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婆的葵花(外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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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婆的葵花
  秧村不种向日葵,秧村一带的江南也没有种向日葵的习俗。虽然不种向日
  咵咵葵,秧村人偏爱吃经过文火翻炒过的葵花籽,烟火渲染后的葵花籽咬起来响,经过牙齿与舌头的缠绵,葵花籽的体味妙不可言。
  秧村卖葵花籽的人就是云婆。云婆卖葵花籽的地方是一棵绿意肆虐的苦楝下。云婆什么时候开始卖上葵花籽的,秧村人好像没有人能准确记住,反正是很久很久了。期间,秧村也有人学云婆卖葵花籽来补贴家用,与云婆的手艺相比,她们翻炒的葵花籽被舌尖的人一尝就尝出了云泥之别。于是,云婆的葵花籽摊在苦楝下一直坚守到现在。
  每隔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云婆就要去城里贩一些生葵花籽回来。云婆不喜欢直接采购炒熟的葵花籽。尽管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熟葵花籽色香味俱佳,但云婆对机器的翻炒手艺不放心,当然更主要的是云婆说过,没有经过自己翻炒,卖出的葵花籽就没有自己的味道,就像带了一个不是自己生育的孩子,隔层呢。
  云婆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开始翻炒葵花籽。在炒之前云婆要把生葵花籽洗上至少三遍,云婆极爱干净,葵花籽要洗得外壳泛亮才肯罢休。洗后晾干,晾干后才倒入炒锅中。云婆喜欢细翻慢炒,所以生的火都是文火,内敛中慢慢张扬、慢慢炙热。云婆翻炒葵花籽也不用铁铲,而是用布满老茧的双手。双手来来回回翻来覆去,每炒一锅,双手不知道要来回多少次,几百次?几千次?还是上万次?云婆肯定也不会去数,一直到锅中的葵花籽散发出芬香双手才会停止。这时,云婆才会用双手撑一下腰,拉高一直埋在炒锅中的脑袋,并透过窗口看看夜幕弥漫的菜园。此时,丈夫云贵肯定在床上鼾声大作。
  那天,云婆慌慌张张地从菜园回来。云贵见后调侃到:“你被蛇咬了还是被哪个没有眼光的男人瞄上了?”云婆板着脸说:“菜园里长了一颗向日葵。”
  云贵哈哈大笑:“还以为天塌了,地里长了一颗向日葵要如此惊慌吗?”云婆责问云贵:“你笑得轻巧,那这颗向日葵怎么办?”
  云贵不屑的说:“秧村本来就不是向日葵生长的地方。让它长呗,长好了是它的命,长孬了也是它的命,不就是一颗向日葵?”
  云婆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秧村,不懂事的小孩子会害死人。田里的番薯、花生不到半熟就要被那群孩子翻个底朝天。菜园里的高粱、玉米也是在半生不熟时把你的摘去,让你痛心不已。眼前的这颗向日葵还嫩小,隐藏在青碧的辣椒丛里,孩子们还没有发现,要是发现了这颗独特的幼苗不折腾死才怪呢。
  这些天云婆翻炒的葵花籽不如往前香气扑鼻了,云婆做起事情来也漫不经心。她一直在忧心这颗向日葵。
  随着向日葵的慢慢长大,它必然会超过辣椒,超过茄子,一枝独秀。向日葵一旦显山露水,村里那些眼尖如鹰的孩子还会不发现?
  再说云婆的菜园恰巧就在路边。这条路是邻村人去乡里赶集的必经之路。邻村小孩也不是省油的灯,每次赶集回来,路过秧村菜园的时候,乘人不备,他们总喜欢从秧村的菜园里随手牵羊偷些辣椒茄子等果实,更多的时候是搞些破坏,折断几根高粱,踏坏几株花生。诸多的坏事让大人气愤不已又无可奈何,谁叫他们还是懵懂的孩子呢。
  面对这罕见的向日葵,懵懂的孩子们会不动心?
  云婆整天唉声叹气,真是内外都得提防啊。云贵一听到云婆的哀叹声就来气,嘟哝云婆是不是走夜路中邪了。
  以前云婆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把好翻炒好的葵花籽装在竹篮里,准备挑到苦楝下去卖。这些天云婆每天清晨却匆匆忙忙赶往菜园,去查看向日葵在不在。在的话,云婆就一阵高兴,不断用手去抚摸向日葵的枝枝叶叶,从下摸到上,从外摸到里,反反复复,边摸边絮絮叨叨。可云婆的这种高兴又是短暂的,因为云婆知道眼前的向日葵是在茁壮成长,但谁又能保证这颗向日葵能挺到明天?即使挺过明天,那么后天呢?
  那天,云婆看到铁拳猴在她的菜园边东游西荡,孤魂野鬼般。云婆的胆都在抖动,心脏更像蚱蜢一样砰砰跳。在秧村,铁拳猴是孩子中最让大人们头痛的,被他看上的东西没有不被折腾的。铁拳猴还是秧村毛毛孩的首领,只要他一挥手,毛孩刹那云集。铁拳猴一下指令,毁坏一地的玉米不需要吸一颗烟的时间。
  云婆想,要是被铁拳猴他们看到了,这颗向日葵肯定是活不到明天。
  为了向日葵的安全成长,云婆绞尽脑汁想了很多办法,如用其他植物做掩盖,可哪种植物能长过向日葵?如给它搭棚密封,可向日葵每天都需要阳光,密封的搭棚只能窒息向日葵的成长。云婆也向云贵提过建议,说她负责向日葵白天的安全,云贵负责向日葵晚上的安全。可云贵却说云婆真是鬼神附体了,没个数。云贵反问云婆:“你没有看到我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吗。”的确,云贵是篾匠,他每天在家里编竹篮、竹箩筐等,逢双号赶集就要担到圩镇上去卖。回来时还要买上几根竹子扛回来。每天忙得很,晚饭一吃,喝了黄酒的云贵就会醉醺醺地睡去。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去理睬,你还能要他去熬夜守护向日葵。
  云婆想想也觉得荒唐,云贵白天的确累够了,晚上不能让他再辛苦了。云婆纳闷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云婆再苦再累的时候也没有央求过云贵晚上帮衬过自己。云婆又想到要是自己膝下有儿孙就好了,分忧解愁的人也就多了。
  可云婆一生没有生养过孩子。现在,她和云贵都满了花甲,到了黄土埋上颈脖的年龄了,村里给的责任田也种不了。她们才选择做点小买卖熬日子。
  云婆还是舍不得这颗向日葵。眼看着这颗向日葵每天一个新模样,云婆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就像看着自己孩子一日日在生长。
  云婆也发觉这颗向日葵來得蹊跷,从掏到洗到翻炒葵花籽的每个环节她都很细心,怎么还有葵花籽掉落在地?这颗葵花籽肯定是由于自己不小心把它掉落在地上,再混杂在垃圾里一起被倒在菜园里。在土里充分酝酿,这颗生葵花籽生根,发芽了。
  这段时间,云婆多次发现铁拳猴牵着家里的牛在她菜园一带晃荡。秧村是江南的水乡,农作物以水稻为主,每家每户都养耕牛,学龄前孩子人手一牛,每天早上和下午牵着牛去放养。孩子们喜欢选择山上放牛,因为在山上没有农作物,牛可以肆意地吃草,孩子们成堆在一旁嬉戏。在田野或菜地的田埂上则不同,你必须牢牢控制牛绳,提防牛吃到田里的禾苗或菜园的番薯,白菜等。   云婆确信铁拳猴他们发现了向日葵,不然的话这些天他们不会选择在菜园里放牛。秧村的孩子选择放牛的地点首选山头,二是荒芜的田野,三是田埂,最末才会是菜园。
  云婆还是每天很早就去看向日葵,向日葵长势迅猛,不出几天就远远地超过辣椒苗,和四季豆苗展开竞争了。这颗向日葵格外壮实,枝干滚圆,像胖娃娃的小腿。叶子也肥大,像娃娃的两片屁屁。云婆每天都要陪向日葵呆上一段时间,细声细气说上老半天,云婆看着向日葵的成长,一脸的开心。云婆虽然卖葵花籽有很长一段时间,但以前也没有真正见过向日葵。云婆听人家说过,向日葵开花后,花瓣会围着太阳转,早上太阳在东方,花瓣就对着东方;傍晚,太阳落西,花瓣也会跟着朝西。这多像孩子围着母亲转。早上孩子不是都围着母亲要穿衣服,要拉大小便,要洗刷,要吃早饭。弄完这些后,孩子不是都出去玩或者去上学了。到了晚上,孩子们又会围拢过来,要争碗筷吃晚饭,要洗脸洗脚,要脱衣服,要争着睡在母亲身边。
  云婆想到这里,脸上竟然淌下了泪水。
  云婆有时想,村里的孩子发发善心吧,就是让我看到这颗向日葵开花也心满意足。
  在云婆幻想的时候,云婆发现了铁拳猴一伙正和邻村的一群孩子在一块荒坡上争吵。云婆眺望,果真是邻村的几个孩子被铁拳猴一伙团团围困,邻村那伙孩子是以土蟑螂为首。
  在秧村的地盘上,秧村的孩子肯定底气十足,他们对邻村的孩子动手动脚,邻村的孩子也不敢反抗。云婆隐隐约约听到铁拳猴问他们来秧村的菜园干什么。邻村的孩子不肯回答。铁拳猴警告他们不要再出现在秧村的菜园。铁拳猴在空中舞动他的双拳,厉声说:“再鬼鬼祟祟出没在秧村的菜园就不客气了。”铁拳猴让手下的毛孩让出了一条道。土蟑螂他们赶紧逃离秧村的地界。当他们逃出秧村的地界后,土蟑螂一伙大声喊了起来:“等着瞧,你们村的向日葵会保不住的。”由于飘的是东南风,云婆的菜园在西北面,云婆没有听到土蟑螂他们这句话。
  可云婆对铁拳猴一伙的担心越来越厉害。因为云婆不管什么时候去菜园,都能发现铁拳猴或铁拳猴的手下在她菜园周围假装放牛或割猪草。一个炎热如火的中午,云婆去菜园,竟然也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云婆想,他们肯定是早已经发现了向日葵,只是由于这段时间自己严防死守,铁拳猴他们无从下手,但过几天自己就要去城里一场了。因为云婆家里的生葵花籽不多了,必须去买些回来。
  想到这些,云婆一阵胆寒,她无法想象自己走后这颗向日葵会遭遇到怎样的厄运,是枯枝败叶还是连根拔起,云婆一想就泪水盈盈。
  云婆想到了和铁拳猴他们妥协的一个方法,那就是用自己炒卖的葵花籽给铁拳猴他们每人一罐。或者许诺孩子他们,这颗葵花籽结了果实分一半,不,全部分给他们。但云婆又打退堂鼓,云婆想,万一铁拳猴们没有真的发现向日葵呢,自己这样做不是引狼入室?云婆还在心存幻想,她甚至想向日葵要是像孩子一样有双腿多好啊,一看到铁拳猴他们过来,向日葵就可以撒腿就跑。云婆眼对明晃晃的太阳,暗笑自己怎么像个天真的小孩。
  回家后,云婆好声好气地对云贵说:“我出去那天多去菜园看看哦”。云贵正埋头编一个竹篮,头都懒得抬起。
  第二天就要去城里买生葵花籽了,夜里云婆特意去菜园了看望这颗向日葵。皎洁的月亮挂在树梢,洒下一地的银光。光辉裹住了云婆和她的向日葵,光辉也裹住了秧村的角角落落。此时的云婆很伤感,她担心这颗向日葵或许在自己回来后已经是面目全非了。云婆弯下腰拔去向日葵周围的一些杂草,为向日葵狠狠浇了一次水。云婆用布满褶皱的双手抚摸着向日葵的枝干和枝叶。云婆是一点一点看着它长大的,云婆能细数哪片叶子是哪天长出来的。此时的向日葵早已经超过云婆的身高,比云贵的身高都要高。在月光中,云婆猛然发现向日葵结了浓绿的花苞。花苞躺在顶端的叶子里,像睡在摇篮里的胖娃娃。
  云婆想,向日葵或许明天就要开花了。可自己明天也要进城,再不进城,自己手中就没有生葵花籽了,没有葵花籽意味着云婆的葵花籽摊要歇业了。云婆不想让自己的葵花籽摊歇业。
  夜很深了,云婆又一次抚摸着向日葵的枝干和枝叶,云婆很想去抚摸这颗花苞,但云婆没有这么高,云婆踮起脚了努力了好几次,但始终无法触碰。云婆真想轻吻一次滚滚圆圆的花苞,可云婆身高去差得太远。云婆只好近距离仰望。
  菜园里的草虫也停止了鸣叫,天穹中的星星也睡眼惺忪。该回家了,明天清晨5点就要早起,要搭秧村三猫的拖拉机到乡里,再从乡里搭班车进城。
  离开菜园,云婆竟然听到了铁拳猴一伙人忽隐忽现的声音。云婆跌跌撞撞回到了家。
  云婆回来是第二天的下午,云婆一回到村口就把一大袋生葵花籽丢在地上。袋口的繩子被颠簸的拖拉机震松了,生葵花籽洒了一地。云婆顾不上了,她疯了似的朝菜园奔去。
  此刻,新生的金灿灿的向日葵花正对着天上的太阳窃窃私语呢。
  兰婆的麻花
  兰婆现在很少站在门口。兰婆站在门口的模样都是用手遮着太阳光,踮着脚尖往村中间的水井眺望。只要兰婆站在门口,铁拳猴就会马上出现在兰婆的眼前。
  毛孩们一直纳闷,兰婆的眼睛都瞎了好些年了,可她看远处还遮着太阳光干嘛?
  兰婆眼睛瞎了真有一段时间了。兰婆眼睛的瞎和儿子有关。其实,也不是她的真儿子,只是个养儿子而已。
  在秧村,只有云婆、兰婆、石婆三个女人没有生育后代。所以在秧村你见到低头走路的妇人,那肯定是她们三人中的谁。但兰婆的丈夫兰贵比云婆的丈夫云贵、石婆的丈夫石贵厉害。兰贵几乎没有花钱就从外乡带回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在那个时代,国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生育后代靠自觉。很多人家生养不节制,膝下儿女太多,由于抚养不起,子女或送或卖给别人的比比皆是。
  兰婆有了养子后很高兴,走路时头也敢抬起来了。养育小勇,兰婆比秧村那些带养亲生儿子的母亲都要精细。小勇养尊处优,生长得顺风顺雨,这样一直到16岁。小勇16岁那年,兰贵突患癌症去世。小勇也从村妇的嚼舌声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就住在隔着赣江的八都镇,而且亲生父母家里生活得有起色了。小勇知道从秧村步行到西沙埠渡口,坐上5毛钱的渡轮,淌过赣江,对面就是八都镇了。兰贵活着时,是村里的会计,人五人六的,也算是村中的显赫人物,家里吃的、穿的在秧村可以说是上层。兰贵一死,家道日下,小勇就逃回到亲生父母家,像一缕烟,一去不回返。   养大的孩子给跑了,兰婆成了秧村人的笑柄,就连云婆和石婆都暗地里笑她。夫亡子逃,兰婆日急夜忧,以泪洗脸,很快就把一双清秀的眼睛哭瞎了。
  兰婆性子强是秧村出了名的。丈夫在的时候也是火急火燎地干家务干农活,一点也不亚于男壮劳力,也一点都不像村领导的妻子。眼睛瞎后兰婆还要拄着拐杖侍弄了三分水田和几垅土。水田种植水稻当粮食,土种植青菜萝卜等当菜肴。兰婆不想倚靠别人生存。
  但最致命的是兰婆有恐高症,一到水井边头晕目眩,小腿发抖。以前兰贵在家里其他的任何事可以不做,但去井口担水是必须的。兰婆眼睛瞎了后,水更成了兰婆最大的威胁。
  当然,兰婆一个人寡居,四围的邻居去井口挑水时会拿上兰婆家的小竹桶,顺路帮兰婆提些井水回来。
  可是到了农历六七月份,是农村最忙的“双抢”时节,大人都忙着稻子的收割,忙下一季水稻的耕种。人人都像拉磨的驴,这段日子是连轴转,谁不累得双腿跟不上脑袋?
  这个时节,秧村的孩子成了家里挑水的主将,而且这些孩子都是还帮不上农忙活的学龄前孩子。
  孩子们每天都要挑两次水,一次是送往田野供大人们饮用;二是傍晚挑满家里的水缸,够家里第二天人畜的饮水。秧村的水井在村中心,是一口百年的老井,水质清冽。秧村人每家每户都有一口大水缸,储存好几担清凉解渴的老井水。
  大人们没有空暇帮兰婆挑水的那会,村里的毛孩们却抢去帮兰婆挑水,因为兰婆每次都会给帮她挑水的孩子一根麻花。金灿灿的麻花比什么都更具诱惑力。但只有铁拳猴才有如此的待遇。
  在那时,秧村的孩子只有端午节才能咬上几根麻花。秧村端午的习俗是吃鸡鸭蛋,煮熟的蒜头,粽子,油果子和麻花。孩子们最喜欢的是麻花,但秧村的大人却不太愿意多做麻花,一来麻花要费面粉,可秧村不种小麦,面粉还得花钱去圩镇上买。二来费时间,麻花最花俏,最费事,要揉、要拉、要扭、要煎,最主要的还是麻花费油,炸上一斤麻花要搭上好几斤的菜籽油,而且用剩的油黑乎乎的,用来炒菜涩口,倒掉又可惜。
  所以,秧村每家每户总是象征性的做少量麻花,主要是为了端午时敬神祭祖。孩子们能吃上一颗麻花,简直赛过活神仙。
  兰婆的水由铁拳猴一人把持。其他人休想插手。谁都知道掌握了兰婆的挑水任务就是掌握了兰婆那一陶罐麻花。
  兰婆装麻花的陶罐是我在秧村看到的最大的陶罐,这个陶罐晶莹剔透,型如弥勒佛的肚子。兰婆把麻花装在一个大肚的陶罐里。兰婆从这个陶罐里往外掏麻花的动作是毛孩们认为秧村所有动作中最诱人的动作。自从兰贵去世后,兰婆每年的端午前就只做麻花。
  兰婆的水就这样被铁拳猴一个人独享,也就是说,兰婆的那陶罐麻花就是铁拳猴一个人的。虽然毛孩们有怨言,但谁叫铁拳猴力气大,毛孩们都亲眼看到过,铁拳猴用双拳在坚硬的沙土上砸出两个深窝。毛孩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毛孩们只有每次看铁拳猴从兰婆这里拿麻花的份。毛孩们沮丧过,但毛孩们没有办法。毛孩们都想下辈子成为铁拳猴。
  一次,铁拳猴病了,病得上吐下泻。铁拳猴的痛苦竟然成为毛孩们心照不宣的幸福。毛孩们早就盼望这样的机会了。就铁拳猴这个病状,毛孩们想这次兰婆的水该轮到他们去挑了吧。兰婆陶罐中那诱人的麻花他们也可以咬上几口了。想到咬麻花那咯咯蹦的声音,想到吃麻花时满嘴流油的快感,毛孩们心里涌起了一轮轮欣喜。
  兰婆站在门口用手遮着太阳光眺望的时候,毛孩们都跑上前去跃跃欲试,准备接受为兰婆挑水的重任。正当他们准备接过兰婆挑水桶,该死的铁拳猴还是出现了,他歪歪扭扭的朝水桶跑来,他心安理得地接过了兰婆手中的水桶。毛孩们看着铁拳猴挑着空水桶都东倒西歪,但该死的铁拳猴还是舍不得放弃今天这根麻花。
  眼看到嘴的麻花飞了,毛孩们恨铁拳猴到了极点,他们嘟哝着,真想一起围上去揍铁拳猴一顿,但他们不敢,害怕铁拳猴铁铸似的的双拳,毛孩们都怕铁拳猴一个个单独找他们算账。铁拳猴多次和他们说过,谁惹他一次,他就用铁拳打掉谁的一颗牙齿,惹两次四颗,三次八颗,以此类推。毛孩们害怕嘴里没有牙齿,也就害怕了铁拳猴。
  铁拳猴拿着兰婆的麻花,躲躲闪闪,脑袋和上半身像错了位,七零八落地走了。
  时光真的像流水,很快,毛孩们都七八岁了,到了读书的年龄,毛孩们都进入学堂念书習字了。由于家里舍不得出学费,铁拳猴没有出现在学堂。铁拳猴的父亲给他联系了村里的一个木匠师傅,铁拳猴准备和师傅去山里学做木匠了。
  铁拳猴走之前把毛孩们叫到了一起,他什么也没有说,把毛孩们带到一座废弃的老屋里,这间屋子是以前队里的会计房,也是兰贵以前办公的地方,分田到户前,兰贵每天晚上都在这里专门为社员们记公分。如今,分田到户近十年,兰贵也走了,这里也塌败了。屋顶的瓦楞草长得老高。铁拳猴把毛孩们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在纳闷中,铁拳猴引他们来到屋子的一个角落。毛孩们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灿烂一亮,他们看到丢弃的麻花一根压着一根,整整齐齐,形如一株缠满青藤的老树。
  毛孩们人人握紧拳头,气愤填膺。他们骂道:这该死的铁拳猴,浪费如此多的麻花,竟然还不让他们吃。毛孩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扬起拳头朝铁拳猴身上砸去,此时的铁拳猴没有像猴一样,机灵地躲闪,他把身子挺得像白杨树一样笔直,任凭毛孩们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地砸向他。此刻他铁铸似的双拳如被雨淋湿的面团。
  毛孩们看到了铁拳猴鼻孔和嘴角溢出了鲜血,他们这才感到后怕。
  铁拳猴突然蹲到地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呜呜大哭。哭了很久,铁拳猴站了起来。
  铁拳猴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说:“对,这是这些年来我帮兰婆挑水时赚的麻花”。毛孩们都质问铁拳猴:“你为什么不吃?”
  铁拳猴抬头朝屋顶望,阳光透过早已破碎的瓦片激射下来。在光柱中,无数蚊虫在群魔乱舞。
  铁拳猴面朝我们吼道:“兰婆的麻花,能吃吗?”   毛孩们心存疑惑。铁拳猴斜着眼看麻花堆,说:“兰婆眼睛看不清,她家的陶罐其实早就被小勇凿过一个小洞。小勇为了能多吃陶罐里的麻花,故意谎说放久了的麻花会变质。”
  铁拳猴接着说:“由于不能密封,兰婆的麻花到了农历六七月都长毛了,根本不能吃!”
  他们这才想起,端午过后,江南正值漫长的梅雨时节,在这样的季节里,人心都会长毛,还不要说是透着湿气的麻花了。
  铁拳猴去学木匠了。铁拳猴走后,毛孩们接替了蘭婆的挑水任务,虽然兰婆每次都给他们一根麻花,长了毛的麻花,但他们都很高兴。每当他们接过兰婆的麻花后,他们不像铁拳猴先前那样躲躲闪闪,他们会把麻花举过头顶,他们喜欢看在阳光照耀下的麻花,麻花上的长毛随风而舞,如原始森林般迷人。
  欣赏完后,他们也像铁拳猴一样,把麻花送到那间废弃的屋子里,小心翼翼的搭在那株“老树”上。毛孩们希望,越堆越高的麻花,能够生根发芽,长出这世界上谁也没有见到过的麻“花”。
  石婆的窖花
  那个秋天,是铁拳猴去学徒做木匠前的最后一个秋天。那年的秋天,是秧村最炎热的秋天,热得连秧村寿年最长的万秀公都直摇头,嘴里不断嘟哝:天开地裂,热死人啦!天开地裂,热死人啦!
  秧村虽然地处河流纵横、水源充裕的江南赣中,可从缩小的地域范围来说,秧村其实地处丘陵地带,秧村的房屋都建造位置较高土石坡上,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小溪蜿蜒在秧村的田野。秧村虽然地处丘陵,但比起邻村的团结村,华山村以及东风等村,秧村还是富足的,因为秧村的村口星罗棋布了十余口水塘,他们像璀璨的银珠系在秧村的脖子上。这些水塘让秧村一年到头都波光灿灿,水气盈盈。
  可那年天气实在热,村里像突然孵化了数条火龙,这些火龙往秧村房屋,小路,稻田,池塘等地方乱闯,开始是位于地势最高的腰塘水库见底,接下来像风灭蜡烛,十余口塘水被火龙一一吸干、舔尽,连最后的屋背塘也没能幸免。村里的老人说,从祖先来到秧村开基后,屋背塘里的水就没有干枯过。屋背塘的水一年到头都是满满的,水草丰美,鱼虾成群。连岸上四围的垂柳也婀娜多姿,成为秧村一个显赫的标志。屋背塘是秧村水塘群中的明星,丰盈、洁净,秧村人洗刷餐具都会选择来屋背塘,甚至连秋末蒸糯米酒的用水也选择屋背塘。可如今,屋背塘也干枯了,干涸的鱼虾成片,龟裂的塘泥让人怵目惊心。
  饮水成了秧村人最大的麻烦,秧村又近千口人,外加牲畜,几千张嘴都要喝水。水从哪里来?
  显然,村里的唯一的老井难以满足村人的饮水。村人只好挑着担子去十公里远的村界边的小溪去挑水,小溪的上游是茶园水库,是个储水量巨大的水库,能满足茶园,秧村,华山,桥头等一带村庄的禾苗浇灌。不过由于今年的气候异常炎热,从入夏以来,连点雨星都没有下过,为了控制水量,茶园水库只是每天早晨六点都八点打开涵洞,给下游放水两个小时。
  秧村其他人家还能想办法弄到水喝,可石婆咋办。
  石婆是个近七旬的老太,而且是个小脚老太,她的老伴石贵早些年由于痨病无钱医治去世了,自己膝下无人。平时的水都是邻居帮衬,可如今,每家每户的水比油还贵,谁还舍得把水恩赐给别人。大家明白,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一颗水或许就是一颗命。
  水,水,水。秧村不管是近百岁的老人孩子还是蹒跚学步的婴儿,都在不停地呼唤水。水成了秧村人人都想早日见到的最亲最亲的亲人。水从天而降,可靠天上,天上的太阳一天接一天怒气冲冲,不肯挤半点眼泪。人们只好靠地下了。地下能出水的地方只有村中央的老井。每天凌晨,老井四周都有人在排队等水。老井是吊桶林立,每家每户都在等井底这窝刚渗出来的水。可水少桶多,老井的出水量又有限,你打了我就没有,我打了你肯定就没有。于是家家户户都派家里的孩子守在井口,一等到老井里的水能够浸没吊水桶,大家争先恐后地把桶放下去。
  寡居的石婆也偶尔会出现在井口,可走路蹒跚的她不等走上井台就被年轻力壮的后生或争强好胜的毛孩挤到了外围。石婆想看到井底的水都变成了一种奢望。好心会给上极少量的水给石婆,但也警告石婆:水,只是给你喝的!石婆知道,好心人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至于自己饲养的六只鸡和两只鸭,就让它们自生自灭。可石婆不想渴死她喂养多日的鸡和鸭。为了这些和她日夜相伴的鸡鸭,石婆打算靠自己的力量来井口取水。
  你推我挤,前呼后拥,老井成了集市,人人都想从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愿。老井成了秧村人声鼎沸的地方,但也是个你争我夺的要隘口。铁拳猴看到石婆一连三天都没能挤到井口。
  要不是铁拳猴的创举,炙手可热的老井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冷寂。
  铁拳猴的创举就是在水塘里挖窖取水。
  水塘本来就地势低洼,屋背塘又是水塘群中地势最低的。在塘底挖了三五米后,泉水就涔涔的渗出来,一个时辰后就能渗满半个水窖。水窖的水清洁无比,堪比井水。而且,这样的水窖有了归属,谁挖的就是谁家的,不像老井,谁不怕死,谁敢往前冲,谁就能插上一脚。水窖是自家的劳动所得,成了每家每户的独享。
  铁拳猴力气大,水窖的容积也贪大。铁拳猴家人畜的饮用水很快得到了解决。秧村的孩子纷纷仿效铁拳猴去水塘底挖水窖。大人是没有功夫去管水窖,田里的禾苗都快火上身了,急得他们团团转,不仅是村口的池塘见底了。就是田野里的那些硕大的水库也都要见底了,每个人都忙着用各种方式给田里的禾苗上水。但由于水的缺乏,地势较高的禾苗都枯槁得如过了火。没有办法,秧村每家每户都把禾苗的希望寄托在小溪一带,保全了这一带的禾苗,人的口粮还是能够稳住。否则来年只有喝西北风了。
  村里的孩子都为自家挖了一口水窖,每天都能渗出好几担的水,足以把家里的大水缸盛满。不久,毛孩们竟然发现石婆也出现在了水窖的塘岸,跟随石婆的还有她的鸡和鸭。石婆枯黄的脸像塘岸柳树枯萎的叶子。一连几天,毛孩们都发现石婆站站在塘岸不知所措,日愈枯瘦的脸叫人看来忧心忡忡。   铁拳猴挖了一口水窖后,他还不甘心,他决定再挖一口水窖。铁拳猴做事情总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次铁拳猴不像挖第一口水窖,囫囵吞枣,铁拳猴挖得很细致。看到铁拳猴再挖水窖,毛孩们也学铁拳猴再挖水窖。毛孩们天真地想,地下水是有定数的,你挖的水窖多,出水量大,我家的水窖就沒有水了。
  显然,为水日夜奔波的大人不理解孩子们的瞎折腾。铁拳猴的父母骂铁拳猴,你力气没有地方使吗?有了一口水窖就够了,你力气多的话帮我们去给禾苗上水好了。铁拳猴不理会他的父母,继续挖他的水窖,比起第一个水窖,这个水窖口小地深。假如说挖第一口水窖是为了早点出水,图快,可水窖的形状却惨不忍睹。现在挖第二口水窖有的是时间,铁拳猴选择了精雕细琢了。
  为了避免人多嘴杂,说自己吃多了无聊,铁拳猴选择了有月光的夜晚开挖。铁拳猴白天做的主要事情就是不断打磨他的锄头和铁锹,打磨得像月亮一样闪闪发亮。铁拳猴对其他孩子仿效他的行为感到耻辱。铁拳猴心里想,你们这伙兔崽子会后悔的。
  忙活了好几个夜晚,铁拳猴的水窖挖好了。这个水窖的窖口最闪眼,宛如青花瓷的瓶口,圆润、饱满。铁拳猴还煞有介事的为这口水窖加上了砖砌的围栏,甚至为水窖铺就了一条弯曲沙石小路。
  这时好几口新开辟的水窖也竣工了,它们以铁拳猴的水窖为中心,伞形铺开。
  铁拳猴的新水窖修好后。铁拳猴去了石婆寡居的小屋。这间小屋长久没有大修,屋顶的瓦片都裂缝斑驳。屋内溢出沉重的霉气,呛得铁拳猴眼泪都出眶了。铁拳猴毅然跨入石婆黑洞洞的大门。此时的石婆正睡在一张躺椅上唉声叹气。铁拳猴瞥见了石婆的水缸,里面早已滴水不剩,只有乌兮兮的饭架上孤零零地躺着一瓢水。
  铁拳猴一声不吭,把石婆从躺椅上直挺挺地的扶起,拽着石婆的手往外跑。石婆一阵恐慌,缠着的双腿如麻花,被铁拳猴连拖带背似的往外飞奔。这突来的举动吓得屋子里正在墙角休眠的鸡鸭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铁拳猴和石婆出现在了塘岸。铁拳猴和石婆都大汗淋漓,石婆更是弓着腰在喘粗气。铁拳猴迫不及待地指着那口水窖对石婆说:“石婆,你看那口水窖是你的,中间最漂亮的那口。”
  头昏眼花的石婆哪里听清了铁拳猴的话。石婆责骂铁拳猴:“你这冒失鬼,火急火燎地拖我来这里寻死啊。”石婆眼泪汪汪的哭诉起来:“老天啊,要我死也要娃儿们帮我找个有水的地方啊!……”
  石婆的眼泪漫过眼袋,滑过腮帮,奢侈的流过嘴角,砸在地面。砸得地上的尘土飞扬,四处逃窜。
  铁拳猴也流下了眼泪,他把双手握成喇叭状,对着石婆的耳朵吼道:“石婆,从今天起,那口最漂亮的水窖就是你的了!”
  石婆木然地站在塘岸,眼睛直直地看着塘底那口最漂亮的水窖。水窖里洁净的泉水反透过来,瘦小的石婆浸透在水光之中。
  出乎铁拳猴的意外,毛孩们也抢着领着石婆去看水窖,纷纷表示他们挖的第二口水窖也是属于石婆的。石婆在孩子们的簇拥下东倒西歪。
  但石婆满脸洋溢着阳光。石婆明白了,以铁拳猴的水窖为中心,散布四周的水窖都是自己的。石婆成了秧村拥有水窖最多的人。远远看去,群星拱月般的水窖,如一簇簇水汽萦绕的木槿花。水色的木槿花映照得天上的太阳都水汽腾腾。
  “叽叽……呱呱……”,循着声音,石婆发现自己的鸡鸭也来到了塘岸。
  鸡,六只。鸭,两只。
  责任编辑:频阳
  作者简介:刘会然,1977年出生于江西吉水,有小说、散文等散见《小说选刊》《北京文学》《芒种》《星火》《雨花》《人民日报》《文学自由谈》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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