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豪岛”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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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耗资数亿元,多年精心打造,建筑装潢极尽奢华,如同一座漂浮于海上的“宫殿”……这就是一度成为舆论焦点的深圳“天使岛”私人俱乐部,媒体称之为“海上皇宫”。其主人郭奎章曾宣称自己的杰作“绝不会消失”。事实也确实如其所言,自从2005年被有关部门认定为违章建筑,六年来,“强拆”的刀锋一步一步向其逼来,却次次都能有惊无险。
  但苦苦撑到今日的“海上皇宫”,最终难逃被拆的厄运。2011年3月,深圳有关部门认定“海上皇宫”属非法占用海域。4月8日开始了大规模的新一轮拆除行动。4月18日,“海上皇宫”主体建筑的中庭已被拆为平地。至此,“海上皇宫”才算真正“寿终正寝”了。
  然而,4月13日。深圳龙岗区法院收到一份行政诉讼状,起诉龙岗区农林渔业局强制拆除行为违法。“海上皇宫”所有者——深圳市海上精英娱乐有限公司,向政府的拆迁行为提出了强烈的质疑。显然,“皇宫”虽已倒下,“后患”却远未了结。
  
  奢华的“海上浮岛”
  
  之所以被称为“皇宫”,据了解,是因为其内部装潢考究、极尽奢华,总面积7000平方米,与一个标准足球场大小相当,并有花园、游泳池、跑马场、豪华游艇,主人卧室内还铺有真正的北极熊皮毛……
  据曾参与修缮的工人透露,底部由四块巨大的鱼排组成,别墅周边的缆绳都是进口的,每根缆绳中部都有一吨重的铁锚,像这样重的铁锚,整个“海上皇宫”共使用了39个,用来固定这个漂浮在海上的别墅。此外,底部还有3000多个泡沫垫子,光这些垫子就要花费120多万元。
  这家私人俱乐部的主人郭奎章连续几年投资上亿元打造的这样一个海上浮岛、富人的乐园,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AngLe House(天使岛)”是郭奎章为这座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建筑物起的名字,公众和媒体则更倾向于用“海上皇宫”来称呼这座奇特的建筑。
  2003年,郭奎章开始在深圳大鹏半岛南澳东山投入巨资,并高薪聘请海洋专家来设计营造这座“皇宫”。“我建这个,全世界都没有(先例),没有相关资料可以证明这种建筑在海中间能存在得了。首先我面临的第一个风险就是会不会被台风毁掉,再就是防腐蚀性。但我总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尝试和探索,因为我想大的航空母舰能建,这个应该也能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郭奎章曾谈到当年自己构建“海上皇宫”的忧虑。
  2003年9月2日夜,据说是24年来对珠三角地区影响最大的一次台风“杜鹃”登陆,并正面袭击了深圳市,造成了人员和财产的巨大损失。“那次台风把我整个房子的一半打掉了,那时候很多人告诉我房子都沉了。我正在睡觉,我(对管家)说别给我打电话,如果沉了,你就给我发个短信,说已沉就行了,不要影响我心情,影响我睡觉。”时隔八年,郭奎章对“杜鹃”仍然记忆犹新。他还宣称,自己天生具有强大的抗干扰能力,即便是几年来媒体热炒他心爱的“海上皇宫”,他也一点都不在乎。
  
  六年“拉锯战”
  
  近年来,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暴力强拆”事件频频曝光。而这一次,“钉子户”不再是普通百姓,而是财大气粗的现代“豪强”;屹立不倒的不再是普通的民房,而是漂浮于海上的奢华“宫殿”;虎视眈眈,准备动手“强拆”的也不再是开发商或“拆迁办”,而是一个让人顿感意外的队伍——海洋局。
  这样一座广受世人关注的“违章建筑”,围绕着“强拆”、富豪乐园、海上建筑的字眼不断纠结,“海上皇宫”坚持了整整六年的“拉锯战”,其历程颇值得玩味。
  2003年“海上皇宫”崛起于深圳南澳东山湾的海面上之后,2004年龙岗海监部门已开始立案调查,后来案子移交到深圳福田区法院,但因过了追溯期限而无法执行。2005年,“海上皇宫”被政府相关部门认定为违法建筑,但仍然照常运行。
  2006年,深圳市海洋局立案调查,同时“海上皇宫”以发展“休闲渔业”为名提出海域使用权申请。郭奎章表示,当地原本是非常落后的地方,可以通过发展“休闲渔业”的方式将这里开发为旅游度假区,游客可以开车到渔民家里垂钓、吃饭,当地渔民和经济发展也会受益。但是,这个申请最终未能获得通过。
  郭奎章称,2008年,在龙岗海洋部门调查开始后,他到广东省海洋局拿到了一位领导的批字。“2008年起,我们就连续给省、市、区海洋局打报告,想开发这块的旅游资源,发展旅游产业。当时区渔政回复说,这块有海洋区域功能的划分,原来是作为养殖区,审批权在市里和省里。我们又给市里和省里打报告。2009年初的时候,省、市相关部门的领导曾一起来调研,我没有参加。调查之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这种模式对海洋未来功能的使用,提升海洋功能附加值是大胆的探索,同意我们办理海域使用权证。因为我们原来只有村里的手续,当时是口头的反馈,没有书面的,但我们要大规模开发,就不是小打小闹了。后来我们又给(广东省海洋与渔业局)李珠江局长打了报告,他批示说作为试点‘先行先试’。”
  到了2010年1月,广东省调查组展开全面调查,认定“海上皇宫”非法占用海域证据确凿。同年5月,法院判决要求“海上皇宫”拆解,恢复海域原状。
  当时“海上皇宫”一度被拆为两个部分,但不仅未被完全拆解,反而还在同年12月凭借新建的100平方米左右的水产养殖网箱,获得了龙岗区农林渔业局(深圳大部制改革后,原先的龙岗区海洋局等合并成“龙岗区农林渔业局”)颁发的养殖登记证和休闲垂钓证,以“垂钓”之名再次亮相。
  彼时,“海上皇宫”似乎终于摆脱了“黑户”身份,正式获得了行政许可。然而好景不长,事态发展很快发生了颠覆性的大逆转。
  “‘海上皇宫’(的披露)主要是媒体功劳,姑且不谈他建的怎么样,我没去过,但现在它定性是违法建筑,它没有经过任何申报程序,也不符合规划的要求,像这一类事,首先是拆,我们首先要考虑环境保护和生态运行,更何况对于违法的事情我们要严肃执行。”2011年1月27日,在深圳市一次“查处违法建筑和违法用地工作会议”上,时任广东省委常委、深圳市委书记的王荣给“海上皇宫”定了性。
  此后进行的“强拆”,开始“动真格”了。
  2011年3月2日,深圳市海洋局和龙岗区政府在深圳市政府在线发布消息称,“海上皇宫”属于非法占用海域,收回龙岗区农林渔业局擅自发放的“养殖登记证”。当月,龙岗区农林渔业局向“海上皇宫”发了两份通知,一份是《撤销(关于申请海上养殖、垂钓等证明的批复>的通知》,另一份是《关于撤销<养殖登记证>的决定》。
  一个月之后,4月8日,新一轮的拆除行动正式展开,据说共有上百名工作人员参与,可谓声势浩大。
  当天,龙岗区农林渔业局向外界通报表示,该局已收回了深圳市海上 精英娱乐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郭菁丽的“养殖登记证”,并责令其在规定期限内将“海上皇宫”拖离深圳海域或自行拆除,恢复海域原状,但该公司至今没有履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域使用管理法》有关规定,决定依法强制拆除。
  通报还说,考虑到该海上构筑物的结构较为复杂,涉及水上和水下作业,技术难度高,拆除工作分两步进行第一步拆除该构筑物“中庭”平台上面的房屋主体,第二步拆除清理其余的构筑物。
  
  “咱们法庭见”
  
  对于执法部门的“强拆”,郭奎章显然不能接受,他认为龙岗区农林渔业局出尔反尔,在行政执法上出现明显错误。
  于是,一纸诉状将龙岗区农林渔业局告上法庭,要求“法庭上见”。
  2011年4月13日,在一份针对龙岗区农林渔业局“强拆”通告的回应中,海上精英公司表示:“2011年3月1日,深圳市龙岗区农林渔业局突然撤销了我公司通过合法程序取得的《养殖登记证》、《关于申请海上养殖、垂钓等证明的批复》……此后,我公司多次提出申请,希望能够通过整改达到相关部门要求,也提出了免费开放或捐赠给相关科研机构等更为合理的解决方案,但有关部门一直未予以回复,并在未给予我公司行使申辩、听证、复议等权利的情形下对海上构筑物进行了拆除。”
  该声明中强调,海上精英公司已于2011年3月28日递交行政诉讼状,要求龙岗区农林渔业局撤销《撤销<关于申请海上养殖、垂钓等证明的批复>的通知》,龙岗区法院已于2011年4月13日正式立案。
  还是这一天,海上精英公司又向龙岗区法院递交了一份行政诉讼状,起诉龙岗区农林渔业局强制拆除行为违法。一场新的“拆迁”争夺战由此展开。
  最近,海上精英公司又频繁联系媒体记者,称“面对强拆疑问重重”,希望通过媒体将整理出的6个问题转达给龙岗区农林渔业局,得到合理的解释。
  这6个问题如下:
  1 海上浮着物如果确实无法可依,那说明“海上浮岛”不是违法的。根据我国法律,没有规定不可做,就不能视为违法。
  2 如果有法可依,为什么有法规定,海上建筑要获得海域使用证,却不给海上建筑物发放海域使用证?并且广东省境内上千个海上浮着物也都没有证件。
  3 自2003年建成以来,“海上浮岛”就开始申办海域使用证,相关材料“要啥给啥”。而相关部门不予发证,并认为“海上浮岛”无证占用海域。为什么办证时说无法可依、不给办,到拆除的时候却说海上精英娱乐有限公司违法?
  4 为了申办证件,海上精英娱乐有限公司表示愿意按照符合相关海域使用性质规定进行整改。2010年5月,深圳市龙岗区法院启动对“海上浮岛”的拆解执行工作,法院判决执行完毕。2011年2月,经整改后,“海上浮岛”终于拿到了相关部门发放的“养殖登记证”。但在今年3月深圳市海洋局和龙岗区政府发布消息称“海上浮岛”属于非法占用海域,突然收回证件,4月8日即实施拆除行动。从发证到突然收回证件,为什么没有给予海上精英娱乐有限公司任何申诉的机会?
  5 按照国家法规,使用海域必须办理海域使用证,但为什么现实是中国所有海上鱼排、餐厅、建筑物都没有发过证件。法律和现实是矛盾的,但是海上精英娱乐有限公司认为个案处理是不妥当的。
  6 海上精英娱乐有限公司此前曾多次表示愿将“海上浮岛”捐给中科院海洋研究所作为海上研发基地,也提出想要免费向公众开放,这种既可以保留对海洋资源利用进行探索的宝贵的“试验品”、又对社会有益的处理方法,为什么没有得到允许呢?
  另外,“海上皇宫”当初的建造费用近亿元,据估计,现在拆除的总费用也将达上千万元。执法部门表示,“拆除费用”将由海上精英公司全部承担。对此,郭奎章的回应是:“难道枪毙我还要我出子弹钱?”
  
  海上建房的立法空白
  
  多位法律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海上皇宫”事件折射了我国海域开发立法方面的滞后,在陆地上建筑房子有明确的法律规定,而在海上建房子还是一个空白,很多问题在法律上还找不到依据。
  “快刀斩乱麻的强拆并非法治之福,政府朝令夕改的行为有违行政法上的‘信赖保护原则’,这显然是执法部门的明显失误。”法律工作者、媒体评论人沈彬说。
  深圳市人大立法助理、广东知明律师事务所汪腾锋律师认为,从表面上看,强拆“海上皇宫”是一个政府的行政执法行为,但是,“海上皇宫”作为一个事实存在了六年之久,在它建立六年后,龙岗区政府为它办理了“养殖登记证”和“休闲垂钓证”两个证件,当时区政府的这个行为无疑是一个合法行为。但半年之后,又被它的上级(市一级)执法机构撤销了,这表明,它们两家当中至少有一家在执法过程中是不严谨的,这其中可能存在着失职、渎职的嫌疑。
  此外,汪腾锋还表示,对于一个新生事物的成分界定应考虑到对社会、对周边民众生活、对环境是否有影响,是否有利于经济发展,而非取决于个别领导的意志或者社会舆论的看法,“强拆”这种行为有可能是错误的,但究竟是否合法,还要看它是否符合事实,还有待法院的最后裁决。
  除了法律上的争议,“海上皇宫”主人郭奎章的富豪身份也是备受关注的一大热点。与以往曝光的强拆事件不同的是,这个特殊的“钉子户”显然并未得到过多的同情。
  郭奎章曾经不无得意地在网上晒着自己的“作品”,他在博客中写到:“每天我望着大鹏湾起床,看潮来潮涨,日出日落。夜里,漫步庭前,一杯普洱陪伴着我坐在花前月下。仿佛我的世界沉寂了。在那里,我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我想陶渊明也没办法与我相比吧。”
  对此,有网民气愤地评论说:“有钱人就可以霸占公共海域?数千平米啊,要在陆地上占这么大一块地,得交多少买地钱啊!如果在海上就无法无天,那是不是大家都可以到海上建房子了?”
  有关人士则表示,同样是违建,违建方的身份不同,舆论和公众的态度也大相径庭。当违建方是平民百姓时,舆论群情激奋,一致谴责对违建的处理方,而当“海上皇宫”这个违建的建设方是富甲一方的财主时,公众和舆论却一反常态,一致声讨违建方,显然有失公允。
  沈彬认为,只有法治才能真正保护每一个人。法律而不是领导批示,应成为执法唯一依据,小民的私产和富人的“皇宫”应受同等保护。
  截至记者发稿时,关于“海上皇宫”的争议和诉讼仍在进行。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意外的尴尬:4月19日,深圳龙岗区公布了《龙岗区党政机构改革方案》,龙岗区党政工作部门被压缩到25个,其中龙岗区农林渔业局就在被裁之列。一时之间,对于海上精英公司提起的行政诉讼,由谁来应诉又成了一个未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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