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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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是小巷里唯一的一个小酒馆,门脸很小,里面也不过摆了五六张小桌子。
  老板娘是张大国认识的,是他住同一单元的邻居。她平时看到张大国带人来,只是安静地端出他寻常喜欢的几样小菜,从来不催不问。这几样小菜,无非是油炸花生米、凉拌拍黄瓜、切得夹起来看几乎透明的薄酱牛肉片,和蒸野菜之类,最寻常的下酒菜。张大国喜欢来这里,也是冲着这里清净,又没有询问点菜的麻烦。
  菜已经上齐了四个,店里的客人并不多,除了一对儿你一口我一口互相喂着吃一碗馄饨的小情侣,就是张大国和对面的刘豫西了。他俩正拧开各自面前的小瓶二锅头,就是他们一直简称叫作“小二”的那种二锅头,碰杯,闲聊。
  张大国是这个市的刑侦支队长,下个月就要正式退休了。作为他多年来一直带着的徒弟,现在已经是滨湖分局刑侦大队长的刘豫西,心里总泛起一阵阵对师傅的不舍。可不是嘛,多年的老搭档、上下级,刑警那种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一般职业甚至一般警种的人是不容易体会的。
  夜已阑珊,刘豫西和师傅在此之前刚通过一通电话,叫师傅帮他分析一起案子,通了40多分钟,他觉得还不过瘾,就又跑了过来,非要和师傅面谈。“师傅,”刘豫西瞟了一眼张大国:“退了以后,我返聘您回来当个顾问,咋样?”私下里,刘豫西还是习惯喊张大国“师傅”。
  张大国眯缝着眼,翻了他一眼:“不咋样!”
  刘豫西扑哧一声乐了,摇了摇头:“我就不信,您真能闲得住。”“就能闲住!忙了大半辈子了,我就想尝尝闲是个啥滋味,遛鸟钓鱼,打牌下棋,再不着,我跟着你嫂子去跳广场舞,就那个啥佳木斯操,听说可锻炼人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十来年间,师徒俩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加深感情、排遣烦恼和排解压力。这是他俩对对方表达感情的独特方式,不见了想,见了就斗,“斗嘴可以预防老年痴呆症啊!”刘豫西经常这样解释。这时,刘豫西的电话响了,刘豫西把手机屏冲师傅一亮:“又来活了。”然后回应着电话里的指令:“嗯,快道北侧,铁路桥西500米,女尸,好的,我马上到。”他的电话还没接完,张大国的也响了。一遇杀人放火的大案,这师徒俩的电话就像子母机,俩人对这样的事也习惯了。
  出了酒馆的门,等车的当口,刘豫西还不忘气师傅:“唉!您看,您要退休就出大案,看来您还得陪我站好这最后一班岗呐!”张大国冲他轻蔑地说:“我就知道,没我你就认怂。”
  等两人赶到地方,局领导、派出所的、刑侦支队的、分局刑侦队的也都陆续到了一大片人,现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大货车司机。他的车装了一整车冒尖的打包新纸箱。一路在高速上的奔波,货物颠得有些倾斜。那会刚下高速,他在路边停了车,招呼副驾驶在车下接应,他爬上车打算加固下货物的绳子。刚爬上车顶,在路灯微弱的灯光下,他瞄见路边绿化带中间躺着一个人,他连喊了几声不见答应,就壮着胆子和副驾驶拨开绿化带,走进去探头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两人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赶紧打了110。
  尸体是一位年轻女性,大约20来岁,裤子被脱在大腿中间,身下有一堆粪便,内裤上也有,是被掐死的。
  专案组火线成立,指挥部就在滨湖分局刑侦大队的会议室。张大国也被派来担任指挥部成员,又和徒弟昼夜并肩作战了。
  第二天晚上,张大国收拾好自己的杯子、笔记本和电脑来了。他左右巡视了一下,依然在左侧最边的位置上安置好自己的零碎东西,扭头看看旁边正对着电脑愁眉苦脸的徒弟:“尸源查明了吗?”刘豫西伸了个懒腰:“师傅,您晚饭吃了没?”“吃了,难道我还等你请我?”
  “我一直没吃就是等着请您老呢,您看您怎么先吃了,真不够意思。”“我请队里的同事一起吃的。”“那都不喊我?我吃亏了!”“嫌吃亏?那你下次也请我队里的同事吃一顿,我也不参加,算扯平?”
  刘豫西一边撇着嘴,一边往外走:“姜还是老的辣,我知道说不过您,我躲着您还不行吗?”
  张大国挪到刘豫西的位置上,一边寻问分局刑侦队的内勤小宋,一边翻着电脑上的案发现场照片和案情进展记录,一边从刘豫西的笔记本上抄下了受害人的信息:张茉莉,女,29岁,身高145CM,已婚,婆家住峡县张村镇张村村,娘家住同村。丈夫:张高,男,35岁,身高156CM,果农。
  他拿起从张茉莉家找出的她的照片,对小宋说:“这姑娘要不是身高,还是个美女呢!”小宋打印着材料,回答他:“可不嘛,农村姑娘长这样不容易了。看她嫁的人,可想而知,婚后的生活质量应该是不咋地。”
  张大国陷入了沉思。一个小巧的农村姑娘,如果婚姻幸福,按说不会一个人在城里乱跑。按调查的进展,这姑娘娘家人说,她婚后确实很少在婆家住,这次到城里,已经是她第六次进城找工作了,结婚才半年不到。女人身高似乎还不那么重要,这男人是有些矮了,如果姑娘再要强些,难免又是一个潘金莲啊。
  调查第五天晚上的时候,局长也来了。据说局长大人是命案的克星,刑警的福星。如果哪个案子他来得早,指挥得快,就破得快;哪个案子久侦不破,多把他请来指导几次,很快就有突破。当然,这是大家当面恭维他的话,背后的潜台词其实是:局长来了,好要钱要人,案子才好破呀!
  指挥部开了一个碰头会,把收集到的信息又给局长做了一些汇报:张茉莉的年龄在农村显然属于大龄晚婚,她上学时学习还好,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学历在农村算高的。婚前,她曾经长期在金城县的小理发店打工。这次到峡市也是找工作,谁知刚来了三天就出事了。
  “情杀?劫杀?偶遇激情杀?大家一定要尽快厘清方向。”听完了汇报,局长开始运筹帷幄地做指示。他的话滴水不漏,句句点在要害上。当了多年的公安局长,见得太多了,做几句恰到好处的指示,他还是很在行的。“情杀,就要注意到她原来打工的地方做好调查,看看有没有情感纠葛,恋爱、第三者、网恋,这些问题都要考虑到。”刘豫西听局长说“网恋”,和张大国对了一下眼。张大国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局长挺时髦还知道网恋,就冲刘豫西盯了一眼,意思是:你小子,局长讲话不认真记、不认真点头称道,跟你师傅一个德行,就知道埋头把活干漂亮,其他的面子事就没眼色!   “还有,注意排查下她的老公,会不会因为婚后矛盾、财产纠葛,或者第三者问题产生家庭矛盾。另外看看亲戚朋友工友之间有没有积怨和矛盾。”局长做完指示,点了刘豫西的名:“刘大队,你说说。”刘豫西把笔记本翻回到上一页,说:“张茉莉结婚才半年,根据她邻居和同学讲,她婆家、娘家及她本人,都没有和什么人有过明显的矛盾冲突。”他迟疑了一下,又说:“她个子这么矮,因恋爱产生纠纷?似乎也不大像。”
  公安局是高个子扎堆的地方,入警时有身高要求。“高个子理解不了矮个子的……忧伤。”局长停顿了两秒,用了“忧伤”这个词。他是宣传科长出身,平时说话似乎总带着点文学性,文绉绉的。“这方面不能大意,是人都有心,有血有肉,有感情,不要小看人,啥人都会有人爱。”局长继续批驳他。嫌疑人没有明显的指向时,是忌讳主观剔除某些方面发案可能的,必须面面俱到都考虑到,局长很有感悟地想。其实局长没发现,这是刘豫西刚才挨了师傅的盯,故意给局长留的漏洞,为了让局长在大家面前显示出智慧。再怎么说,他也是工作十多年的老刑警了,这点思路还是有的。
  局长的目光在会场巡视了一圈,这是他做领导以来经常喜爱的动作,也是他权威的显示,然后把目光停在张大国身上:“大国,这个案子你加把劲,案子不破不退休,行吗?”张大国抬起头,又点点头:“行!”刘豫西那边,瞅着师傅又点点头,那意思是:咋样?我说退不成吧?
  没几天,几路调查组都回来了,调查的情况却不容乐观。金城那边,张茉莉的小姐妹反映,张茉莉在几家理发店打工时,没有发现她和谁恋爱,也没有发现她在网上和谁聊得很好。半年前,张茉莉要回家结婚,就辞了工作,从那时起,几个小姐妹就再没见过她,也没联系过。张茉莉性格内向羞涩,不爱说话,打工期间,也没有和老板、同事和顾客发生过争执,有过矛盾。
  村里的调查结果也没有兴奋点。张茉莉的娘家条件一般般,比较贫困。张高家庭条件在村里还行,家里的苹果园、桃园一年收成不少,是家里的独子。张高为啥35岁上才结婚,也是他的父母高不成低不就耽误的。张高个子矮小,木讷,本人又不愿意接受残疾人,所以一直拖着。张茉莉眼看也30岁了还不结婚,张高家里才托媒人去张茉莉家说和,总算说通了她家人,爹妈逼着张茉莉回来成了亲。成亲后,张高自感高攀,对张茉莉是百依百顺,公婆也是先看张茉莉的脸再开口说话的类型。但张茉莉倒是有脾气,婆婆做的饭菜不合口味、地里农活重了时,都要闹着回娘家,而且,在外打工惯了,心也野,总出去找工作,不愿意当农妇。
  二
  “这么说来,张高倒是经常守空房了?”张大国问卷调查的民警。“是的,张高生性怯懦,怕老婆得很。张茉莉也是他心甘情愿花了大彩礼才娶回来的。每次张茉莉回娘家或外出,张高都得扛着礼物去接好几次才能接回来。往往过不了几天,张茉莉又闹着要出去。”
  查了张茉莉的手机通话单、QQ、微信,也没有明显的迹象表明张茉莉外面有“野汉子”。“张高表现也不反常,案发那天,有村民证实,当晚他在村里和人打牌。”刘豫西给张大国补充说。这也就排除了因婚姻、财产纠纷,张高杀妻的嫌疑。
  那就只能是偶遇激情杀人了。
  现场,张茉莉的裤子被褪下来,但尸检时并没有检出精斑等物。刘豫西说:“师傅,有没有这种可能。本来凶手是打算强奸的,要不他不会褪人裤子,可是张茉莉一挣扎,把屎尿挣出来了,凶手觉得脏,没法弄,于是没强奸?”张大国接着说:“凶手掐死张茉莉,可能是怕人听见她喊叫。”
  案发现场在杂乱的绿化带中,绿化带他们那天去看现场时看见过,是那种刚栽上不到两年的冬青类的,不太硬实,一压就倒那种。刘豫西问师傅:“师傅,法医那边怎么说?”张大国说:“张茉莉身上和现场,都没有凶手的什么痕迹,皮屑、指甲、汗液或者衣物,只有几根疑似嫌疑人的头发。”李豫西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大哈欠说:“那就只能指望监控了,看能有硬货不。”
  周围的监控也都调回来了,十多个视频分析民警日夜不停,一帧一帧地翻看查找,查找张茉莉和嫌疑人的来路去向。看了三天,一个民警突然喊:“快来,快来,有戏了!”他的喊声震破了指挥部长久的宁静,大家呼啦啦都围过去看,还真是,是张茉莉和一个男人在走:案发现场东侧2公里的大马路边。当天十一时,张茉莉和一个男人肩并肩走过来。他俩快走到快道时,弯进了涧河边的小路。
  张大国知道,那是市民们跑步散步的小路,路面只有二三尺宽。那条小路和快道之间,隔着一道十来米宽窄的绿化带。
  绿化带是发展城市建设这几年修建的,中间种了冬青、樱花、紫叶李、月季、松树等时令树木,把从高速口下来,经由快道来往的大小车辆的噪音和涧河边休闲的气氛区分开。
  张大国想,很有可能,两个人沿着小路走,走到稍微僻静的案发现场时,张茉莉被凶手拖进绿化带准备“行事”。张茉莉不从,大声喊叫,于是遭遇杀人灭口。
  接下来的过程依然枯燥,顺着视频一个路口一个路口往回返,大家发现,俩人从城中村的小巷中出来,一直沿着大马路走到快道附近,弯进了绿化带内侧的小路。小巷里店铺少,基本是村民自盖的小楼,租给那些来城里打工的人们,调来的监控不多。果然,风筝线儿,又从这里断了。
  大家又把城中村及附近大大小小的理发店都走了几遍,依然没有一点破案的线索。嫌疑人作案后,从东到西的大路监控,也都没有拍出他逃走的迹象。刘豫西又派了俩人,到张茉莉在案发头两天晚上住的小旅馆,也没有可用的线索。
  现场那几根疑似头发也没有起到作用,查了DNA,只查明凶手不是有前科的人,档案里没有。这个查出的DNA上有个家族特征,这个特征却又把人折腾个半死,差旅费哗哗地花,花得刘豫西牙疼了好几天。他派的这一批人马,跑到近千公里的洛城,把几个村一个大家族的几百号人,以家族病普查的名义抽了血,查了DNA,还是没戏。
  转眼又是五个月过去,专案组的人纷纷被抽回原单位,从上百人的队伍慢慢减少到了五六个人,还有其他案子要忙,张茉莉的案子就被放了下来。这一放,又是三个月匆匆而过。   张大国的退休手续也拖了下来,局长发过话,案子不破,不能退。局里新任了刑侦支队长,张大国被专门派到专案组专攻张茉莉案件。专案组也搬进了资料室边上的一间小屋里。他也没什么怨言,相反,心里倒为自己的“有用”还有点小得意。
  刘豫西每天忙忙碌碌。飞速发展的经济并没有减少犯罪,相反,贫富差距的逐渐拉大带来了更高的犯罪率,他每天为了大大小小的案子忙得脚不沾地,不怎么有空来专案组。“师傅,这案子就交给您了,拜托了哈!”当然,只要有空,他还是会来专案组转转,和师傅再碰碰案情,希望能早点碰出火花,早点结案交差。
  张大国卸了职务,成了个自由人。每当为案情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都会去小城最繁华的商业街走走看看,扩一下理发店的范围,再到城中村的小巷中走几个来回。他觉得,这个案子应该并不复杂,只是在谜底未揭晓前,卡在一个关键点上,希望能通过走走转转来破解这个案子的密码,打开尘封已久的盒子。
  路过一个个理发店,他总会站在那里看一会,设想,张茉莉如何在店里忙碌,如何遇见一个男人,又会是什么原因让她跟着一个男人,在半夜时分走上那条绿化带旁边的小路——那条对她而言的不归路。
  “窘迫?一见钟情?介绍工作?”这一天,当他站在城市最大的美发中心玻璃橱窗外,看见里面红毛、黄毛的男美发师和洗头的女孩子们嬉笑打闹时,他想着,孤男寡女,夜间并肩行走,这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要一起回到哪里去。
  他拨通了刘豫西的电话,问他:“假如一个女孩子夜间能跟着你回家,会是什么情况?”刘豫西愣了几秒,明白了师傅的意思,他想了想:“失业无处可住?租房?产生感情?”“一个新婚不久的女孩,什么原因能让她在短时间内爱上丈夫以外的男人?”“对丈夫不满意就不提了,反正她离家也是因为这个。失业?情绪正低落,临时抱稻草?遇到能改变她命运的诱惑……”刘豫西一口气说了一串。
  “失业!这应该是最可能的原因。”张大国挂了电话,从包里掏出张茉莉的照片,走进了美发中心。
  但是,他几乎走遍了市区繁华地段的所有理发店,依然没有人认出张茉莉。也是,即便她的体貌特征这么明显,可理发店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要人记住一个进店讨工作的人,确实也不容易,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人的记忆力有逐步递减的规律。
  他又把重点放在门口贴着招人告示的理发店。几天跑过去,依然毫无收获。
  转机就在一个偶然。那天,他正走在一条商业步行街上,看见对面有家理发店外面似乎贴着招工告示,刚打算过去询问,突然就想起来,理发店的人都忙,平时这样的店也爱关门开空调,倒是马路对面的、就像他眼前站在面前的这家回收手机店,或者它旁边那种卖冷饮的推车店,店家闲,敞开营业,更容易观察到周围的路人和情况啊!
  想到这里,他开始把重点放在理发店附近的敞开营业小店和路边摊上。果然,问了几十个店后,就有两人认出了张茉莉:“现在找个工作多难!这女孩那天来买水,说她只会洗头不会理发,嫌那家给她的薪水低,不干。”“嗯,是她,那天她没找到活干,在我摊子旁边的台阶上呆坐了一个下午,晚饭都没吃,后来和一个中年男人聊了半天,最后跟着那个男人走了,以后就再没见过她。”这是个卖冷饮的老太太,她又想了想,说:“当时我还在想,这男的别是人贩子吧?还特意记下了他的长相,瘦瘦的,高高的,文质彬彬的,戴个眼镜,头发很靠后,显得额头可大。我是心想,万一将来有女孩的家人来寻人,我好告诉人家。后来还见这个男的来过一次,去对面的理发店,见他没跑,我才算放下心。”“他去理发店,是一个人去的?”“一个人,理了发就走了。”“你记准了?”“记准了,那天是星期的中间,街上人不多。”
  案子就是从这里突破的。也是,要让理发店的人记住一个偶尔来找工作的人,她们可能记不住,但是要让他们记住自己的VIP客户,她们还是能记住的。很快,警方获取了美发中心的贵宾卡资料档案,抓获了嫌疑人宁川。他就是凶手。
  抓获宁川后,张大国给局长打了个电话:“局长,张茉莉的案子,人抓住了!”局长兴奋地说:“好!你等着,我给你立功!立完功你再说退休。”张茉莉的案子久拖未决,已经拖了全市现行命案侦破工作的后腿,这下好了,终于破了,命案工作又能全省领先了!挂了电话,局长意犹未尽地沉浸在兴奋中。
  三
  宁川不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是个花匠,就住在离案发现场不远的河边。他的住所是一个给花匠们放工具的小院。这也合理解释了他为什么领着张茉莉沿小路走,因为小路离小院近,也解释了为什么在现场另一头也没有发现他离开的监控视频,因为他压根没走到大路就到家了。
  “抽吧!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张大国扔给宁川一根烟,给他点着,返身回到座位上,又抽出一根烟,扔给了身旁的刘豫西。
  “知道。”宁川大口大口吸着烟。
  “你的姓名、年龄、职业、学习工作经历、家庭情况?”多年的预审经历,让张大国养成了这个习惯,在审讯时总要比别人问得更细一点。
  “宁川,男,50岁,大学毕业,曾担任中专老师,教授,家里有妻子,已退休,她住在老家。”宁川一字一板地背诵着简历。张大国暗想,难怪一个花匠也要办理发卡,看来他的学历不低。
  “没有过孩子吗?”
  “有过一个女儿,12岁上不在了。”
  “说说你的作案经过吧?”张大国和刘豫西对视了一眼,先刻意隔开了宁川的悲痛家事。
  “那天,我在理发店理发,看见她进去找工作。老板娘个子高,瞅着她嘲笑她,说她长得跟个豆似的,能干啥?她一生气跑出去了。我当时觉得她眉眼长得像我闺女的一个同学,白皙的皮肤尤其像。”宁川伸手又要了一根烟,接着说:“我理完发,出去的时候,看见她没有走,还坐在对面的台阶上瞅着理发店生气。心想,这姑娘自尊心挺强,就买了两瓶水走过去,递给她一瓶,说,别生气了,我都看见了,找工作不容易,你得加油啊!她本来闷闷地坐着,半天没人理,见我过去,就接了水,谢我。我坐在她身边的台阶上,说她长得很像我闺女的一个同学。其实我是在想,我闺女要是活着,也该有她这样高了,都怪她那个同学,要不是她,我闺女不会死,我们一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不过这话我没说。我闺女不在8年了,这8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家和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宁川深深吸了两口烟:“我和她聊了会儿天,问她吃饭没,她说没有。我说那我们去小饭馆随便吃点,只当是父女间聊聊天。她跟着我去了,到了一个小饭店,点了两个菜,一个是西红柿炒鸡蛋,一个是炒包菜,给她要了一碗米饭,我要了两瓶小二。”   张大国和刘豫西又对视了一眼。经法医鉴定,张茉莉的胃容物确实是这两个菜,当时还没完全消化。
  宁川接着说:“吃过饭。我问她住哪?她说火车站那边的小宾馆。我说,我住在一个花房的院子里,隔壁有个女花工,一个人住,里面有好几张高低床,可以让她住几天,没找到工作,别花那些闲钱住宾馆了。她答应了,自己去宾馆,退了房,拿了东西,又回来找我。我俩走在路上,我酒有点上头,就掏兜摸出200元递给她,叫她这几天生活用,其实意思也是试探试探她。她接住,装兜里了。我以为心照不宣,她是同意了。走进沿河小路不远,我心想,我住的地方隔壁有人,我又好久不沾女人,行事不方便。就把她拽进绿化带,打算完事再回去。她大喊,后来见我脱她衣服又大骂,后来还把屎尿都挣出来,弄我一腿,恶心地不行。我本来打算扔下她走了,结果她骂的话越来越难听,我就上去掐住她脖子,叫她闭嘴。”
  “她骂啥了?”刘豫西插了一句。
  “她骂我,说本来以为我是个好人,还打算认我当干爹。可没想到我不干人事,不操好心,诅咒我,说我家里也有闺女,叫我闺女也遇到强奸犯!我闺女人都不在了,她还诅咒她!人都不在了,她还骂她!”宁川压抑着愤怒,数落着。
  “你闺女是怎么不在的?”刘豫西低着头,边奋笔疾书边问。
  “我闺女是被人强奸杀害的。”宁川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低声说着,说得很困难,就好像有一把小刀子正在他喉咙中间划拉着,每一个字蹦出来,他都咽口唾沫,好像每个字都让他很疼,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能艰难地对人说了:“我闺女那时上初一,是个星期六,她说要去同学家写作业,就出门去了。她同学的父亲是个畜生,他装病躺着,叫她闺女去买药。我闺女要一起去,他说叫她留在家里照顾他。然后他就把我闺女强奸了,我闺女那么瘦小,打不过他,就高声哭喊,他就使劲掐她脖子,我闺女就晕过去了,被他糟蹋了,再也醒不过来……”宁川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张大国和刘豫西又对视一眼,没有打断他。宁川哭了一会接着说:“闺女是我的掌上明珠啊!她不在了,我家的天也就塌了。我老婆办了病退,回了老家。我也受不了周围的指指点点,辞了职,逃到这里,不想再接触原来的行业。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开始工作并不难找,在电脑公司、投资公司、保险公司都打过工,也算白领。可我脑子总是恍惚,又迷上了喝酒,后来活干不好都被辞退了,后来只能当花匠。”
  “你闺女那个同学长得像张茉莉?”刘豫西想起了什么,突然问。
  宁川想了想,回答:“是很像,我看到她第一眼时,还以为就是那个闺女。他爸被枪毙后,她妈带着她也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张大国用笔尾敲敲桌子,厉声说:“戏演得不错啊,哄着人家张茉莉跟着你走,让你祸害。你没想想,人家闺女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宁川沮丧地垂下了头:“事情出了以后,大街小巷都贴着悬赏通告,我整晚整晚都睡不着,跑到别的城市找工作,可是总是觉得欠了这里什么,在别处就上不来气,勾魂一样,没几天就想回来,后来索性不出去了,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他看着手腕上的铐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警车轻快地驶出了看守所。张大国摇下右手的车窗。窗外,一大片油菜花正在盛放,夺目的金黄洒满了山坡。张大国呓语着叹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刘豫西开着车,接了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张大国又叹了一口气:“终于退休了。”刘豫西赶紧接住话茬:“师傅,返聘的事……”张大国扭过头来,说:“别想!我报了一个班,准备学学心理咨询。”刘豫西习惯性地撇撇嘴:“这么大岁数了,您能学会吗?”张大国说:“切,我见过的心理不健全的人比你吃得盐粒都多。”他等了等,看见刘豫西不言语了,就反手指指身后看守所的方向:“那位,有心理病。”
  刘豫西仔细琢磨了一下,心里暗叹,师傅即便退了休,也还是个喜欢追求“有意思”的人,估计师傅心里是这样想的,心理救治是事前预防,破案是事后惩戒,两下一比,似乎确实是前者更有意思。他踩了一脚油门:“师傅,我支持您,其实心理咨询和返聘也不冲突,您有余热就给我也发挥发挥,啥叫学以致用,您说是不?”
  警车轰的一声弯出了水泥便道,驶上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看守所和油菜地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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