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电视上又看到陈丹青。这个男人活成了妖，越老越有味道，吃了仙丹似的，身上又多了一种饱满而诱人的味道——虽然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说，“我一直不承认自己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最起码的条件是接受完整的教育。我只有小学教育程度。目前我给搁到这个位置上，浪得虚名。”诚恳的态度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年头，虚报学历者太多了，明明是中专毕业，还要说成是研究生。当然是研究生，花几万块钱可以买来学历。但他哪里是小学教育程度，言谈话语及妙笔生出的花让人羡慕兼喜欢，又加上那样一个愤青带着文艺的气质，难免觉得他是一株野地里最孤傲、最寂寞的植物。
　　陈丹青长得好看，这一点几乎公认。他喜欢穿黑衣，更显得卓尔不群。我看黑白照片中的陈丹青，那双眼睛甚是桀骜，简直要生出剑来，一片寒光闪过，会有什么“扑扑”地落下。
　　一般好看到别致的男子总会不同。少年陈丹青的照片已经露出不同常人的异骨。在一群人中，他天然有一种气场，让人一眼就看到了，带着年少的寂寞和轻狂，带着一种野生植物的特质。
　　后来，在电视上看到过无数次陈丹青，总是语出惊人。湖南卫视零点对话里曾经有韩寒和陈丹青的对话，少的唇红齿白，老的江湖绿兽。说到女人，他们都喜欢那种简单、素朴的女人，观点出奇的一致。这才知道，男人老成一把江湖之后，才真是有了味道。和韩寒相比，陈丹青另有一种从容和大气。
　　也爱看他穿衣。多是光头，露出一层黑，可是，非常有神。若不是长得好看，这样的发型着实危险。我见过两个人留这种发型，端的是好看，一是毕飞宇，二是陈丹青。这两个人天生具有艺术家的气质，出自天然，不经修炼就是好坯子。这真让人嫉妒。往人群里一站，他就是王，就是男狐狸精，没有办法。
　　他的衣多为中式，扣绊，黑色。即使不是中式，亦多是黑衣，戴一副眼镜。可能是我眼花了，五十几岁的男人，根本还看着似少年。
　　其实，我是从他的文字开始迷恋他的。
　　他的文字，语出天然，未经太多雕饰，但看出了流水潺潺的好。他曾大段引用胡兰成的文字，对胡十分推崇。这就对了，一个人的语言一定关联着什么。从陈丹青的文字里，我感觉到了民国的味道，感觉到了古意，感觉到了一是一二是二的境界。黄集伟曾说：“陈丹青虽是个画家，但很多散文家写不出他那样的文字。另外，读者们虽不是他本人，但这个海龟派笔下文化与语境的‘隔膜’和‘无助’，乃至‘欲拒还迎’的心态，每个人都不难感同身受。”
　　在《八十年代对话录》里，陈丹青对话访者查建英，说的一句话真好：人格健全，起码的品质是宠辱不惊。悲壮得意，都是不惊。
　　所以，电视里，即使英语频道介绍陈丹青我都要看，即使听得似懂非懂。从清华辞职之后，他在今日美术馆和另外两个人办了一个展览，在开幕式上讲了一句话：“我又落草为寇了。我喜欢这种感觉。”
　　你看，这纯粹是一株孤独植物讲出来的话。体制有时是恐怖的。艺术最该远离的是平庸，野生植物最该远离的是拉帮结伙，他宁愿独自在野旷人稀的地方承担荒凉，那荒凉是他的底子。
　　火中冰凌，这是陈丹青。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这也是陈丹青。
　　翻看他的旧画时，我找到一张《爱情在1978》。1978年，他23岁，画出了这样一种素朴的爱情：一对恋人，在李可染的画前，男人坐着，穿着一件白背心；女人站着，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衬衣。两个人有着适度的距离，爱着，却又掩饰着，看上去毫无表情。这是1978年的爱情，最后以近两百万元的价格卖了出去。1978年的陈丹青，画出了他心中的爱情，朴素、不动声色，植物一样，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陈丹青说过，说得清楚的，肯定不是爱情。
　　这句话是我看过的对爱情最好的解释。当一切无话可说时，只能是爱情了。在画画上，他更是一意孤行地说：“画画是我私人的事情。我喜欢画，没有必要非给人看我又画画了，没有必要。”
　　植物需要一颗敏感骄傲的心，他有。这一点，从看他的第一张画时我就感觉到了。而陈丹青，一意孤寂地写字画画。我想，他太知道了，孤寂，是他需要的最重要的养分。
　　（摘自《东方•文化周刊》2010年第49期图/古尔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