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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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皇村的张老六从北京回到了屯子里,除了肩上一个鼓囊背兜,手里拎着的是两瓶北京二锅头。自家土草房就在眼前,他却打怵走进去。因为活阎王一样的爹,一见面就骂得他狗血喷头。十几年如此。如今他老了,打不动了,但骂的劲儿有增无减。
  对张老六来说,这次回来不比以往。他有钱了,好歹也算富人还乡。兴奋伴随着紧张,不觉间,他已迈进家门。
  阳光透过窗上的破塑料布,屋里有些朦胧。一股发霉的味道刺鼻呛眼,几只深秋的苍蝇活力十足地撞着他的脸。他的眼神落到七十二岁的爹——张宝库身上,愈发觉得爹老了,须发灰白,面呈土色。
  张宝库枕着破被卷,身体蜷缩在露着土的人造革炕面上。十几年来,因丢人现眼的儿子,他感到没脸见人。老六他妈离世早,家里冷清,加之年纪大没有经济收入,生活的艰困也潦倒着他的精气。终日里,他除了做口饭填着肚皮,上山割几捆柴火现用外,其他时间很少出门。
  老六用力干咳几声,递个动静,意思是我回来了。张宝库抬头,见是老六,神情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开骂,你这个丧门星怎么又回来了,在外面准是坑人了!老六迎着爹的眼神,扬了扬手中的酒,说爹我给你买的。这倔老头根本不领情,继续开骂,你个王八犊子又回来干什么?等警察来抓你吧,还让你蹲大牢!这家让你祸害苦了,你妈都让你给气死了,现在我就差出去要饭了,你快挨枪子儿吧!
  这样的骂,老六习以为常了。他没顶嘴,也没搭茬,把酒墩到炕上,转身出门。
  出了憋屈的屋子,老六长长地喘了口粗气,少顷,抖擞了一下肩膀,踱步往村西遛去。几年没回村,屯里變化大,脚下的路都铺着柏油,一码乌黑,宛若进了城。天气已进秋,路两边整齐的白杨树依然枝繁叶茂,葱绿还不舍远去。青瓦红砖砌就的院落,落趟成行,家家显得整洁富足。一抬眼,他见刘倔子家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下,刘倔子正与汪景仁、王矬子等几个人说笑。他忙凑了过去。
  老六少肉的脸上堆着笑,插话问哥儿几个谈什么国家大事呢。众人见到老六,一愣。老六吹嘘一通,你们是唠找活儿的事吧,我能包到工程,你们跟我干呗。汪景仁撇着眼睛,抬脚踢飞一块土坷垃,走了。王矬子猛上前,把老六的胳膊抓住,你他妈的骗走我九百斤苞米,今天你得给我钱!刘倔子见要打架,急忙招呼旁人把王矬子连拉带劝地给推走了,还不忘补一枪,你生气干什么,向他要钱,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刘倔子回过头,上下扫了眼老六,你个六畜生!哪块石头没压住让你蹦出来了,你能包个狗卵子工程,你先把自家房子“工程”了吧,别把你爹砸死!老六赔着笑,刚想解释,刘倔子又说,你爹都快穿不上裤子了,你还满嘴跑火车?你还想兔子吃窝边草?咱堡子让你祸害得够呛了!四十多岁的人了,能干点人事不!说罢一甩袖子,回屋了。
  人都走了,晾老六一人,他备感无趣,内心愤愤道,有种你们不理我。现在,我老六不比你们差什么!过不了几个月,看你们怎么巴结我!这样一想,老六不恼了,反倒向刘倔子的背影鞠了一躬。
  一番自我安慰,老六继续往村西头溜达。他有念想,寡妇马翠住那边。对于马翠,他一厢情愿好几年了。想起马翠,老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马翠家大门开着,老六犹豫了下,还是矜持地踱了进去。几只母鸡见有生人进院,有的跑了,有的扑棱棱飞到木栅栏桩上,警觉地瞪着小眼儿,惊恐地抖动着翅膀。
  屋里,马翠和儿子正在往大缸里压大白菜,准备腌制过冬的酸菜,没注意老六进来。两年不见,老六眼前的马翠,更有少妇风韵了。莺哥绿的短衫,藕荷色的裤子,纤细腰肢扎着白底红花围裙,身材轮廓凹凸分明。乡下粗糙的生活并没有毁掉这个美人坯子。老六强迫自己镇定,这次他没有满嘴溜黄调戏妇女,而是大伯子逗兄弟媳妇——没话找话,马翠,腌酸菜呢,帮忙用不?马翠抬头看见老六,脸顿时气得煞白,用你帮忙?见你一面都倒八辈子血霉,哪只脚没踩住让你冒出来了?快点滚出去!老六一副被冤枉的样子,看你说得多难听,两三年没见了,你不能总是扒着门缝瞧人!我也有露脸的时候!说着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沓人民币,在左手掌上拍打着。马翠儿子手上正端着一瓢凉水,马翠一把抓过来,毫不犹豫地冲老六泼过去。
  老六一闪,躲过了这瓢凉水。他退到门口,出门前还冲着马翠鞠了一躬。
  到处挨白眼,可老六却不气馁。多日以后,无论村里还是外头,老六逢人便讲,我在北京有关系,有个大款狱友,实力不凡路子野,靠他可以挣到大钱,我马上就要发家致富,等等。他还突显阔绰,穿着也上了档次。什么费米路的上衣、科特迪兰的裤子、波尼仕皮鞋,腋下还夹着卡梵蒂皮包,一水名牌。可是乌鸦披着孔雀毛,怎么看还是老鸹样,村里人还当老六是个二流子。从前这个抽老旱烟都断顿的主儿,现在叼上红色的软中华了,见熟人还热情地举给人家一根,就势显摆显摆。如此,老六把村里的三老四少弄得云里雾里,倒猜不出他是怎么一夜暴富的。远敬衣服、近敬财的世故心理占了上风,有些人还真让老六给弄糊涂了。
  起底老六,唐皇村人没谁不知道的,他打小就偷摸拐骗,不务正业,三邻五村被他坑害的人不少,找他算账索赔的人哪儿哪儿都有。就这么一个主儿,怎么能发财呢?
  其实,老六跟村里人们说的话还真不假。他是遇到个好狱友,狱友出手相助,不但给了他现金几万,还答应给他工程干,只需找二三十个人,组成个工程队,就能挣到钱。可老六十里八乡臭名远扬,谁敢和他搭扯?
  老六马不停蹄地忙活俩月,连个人影都没雇着,知道他底细的人都以为,他又在骗人呢。时间一天天过去,老六一天比一天着急。
  发财的梦激励着老六,他总在想,有了北京韦老板这个大靠山,我是笼里的画眉变成了凤,车辙里的泥鳅变成了龙,不过一年我也是老板了。等我有了一捆捆钱时,看哪个耷拉孙子还敢横竖瞧不起我、找我麻烦。你个汪死仁,我不就是把你光棍三爷的坟给挖了吗?抠了四颗金牙我蹲了两年监狱,你解恨了吧?你个马寡妇,等我成了老板时,你就是拎着乳房贴我脸,老子眼睛都不睁!你个王矬鸟,不就把你的苞米卖了没给你钱吗?我不是也没有钱吗?有钱谁骗你干什么?三百块钱算事吗?还有,我那个该死的爹也不会天天骂我造孽了!造什么孽?不就是老进监狱吗?谁愿意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从今往后,我是土豆翻身变土豪了,到时候你就能跟我享清福了!   时间又过去一个多月,老六当老板的梦想还没实现,仍是雇人困难。
  这天下午,老六无精打采地回到村里,村部前遇见自己老叔。老叔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穿着破秋衣,正清理村道边的泄水沟。老六突然眼前一亮,老叔不也行吗?他虽然头脑一根筋,但身体好能干活儿,还是光棍。老六马上笑脸搭讪,老叔,这活累不?老叔一锹土差点扬到他身上,没抬眼瞧老六,继续干活儿。毕竟是亲老叔,老六知道他的软肋,继续说道,老叔要媳妇不?老叔手都没停就回答,要。老六让老叔把锹收了,帮他掸了掸浑身的土,领他奔向县城。
  老叔平生第一次到县城,平生第一次做了足疗,平生第一次被女人按了摩。虽然没解决啥实际问题,但他仿佛感受到了有媳妇的滋味。
  搞定老叔,老六可开了窍。不管人什么熊样,能干活儿就行啦。于是,他想到本乡兵营村的狱友,外号叫二王爷的。
  见面后老六没含糊,直接掏出五百块钱,掖二王爷手上,铁子,帮我找几个人,能干活儿的就行,这钱算给你的中介费,哥们儿敞亮不?二王爷马上拍了胸脯,敞亮,够意思,六哥!没过月余,二王爷就带话给老六,定了两个人。
  接着老六又找到邻乡友爱村的狱友娄远。娄远本要竞选村主任,正前后忙活。娄远听了老六的来意,知道老六底子,本不想答应,但碍于面子,就只好推荐了一个人,说你得自己去雇。这人叫王才,外号木头,语言迟钝,如果没人与他搭讪,可以几天不说话,木讷得就像一根木头多了一挂心肝,不认字,三十多岁还从没走出过友爱村呢。
  屋子里燈光明亮,吃过饭的木头和老婆正坐炕上哄孩子。老六一进屋,让两口子吃了一惊。老六连忙说我是娄远的朋友,唐皇村的张老六,娄远让我来的,我想找力工,听人说你们家挺困难,现在看不是假的,我这人有钱就想帮人。他掏出一千元钱放在炕上,这钱你们先拿着花,等木头挣钱了再还我。
  老实厚道的木头两口子,听了老六的介绍,看着面前摆着的钱,也就没多想,连声道谢。老六感到火候到了,就对木头媳妇说,你让木头跟我去打工,工钱到月就发,可准成了,一年最少能拿回两万多块。如果跟我拿不回来钱,这钱你们就不用还了,算保钱了!木头媳妇张大嘴,被老六说的钱给镇住了。这两口子哪见过这样的好人和能人呢,心有所动。虽然媳妇担忧丈夫远离家门,可家里实在太穷了,最后,还是答应木头跟老六干活儿去。
  一晃儿春节已过。农历二月初三早上,老六租了台“面的”来接木头。老叔已在车里,倚着装着被子的塑料编织袋。木头拎着媳妇为他备好的行李上车,临窗而坐。看着车窗厚厚的结霜,木头憋足一口气,使劲吹上去,透过圆圆的小孔,冲外面的媳妇不停地挥手。车子终于启动了,媳妇的影子越来越远,木头有点紧张,抑或是激动,口中“嗯啊”的,红涨着脸。
  老六坐在副驾驶位置,往后视镜一瞥,木头媳妇正恭恭敬敬冲他的方向深鞠一躬。那一刻,老六心一震,拿着烟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烟灰掉下来,掉在他裤线扭曲的西裤上。老六忙伸手去掸,车身恰好一震,他的手杵到膝盖,整支烟掉到脚下。老六忽地感到心慌慌的,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车行驶到半路,又上来一个哑巴,身穿破旧的军棉袄,散发着羊粪气味,想来之前应该是放羊的。车走走停停,最后上来两个二十多岁的人,一个头上生有斑秃,穿着一件羽绒服,裤脚露着棉花;另一个干脆嘴漏风,淌着哈喇子。他俩是二王爷给找的人,连铺盖卷都没带。
  人齐了,车奔向了火车站。买票,买方便面和火腿肠,买苹果,老六还买了一大塑料袋罐装的雪花啤酒。一声汽笛,载着老六和他这五个雇工去了远方。沉闷的大绿皮车,前行在无尽头的铁轨上。但在老六看来,大绿皮是那么可爱,哐哧哐哧的节奏就像幸福的音乐
  大绿皮奔驰了三天三夜,外面掠过的景致也越来越绿,老六等几个人身上的棉袄也脱成了短衫。他们又换乘客车,最后来到了云南丽江市郊的玉龙雪山脚下,在一片松林边的一处简易房前停了。这房是护林用的,屋里除了通长的一床板铺和几样锅、碗、盆外,连一只蚊子都没有。几人把东西扔到铺上,舟车劳顿太困乏,没一会儿就横七竖八地睡着了。
  翌日七点刚过,老六领来一位做饭的彝族妇女,紧接着有个叫老邬的工头来给他们派活儿——挖树坑。老邬看老六带来的几人,有些担忧。他亲身示范挖了个半米深、半米宽的树坑给几人看。老六一看活儿简单,告诉老邬,我这几人行不行的咱活儿上见。转头又抛出韦总名号给老邬听。老邬表情马上郑重了,说,韦总介绍来的,肯定让人放心。
  老六嘴上的韦总,即他的狱友,以前是搞绿化工程的大老板,因替朋友担保承包绿化工程,被坑没了钱,还受牵连被判了五年,与犯事的老六同在一个监狱服刑。同监舍的一名犯人经常欺负老韦。一次,那人往老韦饭盒里撒尿,老六看不下去了,打抱不平,上前把那家伙胖揍了一顿,结果被加刑一年。为了这件事,老韦认了老六这个朋友。也为了这件事,老六知道老韦原先是个老板,大老板。
  老韦被释放了,又做回了韦总。韦总不忘誓言,捎带提携了老六,给了钱,给了活儿。老六也正巴望着走一条发家致富的路,顺手把木头这些人攒到一块。
  挖树坑,属体力活儿。第一天上工到收工,木头和哑巴都挖了十六个,老叔挖十三个,二赖挖十个。工钱他们分一,老六拿四。从此,老六每天抽成收入不少于一千,木头几人每天收入不少于一百三五十元。老六每月有了三万多的收入,他们几人也有了三千多元收入,所有人都感到从没如此有模有样地活过,干劲更足了。
  老六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钱多得高兴,也多得心慌。他们几个不知道老六挣多少,干活儿的时候还总谦让着他呢。
  老六想象着未来的美好,认真带着几个人挥汗如雨地干着。时间一转就是仨月,唐皇村人听说出去的木头等人都往家邮钱了——上万块哪,都十分惊讶。老六也往家里寄钱,给该死的爹寄钱,同时把汪死仁他光棍三爷的四颗金牙钱还了,把王矬鸟的三百块苞米钱还了。他还让爹给马翠家送两箱牛奶。他说要送高档的,纯牛奶,特仑苏。   老六接了村里不少人电话,都要来,还有一个是马翠的哥哥大庆。老六兴奋,告诉大庆要是能把马翠带来,工钱翻倍。大庆两眼冒光,但知道妹子看不上老六,也不好和马翠开口。大庆媳妇不管那个,直接找马翠,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六已不是过去的老六。马翠迟疑着,说自己去了那边能做什么。大慶媳妇说做饭,他们那帮子人吃不惯当地伙食,做饭是俏活儿,你要不去我就去了。马翠难免有些心动。大庆媳妇电话里告诉老六,老六让马翠听下电话。
  你赶紧来吧!老六在电话里说,我学好啦,这不正带领大伙发财致富吗?你要是不嫌弃我,我下彩礼,摆酒席,明媒正娶过日子。你要是看不上我,算我没福,但我们乡里乡亲的,我也不会骗你,这个活儿你应该干。
  电话里没动静。老六说,我挣钱,都交给你!
  电话里还是没动静,老六又说,我拿你儿子当我儿子,对他好。
  这回,电话里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当晚,老六摆了一桌,上了一瓶五百多块钱的白酒。他嘴上说犒劳大家一下,心里说,今天我订婚啦,庆祝一下。
  老邬知道老六还能招人来,心中甚喜,正愁手里还有个工程要做,正缺劳力呢。他告诉老六,那就宜早不宜迟。不过,人来了,住的地方得先安置好,现在木头他们住的简易房待不下这么多人,简易房需要扩建。老邬安排下面人购买建房材料,还让老六那伙人搭手,跟着一块干。
  没到盛夏,就已骄阳似火,南方和北方的差异天气最先知。木头、老叔们知道还有村里人来,心里激动,干活儿老有劲了,房子盖得飞快,眼瞅房梁将上。这日,大吊车用了两个小时,把十九架钢梁固定,还差最后一架梁固定、上盖,简易房就算竣工了。
  老六站在吊车后面,看着三十多米长的吊臂倔强地举上了天空,那一刻,感觉像是自己伸出的翅膀,心里别提多美了。吊钩上的钢索绳来来回回,荡来荡去,像从天上飘下来的蛇一样,触到地上。两个工人将钢索系到梁的顶角,随着工长一声哨响,吊轮收缩着钢绳,钢梁如秋千一样,又缓缓地起到半空,而后一百八十度旋转,房梁就要停妥。老六兴起,刚要鼓掌,忽然看见木头立于吊臂下,他老婆来电话,木头只顾一劲儿嗯嗯嗯着,根本没注意到脑顶钢梁吊起的高度不够,吊臂转动时,钢梁被卡在一棵离地六十多米高的树杈上,任凭吊臂怎样左右、上下牵拉,钢梁就是抽不出来。老六见状,急得冲木头直喊躲开躲开,木头径自看着老六挥舞的手,无动于衷,仍旧嗯嗯的。另一端树枝已被压得嘎吱吱作响,在吊臂又一次试图将钢梁起高时,系梁的一根钢索嘎嘣一声断了,剩下那根钢索在嘣嘣响着。就在钢梁要从树上掉下砸到木头的那刻,老六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木头推出几米远,千斤重的钢梁从树上掉下,正砸在没来得及躲开的老六身上。
  老六还不知怎么回事,一个囫囵个,把他掴到边上的一个深坑里。
  耀眼的强光直射下来,投到老六身上。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仿佛穿行在云端。他躺在坑底,看着蓝天、白云和树梢,接着看见一群身影来到了坑边。他已经听不见他们在嚷什么了。他觉得这些人是在坑边鞠躬,老叔、木头、哑巴、二赖,还有马翠和她的儿子,还有木头媳妇。他满足地笑了。
  【责任编辑】 陈昌平
  作者简介:
  徐宝国,男,20世纪60年代生于抚顺,从事公安工作,现任辽宁省抚顺市东洲区公安局某派出所所长。曾在国内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二十多万字。系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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