像一片树海一般。走在其中,呼吸着毫无污染的空气。倾听各种各样鸟类的叫声,别提多惬意了。林良说,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找到猎人下的套子。抓几只野鸡野兔什么的。
  我一路玩得尽兴,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天色暗了下来。
  趁天亮我们早早找了一块平坦空地,搭起帐篷,点燃篝火。林良把带来的干肉和馍串在干树枝上烤,别提多香了。吃过晚饭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夜色下的森林完全换了一副面孔,漆黑幽暗,有点森然。
  四面八方开始传来各种野兽的叫声,有的近有的远,听得人汗毛倒竖。周围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有点不适应,林良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片山林相当熟悉,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告诉我,虽然山里野兽凶猛。但一般情况下再凶猛的野兽也不会冒然接近人类,另外,我们帐篷里的长明灯也令它们感到恐惧。所以完全没必要担心。
  听了林良的话,我心里安稳了不少。
  我们两个早早钻进了帐篷,打算养精蓄锐,明天继续。可说归说,毕竟身处密林深处,躺下去之后,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觉得一闭上眼,就会有东西从林子缝隙间钻出来。林良很快就睡着了,鼾声四起,像个死人一样。我也熬不住困意,沉沉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尿意憋醒,起身钻出帐篷撒尿。我的意识还处于半梦半醒间,摇摇晃晃地站在一棵树下开始方便,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是婴儿的笑声。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时间,突如其来的婴儿笑声,像无数双手瞬间袭上了我的后背。我被摸出了一层鸡皮疙瘩,意识也跟着清醒过来。
  我不敢动了,睁大眼睛,仔细寻找声音来源,我的目光很快定格在脑袋顶上,那片密匝匝的树冠,声音就从上面传来。我聚精会神地在黑暗中寻找,虽然声音很轻,但我还是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兽眼。
  这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纹丝不动。
  我像被人猛地泼了一盆凉水,骨头都冷了。本能让我预感到一丝危险,我下意识地提起裤子,不敢转身,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向帐篷倒退而去。走到帐篷口后,迅速钻了进去,并大声将林良叫醒。林良快速醒来,没等我说话,便拿起了猎枪。
  “怎么了!?”
  我吸了口凉气,说:“有东西,就在外面的树上。”
  林良谨慎地钻了出去,抱着猎枪,我们一前一后又来到那棵大树旁,再抬头望去时,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林良瞪了我一眼。一边责怪我搅了他的美梦一边钻进帐篷。继续梦游周公去了。可那晚我却再也没睡着,总觉得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第二天天气非常不错,阳光从树冠缝隙间透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地。我却感觉不到舒适,脑袋里来来回回的都是昨晚那双古怪的大眼睛,那像猫眼石一般的色彩,鬼魅得让我开始胡思乱想,不由就想起了传说中的牙乌。我向林良提出了我的想法,并怀疑是被牙鸟盯上了。
  林良听后大笑不止,一句话把我说得很无语。他说:“虽然我从小听牙鸟的故事,但我也不会随便联想好不好,哪怕我爷爷亲眼见过,但这种鸟毕竟只生活在传说之中,我们最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拿故事吓唬别人也就算了,就别拿故事去吓唬自己了。”
  我男性的自尊心被伤害了,林良说得对,我可能太过敏感了。
  我们很快停止了牙鸟的话题。几只套在猎套中的野兔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还真让林良说中了,这下晚餐有得吃了。林良也很高兴,一边从猎套上取野兔一边对我说:“一会儿咱们再去采点野蘑菇,我给你露一手,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天然野味。”
  我们背着野兔开始满山遍野地找蘑菇,很快,就采了一袋子。
  山里的一天过得飞快,在河边杀兔子洗蘑菇时天又黑了下来。夜幕降临之后,天突然阴了,温度也下降不少,看样子可能要下雨。林良带着我找了一块高地,重新搭起帐篷,两个人在帐篷里拿出沼气炉,开始烹制热腾腾的野兔蘑菇汤。林良的手艺不错,汤很快就好了,我们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后又到休息时间,这一晚我差不多适应了森林的夜,由于昨晚没睡好,反而第一个就睡着了。但我做梦都没想到,就在我熟睡时,就在这个夜晚,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画面,看到了那只传说中的牙鸟。   是半夜的时候,我翻身时无意醒了过来,意外地发现林良不见了。
  外面还在下雨,林良不在帐篷里呆着跑哪去了。我坐起来,紧张地打开帐篷,向外面望了一眼,这一眼却让我胆战心惊,我看到了林良,他正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好像昏死过去,一只大狗大小的鸟正站在他旁边。
  夜色很浓,一个又一个惊雷炸响的瞬间,我还是看见了。
  是一只黑色的大鸟,眼睛金黄色,嘴巴尖而长,浑身上下的毛都被雨水打湿了,像刚刚从地下钻出的死神,它的外表非常像乌鸦,只是比乌鸦大很多。正站在林良脑袋边上,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轻微的婴儿笑一般的叫声一边伸出嘴巴,从林良的脑袋里叼食什么东西。
  我好像发现得已经晚了,那一刻,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
  我知道这是传说中的牙乌,它正在进食,正在吃林良的脑子。我像失去了知觉,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不知所措,半天才打了个哆嗦,然后哆哆嗦嗦地从旁边拿起猎枪,不管怎样,我得把这怪东西赶走,我得救林良。虽然不知还来得及来不及。
  我拿起猎枪,由于过于紧张,双手颤动,一不小心扣动了扳机,猎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
  与此同时,那只怪鸟怪叫了一声,扑啦啦地飞了起来,瞬间就淹没在黑暗的夜空之中。
  我颓然倒在地上,为自己的笨手笨脚而失望,为地上的林良而绝望,顾不得站起来,飞快地爬到林良身边,刚想呼唤他,他居然率先发出了声音,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望着我,埋怨道:“你没事拿着猎枪干什么,这是怎么了?”
  惊喜之后,我不可思议地扶起林良,说:“你没死啊!”
  我说着,抓住林良的脑袋开始检查,林良被我抓得烦,甩开我的手,钻进了帐篷里,我紧紧尾随,坐下之后,他一边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说:“你才死了呢,我刚才去方便,地上太滑,一不小心摔倒了,脑袋正好撞在地上,晕过去了。”
  我皱起眉头,愣了半天:“你确定?我……我刚才看见有一只大鸟站在你脑袋上。一下一下地吃你的脑子。”
  林良差一点把毛巾甩在我脸上,愤愤然地说:“我真不该给你讲什么牙鸟的故事,睡觉!”
  我们越走越深了。这里已是深山。虽然风景几乎接近完美,四周没有任何人类践踏的痕迹,但是我的心情完全变了,我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满脑袋都是昨晚那只怪鸟。我确定我看到了它,看到了它啄食林良的脑子,可林良还活着,他的脑袋也完好无损。
  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可笑,但是我只觉得可怕。
  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林良也压根不相信我的话。
  整整一天我都恍恍惚惚的,直到再一次入夜,面对森林深处的黑暗,我的紧张感再一次袭来。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牙乌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今晚它肯定会再出现。但不管我怎么劝说,林良依旧充耳不闻,照样睡得昏天黑地。
  没有办法,我只好一个人守夜。
  为了防止我再乱动猎枪出危险,林良干脆把猎枪压在了身子底下。我只好从包里翻出一把瑞士军刀,以此防身。我就这样睁着眼睛一丝不苟地等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我什么都没有等到,之前的紧张焦虑也因为困意逐渐松懈下来。
  就在我眼皮打架时,那个古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依旧很轻微,依旧像婴儿笑一般,声音由远及近幽幽地传进我的耳朵。我的头发一点一点竖了起来,在看到帐篷外那个被月光拉扯得奇形怪状的影子之后,紧紧握住了手里的刀,然后慢慢地躺了下去,佯装熟睡。
  率先探进帐篷里的是一只脑袋,我眯缝着眼睛望过去,在长明灯下终于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一只乌,家禽大小,浑身羽毛漆黑浓密,蜜色的眼睛后面长着几根火红色的短毛,它的嘴巴微微张着,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牙齿。和传说描述的一模一样,它嘴巴里长着两排整齐的人牙。
  在我观察时,牙鸟已经将整个脖子钻了进来,它看都没看我。直接将目标瞄准了熟睡中的林良。它的脑袋越来越低,向林良靠去,嘴巴张得越来越大,里面森白的牙齿几乎都露了出来,看上去好像在笑一般,格外的诡异阴森。
  我知道牙鸟要发动攻击了,如果再不叫醒林良或者自卫。林良的脑袋就会开花。
  就在我准备大喊着坐起来时,牙鸟的举动制止了我,它长在喙上的硕大鼻孔突然喷出两团白色的烟雾,烟雾笼罩了林良的脸颊,顷刻之间又散去。与此同时,我大叫起来:“林良,快起来!快起来!”
  林良没有动,出乎意料的是,那只鸟也没有动,它只是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突然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莽撞。我从它的眼睛中读出了一种死气和力量,直觉告诉我。我手里的小刀根本无法制服它。
  从小到大,我从没有这样害怕过。确切地说,从小到大我没有对一只乌如此害怕过。
  它的眼睛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轻而易举就能震慑住任何生灵,好像我这个地球上最最聪明的物种,在它面前也不过是一个三岁的娃娃,它只要想,随时可以要了我的性命。那一刻,我身体中某种东西似乎被激发出来,是所有负面力量和情绪,悲观、胆怯、彷徨……
  我瑟瑟发抖地缩在帐篷里,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待它的审判。
  然而接下来,牙鸟只是一动不动地和我对望着。然后它张开嘴。居然对我说话了。它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咬字却异常清晰。它说:“不要动……”
  我知道作为一个男生,失魂落魄地大声尖叫是很丢脸的事,但是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大叫出来,可我居然没敢发出一个音节来。这只用婴儿的语调对我说话的大鸟,那简短的三个字变成了命令,我不仅身体不敢动,连嘴巴都不敢动。见我听话地不动不叫之后,牙鸟开始享用它的美餐。
  我发誓,那绝对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离奇可怕的景象。
  牙乌在吃,真的在吃。它的嘴巴像凿子一样,只一下就在林良的脑袋上开了一个洞,然后像啄木鸟一般,把嘴巴贴在洞上,伸出红褐色的长舌头,深深地插入林良的脑袋里,一点一点地勾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就勾出了一根黏糊糊、黑漆漆的东西。
  那东西好像活的。但绝对不是脑髓。它被牙鸟叼出来之后,像虫子一般在牙鸟嘴里不停蠕动,牙乌昂起头,抖动了几下,就将这条“虫子”吞了下去,然后。它继续低下头,用嘴巴轻轻在林良脑壳上敲击着,似乎在寻找下一条。   轻微敲击几下之后。牙鸟再一次猛烈地啄了下去,林良的脑子又被凿开一个小洞。
  很快,一根长长的“虫子”又被叼了出来。
  如此程序持续了大概十几分钟,牙乌像个医生一般在林良的脑袋上不停敲击、不停凿洞、不停地从里面叼出黑漆漆、黏糊糊的“虫子”,然后迅速吞入腹中。我在旁边纹丝不动地观望着。脑袋已经一片空白,虽然林良没有流一滴血。但我确信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依旧一动不敢动。
  此时此刻我变得异常自私。我担心自己的举动会招来牙鸟的食欲,在解决完林良后,义无反顾地再扑向我。但即使我的懦弱暂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并不保证牙鸟会放过我。当它满意地舔了舔嘴巴,抬起头来时。还是将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
  牙鸟像个沧桑的老者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已经读不出它眼神中的含义,只觉得自己的小命难保。我闭上眼睛,心脏疯狂跳动,迎接死神的到来。可就在我刚刚闭上眼的刹那,却听到牙鸟煽动翅膀离开的声音。等我睁开眼后,牙鸟已经不知所踪。
  我浑身的肌肉终于松懈下来。像是经历一场世纪大战。转头望向林良,不可思议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他脑袋上被凿开的十几个小洞竟然在愈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几秒钟时间,已经看不到一个脑洞了。
  我像观看世界奇观一般瞪大了眼睛,等我扑过去抓着林良的脑袋检查时。他已经醒了。很是费解地望着我,问:“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之后林良说我一直神神叨叨的,不仅强烈要求立刻下山。且不管他怎么问我都一言不发。直到下山回到林良家,我依然是这幅样子。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是被吓住了,还是不愿意再提及那晚发生的事情。
  直到离开林良家前一天晚上,我才找到林爷爷,说起牙鸟的事。我直截了当地问他:“爷爷,你真的见过牙乌吗?”
  “不要再问这些了。”
  我沉默片刻,说:“我也不想问,可是这次上山。我也见到了那东西。”
  林爷爷大惊失色:“真的?!它没有对你们怎么样吧?”
  “它对林良……”
  我的话还没说完,林爷爷就吸了口凉气,满脸不相信:“这不可能,这东西只是传说中的动物!”
  我感到奇怪。说:“爷爷你不是自称见过那种鸟吗?”
  林爷爷听后愣了一下,不再说话,转身走掉了。
  这件事我一直保密至今,再也没有对林良提起过。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很想忘记,忘记那个夜晚,忘记那个眼神,忘记牙鸟食脑那一幕,甚至忘记我曾经去过林良家。在时间的作用下,我逐渐遗忘了这段毛骨悚然的经历。
  重新回到学校之后,我和林良开始面对新的人生,毕业工作意味着真真正正成为成年人。但没想到的是,暑假刚刚结束,主任就将我单独叫到办公室,简单跟我说一下留校工作的手续问题,我自然好奇为什么没有喊林良同来。
  主任耸了耸肩膀,说:“这事我提前就告诉过他了,学校决定留校名额暂减,所以综合考虑去掉了他。”
  很多年之后,我依然留着林良给我写的那封信,是他偷偷离开学校前写给我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决定牺牲自己的名额换取他留校之后的事,当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却变得像个哑巴,变得像个陌生人,很久很久没有和我说话。直到分道扬镳那一天,林良偷偷塞给我一封信,并嘱咐我等他走了再看。
  信是这样写的:
  兄弟。我现在在火车上。是回老家的火车。给你写这封信需要很大勇气。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主任说的很对,在你我回到鸦村的第二天,他就打来了电话,通知我名额变成了一个人,相比而言,我自然被刷下来了。
  我当时真的很气愤、很不甘。
  大学这么多年。我为的就是留在大城市。要知道为了让我上学,家里几乎倾尽所有,而我这个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更是肩负了整个家族的脸面工程,我真的接受不了这个结果。那天,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从未有过的恨,如果没有你,那个名额肯定是我的,不会变动。
  在你提出要上山游玩时。我动了杀机。
  是的,看到这里你可能会很惊讶,我的的确确想过杀掉你。在那样一个于你而言陌生的环境,又是密林深处,无需暴力,只要我想,随时可以丢下你偷偷离开,你不可能走出来,只有等待死亡。在林子里那几天,这样的念头在我脑袋循环往复。
  可我终究下不去手,每天白天都下定决心,趁你睡熟就偷偷离开,可到了晚上我却做不到。
  兄弟,你尽情地骂我吧,我知道我是个毫无廉耻的人,尤其是在得知你自愿将名额给我的时候,我真的没脸再见你了。那一刻,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自己的肮脏龌龊。我怎么可能接受这个名额。我想好了,我还是回老家吧。
  或许,我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反而是最适合我的。
  这封信很长,但我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当然,最重要地恐怕不是因为林良的幡然醒悟,而是那只牙乌。在林良离开之后的一天夜里,我无法克制地回忆起那个可怕的夜晚,与此同时,我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看透了什么。
  我想起了有关牙鸟的一切,现实或传说。
  还有牙鸟从林良脑袋里叼出来的那些“虫子”。现在想来,牙乌吃掉的应该就是林良的恶念吧,那黑漆漆、黏糊糊,看着都恶心的东西,是他对我翻来倒去、挥之不去的杀意和恨吧。这东西在他脑海中滋生,被吃掉,而后再滋生……
  如果不是牙鸟。或者我已经被抛弃在密林。已经被林良脑海中那些“虫子”解决掉了。
  善恶本是人性,谁都无法避免,不管我的解释是否合理、真实,我坚信是牙乌救了我,我坚信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他们并不是一个两个这样简单,一旦形成,就是千千万万,像森林中无穷无尽的树木。在利益面前。魔鬼会显得异常凶猛。
  杀不完,死不绝。
  唯一能打败他的,只有自己的另一面。
  现在想起来,这真的让我羞愧难当,其实在那个夜晚,我又何尝不是一个魔鬼,为了自保,眼见林良性命攸关,却依然一动不动。我现在坚信牙鸟的传说是真的,它们在深山中守护着各种各样于人而言的宝贝,只等守株待兔,只等用这些宝贝引诱出人类的恶,以此果腹。
  在它们面前,我们人类或许更像野生动物。
  至于林爷爷和兄弟以及人参的故事,我不知道该相信多少。他真的见到过牙鸟吗?如果见过。他的兄弟真的被牙鸟杀掉食脑了吗?我现在深知,牙鸟不杀人,它吃的不过是人的恶念罢了,那株六品叶背后隐藏的秘密,可能才是林爷爷真正不愿意提及此事的原因吧。
  如果这一切猜测都是真的,那也是他一辈子都卸不下的罪恶。
  不管怎样,我知道牙乌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它们住在密林深处,它们能言人语,它们能辨善恶,对此拥有猫捉老鼠一样的觅食天性。而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恶,或许就是一只又一只的牙鸟,长相可怖,隐藏极深,藏匿于都市丛林之中。
  只等适合的时机,赤裸裸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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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完毕业照的礼堂里最后一盏日光灯熄灭,学生们吵嚷的声音渐渐平移到几十米开外的教学楼里,背后是一片新摘种的树木。操场上零星还有几个学生自拍留影,红色跑道的尽头,废弃的公共厕所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所有的一切都在固定的镜头里慢慢膨胀,直到变成诡谲的三原色色块充斥在黎笙的视界里。她猛地回过神,眼睛有些干涩,便伸手揉了揉,放下的时候,林佳琦憨憨地笑着站在她面前,高度近视的眼镜把她太阳穴和颧骨之间液化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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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觉得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要颠倒了。  谁能告诉他面前这个穿着和服提着灯笼的少年是谁吗?!鬼才信什么宿命的相遇!半夜三更遇见什么美少年根本不浪漫好不好!他爱软妹子啊有木有!默默在心里咆哮的悲催少年僵硬地转过身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找我……”  “呵,真是跟他一个德行。”背后灵的声音在夜风里压低,染着暗哑的疲倦,沉沉得仿佛压了千年的松柏的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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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祭的故事还要追溯到好些年前,妖鬼肆虐的时候。  知道许久前的恋人要结婚的消息,小榭坐在廊下嘟起了嘴:“当初还說要娶我呢,真的是好过分呐!”  “可是,”有着褐色发丝的少年自身后突然冒出来,凉凉地指认,“你已经死了不是么?”  所有的约定都仅限与活人之间,一方的亡故便宣告着誓言失效。就是这样凉薄的现实。  “喂,小鬼,这样欺负女孩子很不可爱啊。”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别看我这样子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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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性情诡魅的庞青似乎盯上了眉君,敌我殊难预料,女扮男装的眉君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被迫在金殿上接受夏帝敕封的崇文馆枢密编修之职。等待着她的,将是一身荣华,还是难以预测的未知危机?  一  出来后王爷又让长公主叫了去,我缩着头站在一旁,长公主双眼含泪,饱含哀怨,用颤抖的手指着我道:“勉儿,我知道你因为王妃之死一直怨恨着我,然而本宫毕竟是你的亲姑姑,不是你皇父随便从哪个角落里认出来的,你怎么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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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那少年的时候,长野的天色已迫近黑暗。他默默地拎着一盏灯站在草丛中,不言不语,眉目安宁。  “不去参加祭典么?”  我轻轻地点点头,甚是好奇地打量着他。  那少年微微地笑起来,“既然有空的话,听我讲个故事吧。”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在这个国度里听别人讲一个这样的故事。  在此之前我也从未想过,我坚信的所有都是妄言。  虚幻之梦,荒谬之言。  七岁时,井上永仓遇见了自称阿苍的少年。自此,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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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圣诞节下了一场极为罕见的大雪。潮湿冰冷的雪片在霓虹的映衬下闪烁出奇幻色彩,纷纷扬扬地落在行人身上,瞬间化为水汽打湿他们的衣衫。  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双手插入衣袋中,带着一顶白色绒毛编织帽子,红色围巾将脖子和尖细下巴紧紧裹缠其中,在夜色中低头前行。沉默的行者,他要么有一颗孤芳自赏的心,要么他的寂寞已被扩大透明化,一种不被世人看穿的惆怅,却无可诉说,找不到与之倾诉的对象。更惶恐自己的判断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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