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除夕夜,张婶忙晕了头,守岁过了零点,已毫无睡意,便忙着做汤圆馅子。这活儿费事,需将黑芝麻和花生粒捣碎,倒进滚热的油锅里,加上白糖,火候恰到好处后,再舀出来盛在碗里冷却凝固。然后开始包汤圆,把糯米面揉黏,捏一个洞,将馅子灌进去,搓成乒乓球一般大小均匀的汤圆,整齐地排放在筲箕里。做完这一切,远处不知谁燃响了第一挂鞭炮。张婶便把自家的鞭炮抱到院坝,一圈圈拆开,点燃后迅速闪开几步,双手捂住耳朵。密集的鞭炮瞬间炸开,一气呵成,一颗不留地化为垃圾后,张婶满意地回转身,钻进厨房。
一个个汤圆在滚水锅里陆续浮上来,张婶从窗口往外观望,见天色放亮了,才对隔壁房间喊道:“贵川,快起来,吃汤圆了。”
贵川是张婶十二岁的儿子,昨晚也睡晚了,这阵还没睡醒,磨磨蹭蹭钻出来,眼眶里红红的,要哭没哭的样子。张婶说:“大年初一得有个好的形象,打足精神来!腰鼓队很快就到了。”
“妈,你真的要去参加演出?”贵川嘟着嘴问。
“当然要去,答应了的事怎好反悔?何况是我邀请大家来的。临时调整人员会乱了套路。”张婶说。
“可是爸……”贵川揉揉眼,又想哭。
“好了好了。”张婶说,“新年的头一天,喜庆呢。你都是大孩子了,该懂事了。今天就在家里守着,妈演出完就回来。”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桌,贵川握住筷子呆愣着,没胃口。张婶也没胃口,勉强喝了几口汤。
很快腰鼓队来了,穿着统一的戏剧服装,脸上涂抹了油彩,个个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张婶也换好了衣服,喜气洋洋地奔出门,对大家深深一揖,哈哈笑着说:“新年快乐!给你们拜年了。”
互相客套一番,张婶说:“我们开始吧,还要走这么多地方呢。”
这是一个古老的四合院,有十多户人居住,院坝青石铺就,又大又宽,完好无损。以前院里逢人做喜事,可摆上百桌酒席,热闹非凡。
年前,张婶向腰鼓队的队员们提议:趁春节期间回乡的人多,大年初一这天,腰鼓队要走村串社,给村民们拜年,送欢乐,送吉祥,送祝福。张婶的嗓子好,活泼,大家都推选她为领队。
张婶毫不拘束,单独出列,手握铜镲,用力地打。在她的引领下,众队员咚咚地敲响腰鼓,井然有序地朝每户村民的大门走去。随着扩音器里的音乐节奏,张婶领唱《红红的日子》:“红红的年糕红红的枣,红红的灯笼红红的福字倒……”
歌声悠扬,鼓乐喧天,汇集成流,在院坝的上空飘荡、弥漫,向很远的地方传播,将喜庆的气氛推向高潮。老人们笑得合不拢嘴,竖起大拇指夸赞。小孩们拍着小手,围在腰鼓队四周绕圈圈,嘻嘻哈哈地跑个不停。许多村民端茶送水,把家里的炒花生和瓜子,还有糖果捧出来,依次往腰鼓队员的腰包里塞。队员们推推搡搡不要,村民们就说:“大新年的不能拒绝,否则就淡了我们的心意。”
张婶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們还要走很多地方,全部都送,哪里收得下?”见村民们还要坚持,张婶就对队友们说:“随便意思意思吧。”
有人问张婶:“昨晚守岁,你家的鞭炮燃放最早,之后就关门睡觉了,是为今天的演出做充分准备吗?”
张婶猛一愣:“啊?”但很快反应过来,微笑着点头,“就是,就是”。
有人提醒张婶:“这么热闹的场面,把你家老张扶上轮椅推出来吧,一来晒晒太阳,二来沾沾喜气,心情舒畅。”
张婶说:“我们老张病了,喜欢清净,让他静养更好。”说完,领着腰鼓队走出院坝,向另一个院落走去。
一些村民原计划邀约聚在一起玩牌,听说腰鼓队的消息,便打消念头,等着前去迎接。腰鼓队所到之处,迎来阵阵喝彩和热烈的掌声。也有人要给腰鼓队送红包,队员们哪里肯收,齐声说:“我们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大家新年过得充实愉快。”
挨家挨户走完村里所有的院落,已是午后两点。队员们虽累得筋疲力尽,却很开心。张婶更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说:“辛苦大家了,都回去休息吧,好好过年。”
风急火燎地赶回家,张婶来不及卸妆,直奔堂屋左侧的阴暗角落。她的老公静静地躺在门板上,身体早已僵硬如冰。儿子贵川坐了一条矮木凳,寸步不离地守候在老爸面前。由于时间较长,他把头埋在双膝间欲睡未睡,身子一摇一晃,但强烈的意识支撑他始终没有倒下去。
张婶鼻子一酸,哽咽道:“老张……”
贵川猛一激灵,回过头,一对血红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老张是贵川出生的第二年瘫痪的。之后又患了多种疾病,昨晚他灯油耗尽,没能拖过零点,把生命永远交给了去年的除夕夜。
张婶没有惊动院邻,和贵川悄悄把男人停放在屋角,没人知道老张去世。
门板下的地灯一闪一闪地跳跃,多亏贵川心细,没忘添加清油,保证老爸前行的路上灯火通明。
张婶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儿啊,不要怪妈绝情。你知道吗?我们这里的风俗,死者走在除夕夜,来不及安葬的话,就不声张了,跟没事人一样,不能冲淡了新年的喜庆。怪你爸太软弱!我们已经尽力了,今后的日子还长,要振作精神……”
贵川嗷嗷痛哭,泪如泉涌。
张婶替他抹去眼泪,高亢的嗓门儿亮了起来:“红红的腰鼓咚了啷当敲,锣鼓掀起红红的潮……”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