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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娱乐圈是个遍布蝴蝶效应的地方,命运转折可能就从一次偶遇开始。
闫妮初遇胡歌是在2010年,一个慈善活动的舞台上。当时,同台的刘诗诗被主持人问住了,胡歌接过话筒,很绅士地帮忙解了围。“所以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关键时候能顶上。”闫妮说,“走时还跟他打了一个招呼,小胡再见,他说‘啊,再见,再见。’挺温暖的。”
两年后,闫妮接到国家一级编剧王丽萍的本子《生活启示录》,立马就把胡歌和男主角鲍家明联系起来——同是有担当的阳光暖男。王丽萍心想,胡歌不是总演古装剧的偶像帅哥吗,这样的现实主义题材,他能行吗?
那时,胡歌正在出演赖声川的话剧《如梦之梦》。出于对闫妮的信任,王丽萍便去看了一场。胡歌饰演身患绝症的“五号病人”,在痛苦过往和离奇梦境间反复游离,与人们印象中的“仙侠王子”很是不同。几天后,王丽萍给胡歌打去电话,正式邀请他加入《生活启示录》。
《如梦之梦》的观众里,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制作人侯鸿亮。胡歌的表现让他看到了自己新剧主人公的模样,自我燃烧、飞蛾扑火的抗争何其相似。这部新剧,名叫《琅琊榜》。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2014年播出的《生活启示录》是胡歌由偶像转型实力演员的开端,一年后《伪装者》《琅琊榜》更成就了他出道十多年来的最高峰。
《琅琊榜》引发全民风潮后,一本时尚杂志给胡歌拍了张封面照,毫无修饰,脸上伤疤清晰可见,用胡歌自己的话说就是“充满颗粒感”。一天,柏林电影节金熊奖得主、导演刁亦男看到这组照片,印象深刻,于是有了他和胡歌的见面,之后便是第一次合作——《南方车站的聚会》。
这是胡歌真正意义上主演的第一部电影。今年5月,该片入围第七十二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胡歌与偶像昆汀·塔伦蒂诺一起观看了全球首映。11月22日,电影又在第二十八届金鸡百花电影节上中国首映。胡歌与《环球人物》记者的对话,也由此展开。
来取剧本的“闪送小哥”
胡歌拒绝别人称他“老师”。“别叫我老师行吗?”这是他对记者说的第一句话。
“那该叫你什么?”
“老胡。”
最后,我们把称谓定为“胡同学”,这个拉扯的过程耗费了1分半钟。
本质里,胡歌排斥的是那种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小至日常称谓,大至离别送行。前年初,某颁奖典礼上,主办方为即将出国游学的他穿插了一段盛大的欢送仪式:台上,袁弘、林依晨等好友送上祝福;台下,演艺圈同行目光炯炯;而事先毫不知情的胡歌,一面感动、一面尴尬。他说:“我的初衷是想安安静静地走,安安静静地离开一段时间,没想到被放得那么大。”
他既觉得“何德何能”,又有些无可奈何。
在制片人沈暘眼中,胡歌一直就是个不喜欢被簇拥的人。她清晰记得两年前那个晚上,胡歌独自骑着摩托车来到她公司楼下,戴着个头盔,取走了《南方车站的聚会》的剧本。“一眼看过去,特像一个‘闪送小哥’。”沈暘说。
那一晚,胡歌连夜看完剧本,反而陷入了焦虑。《南方车站的聚会》被刁亦男形容为“自己的白日梦”,讲述了通缉犯周泽农不断逃亡同时又寻求救赎的故事,剧本里充斥着悬疑和暴力,既有社会底层的灰暗之色,又不乏复杂暧昧的情感纠葛。台词不多,“整本对话还没一集电视剧多”,因此更需要强大的表现力。这与胡歌过去任何一次表演都截然不同。
“这个角色对我来说距离是很远的,以我的生活经历与圈子,我不可能去体会跟接触到这样的人群。”一方面,胡歌视这次机会为“真正的电影处女作”,能够诠释如此颠覆性的角色千载难逢;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过去角色的痕迹太重,观众很难建立起对周泽农这个形象的信念感。
“我知道这是一次冒险,如果我做不成怎么办?如果演出来效果很差,演技被大家质疑,怎么办?”他承认自己是个胜负心很重的人,一直自问,“我是不是输得起?”纠结了一天,突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输的,又不是没输过”,就给刁亦男发了微信:“我想要来,如果团队对片酬有什么苛刻条件,您直接跟我说。”
几天后,胡歌与刁亦男有了一次彻夜长谈。几碟瓜子,一人一瓶红酒,对瓶开喝。他们聊电影、聊剧本、聊生活,但谈得最多的,还是对创作的顾虑——胡歌掏心掏肺地把两年来的心路历程全都倾诉了出来。
“后梅长苏”式焦虑
“事实上,那个阶段是我的低谷。我已经很久没有接戏了,甚至对演员这个职业能不能继续都有了一些怀疑。”回忆与导演夜谈的话题,胡歌对记者说,“我不确定所谓的成绩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除了鲜花和掌声,财富和名气,演员这个职业还能为我带来什么?我通过这个职业还能创造什么,实现什么?我不知道。”
2015年《琅琊榜》播出后,胡歌成为全中国知名度和身价最高的男演员之一,演技和商业价值都备受肯定,但问题也随之而来。首先,他收到了无数个《琅琊榜》的仿制品,找来的角色大都外柔内刚、心怀天下、智略超群,好像全世界都在催他演个2.0版梅长苏。因此,演完猎头职场剧《猎场》后,胡歌再也没有接下任何一部新戏。
第二,太忙了。2015年,他全年无休地工作、宣传、采访、领奖,没看一部电影,没读一本书,甚至和家人约好的聚会也没有实现一次。“我好像只是吃饭、睡觉,每天一起床化妆,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永远活在别人的语境里、别人的世界里、别人的思维里。”
第三,他的“人群恐惧症”更严重了。他拍《猎场》,围观群众把剧组堵得水泄不通;好友结婚,他必定要上个热搜首位;每天有2000多条未读微信,手机一振动心就“咯噔”一下,他总觉得未读微信跟欠别人的债一样;2017年初,胡歌赴美游学,没过俩月就回来了,因为每天都得和认出他的人“捉迷藏”,粉丝甚至组织了“北美捉胡歌小分队”。
“第一天就被认出来了,之后的每一天都要低着头走路,感觉自己就像在做贼。”胡歌说。两年里,他去过大洋彼岸,也到过青藏高原,路途中最经常的,就是跟认出他的人说:“可以帮我保密吗?”结果总是一次次被出卖,他的行踪很快被曝到热搜榜上。
这已经完全不是所谓的“甜蜜的负担”了。爆炸式的关注,让他觉得是在不断消耗梅长苏这个角色,以及他自己。更让他恐惧的是,他需要无时无刻扮演“胡歌”这个符号。“我会觉得‘胡歌’已经不是我了,很多时候,我是在做大家心目中胡歌的样子……”
有时胡歌也自问,为这些事情烦恼是不是有点作?但他的确很难在盛名和自由之间得到自洽,他甚至会恐慌:“我到底凭什么获得这些?”就像林依晨说的,他总觉得所有褒奖名过其实。
红,是一把双刃剑,它劈开了名和利的大门,也切断了清澈高远的自我之路。
“孤独是什么?孤独是自由的开始。自由是什么?自由是学会享受孤独。”但事实上,这两个东西,自“梅长苏”后便全都没有了。
2017年那个冬夜,胡歌把这些话一股脑地讲给刁亦男听,他担心自己迷茫、焦虑的状态影响拍摄。刁亦男却觉得,这样的状态,才正能演好《南方车站的聚会》。
刘海,可以梳上去了
胡歌进组后才理解了刁亦男的意思。2018年春天,《南方车站的聚会》在湖北武汉开机,胡歌饰演通缉犯周泽农。这是一个极度隐忍、压抑、脆弱的矛盾个体。他处在社会底层,犯下重罪,满心仇恨,但同时又有另外一面。为了补偿妻儿,他策划让妻子举报他,从而获得公安局赏金,不惜以命相抵。对于这个角色,胡歌评价:“他是一只在黑夜里潜伏的受伤的猛兽,是一个边缘的、具有攻击性的人物,但每个生命个体都有他温暖的一面,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在逃亡、谋划、自毁的过程中,周泽农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充满不安和焦虑。而这种情绪,成了胡歌和角色的连接点。“我其实是个很不自信的人,每到一个新剧组,前两三周一定是最难熬的。以前总会找方法自我调节,但这次,我刻意让这种状态延续下去。”
他跟着武汉方言老师去各个街区观察生活,“印象最深的是汉正街,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学一些人的走路方式”;他去警察局观摩审讯嫌疑人的过程,“没能清楚看到表情,但整个人物的状态,说话的语气和放空张望的感觉,都记录在脑里”;他睡得很晚,坚持运动,“希望自己能一直在非常疲惫的状态”;他也刻意和工作人员保持距离,不那么融入团队,“想要保持茫然、局促和不自信的感觉”……
胡歌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一次,他接到刁亦男电话,说要来找他聊点事儿。“导演还特别坚持,不让我去找他,还说他那人多不方便,我想那是什么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呀?我特别害怕,就觉得是不是要把我换了呀?特别特别忐忑。”没过多久,胡歌远远看见三个人走来,有了一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一种逃犯被发现了藏匿点的恐慌。结果,只是导演带着造型师来试装,胡歌才惊觉自己的状态已经入戏了。
“我与周泽农还有个相通的地方,就是孤注一掷。”在胡歌看来,周泽农拿生命换赏金,而他用过去的自己换了一张新的人生地图。“我演艺经历的前10年,处在一个相对比较偶像的阶段,我花了很多力气,想要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演员。这个过程里,走了不少弯路,也碰了不少壁。”
15年前,还在念大学的胡歌被选中主演电视剧《仙剑奇侠传》。经纪人觉得他脸太长,专门给他设计了一款刘海,就此诞生了经典的电视形象李逍遥,胡歌也一夕之间成了当红小生,而这片刘海,在之后5年里,就几乎没缺席过他的作品。尤其是2006年8月,胡歌遭遇严重车祸,死里逃生,面部被缝100多针,右眼留下永久疤痕,这片刘海就成了他的“遮疤布”——一度,所有关于胡歌的合同,经纪人规定造型上必须带刘海。
2008年,导演马楚成邀请胡歌在电影《剑蝶》中客串反派,原因是“相信过去的经历可以赋予这个角色不一样的感觉”。拍摄过程异常艰难,胡歌完全不知道如何诠释。毕竟过去,他的角色只要飘动刘海,嘻嘻哈哈,陽光开朗就好。
“我开始反思我的经历对演员这个职业来说,是不是一种财富?如果多年后人们提到我,还是车祸,那说明我一直都没有其他成就来转移注意力。” 2010年,胡歌主演电视剧《神话》,前期造型依然带着那片“万年刘海”。拍摄过半,胡歌突然对经纪人说自己要改造型,要把头发梳上去。团队里的工作人员十分紧张,拉着他拍了好几段视频,评估造型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胡歌却说:“我都能放下了,你们还放不下吗?”
此时的他,对外貌的包袱已经放下了。刘海,可以梳上去了。
人生就是月亮与六便士
放弃刘海,带着一种仪式感,它代表胡歌和李逍遥、仙侠、偶像剧等分道扬镳,也代表他走上了一条更需时间和积累的表演道路。转型的前几年并不顺利,他演了很多配角戏,也演了很多不太叫座的作品,还错过了很多会让他爆红的角色。
“比如说有几部特别火的戏,之前也找过我,我没有去。但我始终不觉得那是遗憾,我有一个原则,就是不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人生是有很多种可能的,可能你在某一个路口选择了向左走,它就会带你去另外一片天地。”
2012年,胡歌下定决心,放下大部分工作,去演话剧。他兴奋地把这个决定告诉身边朋友,朋友将他引荐给了赖声川。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某部话剧演出后台,他们一边看,一边探讨表演。赖声川发现这个年轻演员和自己预想中的偶像似乎很不一样,有着更深层次的渴求。他决定让胡歌试试《如梦之梦》。
《如梦之梦》是一个探讨生死的故事,全剧长达8小时,2000年首演时便轰动了整个华人世界。曾在死生边缘走过一遭,胡歌终于有机会把自己近十年的体悟,融入表演中。整部剧排练了3个月,他没有请过一次假,投入了巨大的时间和精力,赖声川都说:“胡歌不敬业?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敬业了。”
《如梦之梦》是胡歌的蜕变之作。舞台表演的训练,让他可以逐渐摆脱外界因素干扰,迅速进入状态;长时间的揣摩让他学会如何与角色发生联系;而卢燕等前辈的言传身教,更令他受益匪浅。6年时间,每一年的《如梦之梦》演出,胡歌从未缺席。也因这部剧加持,胡歌得到了圈内众多导演赏识,蝴蝶的翅膀最终扇出了龙卷风。
胡歌记得4年多前拍《伪装者》时,他和靳东一起出现在片场,粉丝都围着他喊“胡歌!胡歌”,但见到靳东都叫“黄志雄”(《温州一家人》中的角色)。他特别羡慕。两年后,他听见有人喊他“梅宗主”,终于体验到了被人喊角色名的快乐,“有一种踏踏实实的成就感”。
前不久,有人问胡歌,如果把自己的故事拍成电影,会起什么名。他回答:月亮与六便士。“表演之路是需要舍弃很多东西的,可能是物质,可能是时间,可能是安全感,可能是过去的包袱,也可能是已经有的成就。”他很庆幸,在身边满是六便士的时候,他依然抬头看到了月亮。
《南方车站的聚会》杀青那天,胡歌把自己喝断片了。他被全剧组的人举起来,抛到空中,各种压抑和焦虑都在一瞬间被消解,他坚信自己终于能走出“梅长苏”了。他认真地对刁亦男说:“导演,人生如戏,不破,不立。”
胡歌
1982年生于上海,2005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同年因主演电视剧《仙剑奇侠传》走红。2015年,因《伪装者》《琅琊榜》等剧引发现象级讨论。2019年12月,由他主演的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