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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生存发展史就是一部与自然灾害做斗争的历史。大自然既赐予人类阳光、空气和水,同时也赐予人类灾害。
公元1998年,农历虎年,地球忽然间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一年前,厄尔尼诺现象几乎不约而同地在世界各地频频出现。受厄尔尼诺的影响,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从美国的密西西比横扫加拿大的魁北克。所到之处,高速公路关闭,学校停课,房屋倒塌,人畜伤亡不计其数。在中国,一边是黄河万里断流,干涸的河道,像大地胸脯上一道道干裂的伤口;一边是洪水肆虐,遍地成灾。于是一些气象专家纷纷把研究的目光对准了这一“世界性难题”。他们得出结论:在厄尔尼诺之后,还将出现拉尼娜。进而又发现,每次厄尔尼诺的次年,将有一次洪水,百年洪水。这不是危言耸听!
最初的咆哮
一阵咆哮预示着灾难的来临。雷鸣,大片闪光的水,紧张的生命,浊流滚滚的长江和烟波浩淼的鄱阳湖,疯狂地急速旋转,把它自己的泡沫卷到一个不可知的命运中去。在这样喧嚷的雨浪中,长期生活在长江边上和鄱阳湖畔的九江人,下意识地感到要发大水啦!在这之前,大自然已频频敲起警钟。1996年元月8日18时10分,彭泽县龙城镇马湖村近1000米江堤突然发生崩塌,3分钟之内,21栋房屋顷刻陷入波涛滚滚的洪水之中。1998年2月,九江县永安大堤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经过抛石固岸才得以控制。于是,进入3月,九江市防汛指挥部提前进入了防汛状态。4月31日,防汛指挥部的同志将一份“九江市1998年5月至9月降雨和大洪水趋势预报”送到了市委、市政府领导手中。事情的发展很快验证了他们的预测。6月14日,修水境内库区第一次超警戒线。6月16日,东津出现洪峰。由于库区上游凌晨2时至4时降雨100多毫米,洪水很快达到“十年一遇”。随着强降雨持续不断,水位陡涨,山洪猛泄,致使山体滑坡,堰坝崩裂,农舍梯田埋没,桥梁公路设施毁断。任性的山洪拽着600里修河,肆无忌惮地闯进了德安,德安县首当其冲成了九江市洪涝最早受灾地区。该县三面环山,地势由西北向江南倾斜且落差较大,县城上游积雨面积达140多平方公里。6月27日凌晨5时,德安北门桥下游标尺水位水银柱般上蹿至22.95米(超警戒线3.95米),北门桥上游当时实际水位已达29米以上,此时,城郊已是大水茫茫。接着,位于德安近郊的乌石门村陷入汪洋之中,上千名群众被困,不少村民纷纷爬到树梢屋顶,情况万分火急!报险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从四面八方向指挥中心打来。
同一时刻,湖口水位顶托严重!鄱阳湖上游的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修河五大支流在一星期内达到历史最高水位,以每秒5万立方米的流量涌入鄱阳湖,湖水陡涨,顶托长江;长江上游的洞庭湖水下泄,鄱阳湖湖水顶托,江与湖相互影响相互制约使得九江段出现历史最高水位。同一时刻,九江至湖口公路6月26日5时30分被迫中断,6月29日湖口停渡;同一时刻,柘林水库要求尽快开闸泄洪,以缓解山洪暴发带来的压力;同一时刻,长江大堤吃紧,为防止风浪冲刷堤岸,从7月28日8时起,长江武汉至小池口段实行封航……
面对逞凶的洪魔,九江市委、市政府先后以防汛指挥部指挥长名义下达了4号命令,很快,在不同地区同时摆开了三个战场:一是京九保卫战;二是长江大堤保卫战;三是城区保卫战。逐个落实防守措施,立下“生死牌”。许多新入党的共产党员就在长江大堤上,面对滚滚波涛,向党宣誓。一时间“与长江大堤共存亡”成为九江人的一致呼声。从7月26日起,江西省防汛总指挥部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防洪法》,宣布进入“紧急防汛期”。
江洲:汪洋中的一条船
这里说的江洲,是九江市西郊的一个镇,与古代九江称为江洲不是一个概念。
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一沉重的时刻:1998年8月4日晚上21时15分。肆虐的洪魔终于对着在21米高水位上浸泡了39天的江洲大堤,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夜之间,石破天惊,堤溃人淹!当南京部队舟桥旅,江西省九江市武警、公安和省军区战士带着冲锋舟闻讯赶来时,决堤口的波涛已经朝着洲内上万户人家猛扑过来。当地的群众这样告诉我们,那声音听来好像火车隆隆滚动的声音。洪涛过处,屋倒树翻,洪水不到几个小时,滚滚波涛就流遍了这座方圆40多平方公里的长江冲积洲。当晚,救援的武警打着手电,上村头抢救趴在屋顶树梢上的群众,高喊:“有人没有?楼上有人吗?”江水推倒房屋的声音大大盖过了救援者和呼救者的声音。记者站在决堤口,看着长江之水急速奔去,决口中的8幢房子转瞬即毁。人们从堤坝上走过,还能隐隐感受到大地被江水掏空和撕裂后的震动。南京部队舟桥旅,省市武警、公安等单位组织了30余艘快艇及镇、村组织的船只共转移了1.6万人,转移安置在安全地带的群众达3.2万余人,还有3000余人留在圩内地势较高未进水的房屋中看守房屋。出事当日,记者随难民船离开江洲时,许多人争着爬上船舱的跳板,踮起脚,看着木叶飘飘的江洲老家,一个个抱头痛哭……
大水入侵后的大军压境
江洲溃堤的消息惊动了国务院,惊动了党中央。与人民患难与共的人民军队接到命令后,日夜兼程,从浙江、黄山、福建等四面八方赶赴九江灾区。与此同时,洪水仍在长江中下游僵持着,居高不下,不少圩堤开始没顶。刚刚战胜第二次洪峰的九江人,在几经困顿疲劳之后,又面临着长江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洪峰的连续冲击。号称“江湖钥匙”的湖口县第二次开始进水,所有被淹房屋剩下的窗户和平台,都成了这里人们的“码头”。湖口沦为水中孤岛后,一个“水中医院”,一个“水中邮电局”仍在异常艰难地运转。他们用尽全力,使得县城的病人能及时就医。在那里,药房与住院部、办公室与食堂之间来回都得依赖木筏子;由于邮电局的不停筑坝排水,也使得宁汉光缆中继线,在这里一刻也没有中断。德安县乌石门再度被淹。曾经受到朱镕基总理会见的村民,自动组成108将抢险突击队,以报答总理对村民的关怀。
在大水入侵的同时,成千上万的部队源源不断开进九江。军车上套上了暗绿色的伪装罩,停在市区的树荫下道路旁,使人情不自禁地想到这里将要爆发一场有形和无形的和平年代的大决战。继当年渡江战役之后,中国第一次在长江沿岸陈兵几十万抗洪抢险,这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触目惊心的沉船之举
8月7日12时30分,人们还没有从江洲溃堤中喘过气来,一个更大的浪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过来——九江长江大堤4号闸与5号闸之间决堤40米,深深震憾了400万九江人民的心。洪水滔滔,直逼城区,直接威胁着九江人的生命安全。城区告急,十万火急!洪水无遮无拦地涌进了这座古城的西区:官牌夹九瑞公路入口处进水了!开发区进水了!九江棉纺厂铁道口也进水了!许多汽车来不及撤,就被洪水封死在路上!当决堤的消息通过九江电视台,通过市交警车一次次告诸市民并通知地处24米以下的市民迅速转移时,人们的心一阵阵收紧。一时间,九江长江堤4号闸到5号闸口之间决口,成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关注的焦点。
就在长江大堤决口那天下午4时,九江市委副书记、九江市防汛常务副总指挥张华东在防汛指挥部接到了一个来自中南海的长达16分钟的电话。电话是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亲自打来的。朱镕基首先问洪水进城没有?进水有多深?口子有多大?抢救人员跟得上跟不上?要坐船去抢险。部队有多少,要死保。别的地方有没有险情?东区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死人?有没有人失踪?拉警报没有?一定要死守这个大堤,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口填起来,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可直接打电话给国家防汛指挥部,叫他们调解放军。江主席已经给张万年副主席打了电话,抢险要解放军,就调解放军。城区有没有机场,必要时用空运,抢救人员要不要直升飞机,要不要空降救生衣或橡皮舟。我们马上研究,要什么就调什么,一定要保证人民生命的安全。淹没的损失将来还可以创造,人死了就不能复生。最后朱镕基叮嘱张华东,向在九江抢险的解放军最高指挥员问好,转达对解放军的问候。放下电话,张华东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次长途电话,从讲话的字字句句,看出总理对人民生命安危的关心。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朱镕基先后两次到九江视察,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四次来浔指挥防汛,这在抗洪史上绝无仅有。中央领导的关怀,鼓舞着400万九江人民去夺取抗洪斗争的最后胜利。
大堤决口后,九江市实行了交通管制,通往决口的道路只允许运砂石的抢险车辆通过,几十辆运送抢险部队的军车呼啸着向九江开去。全市兵分两路:一路实施城防预案,将在24小时内,动员所有力量在龙开河平地上,筑起一条宽4米、长4公里的防洪标准的第二道防线;另一路实施堵口方案。面对滔滔肆虐的江水,他们想出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沉船。15时10分,奉港501号、鄂襄阳012号两艘拖轮奉命由九江姚港锚地将一艘载有1600吨煤炭长75米的铁驳船迅速拖至溃口附近,有关领导登上奉港501号,召集施堵船舶船长、驾长议定施堵方案。会议综合堤情、流态、水深及驳船吃水等因素进行分析研究,认为大堤浸泡时间太长,经不起冲撞,一定要谨慎控制驳船的横移速度。如用大马力拖船钢绳牵引,虽然可以确保施堵人员的生命安全,但无法控制驳船的横移速度。于是,决定在溃口上方抛下首锚,控制驳船下淌速度,两拖船分绑船首和船尾,控制驳船向溃口横移的速度及船位,使其恰到好处地堵住溃口。16时10分,一切就绪。此时决口处江水形成巨大的漩涡,水面落差近4米,洪流飞泻,惊心动魄。一块长约4米的水泥挡水墙此时已被釜底抽薪,自上而下直愣愣地坐在了江水中,随后轰然倒下,斜抽进江中,决口迅速扩大至60米。这时,九江港监局局长陈纪如、局长助理刘小平、党办主任黄国芳、通航保障科科长张茂华毅然冒着生命危险,登上了奉港501轮和鄂襄阳012轮,起拖甲21025号驳船。
“抛锚,慢慢让驳船靠近决口”。驳船接近决口时,陈纪如果断命令拖轮抛锚,控制驳船缓缓地向溃口靠近。60米、40米、10米……巨大的驳船离决口越来越近了,终于在10米外停搁,正好横堵在决口处,这时时钟指向16时45分。随着这艘船沉下去,水势立刻明显减缓。此后又有七条船沉在决口的外围,形成一个半圆形。水流得到控制,但从船底渗流出来的江水仍像山洪暴发时的激流一样穿流不止……
就在决口的第二天,也就是8月8日晚10时45分,曾在国内封堵决口战斗中屡建奇功的北京军区某集团军派出了200名特种兵,空降至九江县马回岭机场。他们将用获得全军科技一等奖的“钢木组合坝技术”在这里筑起新的大坝。经过勘测定下方案,指战员们立即投入了堵口战斗。他们在决口一边的堤坝上锲入钢管,扎成一组组方形的钢架,并以坝上的钢架为依托,一片片地向对岸全方位地延展……
8月9日下午4时45分,朱镕基从湖北乘专机赶来九江,立刻坐快艇驶向决口处。在快艇的小会议室里,朱镕基就决口处的长堤工程质量质询了有关人员。当有人谈到倒塌的墙里未发现有钢筋时,朱镕基眉头紧锁,异常严肃地对在座者说:你们不是说固若金汤吗?谁知堤内是“豆腐渣”……人命关天,百年大计,千秋大业,竟搞出这样的“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腐败到这种程度怎么得了?朱镕基接着说,要实事求是,要对党和人民负责,历史是不能欺骗的。水灾过后,一定要整治,要高标准修筑长江大堤,要扎扎实实地搞,要质量第一。如果再出现问题,你们谁也跑不了。
随后,朱镕基来到决口现场,脚底下洪涛滚滚,他和大部分战士一样,站在沉入江中船舶的船舷上。他用话筒大声地对现场抢险的解放军官兵说:“我受江总书记的委托,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向广大指战员表示崇高的敬意。”他最后说:“是英雄,是狗熊,就看你们的了。”他边说边抱拳向战士们表示感谢;转身之后,边走边擦着眼角的泪水。
官兵们的誓言,伴着滔滔洪波,场面极为感人。在决口处,战士们把决心写在鲜艳的横幔上:“江西父老乡亲,你的红军后代回来了!”“当年打响第一枪,今日回乡保九江”、“像保卫延安一样保卫九江!”8月12日下午4时25分,离最后的合龙只有一步之遥了。时任江西省委副书记、江西省省长,九江长江大堤抢险指挥部总指挥黄智权一声令下:“堵口合龙现在开始!”南京军区某集团军、北京军区某集团军、武警8711部队、武警江西总队的数千名官兵群情激昂,闻声而动,以蛟龙翻江猛虎下山之势,迅速投入了合龙战斗。决口堵住了,合龙胜利了。指战员们顾不上擦去身上的汗水和满脸的煤灰,忘却了五天五夜连续作战的艰辛疲劳,他们欢呼雀跃,欢庆胜利,声震长江。
大坝合垅之后,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来到九江,在合拢的大坝上接见了参与抗洪抢险的全国部队和武警官兵,提出了抗洪精神,坚定有力地提出“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极大鼓舞了抗洪军民的斗志。
8月15日,新坝闭气工程移交仪式在决口处隆重举行。那条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船”稳稳地停在合龙新坝的旁边。冲进堤内的两条水泥船成为历史的化石歪在那里。3000多立方米砂石垒成的扇状大坝,上面坐着降服洪魔的5000名官兵,正在接受解放军四总部首长的火线检阅。不少人站在“功臣船”上,站在嵌在土坝中的一堵三角状的塌墙旁合影留念。他们提议,应把这块被洪水冲垮的最后一堵塌墙,送进历史博物馆,让世世代代记住长江发狂的日子。○
责任编辑 梅 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