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８０年６月，我出生在四川蓬安济渡乡帽合山村。我的爸爸叫张林，我一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跟爸爸不是一个姓。但我没怀疑过什么，因为爸爸一直视我为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
　　 １９８６年７月，妈妈不幸患上胃癌，抛下爸爸和我去世了。妈妈去世后，通过村里人介绍，爸爸和乡供销社的汪阿姨认识了。可就在爸爸和汪阿姨谈婚论嫁时，爸爸却因汪阿姨叫爸爸把我送回相距２００里的花桥镇外外婆家里住而和她分手了。从那以后，爸爸再也没谈过女朋友。
　　 １９８９年８月，爸爸卖掉了家里的一切，带我去了成都，通过一位叔叔介绍我进了一所重点小学。而爸爸为了我的高额学费开始摆摊擦皮鞋。也正是从这时起，我幼小的心灵出现一层阴影。
　　 那次期中考试，我排名靠后，班主任很生气，责令我第二天把家长叫去。当时我想，老师肯定要在爸爸面前告我的状，便没有告诉爸爸。第二天，老师生气地问我：“你爸爸为什么没有来？”这时，身后的一个同学突然说：“她爸爸是校门外那个擦鞋匠。”“哈……”教室里顿时爆出一阵猛烈的笑声。“哦，是这样，那你坐下吧。”老师说完转身开始教训那些同学。从那以后，同学便不时地开我玩笑，老师对我也没那么用心了。小小年纪的我开始气愤同学的无端责难，埋怨老师的不一视同仁，更恨爸爸为什么那么没能耐。
　　 小学毕业后，我考进市七中，家也搬到了吴家巷子。为了节约开支，我没有住校。念初三时，我与一个很帅气的男孩踏入了早恋的芳草地。不想，在关键时刻，又是令人尴尬的爸爸，打碎了我的美梦。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下晚自习后，我和那个男孩一起走出校门。这时，一辆黄色的三轮车停在了我们面前，“丹丹，快上车。”是爸爸，爸爸何时又骑三轮车？“丹丹，爸爸特意来接你的。”
　　 第二天我走进教室时，刚才还叽叽喳喳一片吵闹的教室，一下子静了下来。同学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原来，那个男生在我来之前，向全班同学宣布了我爸爸是三轮车夫的事。他还笑着说：“我总不能和一个三轮车夫的女儿做朋友吧。”
　　 我将同学的嘲笑再次怪罪在爸爸头上。自那以后，本就孤僻的我变得更加沉默，与爸爸的距离也更远了。我惟一能做的就是用优异的成绩抹去爸爸留在我心灵上的阴影。
　　 初三毕业，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市重点高中五中。高中三年，在我的记忆里，爸爸白天擦鞋，晚上骑三轮车出去拉客挣钱。凌晨１点钟才收车回来睡觉，第二天早上６点钟又起床。
　　 高中三年，我将全部时间用在学习上，不和同学谈家常，学校组织的一切活动从不参加。就是学校开家长会，我也以爸爸在广东工作为由而瞒过。我怕同学知道爸爸是擦皮鞋的，是蹬三轮的车夫而瞧不起我，我怕那种冷落的感觉。
　　 １９９８年高考，我考取了北大。为了方便照顾我，爸爸坚持同我一起去了北京。爸爸仍不忘把他的家当三轮车，还有擦鞋的工具一起带了过去。在去北京的车上，我给爸爸约法三章，不准在我就读大学的学校附近出现，有事打个电话就行。到北京半个月后，爸爸给我打来电话说，因为他租住的地区不准三轮营运，擦鞋摊必须进店经营，他只好去一家清洗部做工人。他高兴地告诉我：他领了一套崭新的工作服，穿在身上好神气的。后来一个星期天，我去看他时，发现他说的神气制服不过是清一色的布料制作的一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服罢了。也就在那天，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来，爸爸没有买一件新衣服穿，穿的仍是他当兵时带回的旧军装。
　　 ２００２年，我如愿以偿获得了留学埃及的资格，攻读阿拉伯语文学专业。得知我获得出国留学的资格，爸爸激动得“呜呜”大哭。当我告诉他要交１万元保证金才能出国时，他问了一句：“国家有这样规定吗？”我轻轻点了点头。“好，女儿出息，爸爸高兴，今天下午我就回成都取钱。”
　　 五天后，爸爸从成都回来。同时带回１万元钱……
　　 去埃及后，我一年生活费、学费近５０００元，爸爸每年都一次性邮过来。收到钱后，我会回一封信，告诉他钱收到了，再没有其他的问候。
　　 转眼到了２００４年春节。借着春节放假的时间，我回到爸爸在北京风火营租住的小屋。两年不见，爸消瘦得我几乎认不出来，头发也白了大半。爸爸还是干清洁工，春节特别忙，早上７点钟就去上班。农历腊月二十二那天，爸在给一户人家清洗墙壁时昏倒了。医院检查说：爸爸是因为劳累过度外加贫血。医生开了一些营养药，但爸爸却没有买药，硬拉着我走出医院，将处方扔进垃圾箱，并笑着说：“医院就想赚钱，我有经验。”
　　 回到租住屋，我嘱咐爸爸睡一会儿。我惊奇地发现，爸爸穿的内衣还是妈妈死时留下的花布格子做成的。看看自己身上３００元一套的西服，我有点想流泪的感觉。看着零乱的房间，我第一次想为爸做点事。我开始收拾屋子。不小心弄倒了床头木凳上的小红木箱子，一本《毛主席语录》滚落出来，两张黑白照片和一张字条散落在地上。捡起一看，一张是妈妈和一个青年人站在一起肩靠肩的合影，另一张是爸爸和那个男人的合影。而那张字条竟是８０００元的欠条，那是爸爸两年前借成都王叔叔钱的欠条。我的心“咯噔”一下缩紧了。
　　 “丹丹，你咋了？”爸看我手里拿着照片和字条，一脸的惊讶。他沉默了很久，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对我说：“丹丹，我本想在你成家立业后才告诉你。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我就将这些事提前告诉你吧。其实，你该叫我一声张叔叔的……”
　　 在爸爸的叙述中，我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叫陈生，就是照片上和妈妈照相的男人，是爸的连长。当年在一次车祸事故中，我的父亲为了救爸而不幸牺牲。当时，妈妈怀上我已经有３个月了。后来，爸退伍后，为了感谢连长对他的救命之恩，便来到妈妈身边，照顾我们母女。为了让我成才，他不惜一切代价，省吃俭用供我上学，供我出国留学。
　　 “丹丹，这些年来，爸没能给你舒适的生活，爸心里难受啊！”爸爸泣不成声，“我内疚自己的无能，但我不能耽误你的美好前程呀！我怕你知道钱是借的而放弃留学机会……”
　　 爸爸的诉说如一道闪电掠过我脑海。这些年来，爸爸为我的成长，倾注了全部的生命和血泪，自己却在心里拒他千里之外。我哭泣着扑进爸爸的怀里，“爸，对不起，原谅我！”拥抱着瘦弱的爸爸，我明显感到爸爸身体的悸动。爸说，每次我离家，他都期盼着女儿能给他一个拥抱……而自私的我却从未满足他这个最简单的愿望。
　　 我为曾经因虚荣而走进情感围城的自己感到悲哀。人生短短几十年，父亲却把终生的幸福给了我这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儿，并坚持不给连长的女儿改姓。此时此刻我不知怎样回报爸爸的深爱，只知道自己欠爸爸太多拥抱……
　　雨蕊摘自《辽宁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