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点儿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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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岁的法国人李丹妮,60年前在中国与小她一岁的袁迪宝相恋,1956年分离。“文革”中通信中断,两人间唯一的联系是按照当年约定,共同注视天边的金星。她终身未嫁,一直到两年前重逢,85岁的李丹妮才披上嫁衣,成为袁迪宝的新娘。
  这个故事在两年前被很多媒体报道过,映瞳当时也做过一期,后来还是念念不忘,她正是青春年华,相信传奇,又害怕生活不是童话,屡屡跟我说起,我说:“那就去看看他们吧,不算采访,只是一场探望。”
  袁迪宝已经是胡子留在胸前,头发掉光,耳朵几乎失聪的老人,李丹妮说起当年相恋时唱的歌,他立刻喜洋洋唱起来,嗓门粗大又跑调,孩子们都笑不可抑。采访中,他说自己这10多年常常背着一个破布袋到处跑,别人以为他是乞丐,给他一块两块钱,他也收下,怕别人难为情。一边说,一边在镜头面前大咧咧地脱下布鞋,给我看他袜底拿粗针横七竖八自己补的破洞,丹妮握着他手看著我笑,带着女人间那种“你看他”的爱悦。
  我问丹妮:“你有时候会不会想说,等了这么多年,却等来了一个吃饭的时候胡子上会沾着米粒的老家伙?”
  她说:“我从来没有,我想我没有这个权力,我没有跟他生活过,我一点都没有做什么,我只是爱过他。”
  袁迪宝听不清她说什么,也不管我们在场,笑嘻嘻捧着她的脸大力地拍,拍得我都心疼。他的额头顶她的额头,说:“不要说啦,辛苦啦。”
  老爷子不喜欢睡大床,按照老习惯在阳台上搭铺睡,每天早饭后都会跑掉,不记得打招呼,也总忘记要亲吻一下丹妮,留下她怅然倚门,对儿媳说:“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有说不完的话……”丹妮想让他跟自己回一趟法国,老爷子有很多理由:“老啦,不能出动啦,认不得路啦,听不得话啦。”什么都来了。
  丹妮说:“我希望你陪我。”
  “对呀,你是希望,但是我……”
  “没心了?”丹妮嘴很快。
  “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自己也知道心虚,“我去游泳,游一个小时都没问题,但是奇怪,如果慢吞吞地走来走去,那就很累了。”
  丹妮撒娇:“她们都要看你。”
  “你原谅我吧,丹妮,原谅我。”
  丹妮扯着他问:“你会不会想我?我到法国去,你会不会想我呀?”
  然后我就知道了袁老爷子的法宝是什么了,“想你,我想了50多年了,想了半个多世纪。(命运)把我们越拉越远,欧亚大陆,这样远,我算了一下,55年时间,1万多个日日夜夜,在想念你。”
  小甜嘴儿立刻摆平了此事。
  每天晚饭后,袁老先生都会拉丹妮去看看金星:“觉得好像很熟悉、很亲密的样子。”
  丹妮连连招呼我:“你看他这个表情。”
  袁迪宝得意地仰头向天:“真的,看到这个就回想到很早的时候看着天空的心情,感到很舒服。”
  丹妮沉吟着说:“他这个表情就是那个时候的表情,年轻时候的表情,特别的……”
  “特别沉……沉醉在里面。”我说。
  “沉醉,这个话对了,我正在找这个词,就沉醉在里面,好像喝了一杯酒。”她说。
  袁先生脸上可见20多岁时陶然忘我的欢喜,李丹妮脸上可见当年注视他的满腹柔情,这样的爱情和信念,很多人的青年时代都曾有过,只不过后来遇到命运或时代的风波,随之而去。
  李丹妮是一个下大雪的时候会让学生去雪地疯跑的老师,在众人穿黄布军装的时代一直穿旗袍的女人,当女工时饥饿中也去接济昔日恋人的妻儿,宁可在修道院终老也不会为了孤独而接受男人的爱慕,所以她才有这样的人生——没有怨恨,也不认为牺牲,只是在任何逆境中都忠于自己内心。她说:“这是我的脾气,一个人为什么不自由?”
  她选林风眠画送她的画做自传封面,一只逆风的大雁,说这是她一生的命运,向着抵抗力最大的方向去了。
  这期节目做了很久了,但每每想起来,也像是喝了一杯酒,那么一点儿沉醉。
  (摘自佳人网)(责编 冰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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