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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尔在路边等了不到两分钟，阕山车就到了。
陈尔所在的阕山中学，在市东郊一个叫做阕山的地方。其实所谓的阕山只是一座很普通的长满了杂木的山丘，现在却因为阕山中学的存在而被许多人所知。陈尔不知道，当年建校的时候，为什么会把校址选在这里。但十几年过后的今天，阕山中学凭着高升学率和高收费成为本地的一所名校。许多有钱或者有权的家长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据说这里不但能够培养未来的名牌大学的学生，更能培养未来的精英贵族。但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从十几年前建校之初开始，阕山中学就开始发校车接送学生，并且规定，所有本校学生一律不准坐私家车上下学，必须坐学校的校车。阕山中学的校车几乎与阕山中学一样的有名，都是漆成大红色的进口空调大巴，车体上用耀眼的明黄色漆着大大的“阕山中学”四个字。因为价格不菲且外形独特，很快成为当地的一道活动景观。不知从何时起，阕山中学的校车被人简称为“阕山车”，这种叫法甚至被当地的媒体在有关报道中使用，俨然变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专用词。
陈尔上了车，然后直奔最后一排靠右边的那个座位。这几年，几乎每位进入阕山中学的学生家里都有私家车或者比私家车还方便的公家车。无形当中，必须坐校车上下学的规定已开始渐渐松动，所以车上常常会空出一半儿的座位。但是陈尔从来只坐在那个靠右边的角落里，原因很简单，因为坐在这里没有人会跟他争，而且也没有人会打扰他。陈尔本来就是个比较沉默的男生，再加上刚刚转来阕山中学不久，所以更显得形单影只。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
可是今天，陈尔却发现，最后一排靠右边的那个他的座位上竟然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那女孩子长得很美。车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把她的脸照耀得令人无法正视。陈尔忽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天使在人间》。只不过，电影里的“天使”是用特技灯光打造出来的，而这个女孩子却像是用阳光灌溉出来的。陈尔转身准备离开。他不善于也不习惯与女生打交道，特别是漂亮的女生。可没想到，那个女孩子忽然对他笑了笑。陈尔愣了一下，正在犹豫，不知道这个笑容是否与自己有关，是否应该有所回应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开口了。女孩子说：“你可以坐在这里。”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身边的座位。
陈尔在女孩子身边坐了下来。一路上，女孩子再没有跟他说话，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面。陈尔有些不自在，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合适，甚至觉得连目光都无处落脚了。他不禁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呢？
校车停在了校园里。陈尔站起身，躲到一边，让那个女孩子先下车。那个女孩子往前面的车门走，目光依然很专注地看着车外，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陈尔忽然想：也许她也很孤独，就像自己一样？
女孩子随着学生们一起走进了校楼。陈尔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走进了十年级的女生更衣室。
这一天，陈尔有些魂不守舍。他甚至在下课的时候，特意等在楼梯口，看着那些从二楼上走下来的十年级女生，但是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子。陈尔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惊诧。他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像湍流里的一颗石子，守候在熙攘的人群里，只为了看一个女孩子一眼。这不像他所熟悉和习惯的那个陈尔。
第二天早晨起来，陈尔背着书包走出家门，突然发现自己对阕山车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车门打开，踏上脚踏板的一瞬间，他的心都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那个女孩果然又坐在了那个原来属于他的座位上。陈尔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是走过去，还是在前面找一个位置坐下？这时候，那个女孩转过头，看见他，冲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容让他鼓起了勇气，也下定了决心。
但一切都像昨天一样。女孩子的笑容好像仅仅是出于一种礼貌。等到陈尔在她身旁坐下了，也就在她眼睛里消失了。她的眼睛始终看着车窗外，就好像是一个初来乍到或者是故地重游的旅人，生怕交睫之间漏掉了什么美丽的景致。
眼看着阕山车就要到达目的地了，陈尔终于忍不住了。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嘿！”
女孩子转过头来，顽皮地笑了：“我以为如果我不开口，你永远也不会主动跟我说话呢！”
陈尔有些不好意思：“我叫陈尔，是九年级四班的。”
女孩子说：“我叫林思，是十年级的。”
女孩子看着他，好像在等他接着往下说。可是，陈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女孩子把目光转向车窗外。陈尔又努力地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女孩子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先不要说了。”陈尔窘得低下头，又开始后悔：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呢？
下车的时候，陈尔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在校门口追上女孩子，说：“林思，我……”
林思回过头来，陈尔忽然又不会说话了。林思莞尔而笑，说：“对不起，我要迟到了。”她追上前面的一个胖胖的女生：“嘿！”
胖女生说：“嘿！”两个人一起走进了女生更衣室。
一整天，陈尔再没有见到林思。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就像是突然从阕山中学消失了一样。
接下来的两天，陈尔不但没有在校园里看见林思，甚至也没有在阕山车上看见她。陈尔恍然有种错觉，就好像这个女孩子根本不存在，只是自己的一种幻觉似的。
第三天早晨，陈尔在学校里找到了那个胖胖的女生。胖女生有些莫明其妙：“林思？我不认识，不是我们班的。”
陈尔不死心：“可是，那天早晨她是和你在一起的。”
胖女生不耐烦了：“在一起就一定认识吗？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可我并不知道你是谁！”
历史老师的身影在面前晃来晃去的，陈尔却视而不见。陈尔想：也许她生病了？这是一个最合理的解释。但不知为什么，陈尔总觉得这种解释很牵强。他甚至认为，像林思那样的女孩子是不会生病的，她就像一缕阳光，永远明亮、健康！
忽然，陈尔觉得有人在身后看着他。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似乎看见敞开的后门口，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陈尔有一种感觉：那是林思！
“陈尔！”老师叫道，“一个伟大的女人，她用自己的死换回了别人的生命。你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陈尔站起来：“我不知道。不，我会知道她是谁的！”
同学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像一阵涌潮，把老师愠怒的脸浮了起来。
阕山车稳稳地停在面前。陈尔上了车，忽然看见在最后一排那个靠右边窗子的座位上，坐着那个美丽的女孩子林思。陈尔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嘿！”
林思也“嘿”了一声，但语气却是淡淡的，与陈尔的激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石头与炭火。
陈尔在林思身边坐下来。甚至在坐下来的时候，陈尔还在心里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阕山车走了一会儿，陈尔忍不住问林思：“这两天，你生病了？”
林思有些奇怪：“生病？没有啊！”
陈尔问：“那，你为什么没来上学？”
林思更奇怪了：“怎么会呢？我天天都来上学了呀！”
陈尔说：“可我怎么没有在校车上见到你呢？”
林思的眉毛拧起了一个疙瘩：“怎么会！我每天都坐这辆校车上学的！”
陈尔愣了一下：“这不可能！你撒谎！”
林思勃然变色：“我没有撒谎！是你自己没有看见我！凭什么来指责我！”
陈尔有些疑惑了：“不可能呀……”他忽然看见林思的嘴角竟然隐着一丝淡淡的奇怪的笑容，那笑容让陈尔一惊，一股寒气从心底直窜上来。他猛地站起身，不想，头一下子撞到了上面的车扶栏上。
陈尔从梦中醒来，摸着被床栏撞疼的头，心情还被什么紧紧地揪着，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完全挣脱出来。陈尔无法回想起梦中林思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她那种古怪的笑容却深深地烙进了心底，像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得到的伤痕。她怎么会有那样的笑容呢？一个阳光般的女孩子，怎么会有着冬夜一般的笑容！
轻轻的敲门声。李阿姨走进来，看见陈尔的脸，被吓了一跳：“陈尔，你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陈尔摇摇头。
李阿姨说：“你爸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他和你妈今天都不回来了，让你写完作业，早点睡。”
陈尔点点头。李阿姨有些不放心，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陈尔，你没事吧？”
陈尔摇摇头。
李阿姨仔细地看看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脸色变得凝重：“陈尔，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什么奇怪的事情？”
陈尔一悚，然后迅速而坚决地摇了摇头。在陈尔很小的时候，李阿姨就在陈家做保姆。陈尔的父母忙于生意，更多的时间里，是李阿姨在照顾陈尔的生活，陈尔与她的感情很深。但是此时此刻，陈尔并不想让李阿姨说下去。莫明地，他似乎知道李阿姨想说什么，而那些话，他绝不想听！
李阿姨了解陈尔的脾气，不再问什么，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用红线拴着的小小的古怪的木雕。
李阿姨说：“这是桃木刻的。带着它，它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陈尔推开她的手：“她不会伤害我的！”
李阿姨的眼睛盯着陈尔：“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陈尔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李阿姨坐了一会儿，叹口气，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陈尔睁开眼睛，看见那只小小的面目狰狞的桃木兽一声不吭地躺在床头的柜子上，两只眼睛炯炯地瞪着。
雨整整下了一夜，到了早晨不但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更猛了，无穷无尽的雨水从又黑又低的天幕上倾泻而下，仿佛要把狂暴的雨夜不断地拉长再拉长，直到可以把整个白天都覆盖起来。
陈尔坐在窗前，桌子上的早餐几乎没有动。他的眼睛朝向窗外，目光却已经迷失在外面的风雨里。李阿姨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欲言又止。风雨中隐隐地传来了车笛声。李阿姨说：“阕山车来了！”
陈尔却坐着不动，像没有听见李阿姨的话似的。李阿姨跑上楼，拿起陈尔的书包，正要下楼，转眼看见了床头柜上的桃木小兽。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李阿姨就一把抓起小兽，把它塞进了陈尔的书包里。
李阿姨撑着伞，坚持要把陈尔送上车。陈尔夺过她手里的书包，一头冲进风雨里。
雨太大了，虽然从家门口跑到车门口只用了十几秒钟，陈尔却已经被淋得浑身透湿。他跳上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车上很滑，他小心地迈着步子向最后一排走去。林思“消失”了之后，他又坐回到了原来那个座位上。可是，等他低着头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陈尔慢慢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像着怕吓着谁，又像是怕吓到自己。林思坐在那个座位上，眼睛望向窗外。陈尔站在那儿，像突然被什么魔法定了身。
林思转过头来，看见陈尔，神情突变，像见到了一个怪物似的，迅速又把目光转向了一片雨雾的窗外。陈尔站了片刻，然后问：“林思，你怎么……”
林思打断他：“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请你离我远一点！”她甚至连脸都没有回，眼睛依然看着窗外，像是在对那无边无际的雨雾说话。
陈尔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呆立在那儿。林思再次转回脸来，表情愈加冷漠：“请你离我远一点！难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陈尔走到车中间的空座上坐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李阿姨的话像远天的闷雷一样，一遍遍地在心底响过：“小心，别让她伤害了你！”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前排有人回过头来：“嘿，电话响了！”
陈尔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书包里，却突然像触了电似的一抖。他慢慢地摊开手掌，里面正趴着那只狰狞的小兽。陈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到，什么也没想明白。
陈尔回过头，想对林思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眼前的空间像是被一只大手翻转了过来，然后一切就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陈尔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只觉得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他睁开眼睛，惊异地看见爸爸、妈妈，还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男生和女生也围在面前。
陈尔一脸茫然：“怎么回事？我在哪？”
妈妈的脸上挂着泪水：“你现在在医院里。你们的校车出了车祸。”
陈尔吓了一跳：“车祸？怎么会？”
爸爸说：“司机说，是为了躲一只突然窜出来的流浪狗。结果，方向盘打得太猛了，雨大地滑，车尾撞到了一根水泥电线杆上。”
陈尔伸手摸着头：“我的头好疼！”
妈妈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医生已经为你检查过了，只是有些脑震荡，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那个男同学说：“这次我们都很走运，没有人受重伤。只有咱们几个有一点擦伤！”他扬了扬裹着纱布的左手。
女同学说：“陈尔，这次最走运的是你。幸亏你没有坐在车尾的那个位置上。”
男同学说：“是呀，车尾撞在电线杆上，撞得很厉害。警察说，如果有人坐在那儿的话，很可能就没命了。”
女同学眨眨眼睛：“陈尔，你总是坐在后面的，今天为什么没有坐呢？是不是，你有什么预感呀？”
男同学指了指一旁小桌上那个小木雕：“这是你的护身符吗？”
一道厉闪划过陈尔的脑际。他一把抓住那个男生的手：“林思！林思怎么样了？”
大家莫名其妙：“谁？谁是林思？”
陈尔说：“她就坐在我平时坐的那个座位上！”
男同学说：“没有啊，我们怎么没看见？”
女同学说：“警察也证明那位置上没有坐人。”
陈尔急了：“不对，她确实坐在那儿！快，你们快叫警察好好找一找，她一定受了重伤！”
两个同学相互看看，然后说：“陈尔，你一定是记错了，那没有人，而且我们都没见过什么林思！从来没有！”
陈尔的脸变得惨白：“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
陈尔一急，又昏迷过去。
一周之后，所有在那次车祸中受伤的学生都重返学校。在车祸中受损的那辆阕山车又重新开始接送学生上下学，只是开车的司机换了。
陈尔回到学校，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他变得更加沉默了。在医院里再次醒来之后，他就不再提起林思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相反的，那只会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别人也没有再追问他，只当那是他头部受伤的异常表现。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陈尔再没有试图去等待和寻找林思，因为他知道那只能是徒劳的。他努力想让自己相信，林思只是一个幻影，不但现在不存在，过去也不曾存在，只存在于自己曾经的想象当中。但是这种努力除了使他很痛苦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陈尔竭力想抹去那个幻影，结果这种刻意的否认和忘却反而使它变得更清晰更生动了。
期考结束了。学校资料馆的贺老师要找一名学生帮助她整理一些资料。没有人主动报名，因为那是很枯燥很无聊的工作，大家宁肯坐在教室里听MP3，看课外书。
无奈之下，贺老师只好对坐在教室后排发呆的陈尔说：“这位同学，你来帮帮我吧。”
整理资料的工作尽管机械、乏味，但陈尔却不觉得很难熬，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这份工作。看着一堆堆杂乱无章的资料从自己手上流过之后，就变得井然有序，陈尔很有成就感。他有时也会想：如果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这样被轻易地梳理、排列清楚，那该多好呀！
整理工作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
午休的时候，贺老师特意去教师餐厅为陈尔打了一份饭。一周的共同工作，让贺老师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言语不多，但聪明踏实的男孩子。贺老师说：“谢谢你，陈尔，如果没有你帮忙，这些资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整理完。”
陈尔说：“没什么，老师，我喜欢干这些活。”
贺老师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堆资料：“下午把这些整理出来，我们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好像贺老师的手带了一阵风似的，有一张照片从资料堆里飘落下来。陈尔捡起来，却一下子愣住了。
贺老师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走过去一看，照片上一个美丽的女孩微笑着拿着一张证书。
贺老师说：“噢，那是林思，她是个各方面都非常非常出色的女孩子，是阕山中学的骄傲。”
陈尔下意识地问：“她现在在哪？”
贺老师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大概，是十年前了，她为了救一个同学，死于车祸。而她要救的那个同学也未能幸免。为此，在她死后还就救人的意义引发过一番争论。”
陈尔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他问：“除了这张照片，还有其他有关她的资料吗？”
贺老师说：“应该还有一些，大概都在这里。她死后，她的父母曾经把她生前获得的一些证书和奖品捐赠给了学校。”
陈尔呆呆地看着林思的照片，好像要走进照片里，跟那女孩子说些什么。他的神情让贺老师有些担心：“陈尔，你没事吧？”
陈尔醒过神来：“没事。没事。”
下午，贺老师开会去了，陈尔独自在资料室里翻找、整理有关林思的一些资料。在一堆奖状和证书中间，陈尔发现了一本林思的日记。
陈尔打开日记，日记本上写着：“1996年5月19日。晴。明天我将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演讲比赛，为此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倏然间，陈尔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他想：第二天她就出了车祸。这应该是她的最后一篇日记。陈尔正想合上日记，忽然又停下来。他往后面又翻几页，赫然发现，几页空白页之后，竟然又出现了林思那秀气而洒脱的字迹。陈尔赶紧抹了一把泪水，仔细看去，只见上面写道：2006年7月20日。雨。陈尔不由地“啊”了一声：“这，这不正是阕山车出车祸的那天吗？！”
日记很短，似乎写的有些匆忙：“……这一天终于到了，我终于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了。陈尔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只是，他显得有些孤独和忧郁……我祝他在今后的日子里生活得快乐！还有，坐阕山车的时候，不要再独自坐在车尾……”
陈尔的泪水滴落在日记本上。那些清秀的字迹在泪水中轻轻地荡漾着，渐渐消退，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泪痕……
阕山车稳稳地停住了。
陈尔上了车，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却没有坐下，而是默默地站在那儿。林思坐在窗角的那个座位上，眼睛向着窗外。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美得令人想大声地歌唱，或者想像风儿那样尽情地舞蹈，像花儿那样尽情地绽放！
陈尔回过身来，在一个男生的身边坐了下来。这一次，他清楚的知道，那是幻觉。那是他心中的林思。
温暖的阳光下，阕山车刚刚拐过了一道弯儿。
陈尔所在的阕山中学，在市东郊一个叫做阕山的地方。其实所谓的阕山只是一座很普通的长满了杂木的山丘，现在却因为阕山中学的存在而被许多人所知。陈尔不知道，当年建校的时候，为什么会把校址选在这里。但十几年过后的今天，阕山中学凭着高升学率和高收费成为本地的一所名校。许多有钱或者有权的家长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据说这里不但能够培养未来的名牌大学的学生，更能培养未来的精英贵族。但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从十几年前建校之初开始，阕山中学就开始发校车接送学生，并且规定，所有本校学生一律不准坐私家车上下学，必须坐学校的校车。阕山中学的校车几乎与阕山中学一样的有名，都是漆成大红色的进口空调大巴，车体上用耀眼的明黄色漆着大大的“阕山中学”四个字。因为价格不菲且外形独特，很快成为当地的一道活动景观。不知从何时起，阕山中学的校车被人简称为“阕山车”，这种叫法甚至被当地的媒体在有关报道中使用，俨然变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专用词。
陈尔上了车，然后直奔最后一排靠右边的那个座位。这几年，几乎每位进入阕山中学的学生家里都有私家车或者比私家车还方便的公家车。无形当中，必须坐校车上下学的规定已开始渐渐松动，所以车上常常会空出一半儿的座位。但是陈尔从来只坐在那个靠右边的角落里，原因很简单，因为坐在这里没有人会跟他争，而且也没有人会打扰他。陈尔本来就是个比较沉默的男生，再加上刚刚转来阕山中学不久，所以更显得形单影只。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
可是今天，陈尔却发现，最后一排靠右边的那个他的座位上竟然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那女孩子长得很美。车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把她的脸照耀得令人无法正视。陈尔忽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天使在人间》。只不过，电影里的“天使”是用特技灯光打造出来的，而这个女孩子却像是用阳光灌溉出来的。陈尔转身准备离开。他不善于也不习惯与女生打交道，特别是漂亮的女生。可没想到，那个女孩子忽然对他笑了笑。陈尔愣了一下，正在犹豫，不知道这个笑容是否与自己有关，是否应该有所回应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开口了。女孩子说：“你可以坐在这里。”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身边的座位。
陈尔在女孩子身边坐了下来。一路上，女孩子再没有跟他说话，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面。陈尔有些不自在，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合适，甚至觉得连目光都无处落脚了。他不禁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呢？
校车停在了校园里。陈尔站起身，躲到一边，让那个女孩子先下车。那个女孩子往前面的车门走，目光依然很专注地看着车外，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陈尔忽然想：也许她也很孤独，就像自己一样？
女孩子随着学生们一起走进了校楼。陈尔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走进了十年级的女生更衣室。
这一天，陈尔有些魂不守舍。他甚至在下课的时候，特意等在楼梯口，看着那些从二楼上走下来的十年级女生，但是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子。陈尔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惊诧。他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像湍流里的一颗石子，守候在熙攘的人群里，只为了看一个女孩子一眼。这不像他所熟悉和习惯的那个陈尔。
第二天早晨起来，陈尔背着书包走出家门，突然发现自己对阕山车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车门打开，踏上脚踏板的一瞬间，他的心都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那个女孩果然又坐在了那个原来属于他的座位上。陈尔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是走过去，还是在前面找一个位置坐下？这时候，那个女孩转过头，看见他，冲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容让他鼓起了勇气，也下定了决心。
但一切都像昨天一样。女孩子的笑容好像仅仅是出于一种礼貌。等到陈尔在她身旁坐下了，也就在她眼睛里消失了。她的眼睛始终看着车窗外，就好像是一个初来乍到或者是故地重游的旅人，生怕交睫之间漏掉了什么美丽的景致。
眼看着阕山车就要到达目的地了，陈尔终于忍不住了。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嘿！”
女孩子转过头来，顽皮地笑了：“我以为如果我不开口，你永远也不会主动跟我说话呢！”
陈尔有些不好意思：“我叫陈尔，是九年级四班的。”
女孩子说：“我叫林思，是十年级的。”
女孩子看着他，好像在等他接着往下说。可是，陈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女孩子把目光转向车窗外。陈尔又努力地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女孩子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先不要说了。”陈尔窘得低下头，又开始后悔：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呢？
下车的时候，陈尔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在校门口追上女孩子，说：“林思，我……”
林思回过头来，陈尔忽然又不会说话了。林思莞尔而笑，说：“对不起，我要迟到了。”她追上前面的一个胖胖的女生：“嘿！”
胖女生说：“嘿！”两个人一起走进了女生更衣室。
一整天，陈尔再没有见到林思。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就像是突然从阕山中学消失了一样。
接下来的两天，陈尔不但没有在校园里看见林思，甚至也没有在阕山车上看见她。陈尔恍然有种错觉，就好像这个女孩子根本不存在，只是自己的一种幻觉似的。
第三天早晨，陈尔在学校里找到了那个胖胖的女生。胖女生有些莫明其妙：“林思？我不认识，不是我们班的。”
陈尔不死心：“可是，那天早晨她是和你在一起的。”
胖女生不耐烦了：“在一起就一定认识吗？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可我并不知道你是谁！”
历史老师的身影在面前晃来晃去的，陈尔却视而不见。陈尔想：也许她生病了？这是一个最合理的解释。但不知为什么，陈尔总觉得这种解释很牵强。他甚至认为，像林思那样的女孩子是不会生病的，她就像一缕阳光，永远明亮、健康！
忽然，陈尔觉得有人在身后看着他。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似乎看见敞开的后门口，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陈尔有一种感觉：那是林思！
“陈尔！”老师叫道，“一个伟大的女人，她用自己的死换回了别人的生命。你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陈尔站起来：“我不知道。不，我会知道她是谁的！”
同学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像一阵涌潮，把老师愠怒的脸浮了起来。
阕山车稳稳地停在面前。陈尔上了车，忽然看见在最后一排那个靠右边窗子的座位上，坐着那个美丽的女孩子林思。陈尔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嘿！”
林思也“嘿”了一声，但语气却是淡淡的，与陈尔的激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石头与炭火。
陈尔在林思身边坐下来。甚至在坐下来的时候，陈尔还在心里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阕山车走了一会儿，陈尔忍不住问林思：“这两天，你生病了？”
林思有些奇怪：“生病？没有啊！”
陈尔问：“那，你为什么没来上学？”
林思更奇怪了：“怎么会呢？我天天都来上学了呀！”
陈尔说：“可我怎么没有在校车上见到你呢？”
林思的眉毛拧起了一个疙瘩：“怎么会！我每天都坐这辆校车上学的！”
陈尔愣了一下：“这不可能！你撒谎！”
林思勃然变色：“我没有撒谎！是你自己没有看见我！凭什么来指责我！”
陈尔有些疑惑了：“不可能呀……”他忽然看见林思的嘴角竟然隐着一丝淡淡的奇怪的笑容，那笑容让陈尔一惊，一股寒气从心底直窜上来。他猛地站起身，不想，头一下子撞到了上面的车扶栏上。
陈尔从梦中醒来，摸着被床栏撞疼的头，心情还被什么紧紧地揪着，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完全挣脱出来。陈尔无法回想起梦中林思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她那种古怪的笑容却深深地烙进了心底，像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得到的伤痕。她怎么会有那样的笑容呢？一个阳光般的女孩子，怎么会有着冬夜一般的笑容！
轻轻的敲门声。李阿姨走进来，看见陈尔的脸，被吓了一跳：“陈尔，你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陈尔摇摇头。
李阿姨说：“你爸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他和你妈今天都不回来了，让你写完作业，早点睡。”
陈尔点点头。李阿姨有些不放心，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陈尔，你没事吧？”
陈尔摇摇头。
李阿姨仔细地看看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脸色变得凝重：“陈尔，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什么奇怪的事情？”
陈尔一悚，然后迅速而坚决地摇了摇头。在陈尔很小的时候，李阿姨就在陈家做保姆。陈尔的父母忙于生意，更多的时间里，是李阿姨在照顾陈尔的生活，陈尔与她的感情很深。但是此时此刻，陈尔并不想让李阿姨说下去。莫明地，他似乎知道李阿姨想说什么，而那些话，他绝不想听！
李阿姨了解陈尔的脾气，不再问什么，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用红线拴着的小小的古怪的木雕。
李阿姨说：“这是桃木刻的。带着它，它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陈尔推开她的手：“她不会伤害我的！”
李阿姨的眼睛盯着陈尔：“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陈尔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李阿姨坐了一会儿，叹口气，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陈尔睁开眼睛，看见那只小小的面目狰狞的桃木兽一声不吭地躺在床头的柜子上，两只眼睛炯炯地瞪着。
雨整整下了一夜，到了早晨不但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更猛了，无穷无尽的雨水从又黑又低的天幕上倾泻而下，仿佛要把狂暴的雨夜不断地拉长再拉长，直到可以把整个白天都覆盖起来。
陈尔坐在窗前，桌子上的早餐几乎没有动。他的眼睛朝向窗外，目光却已经迷失在外面的风雨里。李阿姨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欲言又止。风雨中隐隐地传来了车笛声。李阿姨说：“阕山车来了！”
陈尔却坐着不动，像没有听见李阿姨的话似的。李阿姨跑上楼，拿起陈尔的书包，正要下楼，转眼看见了床头柜上的桃木小兽。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李阿姨就一把抓起小兽，把它塞进了陈尔的书包里。
李阿姨撑着伞，坚持要把陈尔送上车。陈尔夺过她手里的书包，一头冲进风雨里。
雨太大了，虽然从家门口跑到车门口只用了十几秒钟，陈尔却已经被淋得浑身透湿。他跳上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车上很滑，他小心地迈着步子向最后一排走去。林思“消失”了之后，他又坐回到了原来那个座位上。可是，等他低着头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陈尔慢慢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像着怕吓着谁，又像是怕吓到自己。林思坐在那个座位上，眼睛望向窗外。陈尔站在那儿，像突然被什么魔法定了身。
林思转过头来，看见陈尔，神情突变，像见到了一个怪物似的，迅速又把目光转向了一片雨雾的窗外。陈尔站了片刻，然后问：“林思，你怎么……”
林思打断他：“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请你离我远一点！”她甚至连脸都没有回，眼睛依然看着窗外，像是在对那无边无际的雨雾说话。
陈尔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呆立在那儿。林思再次转回脸来，表情愈加冷漠：“请你离我远一点！难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陈尔走到车中间的空座上坐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李阿姨的话像远天的闷雷一样，一遍遍地在心底响过：“小心，别让她伤害了你！”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前排有人回过头来：“嘿，电话响了！”
陈尔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书包里，却突然像触了电似的一抖。他慢慢地摊开手掌，里面正趴着那只狰狞的小兽。陈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到，什么也没想明白。
陈尔回过头，想对林思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眼前的空间像是被一只大手翻转了过来，然后一切就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陈尔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只觉得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他睁开眼睛，惊异地看见爸爸、妈妈，还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男生和女生也围在面前。
陈尔一脸茫然：“怎么回事？我在哪？”
妈妈的脸上挂着泪水：“你现在在医院里。你们的校车出了车祸。”
陈尔吓了一跳：“车祸？怎么会？”
爸爸说：“司机说，是为了躲一只突然窜出来的流浪狗。结果，方向盘打得太猛了，雨大地滑，车尾撞到了一根水泥电线杆上。”
陈尔伸手摸着头：“我的头好疼！”
妈妈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医生已经为你检查过了，只是有些脑震荡，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那个男同学说：“这次我们都很走运，没有人受重伤。只有咱们几个有一点擦伤！”他扬了扬裹着纱布的左手。
女同学说：“陈尔，这次最走运的是你。幸亏你没有坐在车尾的那个位置上。”
男同学说：“是呀，车尾撞在电线杆上，撞得很厉害。警察说，如果有人坐在那儿的话，很可能就没命了。”
女同学眨眨眼睛：“陈尔，你总是坐在后面的，今天为什么没有坐呢？是不是，你有什么预感呀？”
男同学指了指一旁小桌上那个小木雕：“这是你的护身符吗？”
一道厉闪划过陈尔的脑际。他一把抓住那个男生的手：“林思！林思怎么样了？”
大家莫名其妙：“谁？谁是林思？”
陈尔说：“她就坐在我平时坐的那个座位上！”
男同学说：“没有啊，我们怎么没看见？”
女同学说：“警察也证明那位置上没有坐人。”
陈尔急了：“不对，她确实坐在那儿！快，你们快叫警察好好找一找，她一定受了重伤！”
两个同学相互看看，然后说：“陈尔，你一定是记错了，那没有人，而且我们都没见过什么林思！从来没有！”
陈尔的脸变得惨白：“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
陈尔一急，又昏迷过去。
一周之后，所有在那次车祸中受伤的学生都重返学校。在车祸中受损的那辆阕山车又重新开始接送学生上下学，只是开车的司机换了。
陈尔回到学校，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他变得更加沉默了。在医院里再次醒来之后，他就不再提起林思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相反的，那只会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别人也没有再追问他，只当那是他头部受伤的异常表现。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陈尔再没有试图去等待和寻找林思，因为他知道那只能是徒劳的。他努力想让自己相信，林思只是一个幻影，不但现在不存在，过去也不曾存在，只存在于自己曾经的想象当中。但是这种努力除了使他很痛苦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陈尔竭力想抹去那个幻影，结果这种刻意的否认和忘却反而使它变得更清晰更生动了。
期考结束了。学校资料馆的贺老师要找一名学生帮助她整理一些资料。没有人主动报名，因为那是很枯燥很无聊的工作，大家宁肯坐在教室里听MP3，看课外书。
无奈之下，贺老师只好对坐在教室后排发呆的陈尔说：“这位同学，你来帮帮我吧。”
整理资料的工作尽管机械、乏味，但陈尔却不觉得很难熬，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这份工作。看着一堆堆杂乱无章的资料从自己手上流过之后，就变得井然有序，陈尔很有成就感。他有时也会想：如果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这样被轻易地梳理、排列清楚，那该多好呀！
整理工作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
午休的时候，贺老师特意去教师餐厅为陈尔打了一份饭。一周的共同工作，让贺老师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言语不多，但聪明踏实的男孩子。贺老师说：“谢谢你，陈尔，如果没有你帮忙，这些资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整理完。”
陈尔说：“没什么，老师，我喜欢干这些活。”
贺老师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堆资料：“下午把这些整理出来，我们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好像贺老师的手带了一阵风似的，有一张照片从资料堆里飘落下来。陈尔捡起来，却一下子愣住了。
贺老师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走过去一看，照片上一个美丽的女孩微笑着拿着一张证书。
贺老师说：“噢，那是林思，她是个各方面都非常非常出色的女孩子，是阕山中学的骄傲。”
陈尔下意识地问：“她现在在哪？”
贺老师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大概，是十年前了，她为了救一个同学，死于车祸。而她要救的那个同学也未能幸免。为此，在她死后还就救人的意义引发过一番争论。”
陈尔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他问：“除了这张照片，还有其他有关她的资料吗？”
贺老师说：“应该还有一些，大概都在这里。她死后，她的父母曾经把她生前获得的一些证书和奖品捐赠给了学校。”
陈尔呆呆地看着林思的照片，好像要走进照片里，跟那女孩子说些什么。他的神情让贺老师有些担心：“陈尔，你没事吧？”
陈尔醒过神来：“没事。没事。”
下午，贺老师开会去了，陈尔独自在资料室里翻找、整理有关林思的一些资料。在一堆奖状和证书中间，陈尔发现了一本林思的日记。
陈尔打开日记，日记本上写着：“1996年5月19日。晴。明天我将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演讲比赛，为此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倏然间，陈尔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他想：第二天她就出了车祸。这应该是她的最后一篇日记。陈尔正想合上日记，忽然又停下来。他往后面又翻几页，赫然发现，几页空白页之后，竟然又出现了林思那秀气而洒脱的字迹。陈尔赶紧抹了一把泪水，仔细看去，只见上面写道：2006年7月20日。雨。陈尔不由地“啊”了一声：“这，这不正是阕山车出车祸的那天吗？！”
日记很短，似乎写的有些匆忙：“……这一天终于到了，我终于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了。陈尔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只是，他显得有些孤独和忧郁……我祝他在今后的日子里生活得快乐！还有，坐阕山车的时候，不要再独自坐在车尾……”
陈尔的泪水滴落在日记本上。那些清秀的字迹在泪水中轻轻地荡漾着，渐渐消退，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泪痕……
阕山车稳稳地停住了。
陈尔上了车，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却没有坐下，而是默默地站在那儿。林思坐在窗角的那个座位上，眼睛向着窗外。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美得令人想大声地歌唱，或者想像风儿那样尽情地舞蹈，像花儿那样尽情地绽放！
陈尔回过身来，在一个男生的身边坐了下来。这一次，他清楚的知道，那是幻觉。那是他心中的林思。
温暖的阳光下，阕山车刚刚拐过了一道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