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语世界里寻找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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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一个中国人在美国白宫说相声,当着美国总统的面开他的玩笑。两千四百名美国政界和新闻界的人士起立为他鼓掌。这个人出生在中国吉林白山市河口公社。二十多岁才到美国去读博士,他的英文带有浓重的中国口音,仔细听还有东北腔,他叫黄西。有粉丝说 “He is like a Yao Ming of comedy.”
  
  黄西二十四岁去美国读书,是个标准的戴眼镜理科男,生物化学博士。
  2010年,他被邀请到白宫的新闻记者年会上演讲。新闻记者年会是一个官方仪式感很强的场合,在表演之前要阅兵、奏国歌、升国旗,两千四百位政界人物与记者在场,这也是亚洲人第一次在这个舞台上表演脱口秀。美国新闻界著名的苛刻和挑剔,在黄西刚上场时,他们不认识这个亚洲人,对他毫无反应。但15分钟的表演结束后,全体政界与新闻界的人士为他起立鼓掌。
  黄西的父母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儿子是怎么突然干上这个行当的。黄西高考的时候数学全市第一,读完吉林大学之后,又以有机化学满分一百分的成绩考入中科院,之后他去美国,获得莱斯大学生化博士的学位。
  在黄西的视频被疯狂传播之前,他父母一直不相信儿子做英文脱口秀,因为他们家三代之前才移民到中国,汉语刚刚说利落。黄西出生在中国吉林白山市的河口公社,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没坐过飞机,没吃过三明治,没和外国人打过交道。他背过八遍英汉词典,里面的单词百分之八十五能背出来,但到了国外,他一句话也听不懂。
  “I’m an immigrant and I used to drive this used car with a lot of bumper stickers that are impossible to pill off. And one of them said ‘if you don’t speak English, go home!’ ” and I didn’t notice that for two years.
  “我是一个移民,曾经开过一辆二手车,车后保险杠上贴了不少撕不掉的标语贴纸,其中一张上写着‘如果你不会说英语,就滚回老家去!’。两年之后我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玩笑中的辛酸,是第一代移民普遍的真切体会,有一段时间,黄西睡不着觉,坐在研究生公寓的院子里,在夜晚说不出话来,觉得失去了自己。
  黄西到美国的初衷是成为一位科学家,在攻读博士的时候,黄西的一个实验要给青蛙卵注射DNA,这个动作一天要重复四百次,在枯燥中,他自娱自乐,给校报写了一篇文章,自嘲一个理科生如何恐惧与女生交往的故事,语言上虽有夸张,心态上的别扭却很真切。因为这篇文章,黄西从研究生同学和本科生那里都得到了不少赞扬,他给父母邮寄了一份报纸,在信中写道:中国人在美国无声无息,能够在校园发出一点声音,我感到非常骄傲和高兴。
  
  
  黄西说他在那个时期特别害怕在公共场合说话,特别紧张,害怕说错了,他说:“我自己有个想法,不敢表达出来,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边上的同学,而我美国同学讲出来以后,老师说,这个想法很好。”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一个很清晰的自我形象,就是想指着一个东西说,这就是我。大概还是有一点身份危机的问题,或者说存在危机、自我危机,黄西的危机感持续了好几年,觉得总被人忽略掉。他在自传中说:像大学的时候一样,我又想通过读书和思考找到自我。
  拿自己的困境来偶尔幽默一下,是他唯一的乐趣,校报的发表,给他一个鼓励,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在异国发出声音。2001年,黄西偶然和朋友一起看了一场脱口秀,他没有完全听懂台上的笑话,却莫名地被打动,他第一次知道有这个行当存在,立刻发现自己对人比对科研感兴趣,黄西觉得自己大学时也演过小品,可以干这行,但是到那时为止,几乎还没有一个中国人干过这个行当,尤其是戴着一副厚眼镜片,穿着白大褂的中国理科生。他的老师也让他不要尝试上台,说,谁听说过中国学生是可以有趣的呢?
  “美国人对中国人的认识,就是中国到美国移民这些人,很多都是在餐馆打工,或者其他做苦力的人,他们很少有时间去开玩笑,所以他们就有这种刻板的印象,就是中国人不喜欢交际,没有幽默感,有这种概念。有一个单口相声演员跟我讲,我看你上台后特别紧张,我就觉得有点像火车快出事儿了一样。”
  2002年初,黄西第一次登台,果然惨败。台下的美国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内心煎熬,经常失眠胃疼,三十一岁的黄西,利用业余时间去读了一个脱口秀训练班。他白天上班,晚上出去找俱乐部让他免费登台讲相声。为了能够上台表演,他需要在大雪天里,自己站在街上去拉观众。“我记得有一次下雪天,我还在外面,问过路的人,你想不想看单口相声,如果他们想看的话,我就说你能不能进去跟俱乐部老板说你是来看黄西的,如果有两个人同意的话,我就可以上去表演了。”
  “要像鸭子一样,表面山很平静,但是脚在水底下要拼命划水。”(Be like a duck, calm on the surface, but paddling like hell underwater.)
  黄西随身带着笔记本,每天在上面写下五到十个笑话,笔记的封面上,他经常会写一句座右铭。其中一句是:成功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但是仍然保持着热情。他说,如果做一件事情屡屡失败,但还是不想放弃,这大概就是应该为之奋斗的事业。
  2009年,美国深夜节目收视冠军《大卫•莱特曼秀》星探找到了他。经过反复沟通、修改、试镜后,2009年4月,黄西终于登上这个舞台,而之前,从没有亚洲人在这里出现过。演出结束之后,主持人大卫•莱特曼上台挽留他一起接受观众起立祝贺。黄西在自传中形容自己的狂喜:“因为演出非常成功,如果那一天晚上被一辆汽车撞上,我即使死,也会带着笑容。”
  这期节目之后,黄西火了,不仅让美国人惊讶于蕴藏在他身上中国式的幽默,更让黄西没有预料到的是国内青年人和媒体,对他的脱口秀反应强烈。2011年11月20号,清华大学演讲,在舞台上,黄西不借助音响,没有动作,没有太多肢体语言,只有他浓重口音的英语和意味深长的停顿。
  有人统计过,在莱特曼节目上,黄西的表演只有五分钟,一共只说了三十七句话,有二十次笑声,其中十次是边鼓掌边笑,也就是说,他平均两句话抖一个包袱。有人把这叫做魔力,但是作为理科生,黄西说,这是科学。就像筛查与癌症的基因一样,他研究过怎样才能让人发笑。
  有一点观察,有一点思考,然后再有一点联想,黄西觉得笑话就是这么来的,按照这种逻辑,他把自己遇到的障碍和尴尬推演到了极致,把它们变成生活的趣味,来提醒偏见的存在。他的脱口秀没有禁忌,经常会拿自己的经历、弱点和生活中的痛苦来开玩笑。
  “我是比较喜欢自嘲的,如果平时一个人从来不拿自己开玩笑的话,我也不会和他成朋友的。我相信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缺点。”黄西认为,最好的幽默是包含着痛楚的欢乐,是受过伤的心灵发出的微笑,发出声音,就是寻找自我的开始。
  亚洲人在美国不喜欢抛头露面,在社会上的声音很小,黄西说作为一个群体而言,肯定要有一个人要为这个群体发出声音,他希望能一点一点地改变这种看法。他想给别人讲一个故事,讲一个移民的故事,有时也在想,他的单口相声能像一面镜子一样,让美国人也看见自己的生活,看见自己的社会是什么样子。
  黄西现在美国,与著名的情景喜剧《人人都爱雷蒙德》的制作人合作,开始策划他梦想中的情景喜剧,不过他说,成败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在大学里,曾经有一位同学的态度对他深有影响。大学第一年都学微积分,他没有及格,补考之后,他在剩下的这几年中,一有空就解一些微积分的题,他佩服他这种精神的,就是自己喜欢的事就要做,不要太在乎能不能做成,或者做得好不好,不是结果,而是你本来就是什么样的人。
  十年奋斗后,黄西写道,不期而然的成功,很大的好处是摔下来的时候不会那么疼,永远有自己的土地承接着。他在书中写到,如果将来有一天实在不行了,我或许会回家,至少我的笑话总是能把我父母逗乐的。
  黄西去了老家北山公园的一座庙,去的时候,周围没有一个人,他在庙里转了转,在一面墙上看见了一句话,人生应该像泥土一样,被人践踏和被人唾弃的时候,还是要为能够被人践踏和被人唾弃而高兴,他说,这句话在我脑海里久久回荡,因为我还是白山的儿子,我就是在尘土里长大的。
  黄西觉得像这种在泥土中长大的人,在接受挫折和别人不理解的时候,应该始终保持一种平静和喜悦的心情,这是对待人生很好的一个办法,一种境界。
  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自我,黄西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是谁,想干什么,还是一个比较幸福的人,是一个挺喜欢用幽默的态度来看待人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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