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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用枪指着其余那九个人,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自从“蒙特拉”号船失事到现在,我们十个人坐着救生船已经在海上漂流了二十天。在这二十天中,我几乎一直坐在这艘救生船的船尾,因为,坐在这个位置,我可以用枪控制住他们九个人。如果我被迫开枪,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我想我是不会击不中的。他们显然都很清楚这一点。虽然他们之中还没有人向我扑过来,但是,我从他们那瞠视着我的怒火冲冲的眼神中看得出他们都已对我恨之入骨。
尤其是贝瑞特,他是已失事沉没的“蒙特拉”号船上的水手长。此时,他正愤怒的瞪着我,用那已经嘶哑了的嗓子厉声说:“斯耐德,你这个笨蛋我看你究竟还能坚持多久。你现在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我没有回答。的确,他是对的。一个人能熬多长时间不睡觉呢?在过去的差不多七十二个小时里,我几乎不敢把眼睛闭上,哪怕只是一秒钟。我想恐怕只要我一打盹,他们就会立即扑向这仅剩的唯一一点点水。
最后一只水壹就放在我的双腿下面。在漂流了二十天之后,水壹里已经剩下没多少水了。大概也就只有一品脱(相当于0.5升左右)吧。分给我们十个人每人也就只能分到几滴水。但是,就是为了得到那几滴水,他们竟然会乐意杀死我。这一点,我从他们充血的眼睛里看得清清楚楚。但是现在,我确实已经疲倦得再也无法集中精力来监视他们了。我已不再是“蒙特拉”号上的三副。我只是一支奋力阻止他们去抢夺那被他们觊觎已久的唯一一点点水的枪而已。诚然,他们此时早已是口舌肿胀、双颊深陷,差不多正处在一种半疯狂的状态之中……
根据我的判断,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阿森松(译者注:阿森松是南大西洋岛屿)以东二百英里的地方。此时,风暴已经平息了,大西洋上波平浪静,早晨的太阳已经很热很热了——热得足以灼伤人的皮肤。我的舌头也已经肿胀得堵住了咽喉。如果现在就用我的生命来换取哪怕仅仅是一口水的话,我想我也心甘情愿。
但是,现在我却是这艘小船上唯一的主宰,而且我知道:一旦连这最后一点点水也没有了,那么我们就再没什么可以期待的了,到那时,就只有静待死亡的降临了。而只要水还没有喝完,只要我们还能够有“稍后我们就会得到水喝”的信念支撑着我们,那么我们就还有生存的希望。因此,不到最后关头,我们决不能把这最后一点水也喝掉。如果我在他们的咒骂和抱怨面前屈服,如果我没有用枪的指着他们,那么早在几天前,我们的水可能就被他们喝光了,而现在,我们可能也已经全都死了。
没有一个人划桨。他们早就停下来不划了,因为他们太虚弱,根本划不动桨了。此刻,面对着我的是九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上身半裸的野兽。其实,我看起来也和他们一样的糟。他们有几个人正四肢摊开靠在船舷边打盹。其余的人就象贝瑞特那样恶狠狠盯着我看,只要我一放松,他们就会一跃而上。
他们不盯着我的脸看的时候,就盯着放在我腿下的那个水壶。
杰夫·贝瑞特离我最近。他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秃顶,一脸凶狠残忍的表情,脸上还有一道疤痕。他曾经参加过上百次的战斗,而每一次战斗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是我最大的威胁。
贝瑞特一直都在注视着我,目光密切而又凶恶。他有足够的时间睡觉——事实上,每个夜晚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睡觉,当然他的眼睛是不会因为困乏而阖上的。因此,我很嫉妒他。
尽管如此,他还不时地用他那嘶哑衰弱的声音奚落我几句:“你为什么不放弃呢?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今晚,”我有气无力地说,“今晚,我们将把这些水平均分配掉。”
“还没到今晚,我们中的有些人可能就已经死了!我们现在就要喝!”
“今晚,”我始终坚持着。我想不通的是, 难道他一点都不明白,如果我们等到晚上才喝那几滴水的话,它不就不会那么快地被蒸发掉了吗?但是此时,贝瑞特已经渴昏了头了,简直不可理喻。我看见他站了起来,紧盯着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神色。
我连忙用枪瞄准了他的胸口——他只好又坐了下去。二十天前,就在我跑向这艘救生船之前,我本能的抓起了我的卢格尔手枪。我想现在除了用枪,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令贝瑞特和其余的人远离这一点点水了。
不过,有一点我真的搞不明白:就是难道这些傻瓜一点也看不出我和他们一样的非常渴望能喝口水吗?但是,现在这里一切都由我指挥——这就是我与他们的不同: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只为自己着想,而我却必须得为所有的人着想。
贝瑞特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他在等待着。我恨他。我恨他是因为他已经睡过觉了。现在,形势对他非常有利。他是不会突然晕倒的。
现在,距离中午时间还早得很,但是,我已经明显地意识到,我可能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因为我的眼皮沉重得怎么睁也睁不开了。小船随着缓缓起伏的波浪在海上一升一落,起起伏伏。此时,我觉得睡意麻痹的症状一样迅速蔓延到我的全身,也麻痹了我的头。它象云一样塞满了我的大脑。我的意识开始逐渐地淡薄……淡薄……
贝瑞特站在那里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而我竟然连枪都举不起来了。在一种模模糊糊的状态中,我能够猜得出可能会发生什么事:贝瑞特可能会第一个抓过那个水壶,一口把应该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水喝掉。同时,其他人可能会尖叫着向他扑过去,他将不得不放下水壶……但是,此时的我已经无法来控制局面了,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了。我只能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对贝瑞特说:“接枪,水手长。”还没等到他有所反应,我就脸朝下跌进了船底,身体还没躺稳,就睡着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膀,可是我却抬不起头来。
“斯耐德,给你!把你自己的那份水喝掉吧!”哦,我听出来了,是杰夫·贝瑞特那嘶哑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勉强用胳膊支撑着坐了起来,却仍旧感到头晕目眩,虚弱无力。我极力地想看清那些人,但只能依希看到他们的轮廓,而且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我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瞎了。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这并不是因为我的眼睛瞎了。而是因为天已经黑了。此刻,海面上漆黑一片;天空中则缀满了星星。我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
那么,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我们在海上漂流的第二十一个夜晚了。也就在那个晚上,我们终于被一艘不定期航行的货船“格罗顿”号搭救起来了。然而,此刻,当我把头转向贝瑞特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一艘船的影子。贝瑞特正跪在我的身边,手里拿着那个水壶,另一只手却拿着那支枪,枪口正指着其余那些人。
我盯着那个水壶,看到的似乎只是一个幻像:“难道今天早晨,他们没有把那点水喝光吗?”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贝瑞特那张丑陋的而且冷酷无情的脸。他一定猜到了我心里所想的是什么。
“哦,斯耐德,是这样的。你知道,那天你对我说过,‘接枪,水手长!’,不是吗?”他解释道,“而我就象你一样控制着这些粗野的家伙整整一天。”他举了举手里的卢格尔手枪,“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当你是全船的司令时,”他补充道,“你指挥着其他的人,并且应该说对他们负责,那么,我样,你……你看待事情的角度就一定会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