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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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心走进东地路北大柳树下的铁匠铺时,只有羊铁匠一个人在屋里。
  “恁哥哩?”水心问。
  羊铁匠举个烟袋正坐在西山墙根两块木板支起的床边抽烟,他拿开烟袋忙站了起来,说:“俺哥去茅房了。”
  水心的脸腾地红了,映着旁边红彤彤的炉火,她忙转脸向窗外看去。
  羊铁匠见了,也不知道说啥了,搓搓两只粗糙的手,又缩缩两只套着猪皮护脚帘的长脚。那鸭蹼样的护脚帘上大窟窿小洞的,都看到脚趾在下面探头探脑了。
  水心手伸过去,素白的手掌心托着一把锅铲:“俺的铲裂了道缝儿,想让恁修修。”
  “小事,一会儿就好。”羊铁匠说着,却并没有去接锅铲,只直直地盯着水心的手看。
  水心觉出了,就把锅铲放到黑亮的砧子上,一扭身去到门口,倚在门框上看马路。
  然后牛铁匠就从房后回来了。
  牛铁匠不姓牛,羊铁匠也不姓羊。两个人是亲兄弟,一个属牛,一个属羊。他俩是北边山里人,队里为了增加点儿收入,就把这弟兄俩从山里找了来,让俩人落户到了胡家桥,开了这个铁匠铺。
  地里用的抓钩、铁耙、锄头,家里用的铲、勺、火柱,牲口的马掌驴掌,他们样样拿手。哥哥司小锤,弟弟抡大锤,每日里在马路边叮叮当当,你捶我打,一件件精巧的铁器就流进了附近的村村户户。
  牛铁匠三十多,羊铁匠快三十,都还未婚娶。从偏僻的山沟里一下子来到鱼米之乡的胡家桥,弟兄俩觉得像到了天堂。
  大风箱呼呼地猛拉了一阵儿,牛铁匠羊铁匠大小锤上下次第翻飞,叮叮叮当当当,叮叮当当又叮当,犹如悦耳的音乐。
  在敲敲打打中,牛铁匠看出铲子的料有点儿不足,就伸手从窗台上拿过一枚大铁钉扔进了火里,烧软后加了进去。
  一片火花、一团白雾后,一把瓦蓝瓦蓝的小铲出现在弟弟羊铁匠手中,他羞惭一笑,递给了水心。
  水心接过锅铲,并没有马上走。她扭头看看门外,回身看看红红的火炉;再转身看看马路,又回头瞧瞧脚下的铁锤。然后,她指了指牛铁匠腰上开了缝儿的围裙和羊铁匠脚上大窟窿小眼睛的护脚帘,说:“晚上给我送家吧,我给恁补补。”
  牛铁匠刚要开口,羊铁匠抢过来说:“俺哥今儿个黑了看门,我给你送去吧。”
  到了晚上,牛铁匠吃了饭就回去看门了。羊铁匠抽了一袋烟,又抽了一袋烟,院里立立,街门口站站。街上没了人,有人家闩了门,他才拿起围裙护脚帘去了水心家。
  水心家点着灯,叫了半天,屋里才传出小孩的应声:“俺妈有事,出去了。”
  羊铁匠在街门口等了半天,又去附近一家一家找,一户一户听,都没有。
  后来,羊铁匠忽然反应过来,夹了夹腋下的围裙,急燎燎地出村奔了北马路。
  到了铁匠铺,门锁着。
  羊铁匠正在大柳树下急着,就听到南边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他悄悄穿过马路,过了小桥,顺着向南流的小河走。在棉花地半截处,薄月下,古槐旁,牛铁匠正跟水心坐着说话呢。
  见羊铁匠来了,水心急忙站起来,接过羊铁匠手里的围裙,沿着河边匆匆上了马路朝西往村里走了。
  “我等她半天,原来你跟她在这儿说话。”羊铁匠口气有点儿冲。
  “人家还说等你半天,你去干啥了?”牛铁匠笑笑站起来,拍拍屁股。
  “我有事。”羊铁匠气哼哼的。
  身边的河草里,远远近近的青蛙们此起彼伏、你唱我和地叫。
  停了一会儿,羊铁匠又道:“有啥可说?说半晌儿!”
  “人家给你说媳妇哩,她小孩儿奶奶家里的姑姑,说可能干,长得也可以,就是个儿低,想给你说说。”牛铁匠用手抚弄着棉花叶子,慢慢地说。
  羊铁匠本来正要弯腰拿土坷垃砸河里的青蛙,一下直起了腰。顿了顿,他又一下蹲下去,道:“我不找!”
  “你甭想她,她不找。”牛铁匠看着北边马路上过去的一辆当啷当啷的小驴车,说。
  “有你哩,她会找?”
  “甭瞎说,人家真不找,怕对她小孩儿们不好。”
  之后,就剩了蛙鳴,月朦胧,风轻。
  “你今儿个拿队里的钉给她往铲里蓄,队里知道了找你事哩!”又过了一会儿,羊铁匠忽然说。
  牛铁匠扭脸看看羊铁匠,道:“那是我在路上拾的,不是队里的。”
  “我走了。”羊铁匠说罢,跺着咚咚咚的脚步上了马路。
  水心五六年前嫁到了西边,生了俩小孩儿后,男人给人家盖房时忽然被倒下的墙砸死了。一年后,娘家哥也生病死了,她只好带着俩小孩儿又回了胡家桥,照顾七十多的娘。
  这年冬天一个大雪之夜,铁匠铺留住了一对要饭的母女。那小妈妈娇小结实,红亮亮的圆脸,细眉羞眼,羊铁匠一下子喜欢上了,就把她们留在胡家桥过了起来。
  一年后,牛铁匠也和水心结了婚。
  有一次,打铁间隙,羊铁匠去火炉里点着一根烟,递给牛铁匠,问:“你不是说水心不找?”
  牛铁匠先是瞪一下眼厉害羊铁匠:“说了多少次,不能去炉里点烟!”然后又笑笑:“你要后悔,你离婚,我也离婚,你重找恁嫂。”
  “就知道恁俩耍我哩!”羊铁匠梗梗脖子,“我现在就瞧小娟好。”
  牛铁匠吸了两口烟,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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