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记

来源 :安徽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ivan88811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想到明天要去连云江探望刘老师,邵子川不免有些小激动,他居然失眠了,眼睁睁挨到了天明。在此以前,他很像一架老掉牙的放映机,老是嘎嘎嘎地发着沉闷声音,给人的感觉是——它似乎随时随地都要断掉般地抖动着。于是浮在脑海里的影像也颠三倒四,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又是一片空白,徒留胶片沙沙沙地转动着,给人一种不甚真实的陌生感……
  是的,邵子川要去看一个分别了整整四十五年的老师——他小学一至四年级的班主任。老师远在四百公里以外的一所大学里,跟着在那里当教授的女儿女婿生活,屈指算算,她今年已经93岁了。
  说来惭愧,在此以前,邵子川倒真的没有动过去看刘老师的念头,不要责怪他的粗疏,一个只是曾经教过他四年书,此后四十五年里又素无交集的人,他不可能把她记得牢牢的,否则就显得有些矫情了。但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像一把起子,把刘老师像一枚钉子那样从木板上起了出来。
  邵子川,刘老师提到你了,问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们帮你说了,说你现在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大作家了!
  那是在小学同学的一次聚会上,曾经的小学时的班长林一鸣在敬邵子川酒时,用一种半是埋怨半是调侃的口吻这样说。
  邵子川一下子红了脸,他至少有那么一点口吃地分辩,都是你们在刘老师面前瞎吹,我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我不是和你们一样嘛!
  当场就有人起哄,邵子川,你又来了,过分谦虚干什么?过分谦虚就是骄傲。
  邵子川让他们这么一起哄,就不可避免地尴尬了,心里头的沮丧就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
  说老实话,邵子川一点儿都不想参加这样的聚会,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平地里突儿就旋荡起一阵叫“同学会”的风,把好多本来已经八竿子都打不着一枣的人统统从树上刮了下来。到处都是同学们的款款深情,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各种各样的培训、深造……甚至有人还组织起了幼儿园同学群。于是,邵子川被拉进了各种各样的同学群里,好在他只是沉默地做着潜水员,可以自由支配自己对微信群和QQ群的取舍,如此这般,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从某一天起,一个绰号叫四眼的小学同学像一条搜寻犬那样盯着他不放,半夜里跟他打电话,说邵子川啊,你如果再不来参加同学会,都要被人家骂了,都说你架子好大!难道你比周大林还要神气,人家周大林当副市长了,还来参加……
  邵子川头皮一阵发麻,他受不了四眼那如从破毛竹里漏出来的又钝又重的嗓音——那是他小时候被竹筷子戳穿了喉咙的缘故,他有点狼狈地答应下来,我来,我来还不行吗?
  邵子川曾经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时说过一番话,结果闹得老师和同学都老大不愉快。那次好像是他们尊敬的一个老师得意地说,他的某某届的一个学生已经是副部级干部了,某某届的一个学生都混到正厅了,眼看就要升格,却因车祸命丧黄泉……老师的意思显而易见,当大官,发大财,这是我们每个人的终极目标。邵子川听着听着,心里的那股无名之火就蹿了出来,他突然就打断了老师的话,然后说,在我看来,这世上,人活着,就是最大的成功,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得比赛谁活得最长,所谓功名,也就是建筑在活着基础之上的,说到底,你我都他妈的是烟云!
  他说完,酒席上一阵沉默,接着是酒席上的人一个一个地散去。邵子川也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但他很坦然,总算找机会说了自己内心里一直想说的话。
  这或许也是邵子川后来一直拒绝参加类似同学会等各种聚会的原因,他怕一不小心,又会真情流露。他也想不说的,但听着别人的虚言假语,他会忍不住蹦跳起来,颇有点揭竿而起的味道。这样的次数一多,连他自己也烦了,算了,别去参加了,省得窝心。后来邵子川一直深居简出。按例,他应该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但讲故事的人都讲千篇一律的假故事,他就没兴致了。
  在哄闹和讪笑声中,邵子川表态,他想去看看刘老师,只是他现在对刘老师一无所知,既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她的近况,升入小学五年级,她就离开了他的视线,四十五年,过起来是那么漫长,若只是说说,只需几秒钟。
  林一鸣喜笑颜开,你早说嘛,这些资料,我这里都有,我们也已经打算好了,今年年初六,组队去看刘老师。
  邵子川松了一口气,组队去,会让他摆脱许多尴尬的,毕竟四十五年没有和刘老师接触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她打交道,现在有人愿意替他穿针引线,他乐在其中。
  大年初六七时半,邵子川拎着一袋书,准时出现在市博物馆门口。天气寒冷,料峭的空气里弥漫着月季花的清香。行人寥寥,邵子川拎的袋子有些重,里面装了他的小说集和新近出的一期《当代作家》刊物,上面有他的一个专辑,有新作,有访谈,也有他的近照和创作谈,似乎更有说服力一点。为带不带书和杂志,他有过迟疑,有必要带这些吗?带这些说明了什么?可是不带这些又带什么去呢?给刘老师的新年礼物,林一鸣说他早就准备好了,出发之前,还专门开了一个碰头会,商量了具体事务,包括把在连云江吃中饭的事也定了下来。考虑再三后,邵子川决定送刘老师和她女儿各一本小说集和一本《当代作家》杂志,其余的九本杂志,分送给同去的小学同学们。邵子川想弥补一下这些年和这些同学的疏远之憾,好些同学恐怕压根儿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借机想告诉他们,他是一个业余写作者,繁忙的工作之余,还顶着作家的光环,至今依旧在文学里盘旋,做着拯救人类灵魂的工作。他估计有人会在意,有人会不在意。他无所谓,只是表表他的一份心意。
  林一鸣开着一辆车来了,他一下车,等在稍远处的几个妇女就亲热地朝他喊,林班长,林班长,盼星星盼月亮,你终于来了。
  和林一鸣一起下车的还有三女一男,男的是朱砂,女的是小学同学会碰到过的姚英、郑一休、马丽丽。朱砂看见邵子川拎着一大袋书刊,问,都是你写的?邵子川点点头。朱砂笑得牙床毕露,朝他竖大拇指,刘老师会喜欢的。林一鸣让邵子川坐张真彪的车,说他正从林德市赶来,他的车坐满了。张真彪也去?邵子川心里想,他去干什么呢?刘老师并没有教过他,他只是和刘老师的女儿是高中同学。这期间,邵子川结识了那几个站在路边等車的陌生妇女,居然都是小学同学,有同班的,有同级不同班的,她们亲热地说,邵子川,你一定不认识我们了。我是吴颖娜。我是张参。我是徐习菲。她们争先恐后和他打着招呼。邵子川咧嘴微笑,虽然在同一个三线小城市里生活着,但他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她们,因为他早忘了还有这么一批同学存在。   两辆车,十个人,四男六女。每车二男三女。林一鸣和张真彪开车。张真彪那辆,坐进了邵子川、张参、徐习菲和吴颖娜。林一鸣那辆是原班人马,彼此约定,在刘老师家的碧湖小区门口集中。
  从车开的那一刻起,三个女同学就以唱戏的形式,声情并茂地大谈特谈这四十多年来她们的经历,她们的倾诉欲望是那么强烈,好像三只型号不一的水龙头,一齐打开了,只听见哗啦哗啦的一片水声。邵子川感慨不已,感觉自己像是在梦境里,他真的记不得那么多了,看到她们神采飞扬地说起自己当年在刘老师的带领下,扮演小白兔时的情景,他目瞪口呆。有过这样的经历吗?刘老师不是语文老师吗?她怎么可能给她们排演节目?
  说起刘老师93岁了,依然耳不聋眼不花,思路清晰,张真彪语气沉重地说,我妈妈八十岁都不到,可已经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年了,她是在我结婚那天的酒席上倒下的,再也没有起来过……
  这一路,邵子川塞了一耳朵的烦琐。要照平时,他早就躲得远远的,可现在他躲不开。车内的其他四个人不断地问他近况,他只能机械地一一作答,老婆在医院工作,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是一个药剂师,儿子硕士毕业了,本科念的上海财经大学,英国念的硕士,现在香港工作……自己是一个小公务员,不起眼的小科级干部,业余喜欢写小说,写了有三十多年了……
  一时,车内沉默了,许久,张参才幽幽吐出一句,邵子川,你太优秀了。
  邵子川本来也想说说自己的不幸的,父母双亡,弟弟被巨额债务搞得妻离子散,四处躲藏,像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见人,自己单位人事关系复杂,他只是一枚小棋子,老是被人搬来挪去,他在单位写小说好像搞地下工作,儿子在香港,收支严重不平衡,还得靠他们接济……可他就是说不出口来,一是虚荣心作祟,毕竟一直是作为成功人士的形象而四处出现的,他不能将破絮扯出来;二是他不习惯诉苦,生怕一说,人家又会说他假惺惺,他即使有十张嘴也解释不过来;三是他不想与别的人一样,婆婆妈妈地说这些幸与不幸。因为幸与不幸,它们都在那里存在着,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很多的时候,他更愿意做一个倾听者,也愿意在小说里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们说起了刘老师,刘老师的点点滴滴像花一样绽放开来。这时候,邵子川的脑子里油然滑过一个细节,是的,他终于记起来了,刘老师喜欢托他买东西,那时候,邵子川的爸爸在河光开往上海的客运航班上当船长,每隔三天要去上海一次,刘老师托他爸爸买的最多的是卷面。每次他把白白的卷面交给刘老师的时候,刘老师习惯说,谢谢你爸爸哦。那时候,他还嘀咕,为啥不谢我呢?
  邵子川原以为一班人会到刘老师家里去,但车子直接开到了一家饭店。那饭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还在过年期间,大厅里冷冷清清的,包厢里倒是有几桌人。当时他还担心,十个人一起涌过去,刘老师家是不是会变得拥挤和逼仄?
  林一鸣他们的车先到,但也没有去刘老师家里,而是把刘老师和陆叶接到了饭店。
  邵子川看到刘老师,还是吃了一惊,印象里,刘老师似乎非常瘦小,但眼前的她虽然瘦,但并不小,可能是穿了宽大的羽绒服的缘故。她当然老了,93岁的人不可能像她教他们课时的模样,但变化并不大,还是习惯性将双手拢在肚子处,说话时舔一舔嘴唇,鼻子左下方的那颗黑痣醒目地亮着。她的精神不错,因为激动,鼻尖上还沁出了几粒汗珠。她站着,和飞身扑上去的同学拥抱,每上去一个,边上的人就问,刘老师,你看看,他是谁?在此之前,林一鸣已经把要去的十个人的姓名报过去了,但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刘老师不可能一一把他们辨认出来。林一鸣、朱砂、马丽丽在上一年暑假的时候来过,他们三个,刘老师当然认识,但其余的七人,刘老师就很茫然了。邵子川以为刘老师会一下认出他的,他有这个自信,因为他有特点,个子矮小,而剩下的男性张真彪又是人高马大的,从小就是这样。刘老师却弄错了,把邵子川认作了張真彪。
  马丽丽隔着几个人,凑过身来大声说,他是邵子川,现在是大作家了,大名鼎鼎。
  邵子川谦虚地握住了刘老师的手,摇了又摇,刘老师,看见您这么健康,我就放心了,不要听他们胡诌,我只是喜欢写作,今天我给您带来了一本书,请刘老师批评指正。
  刘老师像个小孩一样拍着手说,好,好,好。
  张真彪大声嚷,邵子川还是一个政府官员。
  邵子川忙阻拦他,你呀,见老师,说这些干什么?
  刚才介绍你是作家,现在介绍你是官员,你是两栖动物。张真彪又转向刘老师,唾沫四溅地说着,他是我们同学中最有出息的几个人之一,还有一个是周大林,现在是河光市的副市长了。
  哦哦哦,周大林我知道,他爸爸妈妈都是我的同事,爸爸是小学教常识的,妈妈是托儿所阿姨。刘老师笑眯眯地说。
  他本来要来的,还有一个黄帅灵,财政局的局长,也要来的,因为要接待客人,就不来了。他们下次会来。林一鸣附在刘老师耳边说。
  看得出来,刘老师的耳朵有点背了,她的行动也迟缓了,在衰老面前,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叶显得年轻,虽然和我们同龄,但眉眼间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少女状。林一鸣要她把她先生和儿子,还有她爸爸陆先生一起叫来。陆叶头一阵乱摇,我爸爸是不出门的,他95岁了,也出不了门,我先生大柳到办公室去了,他要看书著作,也不会来参加聚会,至于我儿子陆炅,我倒可以去劝劝。让他来见见叔叔阿姨们。
  陆叶将厚厚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又将棉布手套往手上套,我这就过去,把陆炅叫过来。
  马丽丽说,你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就行了。
  刘老师这时插嘴说,他不肯的,这小孩,脾气比较大,非得三请诸葛亮才肯出来。
  那我开车送你过去,这总归要比你骑电瓶车要快一点。林一鸣自告奋勇。陆叶拒绝,不用不用,我过去把他带过来就行。
  陆叶一走,刘老师把话题的重心集中到了陆叶身上。我们陆叶和他老公大柳也太宠儿子陆炅了,总是开口要闭口到。我这个外孙个性强,脾气也大,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生闷气,一碰到他不称心的事,他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除了我,谁敲门也不行。教育孩子怎么能这样呢?靠蛮力?靠说教?都不行的,得哄,把他哄住了,那才是头等大事。你不哄他,他肯听你?不是我吹,从小到大,陆炅都是我带大的,我的法宝就是哄。这小家伙智力不错,特别是理科成绩,非常优秀,他在电脑方面有天赋,他爸爸妈妈的手机、电脑知识基本上都是他普及的。我常和陆炅讲,外婆打算再活四年,等到你考上大学,让我知道你上了哪所大学,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天堂了。   郑一休端起茶杯说,来,刘老师,我先敬您,我们不说这个了,您这么健康,一定会活过一百岁的!
  刘老师平静地端起茶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林一鸣在跟陆叶打电话,因为过了很久了,她还是没来。电话通的,但没人接。
  刘老师突然说,我们不等他们了,先开始吧,陆炅说不定不愿意来,他不喜欢见人。都上初三的人了,身高也有一米八多了,可性格脾气还像个小学生,整天就在电脑面前忙活。
  于是聚餐就开始了,也不喝什么酒,连饮料也很少有人喝,大家喝着茶,吃着菜,聊着他们共同的过往,中心词在舞蹈、小白兔、鱼肝油、钙片、小动物饼干、小组唱、大合唱、敲碎砖、捡废铜烂铁、摘蓖麻子等之间跳跃。邵子川估计在座的除了自己,大家都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他冷不丁地就羞愧起来,他为自己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感到匪夷所思。他原先的探望设计路径是这样的:先到刘老师家里给她拜年,然后合个影,然后邀陆叶一家到饭店里和同学们一起吃顿饭,然后就回家了。叙叙旧,就这么简单,意义却又那么深远。但现在这个繁复的样子,他觉得有些别扭,因为同学们翻来覆去的就是说这么一些。他倒不是不让他们说这些,而是觉得彼此的差异实在太大了,他们的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是一至四年级的同班或同级同学,然后是五至六年级的同班或同级学生,然后是初中的同班或同级同学,然后是高中的同班或同级同學,以后就各奔东西。在这向前迈进的过程中,好多同学就分道扬镳了,就是今天来的十个人中,只有邵子川和林一鸣是高中同级不同班的同学,四十五年下来,他们基本上形同陌路。邵子川告诫自己,不要拿思想深度压别人,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小学同学。
  刘老师仿佛饶有兴致地问,邵子川,你原来小小的一个人,现在变得这么高高大大了?
  邵子川忍俊不禁,刘老师对他的感觉和他对刘老师的感觉居然是一样的,他承认自己小时候确实小,一直到高中一年级,他还是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位置。其实他的个子到现在也并不高,与同来的几个男生相比,他还算矮的,只是身胚有些粗壮而已,怎么就成了刘老师嘴里的高高大大了呢?
  同学们可不关心邵子川的身高,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他的家庭和子女,他只得硬着头皮说了一遍在车里已经说过的话题,老婆在医院工作,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是一个药剂师,儿子硕士毕业了,本科念的上海财经大学,英国念的硕士,现在香港工作……自己是一个小公务员,不起眼的小科级干部,业余喜欢写小说,写了有三十多年了……
  邵子川不想说自己,而是想让人都说说刘老师,今天的主角是刘老师,但同学们好像忘了今天来的主旨,开始围绕着邵子川说。
  邵子川趁服务员来上菜的机会,悄悄问林一鸣,陆叶怎么还不来呢?借机摆脱话题中心。
  林一鸣又打陆叶电话,还是没人接。
  刘老师插话说,随她去吧,保险又在陆炅那里卡了壳。
  马丽丽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包开心果,不知道是她自己炒制的还是买来的,开始一把把地分发,发到刘老师那里时,刘老师阻止了,说,坚果类的东西就免了,现在我也不大吃炒菜和烧菜了,就吃面糊糊,里边放肉末和菜末。显然,眼前的一桌子菜并不适合她。邵子川想让服务员另做一盆像刘老师所说的那种放肉末和菜末的面糊糊,刘老师摆手,我差不多都吃饱了,你们吃,我看着你们吃也是高兴的。
  其实,那个时候,话题已经偏离刘老师了,三三两两,都在说别的人和别的事。邵子川很想和刘老师说说文字的事,说他自小对文字就有感觉,还喜欢把香烟盒拆解开来,在空白处练字,还喜欢乱涂乱画,然后,把涂的画的用文字作注释……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写作的开始,如果是,那刘老师给他的帮助真不小……她从来没有因此而批评过他,这是他来与老师沟通的目的,也试图从老师那里获得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讲,他的某篇作文或者某次考试,比如讲,她是不是知道他子川名字的来历。是的,爸爸总是摇头晃脑得意地说,子在川上说,逝者如斯夫……但因为隔着几个位置,刘老师又耳背了,他需要大声嚷嚷,她才勉强听得见,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他想等会儿有机会了,和她好好聊聊。
  人声鼎沸时,刘老师突然就咳嗽起来,坐在他边上的马丽丽和张参连忙替她拍着背,包厢紧闭,开着空调,刘老师又穿得多,她的脸上泛起了潮红,邵子川连忙让人关了空调,又叮嘱服务员倒了一杯白开水,慢慢地让刘老师喝下去。
  刘老师脸上现出了羞赧,不碍不碍,你们继续聊,我马上会好的,刚才吃了口风……一直到刘老师平缓下来,邵子川的心才稍安。他立马建议,坐下来吃饭已经有段时间了,该让刘老师去休息了,你们瞧瞧,都快下午一点半了,刘老师该有午休的习惯……
  林一鸣如梦初醒,一迭连声地说,好好好,差不多了。这样吧,我们在这里和刘老师合个影,就送刘老师回家去。他唤朱砂去结账。
  邵子川想到了放在张真彪车里的书和杂志,于是催促张真彪开一下车门,张真彪欢喜地说,我马上去拿,我去拿。邵子川走到门口,悄悄问张真彪,刘老师大名叫刘是镜,是哪几个字?他等会儿要在书上签上老师大名的,其实昨晚动念拿书时,他就想把签名签好,却在签时犹豫了,他吃不准刘老师的名字是不是他印象中的三个字,要是名字搞错了,那就贻笑大方了,半夜三更也不好打电话问人家,于是决定问清楚以后当场签。
  拍完了集体照,大家争着和刘老师拍合影。邵子川在外面的大厅里签字,朱砂和张真彪站在他身后,看他签。朱砂说,刘老师一定会喜欢的,我们上次来时,一说你是个作家,刘老师就来劲儿了。
  当邵子川他们重新回到包厢,意外地看到陆叶过来了,把外套脱去了,使她看上去不再那么老土了,她正忙着把刘老师画的国画,连同土特产,一份一份地分送给各位同学。邵子川毕恭毕敬地把小说集和《当代作家》杂志递给了刘老师,刘老师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拿到了什么珍稀东西,那时候她已经顾不上和别人合影了,她的神态告诉大家——让我坐一坐,我想看看邵子川的书,但没人关注到这个,大家都想和她多合几张照,陆叶来了,需要更多的合影了,两人的,三人的,四人的……刘老师只能把书和杂志拥在胸前……   刘老师的画就是老年大学里学员的水平,但因为是出自93岁老人之手,就有了特别的意义……
  林一鸣把刘老师送到了碧丽小区门口,陆叶提议,要不要在校园里开车转一转?有个半小时就差不多了。邵子川很想去转一转的,他还特别希望和大柳见上一面,只要一面就可以了,他想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所有的人都表示了反对。朱砂搓着手说,林一鸣晚上还有个饭局,再不回就来不及了。马丽丽也说,我也有饭局,我老公的表弟要回重庆了,走前再聚一聚。
  陆叶有些遗憾地说,那好那好,那等下次来再转。
  不知怎的,邵子川心里难过极了,想这不变成了到此一游吗?下车拉尿吃饭拍照,然后再上车。
  千呼万唤,护工终于来了,是一个黑胖的中年农妇,她双手一拢,刘老师就在她的背上了。刘老师和我们挥手作别,我们看到刘老师灰白的一绺头发,从帽沿里钻出来,在冬日的寒风里飘动,邵子川送的那本小说和杂志,她还是紧紧地抓在手中。邵子川的心怦然一动。
  回去的时候,队形稍稍作了一些调整,因为朱砂要替代张真彪开车,便把邵子川调整到了林一鸣的车上,以便等一下替换林一鸣。
  开车没多久,姚英就问林一鸣,这次花费了多少?每个人的份子钱是多少?林一鸣说,中午的餐费,陆叶昨天订餐的时候就付掉了。我们想付也付不进去。陆叶已经付了?那太不好意思了,怎么能让她破费呢?是多少呢?我们应该把钱还给她。林一鸣噘起了嘴,不知道啊,饭店也不肯透露,这个陆叶,那么急干什么?要是我们今天喝酒?那怎么算?算了,这点小钱,我一个人承担吧。
  那怎么行?不管如何,账还是要算一算的,亲兄弟明算账嘛,林一鸣你虽然有钱,是个老板,但我们是集体行动,集体行动就得有集体行动的做派,两辆车的油钱,给刘老师的礼物花费……都得算。姚英坚持着。
  哦,那郑一休你算一算,你是具体操办的。林一鸣吩咐。
  郑一休拿出一张单子,在手机上算起来,油钱算多少呢?她轻声问。
  算每辆车300元吧。林一鸣不经意道。
  那太少了吧,算个500元。邵子川脱口而出。
  林一鸣坚持只要300元。
  最后的账算出来了,撇除陆叶付掉的餐费,总共每个人应承担230元。
  马丽丽提议,我们十个人建个微信小群吧,这个小群叫什么名字好呢?哎,邵子川,你是作家,你给取一个。邵子川笑答,馬丽丽你是群主,当然是你取。你取好了,我最多改改。
  马丽丽用了“连云江探望小分队”这个小群名,连问邵子川怎么样。邵子川稍一思索,去掉了连云江,把探望改成了探亲。刘老师已经像我们的亲人了,用探亲比较贴切。他这样解释道。
  车内一片欢呼声。
  郑一休用力拍了拍邵子川的肩,我靠,大作家就是大作家,一改,多好,老子就是把脑子想破了也想不出来。
  邵子川暗地一鄙夷,那是三十多年写作功底撑的。
  姚英打电话给张真彪,本来她想打给朱砂,想到他开车,就立马摁掉了,让他们把230元用微信转账给林一鸣。
  张真彪叫起来,林一鸣又要请客了?不许这样!
  姚英实事求是地说,这回林老板没请客,被我们摁住了。
  张真彪嚷,汽配店老总,有点不聪明,怎么可以让陆叶付餐费呢?我们每个人再掏200元,把钱转给陆叶。
  姚英说,那我问问林一鸣。片刻,她回复说,林一鸣说了,这钱就让陆叶付吧,再转来转去,她心里会不高兴。要不这样吧,等下我们把陆叶也拉进小群里,你多私发她几个红包就得了。
  马丽丽幽幽地说,陆叶不用微信的,你们不见她今天用的手机是老年机,再说,你们把她拖进这个群,那算啥?她难道也探亲?
  郑一休也叫起来,是的是的,一见陆叶,我就想加她微信,她摇头,说她从来不弄这些的,不会弄,也不想弄。
  对于陆叶这么保守,大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瞧她还是堂堂的大学教授呢!
  陆叶怎么回事呢?姚英毫不掩饰她对陆叶的失望,原来我们俩还同过桌呢,看她受刘老师百般宠爱,心里嫉妒得不得了。她多灵活的一个人,又清秀,又大方,还聪明,怎么现在变得像个浑浑噩噩的大妈了?!
  马丽丽附和说,都是刘老师从小把她宠坏了,搞得她一点生活自理能力也没有,念书一直好好的,但一到社会上,就成了一个特别不适应的人,她结婚又晚,一直拖到38岁才结婚,像她妈妈一样,40岁才有的陆炅,一晃,她54了,儿子才虚岁15岁……这个儿子也不是她带大的,都是刘老师,陆炅好像是刘老师的小儿子,唉,最叫人弄不懂的是,陆叶的老公陆柳松完全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待在书房和办公室里,不是看书,就是写书……家里的事他基本不管的,家,只是他的客栈……我听朱砂说起过,刘老师不想到连云江,她喜欢老家河光的生活,但又碍着陆炅,因为陆炅不可能在她身边生活,她年事已高……到了连云江,她吃不惯,只得自己操弄……一直到现在,她还做饭给一家人吃……
  邵子川默默地坐着,背上泛起层层冷意,他先前的推测是这样的:刘老师夫妻一个93,一个95,他们这么高寿,而且行动自如,眼清目明,他们应该过着相当闲适的生活,而陆叶呢?夫妻两个都是大学教授,都是高智商、高学历,教育陆炅应该绰绰有余,却没想到这个重大任务居然也落在了刘老师头上。邵子川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不管刘老师多么健朗,她毕竟93岁了,哪有精力去应付15岁的陆炅。从刚才她的讲述中,他也听出了她的力不从心。这个小孩在某些方面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偏差,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同学们肆无忌惮地说着陆叶,说她的种种和社会的脱节,经由她,又说到了刘老师的悲哀……
  林一鸣忍不住插嘴说,刘老师其实一直盼望我们去,她太寂寞了,我算是去她那里最多的一个,每次去,每次她都对陆叶和陆柳松表示出不满,责怪他们不该不管不顾陆炅。陆叶没啥反应,她也习惯了刘老师的数落,陆柳松受不了,跳起来了,说他没时间,也没精力来应付这些,婚前,谈好条件的,他不管任何吃喝拉撒!他要搞研究,他要著书立说,他说他写的哲学书,在中国,没几人能懂……   林一鸣可能忍了好久了,他说这些话时,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捏着方向盘的手也在哆嗦,好几次,车稍稍偏离了方向。邵子川害怕了,逼著他在硬路肩上停下,然后替换他开车。坐到副驾驶位置上的林一鸣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他有点口吃地说,每次接到刘老师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来看她,我都有一种恐惧,真的,不瞒大家说,刘老师曾经想把陆叶托付给我,但你们也知道,我不会和陆叶结合的,因为我们两个人性格不合……看到陆叶这么个情况,我有负罪感……特别是我混得越好,这种罪孽感愈重……有时候,我一直想,如果我娶了陆叶,会怎么样呢?那时候,刘老师反复对我说,只有你真正知道陆叶,别人都不知道陆叶。其实我也不知道陆叶,我只是和她从小学一直同学到大学……
  邵子川大吃一惊,他突然觉得这次出行,充满了诡异,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隐私展现在他的眼前,好像存心让他这个搞写作的人知晓。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哆嗦起来。好在一车人,都沉浸在刘老师和陆叶的话题里,似乎成了一个批斗会,人人都火药味十足。怎么会是这样呢?邵子川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自己也算是一个会掌控局面的人,现在也一筹莫展。对于刘老师和陆叶,他有什么话可说呢?他的心沉甸甸的,跟窗外明净的阳光格格不入。
  这时候,张真彪打电话来了,问马丽丽,你们这些人怎么啦,我在小群里都发了三次红包了,你们一个人都不抢,什么意思,是风格高吗?
  姚英率先反应过来,抓起手机就点红包,之后笑得抑扬顿挫,哈,三个红包,一个62.34,一个83.15,嗯,还有一个35.51,不错不错,手气真好。谢谢张老板,好了,我也要发红包了,还有什么比发红包、抢红包更高兴的事!同学们,你们准备哦!
  车内的气氛立即活跃起来,笑声闹声接二连三,他们就像一艘从浓雾中穿行出来的船只,在拨开云雾的那一刻,光芒万丈。
  在下一个服务区,林一鸣重新换回了邵子川,他说喜欢开车,不开车他会晕车的,邵子川重新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后边三位女同胞抢完了红包,开始热衷起自己家里的八卦了。姚英的儿子在北京当北漂,给一个剧组打灯光,春节也没回家。马丽丽嗲声嗲气地装嫩,说儿子就是不肯生小孩,说还没玩够,我看他们能玩到什么时候。郑一休拊掌大笑,我那傻小子跟我老公说,他哪儿也不去,就喜欢待在我们身边,替我们养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把我老公美得屁颠屁颠……邵子川昏昏欲睡,阳光太好了,女同学们的声音也太美妙了,它们都是催眠的元素,说心里话,他一点都不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他爱和人说说物质之上的东西,比如讲讲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是一种情趣在里面的文化,这个年代,有趣的东西和人太少了……
  当然,邵子川这样想着时,心里也闪过一丝羞愧,我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地猜度刘老师呢?自己真是该死,这对刘老师太不恭了,她可是93岁的老人了,说什么也得把完美这个词装在她的身上。她有多么得不容易,又有多少人能活到她这个年龄,就拿教过自己的老师来说,她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又有多少老师年纪轻轻就灰飞烟灭了,自己想去看看他们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其他不说,单凭这一点,她就可以独领风骚的,也是值得骄傲的。可是,刘老师除了高寿这一点以外,还有什么值得自己惦记不已的呢?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一时,邵子川有些愣怔。
  邵子川对他的那些小学同学也非常不满,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个个都表现得充满了感恩之心,其实,你们都是在满足一己私念,你们的目的,就是愿意和93岁的刘老师留下一张合影,然后在朋友圈里大肆炫耀。你们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联想到他们组团去看刘老师,然后把刘老师折腾得够呛,邵子川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怎么可以随心所欲呢?你们也真的太无耻了,一想到自己,他心虚气短,自己不也是其中一员吗?
  责任编辑   张   琳
其他文献
远与近  远山不远,  只需一只白鸽借我一双翅膀。  威尼斯不远,  我站在地球仪前伸出一根小拇指,  就可搭起一座桥。  尘 世  寒冬,对河滩的那片芦苇荡  多一些恭敬和宽容吧  它们在花败叶枯的季节  在没有一件棉衣可以裹体保暖的境遇下  瑟瑟发抖地站立在一阵阵狂风里  那么无助,又那么坚强  我疾步穿过的时候,它们没有表露出  一丝萎靡憔悴的样子  想起几天前,我大病初愈的模样  这片芦苇
期刊
迎江寺  泊在长江北岸  一泊,已逾千年  两只锈迹斑斑的铁锚  锁住一个古城的咽喉  尽管江水日夜浩荡  你依旧是一艘风平浪静的船  击破长夜昏沉的钟声  抚摸大殿里每一件法器后  随波逐流  祈祷之人的心思  又回到了空寂  振风塔无疑是镇宅之宝  像高高耸立的桅杆  在桐城文派独领风骚的大旗下  还是迟迟不敢扬帆  弥勒佛求现世的安稳  笑纳着八方香客  偶尔传来几声江鸥的鸣叫  终究不入你
期刊
北塘的芦苇  北塘的芦苇和不是北塘的芦苇  都是芦苇。像北塘的居民  迁居到了他乡乃至异国  也还说自己,是北塘人  城市的大脚在到处走动  北塘的芦苇躲躲闪闪  她怕这大脚踩到了自己的性命  那样就断了自己绿色的香火  隔着宽宽的马路,北塘的芦苇  天天看霓虹闪烁,高楼林立  那曾经的家园,亲切又陌生  已不再有一个熟悉的邻居  北塘的芦苇当年意气风发  是左右北塘颜色的主人  他们给鱼喂食,让
期刊
那年九月的雨水莫名其妙得多,洗不净脚丫子,上面还粘着泥巴,我吃力地提着一蛇皮袋子书和几件陈旧的换洗衣服,裤裆里紧扎着一小叠学费,不知所措地来到县城复读。  潮湿而促狭的县城很小,傍着一条叫资江的河流。主街道短得如盲肠,这是肚里有墨水的人文绉绉的说法。这街道从县政府那头点根烟还没吧唧三口就走到了金三角那头,这是县城老烟鬼们的说法。而小河街的资深居民会这么豪爽地说:这街道老子一泡尿从这头走到那头都还没
期刊
饶北河,仿佛散文家傅菲的故事宝盒,草木山川、人事因循、故物光泽等,皆如汩汩之泉水,常不择地而涌。而他的故乡枫林盆地则是集中的点位,作为经验再现的原点而存在。目光再延伸一下,以闽浙赣为代表的南方大地的褶皱,则构成了其写作丰富的矿藏所在。一个散文作家,当然难以清空他的故乡和童年。不过,因为处理方式和审美指向的不同,终归于路径分岔。在对故乡这一方深井的开掘层面,在多侧面,多层次,并形成社会学意义上的景观
期刊
两司机既是我的下属也是我的朋友。通常下班前,要到我办公室“报到”,吹吹牛,聊下事,然后撤。今天有事要面谈,我等他们来。  快下班,大刘司机出车先回,车钥匙丢写字台,身子跌入沙发,闭目,养神。他国字脸,浓眉大眼,肤色白净,赭色休闲西装,皮鞋擦得贼亮。  我搬张椅子小心靠近坐下,松了西装领带(工作服),摆出一副遇到了为难事又不得不为之的模样,定睛看着他,告诉他有个人事安排。  大刘司机扶正金丝边框眼镜
期刊
一  那个瘦瘦的少年紧绷着脸从小区门口出来,瞟了一眼这辆丰田的车牌后,气鼓鼓地拉开车门。怕司机看不见自己给的脸色,猛地把自己和一只耐克双肩包往车里一掼,又“砰”一声大力关上门。  收音机正在播雨季注意事项:  要避免在低洼地带、山体滑坡威胁区域行车。  如果不小心走过低洼积水路段,车辆如果无法行驶,突然熄火,千万不要强行启动车辆……  “收音机关掉!”屁股落定的同时,少年的声音跟着进来,他粗暴地命
期刊
18年于人的一生,是多么宝贵。他在这漫长晦暗的时光里,完全地保持了一个共产党人纯粹高尚的品德。  ——作者题记  一  1959年春,西藏上层反动集团发动叛乱,时任总后勤部部长、党委书记的洪学智同志,代表中央军委进藏了解指导平叛作战的后勤物资供应情况。平叛工作暂告一段后,他又深入青藏沿线各兵站调研。1959年7月底,还在青藏线上的洪学智接到中央通知,要他参加在庐山召开的党的八届八中全会。  洪学智
期刊
傅菲是我一直关注的一位当代作家。近十年来,他相继出版了散文集《炭灰里的镇》《生活简史》《南方的忧郁》《饥饿的身体》《大地理想》《傅菲作品·瓦屋顶下》《傅菲作品·通往时间的上游》《傅菲作品·万物柔肠》《木与刀》《草木:古老的民谣》《故物永生》和诗集《在黑夜中耗尽一生》等十余部,其旺盛的创作力在当代文坛恐怕鲜有人能及,当然这也让我不免担心。大约十年前,我曾写过一篇万言论文《个体精神与底层情怀——傅菲散
期刊
公路的右侧,堆着几台正待修理的农用车,有侧翻在一边拆卸下来的轮胎和方向盘,修理的扳手和器具混杂在零部件里,被阳光暖暖地照着,也被尘土肆意地包围。越过这些大部头的器具,是几间低矮的平房,门上有用碎布块缝在一起的门帘。这房子四周,除了延伸向远处的公路便是冷清的旷野,有遗世独立的意味。  这是牛栏镇所在地。牛栏镇虽然所处山区,四周群山绵延,沟壑纵横,却是本地有名的米粮川。这条沟里无霜期比城区多了近一个月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