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欧小陆确定恋爱关系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以后剪头发有人陪了。说实话，我不是一个柔弱得事事需要男人陪伴的女人，但我独独最怕一个人去理发店。每回我一推门进去，几个花花绿绿的脑袋一起冲我伸过来，然后笑容满脸地说，请问你是烫发染发还是做保养？我努力镇定自己，说，我就是修剪头发。几个花脑袋就同时泄了气，声音疲软地说，那就先洗洗吧。
　　每剪一次头发，总是要面对这样的场面，虽然他们都知道我就是修剪一下，但每回都这样层层逼问。我在尴尬的时候，就想，如果有个男朋友陪我一起来，我就会自在多了。要知道，我一直留短发，每20天就要修剪一次。
　　欧小陆向我表白了爱情之后，我有一次对他说，知道我最崇拜哪个名人吗？是海明威。他说，海明威是谁？我郁闷得看了他半天，就算他的职业是网络维护师，也不至于不知道海明威啊。我掐了他一下说，一个男人，他喜欢打猎和短发的女子。他甩掉我的手，说，这两项好像和我都没关系。看来，欧小陆并没有对我的短发有特别的感觉。所以，当我第一次拉着他去修剪头发的时候，他说，剪什么剪，一点都不长，我没看出来哪里需要剪。唉，明明鬓角和刘海都长得没层次了，他居然说不用剪。我气得没理他，硬拉着他到了理发店。
　　我常去的这家理发店，店主是个女的，手艺也是最好的。所以，我每次修剪，总是找店主。为此，我每次都等上个把小时，她那里总有一堆顾客在排着。有了欧小陆陪着，进了店门，被询问的时候，我挽着欧小陆的胳膊从容回答，感觉好极了。
　　但欧小陆感觉不好。他一听女店主说要等至少四十分钟，就一脸不耐烦。好在女店主很善解人意，把他让到休息区看电视去了。终于轮到我了，店主开始打造我的脑袋，不让我乱动。但是，我正好坐在门口的位置，门大开着，深秋的风，一个劲地往我的脖子里灌。我想扭头看看欧小陆，让他帮我把门关上，但我刚一扭头，就被女老板给扭回来了。然后，我听见了电视里赵本山的声音，紧接着是欧小陆响亮的笑声。我喊不到他，只是冷得缩脖子，但是，忽然冷风没有了。我把头扭向门口，看到了一只刚关好门正准备挪开的手。我顺着手往上看，看到了一个男孩的脸。他的头发，是我喜欢的那种，干净滑爽的感觉，对了，就像木村拓哉。只不过少了些冷峻，多了些温和。
　　我问女老板，那个人是谁啊？她小声说，我们这里的理发师啊。我说怎么以前没见过。她说，就是啊，整天在楼上待着，没顾客点他，就不下来，不大爱说话啊。
　　
　　二
　　
　　可是，欧小陆没陪我剪几次头发就出差了，我实在等不了，就只好一个人去了。仍然，女老板那里排着四五个。我干脆就在门口等。刚推开门，就发现上次那个关门的男孩也在门口站着。他站左边，我就站在了右边。他看了我一眼说，还没轮到你啊？我说，早呢。又问他，怎么很少看见你在店里啊？他说，和这些女的，没话说，我就在楼上看书，有老顾客就下来。那，你的技术怎么样？我问他。还行。和老板比呢？比她差一点，但还不错。那你保证能给我剪好？你要是让我见不了人，我可跟你没完。
　　他一下笑起来，头发也跟着甩动了一下。你怎么个跟我没完法，头发剪掉了，那可不能回去，你就是跟我没完，也没用啊。所以，先想好了。
　　他这样一说，我反倒说，那我今天就让你剪，你必须给我剪好。
　　行。他好脾气地答了一句，声音拉得长长的，像小时候我爸爸哄我那样。
　　我坐端正之后，他就站在我身后了。在他一连串的动作里，原本有些凌乱的头发渐渐轮廓明晰，耳边，后颈，都柔和而流畅。当他用那个毛刷刷扫去我脸上脖子上的那些碎发屑时，我闭上眼睛，忽然有点呼吸紧张，憋着不敢正常喘气。因为在我的意识里，只有欧小陆吻我时，我才会闭上眼睛，这个想法让我很不自在。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把我的头扶在他胸前，从镜子里左右端详着。
　　冲冲吧，要不然碎头发会扎皮肤的。他说。
　　不冲。
　　那打点摩丝吧，会更有型。
　　不打。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额前的头发都飘飞了一下。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他说，想了一下他又补充说，你很有个性。我照镜子，满意地说，下次还找你，你叫什么名字啊？他给我一张名片，理发师成明。
　　
　　三
　　
　　20天后，我再去那家理发店找他剪头发的时候，女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计，冷冷地说了句，他回老家了，不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点点失落。要知道，女老板剪个头四十，而他只要了我十块钱。
　　那天我没有在那儿剪头，只是在街上转一圈就回去了。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商场试戴一件琉璃挂饰，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的，镜前忽然就伸过来一张笑脸，是那个理发师。
　　这个很适合你，短发很配这个款式。他说。
　　你男朋友说好看，肯定好看。晕，那个柜台小姐开口就说。
　　为了掩饰尴尬，我赶忙拉他离开。我说，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我那个老板说的吧？她说回就回了吧。我自己一开店，她怕我带走原来的顾客，就对人说我回老家了。他呵呵笑着：好在她没咒我生病。
　　那天，我跟着他去了他的新店。墙面、沙发，都是淡雅清新的那种，窗帘还是竹子的，和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理发店装饰完全不同啊。还有围布，我在以前那个店被围在脖子上的，都是那种化纤的，而且颜色傻黄傻黄的，但他的围布却是全棉的，淡淡的紫色，柔软棉质，我很喜欢。
　　那天他帮我剪完头发之后，照例问，冲冲吧？
　　不冲。
　　打点摩丝吧。
　　不打。
　　然后，我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开心。
　　剪完头发的第二天，欧小陆回来了。他一进门就说，头发怎么剪那样短啊，还像不像女人啊。我一时语塞，预备好的扑向他的怀抱的姿态也凝固成了雕像。我一甩手就气呼呼进了客厅。
　　他又过来哄我，塞给我一个又一个礼物。是一顶宽边的帽子，很风情。他明明知道我不戴帽子的，我是短发，帽子一压，头发就没轮廓了。我把帽子放到了一边。
　　你说的那个海什么威，他是哪个单位的，他死了多少年了是不？女人留长发多好啊，这个海什么威，审美有问题。我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要知道，作为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女孩，我是多么崇拜海明威。
　　此后剪头发，没要欧小陆陪。我一个人去了成明那里。他店里的音乐很轻柔，这也是我喜欢的，然后，当他剪着我的刘海，我闭着眼睛的时候，我忽然就听到了那句“声音突然哽咽，也说不出心意，泪水慢慢堆积，失去行走能力，视线里，圈住已走远的你……”这是我最喜欢的安七炫的《面具》，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听的时候，心既温柔又疼痛，听着听着，会落下泪来，为此，欧小陆说我发神经，一首这么怪异的歌，也能让我哭。
　　安七炫的这首歌，我很喜欢。我对成明说。其实我不是想对他说，我只是太喜欢这首歌了，想说出来。
　　是啊，这个比他早先ＨＯＴ的时候有味道多了，那时候的Ｋａｎｇｔａ还是那种嘻哈的少年。
　　天，我差点从椅子上腾地坐起来。他，成明，剃头的，居然知道安七炫，知道他的英文名字是Ｋａｎｇｔａ，而且还能准确评价ＨＯＴ解散前后安七炫的变化。我，那是相当吃惊。
　　
　　四
　　
　　那天，欧小陆说加班做系统，回来很晚了。我仰着脑袋对他说，看，我今天剪头发了。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太好了，以后自己去，千万别叫我。我强忍着没和他吵。而且，就算我想吵，也没法吵，因为欧小陆说完这话，就一头钻进了书房里。我脑子里闪出一个概念：冷暴力。对，他对我是冷暴力。
　　欧小陆在几天后，对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比这更冷。我不爱你了，散伙吧。他说的时候，语气平静，我忽然意识到，要是不爱了，连说话多用点力气的激情都没了。
　　我自然知道哭闹哀求是多么的可耻，所以我没有哭闹。但当欧小陆拿着他的物件离开时，我哭到天昏地暗。虽然他对我不够关心，虽然我对他也有很多不满，但是，我害怕孤单，何况，冬天已经来了。
　　我向单位请了假，每天泡在韩剧里疗伤。看到里面的情节的时候，就借着人家的故事，把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一个月之后，我决定把头发剪剪整齐，然后上班去。
　　成明见到我的时候，有些吃惊。然后眉头皱了一下。你生病了吗？怎么瘦了好多？我坐在理发椅上，不再像往常那样和他说话，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你有了白头发。他轻声说，以前理发都没有，这次怎么忽然就有了？
　　你帮我拔掉吧。我说。
　　你怕疼吗？那我拔了啊。他做了拔的姿势，还一边问着，你不怕疼吧。然后，他用力的同时，眉头迅速皱了一下，嘴里还吸了一口气。看得出，他很疼。虽然我没有感觉到疼。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在那一个月养好了伤，但很快就又病倒了。
　　那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一起身，感觉天旋地转，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电话响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中午还是晚上。只知道我被成明半抱半扶到了楼下，打了车去了医院。完成一系列的程序后，最后是到输液室输液。针头刺入的那一刻，他用手轻轻扶着我的脸侧向一旁。
　　针头扎进去了，我一点也没感觉到疼，但却感觉到成明握着我胳膊的手，紧张得微微颤抖。
　　冬天出生的女孩，怕冷，自己也不多穿点。看着液体顺利滴落，他才有些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是冬天出生的？你怎么知道我怕冷？我追问。
　　是你告诉我的啊。秋天的时候，你坐在门口，冷得缩脖子；刚一入冬，你又说老得可真快啊，1月25日就满25岁了。看，都是你告诉我的吧，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看着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额前干净的头发。他的手，从外套的口袋里伸出来，摊开，说，生日快乐。
　　一副毛茸茸的护耳，一对银质的耳环。
　　你有那么柔软的耳朵，不能冻着；你有那样好看的耳垂，要配银质的耳环。说到这里，他的身子倾斜过来，嘴巴贴着我的耳朵说，说实话，每次给你剪头发的时候，都好想摸你的耳朵。我刚想笑，看到周围的人，就立刻忍住了。也趴他耳朵边说，那我允许你亲一下我的耳朵。
　　他听完这话，像电打的一样，迅速扫了周围的人们一眼，然后，迅速在我耳垂上轻轻亲了一下。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