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发轫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生态文学思潮以其广阔的生态视野、浓厚的生态意识，不仅提升了儿童文学创作的主题价值，增强了儿童文学作品的审美厚度，也为科学童话这一文学体裁将知识性与艺术性、真实性与虚构性完美地结合提供了一个广袤的试验田野。本文通过分析郑小凯在科学童话《追捕女巫》中叙事结构的搭设，超人体、拟人体和常人体三种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对插图与文字两个系统的设置与阐释，探讨了作家在科学童话作品中体现的思想意蕴、叙事技巧方面的有益探索和实践。
　　关键词：《追捕女巫》 科学童话 叙事 人物 插图
　　中图分类号：I207.8 文献标识码：A
　　
　　1860年，英国皇家学院发布了一个通告：圣诞节，大名鼎鼎的法拉第院士将举办化学讲座。当然，这只是皇家学院每年的圣诞节讲座的一次，也只是法拉第坚持了19年连续主持100多次科普讲座的一次。令人惊奇的是，这次来到这所成立于1907年的世界惟一一所只培养研究生的科学技术独立学院聆听讲座的不是科学家也不是研究生，而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少年儿童。法拉第并没有宣读自己的科学实验报告，而是津津有味地讲解蜡烛如何燃烧，燃烧过后又跑向了哪里。在肃穆庄严的演讲大厅，孩子们被这有趣而神奇的科学实验深深吸引，会场鸦雀无声。让更多的青少年奔向科学殿堂是出身贫民的法拉第留给世界的第二种财富，这不亚于他的电磁感应和场的概念的提出。150年过去了，科普事业的发展在不同的领域、模式中追赶着人类科学技术创造和更新的步伐，信息时代理性化、数字化、技术化、智能化的流光异彩、斑驳陆离的表象已经深藏了白蚁蛀蚀木屋的巨大危险：人类大规模地消耗能源和污染资源，都将是包括人在内的自然世界的灾难，这种行为会导致整个生态系统的紊乱进而向整个系统的彻底崩溃逼近。除了自然科学的奇妙魅力和追求真理的朝乾夕惕，似乎孩子们应该知道更多关于科学技术的品性和价值，这即是包括郑小凯在内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作家们的历史使命，也是衮衮诸公们的当代创作视域和潜在动力。童话的天然受众群体是心智未开、心性率真的孩子，他们凭借未加控制与选择的方式与大地亲近，与动物、植物保持伙伴的友好和不设防的期待。万物平等和有灵论赋予了孩子们感知世界万物色彩和生命律动的触角，童话的纯真、酣美、惊险和欢愉的审美特质符合孩子们的认知和接受模式。很显然，科学童话乘着作家文学的想象之翼在地球的两极、海洋和冰川、天空和大地留下了飞翔的痕迹。
　　郑小凯的《追捕水巫》运用了奇特的想象力，突破了地域、时间和空间的拘囿，设置了一个复仇与追捕的叙事链条，将当代全球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现状进行编码：水源的污染，大气层的破坏，烟雾、酸雨、赤潮等幽灵、女巫逐个登场，与故事的主人公——少年羽——展开了正义和邪恶的较量。故事以“我”的第一人称作为叙述视角展开，作者铺排了人类世界、水世界、女巫世界紧密结实的故事网络，在“追捕”的内在动机驱动下，渲染了水巫联合邪恶势力报复人类世界的情节：水俣病、癫痫病、失语症、沙土城郭的楼兰、瞬间坍塌的空中之城、伦敦烟雾杀人惨案、森林死亡纪念馆……旨在阐释人类是生态危机的始作俑者和受难者，但同时也是寻找维护水世界平衡的水灵珠的勇猛斗士。作家在对人物形象的勾勒中体现出技术层面的成熟与细致，集中表现在对超人体、拟人体和常人体形象的塑造和状绘中。超人体的人物最能满足儿童的冒险、幻想，寻求答案的探险精神诉求，水巫是恶贯满盈、可以随意附体的恶的代表，他们表面衣冠楚楚，温文尔雅，其实却是皮肤黑灰、面目狰狞、心肠狠毒的复仇逆子，加上镉老太婆和铅老头子的老年水巫形象，实际上延续了儿童对巫师的习惯想象：用魔法吃人、害人、骗人的道德败坏分子，善良、正义的天然敌人。童话世界丑陋的女巫形象几乎都是永恒在场的，格林童话《约林德和约林格》中的大巫女，是“一个驼背老婆子，脸又黄又干瘪，两只红彤彤的大眼睛，一条尖端直伸到下巴的弯弓鼻子，嘴里喷吐毒液和胆汁”；芬兰童话《熊儿》中那个要吃人肉的老巫婆，丑陋可怖；瑞典童话《狮子》中也提到了一个丑巫婆，她“一脸深深的皱纹，两只眼睛到底嵌在哪道皱纹里面，你寻找好半天也难发现”。作者有意识地避免对童话世界女巫形象的凝神复制，在创作中为他们披上了国籍、民族的独特外衣，精致地描绘了来自世界各地水巫的裙裾和配饰，执著的对美的追求与隐藏起来的丑陋心灵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冲击，为水巫恶的本质的昭示打下了坚实的心理基础。水精灵凝儿是超人体形象的善的一极，上天入地、变幻无穷的超能力成为她协助少年羽战胜水巫的有利法宝，她所具有的精神布道者的特质和伙伴关系的忠诚符合童话世界中友谊、合作，最终善战胜恶的伦理道德法则。这个人物形象的别致之处在于凸显出人类在忏悔自己恶的行为之时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孤独地生存是如此逼仄，正如没有水精灵凝儿的引导、协助就不能完成斩杀女巫、拯救人类的伟大使命一样，人类无视其他物种的存在而妄自尊大的同时，必将把自己抛向大泽干涸、奄奄一息的深沟池渊。另外，汞脚丫子、云雾姐妹、酸雨夫妇、干冰巨人、拉尼娜兄妹等拟人体的出现，被作者赋予了人类的思维方式和情感体验，形象灵动而具有亲和力，他们或是因为被人类践踏和伤害改变了性情，或是深知自己的罪恶而藏匿起来。作者对于他们充盈着美好的同情心，对自然生物世界的不公遭遇给予了善良的关切，颠覆了传统童话中恶的单一和善的万能，因果叙事的逻辑思维增强了故事的层次感和润泽度，十分暗合儿童的思维方式、心理习惯和精神气质；真实情感镜像的渗入杂糅了科学知识的严肃性和文学作品的艺术性，使得科学童话的普及性与诗意性浑然天成，妙不可言。在水火不容的水世界与水巫世界中间，人类世界的希望之子少年羽是常人体的形象特征，他本是一个在作文课上发呆的少年，突然与水精灵发生了神奇的关联，由此穿越了现实的真实幕墙，进入了一个瑰丽的奇幻世界，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故事。在探险之旅中，他意识到自己是有罪的，他没能捉住“破坏地球生态平衡、危害人类身体健康的超级杀手”——水巫。作者捕捉到了儿童对超级英雄的期待想象，沿着主人公的成长叙事线索，在完成追捕女巫的正义之举后少年羽回到现实世界，他发现“蓝盈盈的水灵珠就挂在我的脖子上”，透过水灵珠，他依然能看见“凝儿仙女般的笑脸”，真实与虚构，误入幻境和回落当下，娴熟的叙述策略游刃有余地完成了人物形象的能指和所指功能。
　　“明清以来，有卷头只画书中人物的，称为‘绣像’；有画每回故事的，称为‘全图’。那目的，大概是在诱引读者的购读，增加阅读者的兴趣和理解。”文学史写作中，鲁迅对图的兴趣甚浓，他的小说集《彷徨》的封面是陶元庆的画作：“三个几何线条构成的人形，坐在高背椅子上‘孵太阳’，那轮斜阳颤微微的意趣令读者的心也承受了几分颤巍巍的沉重感了。”使受众群体顺利实现对宣传信息的解码过程，进而追求审美质素的灵魂色彩是作家在书籍装帧和插图上构想和选择的鹄的，《追捕水巫》运用了色彩的丰盈、色调的冷暖和构思的巧妙营造了一个复调的解释框架。冰雪世界的剔透空灵，暗夜星空的幽蓝魅惑，古城楼兰的骷髅黄沙，水巫世界的阴鸷恐怖，这些情趣鲜活的想象元素都可以在插图中找到逼真的描述。插图这种超语言的艺术模式以其流动的线条、直观的视觉感受为读者拉开了一块幕布，文字与图画火热交叉，形象与意念并驾前行，合力促成了文学审美情趣的沉醉和释放。当下，伴随着读图时代的来临，文学“诗画同构”的人文精神在文学出版、流通的环节被肢解、拼凑和随意腾挪，较之现代文学史上《新青年》、《新小说》、《创造》季刊的封面之图，《新民丛报》所刊载的培根、康德、达尔文之像，鲁迅、闻一多先生自制的木刻板插图，宽泛的文化视野、谦卑真诚的文学格调被文学市场和稿酬制度清仓贩卖，彻底妖魔化、金币化了。作者在《追捕水巫》中对大量彩色插图的应用看来的确是一种危险的尝试，但事实表明，这也许是另外一种创作科学童话的绝妙招数。作为一种视觉艺术，童话插图的情态可以概括为“梦幻主义”，具体表现为娱乐的绘画风格、简化的透视手段和浓缩的细节。在插图中，楼兰古城的骷髅驼队走了几千年也不能走出这座泥土城池，骷髅人抬着轿子把羽和凝儿抬进了城门，画面中水润饱满的水人与干瘪的骷髅形象引申出人类文明的陨落、生存境遇的劫难之沉痛，警钟嘶鸣中不能不启悟人类深思；土人在沙漠横行肆虐，树木的滥砍滥伐导致了河流的断流和土地的沙漠化，困顿的生存处境让他们对水无比渴望，插图上的头领脑袋上披散着长长的青草，绿色的青草竟然成为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酸雨夫妻为了收集报复人类的氨气到全世界的牧场举办牛屁大赛，收集了各种各样的牛屁；作者还为汞脚丫子设置了一个日本身份，顾名思义，她的名字朗朗上口、贴切有趣，插图上她穿着优雅的和服，到处把毒鱼送给人类……这不仅是一部面向儿童的科普童话，即使是成年人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艺术体验，可以说这是一本用象形文字写成的培育生态道德、铸造优美灵魂的共同课本。在《追捕水巫》中，童话插图的助读功能、再创造功能使得文本的多义性尽性披露，文本的超越性又通过插图凝固，厚重的造型语言萌发新意。图文两套系统的相互嵌套和相互阐释，最终使得这本小书既蕴含着强大的科学现象阐述能力，又使读者的审美情感获得整体提升，作者谋篇布局的技巧和想象能力的魅彩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加速剂作用。
　　在人类的童年时期，水既具有养育万物的能力，又兼有毁屋淹田的性情，于是有关龙王的传说和祭祀河神的崇拜就产生了。尧在位时，大禹运用疏导方法治水的故事已经家喻户晓，它最早体现了人定胜天的意志和理念。文学艺术作品中也仰俯即见水的文学意象，如：《诗经·蒹葭》中写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包裹的是一个痴情人对心上人的全部想象；老子的《道德经》第八章中谈及“上善若水”，寄寓的是一种润泽万物而不争名利的高尚道德情操；诗人于坚说，“中国之神隐匿在一个温泉里”，“温泉令人们成为歌手、情人、朋友、诗人、艺术家和巫师”（《温泉》）；黄金明说，“一条河流的枯竭和衰老，让我感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悲怆。我仿佛看见了河流的森森白骨。人类是最大的污染源。人们在越来越脏的河水中洗濯并保持清洁，从不关心生命的泉源”（《河流》）……毋庸赘言，从对水的天然崇拜、血缘亲近、惺惺相惜到野蛮切割、粗暴指摘，人类确实失去了某种自然之子的神性和魅性。《追捕水巫》中，作者站在生态整体主义的哲学角度，不仅和盘托出水循环污染带来的植物、动物、人类的生存惨象，还用一颗可以荡涤污浊、维护水平衡的水灵珠点燃了人类未来的希望之光。故事的结局是三颗头颅的水巫被消灭了，少年羽找到了奇异的水灵珠，人类与所有生物群落都得到了重生。回望现实的喧闹现场，水的污染正在加速度前行，工业文明的张牙舞爪、货币的耀眼金光、精神的枯槁消瘦，如同一个漆黑的铁皮屋子。但愿，《追捕水巫》是外祖母的轻语呢喃，让童真的孩子存有谦卑的心与万物共同生长；更企盼，《追捕水巫》是浑厚有力的一声呐喊，让迷茫、无知的成年人幡然醒来。
　　
　　 参考文献：
　　 [1] 朱宇：《从“女巫”形象的演变看童话范式的转变》，《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
　　 [2] 郑小凯：《追捕女巫》，春风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
　　 [3] 鲁迅：《连环画锁谈》，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4] 杨义、中井政喜、张中良：《中国现代文学图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
　　
　　 作者简介：张贺楠，女，1980—，吉林大安人，吉林大学文学院2009级在读博士生，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生态文化和文学，工作单位：渤海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