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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姿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预示，就那样明晃晃地站在我的面前，明媚的笑容像这六月的阳光火辣辣地刺入我的眼睛，灼伤了黑色的瞳孔。
“先生，你想品尝一下甜蜜的冰激凌吗？”小姿站在甜品店的门口询问我。
彼时我正在等候一个网友，可是网友却迟迟没有出现。小姿甜美的声音如同清凉的风灌入我的耳膜。扭转头，一个明媚的笑颜定格在我的眼中。或许是那天的阳光太强烈，我的脑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只有茫然地看着她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顺理成章地给了我下台的阶梯。我懵懂地步入甜品店尾随着她来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是一个很小但布置精美的甜品店，仅供四人的狭小空间四周挂着抽象油画，镶在巴洛克风格的仿古画框里显得厚重而又怀旧。丝绒的假金色窗帘垂着米色的流苏，半遮住窗外的风景。店里的背景音乐是CraigDavid 的《RISE AND FALL》。店堂的最底部是一个大大的冰柜，透明的玻璃中展览着冰激凌和西点的样品。小姿在冰柜后忙碌着。
我回过神来立刻发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这样的小店应该属于情侣和校园的小女生的。它处处洋溢着激情的甜蜜味道，这种味道让我嫉妒。
小姿的冰激凌适时端上，用乳白色的搪瓷碟子盛着。淡黄色的椭圆形糕体上是纯白的球形，上面撒了刨冰，透明的晶体闪闪发光。
“这款冰激凌叫‘唤醒’。”
“你在怜悯我。”
“你只是需要幸福。”
“你能给予？”
“不知道，可是我能给你我的爱情。”
小姿托起我的手掌，在上面写下“小姿”，然后将我的手掌紧紧握起——
“这是我的名字。”
小姿明媚地笑着，意味深长。
我恍然，原来她就是那个迟迟没有出现的网友。
在2002 年夏天明媚的阳光里我收获了我的爱情和我爱的人。
当一切都来得太过于迅速的时候，你会怀疑这一切是否是场幻觉？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挣扎着奋勇地讨生活，任何美好的事物还没出现就被汽车的尾气重重包裹。
我的健康似乎在受着威胁，经常耳鸣，伴随着昏眩。疲惫不堪却始终查不出原因。小姿说是亚健康，她说我需要休息。这时的小姿在我的怀抱中玩弄我的手指。
她说：“泽，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会经常来看你。”
我嗅着她发丝散发的馨香，“为何不留下来陪我？”
小姿瞪大眼睛挣脱我的怀抱，她说：“泽，不要勉强我。我无法确定你的爱，尽管我是那么爱你。”
我长长地叹息，只能沉默。
我知道这个年代真爱已经是奢侈品。我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赚钱。我给心爱的女人买她喜欢的东西，我用一次次汇款孝敬远在外地的父母。唯有真爱我消费不起。
我说：“好的小姿，我不勉强你。我等你慢慢确定。”
小姿笑笑，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唇角。起身离开。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小姿渐渐远去，消失在城市霓虹灯的深处。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她的背影绽放出一朵墨蓝色的曼陀罗。我想那是幻觉。
回到电脑前，打开邮箱。明朗的信安静地躺在那。
泽：
我忽然就流下泪来，我感觉得到，你正离我越来越远。虽然你从不曾属于我。我在等待一个没有后来的答案。
朗
这个坚韧的女人，在黑暗的等待中独自徘徊。她的脸忽明忽暗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犹如过季的花朵般颓败。
初遇明朗时还是少年。那年夏天街道里搬来了一户新人家，据说是带着孩子的寡妇。搬家的那天天热得出奇，货车上是简易的家具。围观的人很多，议论着新来的寡妇男人如何让车撞死，肇事的司机如何逃逸，寡妇的女儿如何可怜。但是，就没有人帮母女两人搬搬家具——街坊忌讳寡妇，说是晦气。货车司机催促着，寡妇只好让自己年幼的女儿过来帮忙。
那时我正好放学，那年幼的女孩吃力地拖着一个书柜的样子莫名地让人心疼，想也没想地我伸出手接过那笨重的书柜，她抬眼，眉眼切切却布满落寞。
女孩没有道谢只是望着我，那双眸子流露出感激和难以置信。
她就是明朗。
因为忌讳寡妇，明朗的家无人亲近，明朗更是经常受人欺负，时常能看见她的衣袖被撕烂或脸上有擦痕。每次我放学时总能看见她在远处看着我，眉眼里尽是无助与落寞。那样的眼神纠缠在我幼小的心灵里。
第二年，明朗上初中，与我同校。我从不知她的成绩竟然那么好。只是半年她便跳级读上初三与我同班。
那天上午，明朗来到我的班上。
班主任清清喉咙，说：“这就是跳级来到我们班的明朗同学。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明朗面无表情。稍稍一颔首算是感谢。
“安泽，你旁边有空位。明朗就坐在你旁边。她年纪小，你要多帮助新同学。”
“是。”我起身接过明朗的书包放入旁边的抽屉中。
扭过头去，是明朗的笑颜。第一次见明朗笑，我的心也舒展开来。回应着她傻笑起来。
那天放学，明朗突然叫住我，道：“安泽，我终于追上了你的步伐。”
我吃惊，不单单因为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更是因为那未证实的忽而明朗化。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年龄当然明白这话中之话的含意。
傍晚的风吹乱了她的发，她的皮肤苍白得过分，秀气的眉目总是那么忧伤而落寞。她是那么的瘦却倔强地挺立着，逼视我慌乱的眼。往事汹涌而来，将我淹没。
“不，你不可以。”
匆匆抛下一句我落荒而逃。背后似有隐约的呜咽，我无法转身拭去她脸庞的泪。因为我不能。
此后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明朗依然坚韧地执着着。她与我读同一所高中，继而又与我考上同一所大学。她无声地告诉我她的选择。我依然佯装不知。
大学生活自然是多姿多彩，一场圣诞舞会成就一场美丽的邂逅。
“明朗，这是我的女朋友，可珊。”
搂着娇媚的可珊我向明朗给出了我的答案。
明朗客气地与可珊寒暄，随即匆匆道别。
转身的刹那我看到她满眼的悲凉，没来由地心钝钝地疼了起来。
“你就那么讨厌我？”明朗问。
我低头走过她的身边，看着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她的影子，在心里回答自己，安泽不讨厌明朗。
大学的情侣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走了可珊来了安然，走了安然来了闻音，或妩媚或清纯，无一例外都是美人。男人以征服美人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虚荣心满足了可心却更荒芜。
大学四年很快到了尽头。离别的那个晚上。明朗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明朗说这话时的表情是隐忍的，牙齿深深地嵌入嘴唇。她盯着我，黑眸下一片决绝。
三年过去了，明朗的那片决绝时常会浮现在我眼前。
朗：
我现在很幸福。不要再等待了，你明知那没有结果。
泽
我知道这很残忍，我可以忍受她的谴责却不能爱上她，我无能为力。我的心中已被小姿填满无法再腾出一点空间容纳任何人。可是我的小姿还在确定我的爱情。我也陷入 到等待的旋涡中。
一连数天没有小姿的消息，甜品店没有开门。手机也无人接听。我徜徉在与小姿相遇的街道，我知道她需要时间。
没有小姿的日子只能阅读明朗的邮件来抑制我的思念。
明朗的邮件是规律的按时的——
泽：
你在恋爱，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她很美吗？她知道你穿42 码的系带皮鞋吗？她知道你穿115 号的衬衫吗？她知道你喜欢金黄色吗？她知道你爱吃半生的鸡蛋，爱喝奶茶，爱吃冰激凌吗？这些我都知道，她知道吗？
朗
朗：
你说的没错，她很美。她明媚的笑容里有柠檬的清香。你知道的她都不知道，可是我爱上了她，我给她时间。
泽
泽：
如果我是个美丽的女孩，如果我像她一样美丽你会不会爱上我？
朗
朗：
这个世界没有一样的人，也没有如果。我无法回答如果你像她一样美丽我是否会爱上你。泽泽：
有时美好的东西只是一场幻觉。
朗
小姿依然下落不明，我开始夜夜到甜品店周围。我害怕这真是一场幻觉，某天醒来连甜品店也不见了。如同12 点钟的魔法。
我向公司请了一天假。我的昏眩逐渐严重，我想我需要休息。
这时小姿出现了，一如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这一次的归来依然那么毫无预兆。她站在我的家门口，看来已经等了很久。看到我她显然很兴奋，她扑到我怀里，用她柔软的发丝摩擦着我的颈项，她说：“泽，我回来了，你想我吗？”
“是的，我很想你。”
我托起她的脸庞，小姿离开了有半个月被晒黑了一些。可是眼睛却散发出更明亮的光芒。
她没有告诉我这么多天她去了哪里，我亦没有问。如果她愿意，她会告诉我。我只要看着她快乐。这天的晚上，小姿留了下来。
半夜醒来，朦胧间看到小姿在抽泣。
她喃喃着：“泽，如果我不是我了你还会不会要我，会不会要我？”
我强打起精力神，安慰道：“傻瓜，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你。”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你，你是我的小姿，我爱的小姿。”
安抚到她平静下来再次地沉沉睡去，我却睡意全无。身旁的小姿蜷缩着，眉头紧缩。这个连睡眠时都没有安全感的女子，我要如何让你明白我的真心？
近来单身女子被袭事件频频见报，想到小姿独居，心中着实放心不下，遂建议她搬来与我同住。
小姿答应，第二天便搬来。只是一只旅行包，再无其他东西。一个女子独身在外行囊如此简单，我的胸腔内一阵爱怜澎湃。冲动地拉起小姿的手，“走，让我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商场内斑斓的裙子，五彩的吊带，甚至试也不试皆收入囊中。
小姿娇嗔：“要死，你当这些都不花钱吗？”
随即莞尔。
受爱人呵护的女子自是幸福的，而我便是要她日日如此。
激动如我，已忘记自己快要奔三的年龄，好像刚触及初恋的青头小子莽撞执着。连自己都惊异于爱情的力量果真能让人忘却现实。
小姿亦贤惠温婉。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做好晚饭等我回来，菜色天天翻新。如同我乖顺的妻。
一时你侬我侬，鹣鲽情深。
明朗的邮件依然按时来到，我已无暇顾及。过往的年华中明朗如影般紧紧跟随，我亦知自己心中有愧但却坚持拒她于千里之外。而今我已找到可以托付感情之人，只想从往事中醒来，让它就此过去。
明朗的信我再也没回。
原以为可以逃离，停下脚步准备休息时才蓦然发现原来一切都还在起点。我们的人生在一个设定好的圆圈中，人与事早已安排好，然后便是一生纠缠。
小姿看到了明朗写给我的信——
回到家时看见小姿坐在电脑前，我的邮箱被打开，明朗的信密密麻麻地占据着整个屏幕。小姿面无表情，而我心惊胆战。
许久小姿幽幽道：“她很爱你。”
我顿时尴尬，语无伦次地解释：“那是她一厢情愿，我从没有答应她，你不要误会。”
“那么多年的等待你连感动都没有？”
“不是不感动，只是不心动。”
“她美吗？”
“并不好看。”
“如果我像她一样不好看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了？”
“傻瓜，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真心话吗？”
“真心话。”
小姿站起身，一扬手，响起一声脆响。
我愣住，小姿看着我凛冽地笑。
“你撒谎！如果我是那样你不可能爱上我。男人只是钟爱一副艳丽的皮囊，你当然也不会例外！”
说完小姿转身离去，眼底满是悲凉。一时间我犹如被闪电击中立在原地不能动弹。记忆重叠，突然一阵恐惧来袭几乎将我吞噬。
两天后小姿打电话约我在上岛见面。
“泽，我要离开了。”
“何时回来？”
“也许不再回来。”
“我等你。”
“不。忘记叫小姿的女孩吧。”
“谈何容易？”
“习惯就好。”
她起身就要离开，我喃喃低呼：“小姿，别走！”
小姿一怔，回头，朝我凄楚一笑，“始终，你爱的只是小姿啊。你可知小姿不是‘小姿’？”随即，小姿拿出了身份证，上面赫然写着：明朗。
你是我今生的劫，安泽。
十六年前的那个炎炎夏日，一辆飞奔而来的货车撞上一个正在过马路的男人。男人飞出20 多米，当场毙命。当时那辆货车并没有停车，飞快地逃离了现场。那个死去的男人便是我的父亲，而我当时就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那一年我才九岁。从此我就没有了笑容。
十二岁的夏天，我随母亲搬家，周围那么多街坊围观却无一人肯帮忙哪怕只是搭一下手。那时你出现了，你不知你从我手中接过书柜时我是多么的感激。那时你的名字便烙在我的心里，再也没有退色。
从此我拼命地追赶你的步伐，紧紧跟随，生怕稍一疏忽，抬眼望去你已不见踪影。
可是我忘了，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灰姑娘。想爱却爱不到，对你注定可怜而卑微。每次看到你拥着那些美丽的女子我只有装作视而不见，心里早已蒙上了湿润的泪。
可是我不甘心，泽，不甘心就这样退出你的生命。
我去做了整容。
我想用美丽的容颜来赢得我的爱情。
我让你爱上了我，我欢喜雀跃，我以为我真的赢得了我的爱情。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是彻底地输了。你爱上的是小姿，不是明朗。我输给了我自己。明朗就是小姿，但是安泽永远不爱明朗。
离开你的那段时间我去办了签证，明天我将要飞往英国，小姿也该消失了。
12 点的钟声响起后，灰姑娘依然是灰姑娘。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注定不能参加王子的舞会。
小姿走了，背影很决绝。夕阳的余辉把她的影子拉成单薄的线，我对自己说，明朗，安泽想让你留下来。
明朗你不知道，你亦是我今生的劫。
十四岁时，我第一次遇见你。彼时你正在搬一只书柜吃力的样子让我莫名心疼。我伸手帮忙，你抬眼，眉目切切却布满落寞，我一阵炫目从此心中刻下你的身影。
明朗你不知道，后来每日早上我都早早 出门，只是为了尾随你走出巷口。
明朗你不知道，初中时你向我暗示，心中的阴影却让我落荒而逃。
明朗你不知道，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帮我改了志愿，我知道你一定会与我报同样的学校又背着父亲把志愿偷偷改了回来。为此我第一次挨了父亲的一巴掌。
明朗你不知道，大学中我交往的那么多美丽女子只是想让你认为我是贪恋美色之人而逼你离开，因为真相太过残酷。你却没有发现那些女孩的侧面其实都和你很像。
明朗你不知道，我早就知道小姿就是明朗。整形医院曾打电话过来，而那时你的手机正好遗落在我的房间。我装作不知陪你做完这场戏，只因当你是小姿时我才能放任我的感情，对你倾情投入。可是你为何不愿当小姿？让我在你设的幻觉中牵着你的手来一场天长地久的爱情表演。
明朗你更不知道，十八年前的一场车祸注定我们今生永无交集。因为当年肇事的司机就是我的父亲而我那天正坐在副驾上，你惊恐的眼神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你的样子从此出现在我的噩梦中。当明朗不是小姿时，当明朗变回明朗时，你让我如何，如何面对你？
窗外霓红闪烁，我的眼眶中波涛汹涌，淋漓的，像洪水决了堤。
小姿走后再无消息，一个旖旎的梦就此落幕。
而我继续着我平淡无奇的生活。依旧按时上班，依旧在网上妙语连珠。碰到合适的网友相约见面，再上演一场粗劣的爱情故事。我学会看周星星的搞笑片，并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我边吃着零食边对自己说：“忘了吧，忘了吧，12 点过了，魔法消失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那么悲伤？为什么我无力阻止眼角那一滴泪的滑落？
某天晚上，明朗出现在我的梦中。
天空很蓝，阳光很好。我和明朗手拉着手，面朝着阳光一直走，一直走，没有阴影，没有悲伤。我们的笑容很灿烂。
少年的岁月是充满划痕的电影胶片。那个夏天，有个女孩眉目切切却布满落寞。
原来生命中真有这么一个人，她的某个神情牵动你心底最隐秘的痛。多年以后，想起那天的相遇，眼中仍能泛起一片波光。
“小姿……小姿……”
我不停呼唤，声嘶力竭。
原来有一种爱情注定只能躲藏。我找不到能大白于天下的乾坤，只能借助小姿这个名字咆哮出我对我的初恋明朗的爱。
是的，明朗，我爱你。
“先生，你想品尝一下甜蜜的冰激凌吗？”小姿站在甜品店的门口询问我。
彼时我正在等候一个网友，可是网友却迟迟没有出现。小姿甜美的声音如同清凉的风灌入我的耳膜。扭转头，一个明媚的笑颜定格在我的眼中。或许是那天的阳光太强烈，我的脑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只有茫然地看着她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顺理成章地给了我下台的阶梯。我懵懂地步入甜品店尾随着她来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是一个很小但布置精美的甜品店，仅供四人的狭小空间四周挂着抽象油画，镶在巴洛克风格的仿古画框里显得厚重而又怀旧。丝绒的假金色窗帘垂着米色的流苏，半遮住窗外的风景。店里的背景音乐是CraigDavid 的《RISE AND FALL》。店堂的最底部是一个大大的冰柜，透明的玻璃中展览着冰激凌和西点的样品。小姿在冰柜后忙碌着。
我回过神来立刻发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这样的小店应该属于情侣和校园的小女生的。它处处洋溢着激情的甜蜜味道，这种味道让我嫉妒。
小姿的冰激凌适时端上，用乳白色的搪瓷碟子盛着。淡黄色的椭圆形糕体上是纯白的球形，上面撒了刨冰，透明的晶体闪闪发光。
“这款冰激凌叫‘唤醒’。”
“你在怜悯我。”
“你只是需要幸福。”
“你能给予？”
“不知道，可是我能给你我的爱情。”
小姿托起我的手掌，在上面写下“小姿”，然后将我的手掌紧紧握起——
“这是我的名字。”
小姿明媚地笑着，意味深长。
我恍然，原来她就是那个迟迟没有出现的网友。
在2002 年夏天明媚的阳光里我收获了我的爱情和我爱的人。
当一切都来得太过于迅速的时候，你会怀疑这一切是否是场幻觉？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挣扎着奋勇地讨生活，任何美好的事物还没出现就被汽车的尾气重重包裹。
我的健康似乎在受着威胁，经常耳鸣，伴随着昏眩。疲惫不堪却始终查不出原因。小姿说是亚健康，她说我需要休息。这时的小姿在我的怀抱中玩弄我的手指。
她说：“泽，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会经常来看你。”
我嗅着她发丝散发的馨香，“为何不留下来陪我？”
小姿瞪大眼睛挣脱我的怀抱，她说：“泽，不要勉强我。我无法确定你的爱，尽管我是那么爱你。”
我长长地叹息，只能沉默。
我知道这个年代真爱已经是奢侈品。我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赚钱。我给心爱的女人买她喜欢的东西，我用一次次汇款孝敬远在外地的父母。唯有真爱我消费不起。
我说：“好的小姿，我不勉强你。我等你慢慢确定。”
小姿笑笑，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唇角。起身离开。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小姿渐渐远去，消失在城市霓虹灯的深处。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她的背影绽放出一朵墨蓝色的曼陀罗。我想那是幻觉。
回到电脑前，打开邮箱。明朗的信安静地躺在那。
泽：
我忽然就流下泪来，我感觉得到，你正离我越来越远。虽然你从不曾属于我。我在等待一个没有后来的答案。
朗
这个坚韧的女人，在黑暗的等待中独自徘徊。她的脸忽明忽暗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犹如过季的花朵般颓败。
初遇明朗时还是少年。那年夏天街道里搬来了一户新人家，据说是带着孩子的寡妇。搬家的那天天热得出奇，货车上是简易的家具。围观的人很多，议论着新来的寡妇男人如何让车撞死，肇事的司机如何逃逸，寡妇的女儿如何可怜。但是，就没有人帮母女两人搬搬家具——街坊忌讳寡妇，说是晦气。货车司机催促着，寡妇只好让自己年幼的女儿过来帮忙。
那时我正好放学，那年幼的女孩吃力地拖着一个书柜的样子莫名地让人心疼，想也没想地我伸出手接过那笨重的书柜，她抬眼，眉眼切切却布满落寞。
女孩没有道谢只是望着我，那双眸子流露出感激和难以置信。
她就是明朗。
因为忌讳寡妇，明朗的家无人亲近，明朗更是经常受人欺负，时常能看见她的衣袖被撕烂或脸上有擦痕。每次我放学时总能看见她在远处看着我，眉眼里尽是无助与落寞。那样的眼神纠缠在我幼小的心灵里。
第二年，明朗上初中，与我同校。我从不知她的成绩竟然那么好。只是半年她便跳级读上初三与我同班。
那天上午，明朗来到我的班上。
班主任清清喉咙，说：“这就是跳级来到我们班的明朗同学。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明朗面无表情。稍稍一颔首算是感谢。
“安泽，你旁边有空位。明朗就坐在你旁边。她年纪小，你要多帮助新同学。”
“是。”我起身接过明朗的书包放入旁边的抽屉中。
扭过头去，是明朗的笑颜。第一次见明朗笑，我的心也舒展开来。回应着她傻笑起来。
那天放学，明朗突然叫住我，道：“安泽，我终于追上了你的步伐。”
我吃惊，不单单因为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更是因为那未证实的忽而明朗化。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年龄当然明白这话中之话的含意。
傍晚的风吹乱了她的发，她的皮肤苍白得过分，秀气的眉目总是那么忧伤而落寞。她是那么的瘦却倔强地挺立着，逼视我慌乱的眼。往事汹涌而来，将我淹没。
“不，你不可以。”
匆匆抛下一句我落荒而逃。背后似有隐约的呜咽，我无法转身拭去她脸庞的泪。因为我不能。
此后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明朗依然坚韧地执着着。她与我读同一所高中，继而又与我考上同一所大学。她无声地告诉我她的选择。我依然佯装不知。
大学生活自然是多姿多彩，一场圣诞舞会成就一场美丽的邂逅。
“明朗，这是我的女朋友，可珊。”
搂着娇媚的可珊我向明朗给出了我的答案。
明朗客气地与可珊寒暄，随即匆匆道别。
转身的刹那我看到她满眼的悲凉，没来由地心钝钝地疼了起来。
“你就那么讨厌我？”明朗问。
我低头走过她的身边，看着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她的影子，在心里回答自己，安泽不讨厌明朗。
大学的情侣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走了可珊来了安然，走了安然来了闻音，或妩媚或清纯，无一例外都是美人。男人以征服美人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虚荣心满足了可心却更荒芜。
大学四年很快到了尽头。离别的那个晚上。明朗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明朗说这话时的表情是隐忍的，牙齿深深地嵌入嘴唇。她盯着我，黑眸下一片决绝。
三年过去了，明朗的那片决绝时常会浮现在我眼前。
朗：
我现在很幸福。不要再等待了，你明知那没有结果。
泽
我知道这很残忍，我可以忍受她的谴责却不能爱上她，我无能为力。我的心中已被小姿填满无法再腾出一点空间容纳任何人。可是我的小姿还在确定我的爱情。我也陷入 到等待的旋涡中。
一连数天没有小姿的消息，甜品店没有开门。手机也无人接听。我徜徉在与小姿相遇的街道，我知道她需要时间。
没有小姿的日子只能阅读明朗的邮件来抑制我的思念。
明朗的邮件是规律的按时的——
泽：
你在恋爱，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她很美吗？她知道你穿42 码的系带皮鞋吗？她知道你穿115 号的衬衫吗？她知道你喜欢金黄色吗？她知道你爱吃半生的鸡蛋，爱喝奶茶，爱吃冰激凌吗？这些我都知道，她知道吗？
朗
朗：
你说的没错，她很美。她明媚的笑容里有柠檬的清香。你知道的她都不知道，可是我爱上了她，我给她时间。
泽
泽：
如果我是个美丽的女孩，如果我像她一样美丽你会不会爱上我？
朗
朗：
这个世界没有一样的人，也没有如果。我无法回答如果你像她一样美丽我是否会爱上你。泽泽：
有时美好的东西只是一场幻觉。
朗
小姿依然下落不明，我开始夜夜到甜品店周围。我害怕这真是一场幻觉，某天醒来连甜品店也不见了。如同12 点钟的魔法。
我向公司请了一天假。我的昏眩逐渐严重，我想我需要休息。
这时小姿出现了，一如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这一次的归来依然那么毫无预兆。她站在我的家门口，看来已经等了很久。看到我她显然很兴奋，她扑到我怀里，用她柔软的发丝摩擦着我的颈项，她说：“泽，我回来了，你想我吗？”
“是的，我很想你。”
我托起她的脸庞，小姿离开了有半个月被晒黑了一些。可是眼睛却散发出更明亮的光芒。
她没有告诉我这么多天她去了哪里，我亦没有问。如果她愿意，她会告诉我。我只要看着她快乐。这天的晚上，小姿留了下来。
半夜醒来，朦胧间看到小姿在抽泣。
她喃喃着：“泽，如果我不是我了你还会不会要我，会不会要我？”
我强打起精力神，安慰道：“傻瓜，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你。”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你，你是我的小姿，我爱的小姿。”
安抚到她平静下来再次地沉沉睡去，我却睡意全无。身旁的小姿蜷缩着，眉头紧缩。这个连睡眠时都没有安全感的女子，我要如何让你明白我的真心？
近来单身女子被袭事件频频见报，想到小姿独居，心中着实放心不下，遂建议她搬来与我同住。
小姿答应，第二天便搬来。只是一只旅行包，再无其他东西。一个女子独身在外行囊如此简单，我的胸腔内一阵爱怜澎湃。冲动地拉起小姿的手，“走，让我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商场内斑斓的裙子，五彩的吊带，甚至试也不试皆收入囊中。
小姿娇嗔：“要死，你当这些都不花钱吗？”
随即莞尔。
受爱人呵护的女子自是幸福的，而我便是要她日日如此。
激动如我，已忘记自己快要奔三的年龄，好像刚触及初恋的青头小子莽撞执着。连自己都惊异于爱情的力量果真能让人忘却现实。
小姿亦贤惠温婉。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做好晚饭等我回来，菜色天天翻新。如同我乖顺的妻。
一时你侬我侬，鹣鲽情深。
明朗的邮件依然按时来到，我已无暇顾及。过往的年华中明朗如影般紧紧跟随，我亦知自己心中有愧但却坚持拒她于千里之外。而今我已找到可以托付感情之人，只想从往事中醒来，让它就此过去。
明朗的信我再也没回。
原以为可以逃离，停下脚步准备休息时才蓦然发现原来一切都还在起点。我们的人生在一个设定好的圆圈中，人与事早已安排好，然后便是一生纠缠。
小姿看到了明朗写给我的信——
回到家时看见小姿坐在电脑前，我的邮箱被打开，明朗的信密密麻麻地占据着整个屏幕。小姿面无表情，而我心惊胆战。
许久小姿幽幽道：“她很爱你。”
我顿时尴尬，语无伦次地解释：“那是她一厢情愿，我从没有答应她，你不要误会。”
“那么多年的等待你连感动都没有？”
“不是不感动，只是不心动。”
“她美吗？”
“并不好看。”
“如果我像她一样不好看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了？”
“傻瓜，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真心话吗？”
“真心话。”
小姿站起身，一扬手，响起一声脆响。
我愣住，小姿看着我凛冽地笑。
“你撒谎！如果我是那样你不可能爱上我。男人只是钟爱一副艳丽的皮囊，你当然也不会例外！”
说完小姿转身离去，眼底满是悲凉。一时间我犹如被闪电击中立在原地不能动弹。记忆重叠，突然一阵恐惧来袭几乎将我吞噬。
两天后小姿打电话约我在上岛见面。
“泽，我要离开了。”
“何时回来？”
“也许不再回来。”
“我等你。”
“不。忘记叫小姿的女孩吧。”
“谈何容易？”
“习惯就好。”
她起身就要离开，我喃喃低呼：“小姿，别走！”
小姿一怔，回头，朝我凄楚一笑，“始终，你爱的只是小姿啊。你可知小姿不是‘小姿’？”随即，小姿拿出了身份证，上面赫然写着：明朗。
你是我今生的劫，安泽。
十六年前的那个炎炎夏日，一辆飞奔而来的货车撞上一个正在过马路的男人。男人飞出20 多米，当场毙命。当时那辆货车并没有停车，飞快地逃离了现场。那个死去的男人便是我的父亲，而我当时就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那一年我才九岁。从此我就没有了笑容。
十二岁的夏天，我随母亲搬家，周围那么多街坊围观却无一人肯帮忙哪怕只是搭一下手。那时你出现了，你不知你从我手中接过书柜时我是多么的感激。那时你的名字便烙在我的心里，再也没有退色。
从此我拼命地追赶你的步伐，紧紧跟随，生怕稍一疏忽，抬眼望去你已不见踪影。
可是我忘了，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灰姑娘。想爱却爱不到，对你注定可怜而卑微。每次看到你拥着那些美丽的女子我只有装作视而不见，心里早已蒙上了湿润的泪。
可是我不甘心，泽，不甘心就这样退出你的生命。
我去做了整容。
我想用美丽的容颜来赢得我的爱情。
我让你爱上了我，我欢喜雀跃，我以为我真的赢得了我的爱情。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是彻底地输了。你爱上的是小姿，不是明朗。我输给了我自己。明朗就是小姿，但是安泽永远不爱明朗。
离开你的那段时间我去办了签证，明天我将要飞往英国，小姿也该消失了。
12 点的钟声响起后，灰姑娘依然是灰姑娘。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注定不能参加王子的舞会。
小姿走了，背影很决绝。夕阳的余辉把她的影子拉成单薄的线，我对自己说，明朗，安泽想让你留下来。
明朗你不知道，你亦是我今生的劫。
十四岁时，我第一次遇见你。彼时你正在搬一只书柜吃力的样子让我莫名心疼。我伸手帮忙，你抬眼，眉目切切却布满落寞，我一阵炫目从此心中刻下你的身影。
明朗你不知道，后来每日早上我都早早 出门，只是为了尾随你走出巷口。
明朗你不知道，初中时你向我暗示，心中的阴影却让我落荒而逃。
明朗你不知道，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帮我改了志愿，我知道你一定会与我报同样的学校又背着父亲把志愿偷偷改了回来。为此我第一次挨了父亲的一巴掌。
明朗你不知道，大学中我交往的那么多美丽女子只是想让你认为我是贪恋美色之人而逼你离开，因为真相太过残酷。你却没有发现那些女孩的侧面其实都和你很像。
明朗你不知道，我早就知道小姿就是明朗。整形医院曾打电话过来，而那时你的手机正好遗落在我的房间。我装作不知陪你做完这场戏，只因当你是小姿时我才能放任我的感情，对你倾情投入。可是你为何不愿当小姿？让我在你设的幻觉中牵着你的手来一场天长地久的爱情表演。
明朗你更不知道，十八年前的一场车祸注定我们今生永无交集。因为当年肇事的司机就是我的父亲而我那天正坐在副驾上，你惊恐的眼神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你的样子从此出现在我的噩梦中。当明朗不是小姿时，当明朗变回明朗时，你让我如何，如何面对你？
窗外霓红闪烁，我的眼眶中波涛汹涌，淋漓的，像洪水决了堤。
小姿走后再无消息，一个旖旎的梦就此落幕。
而我继续着我平淡无奇的生活。依旧按时上班，依旧在网上妙语连珠。碰到合适的网友相约见面，再上演一场粗劣的爱情故事。我学会看周星星的搞笑片，并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我边吃着零食边对自己说：“忘了吧，忘了吧，12 点过了，魔法消失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那么悲伤？为什么我无力阻止眼角那一滴泪的滑落？
某天晚上，明朗出现在我的梦中。
天空很蓝，阳光很好。我和明朗手拉着手，面朝着阳光一直走，一直走，没有阴影，没有悲伤。我们的笑容很灿烂。
少年的岁月是充满划痕的电影胶片。那个夏天，有个女孩眉目切切却布满落寞。
原来生命中真有这么一个人，她的某个神情牵动你心底最隐秘的痛。多年以后，想起那天的相遇，眼中仍能泛起一片波光。
“小姿……小姿……”
我不停呼唤，声嘶力竭。
原来有一种爱情注定只能躲藏。我找不到能大白于天下的乾坤，只能借助小姿这个名字咆哮出我对我的初恋明朗的爱。
是的，明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