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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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流浪狗旺旺和小花


  又失败了。尽管我挤到最前面,可那些人只是淡淡地瞟我一眼,走了过去。
  吴姐姐来看我们。工作人员发放食物,伙伴们哄上去吃,我却退到墙角,长时间望着栅栏前方的天空。天是这么广阔,如果我再能奔跑在原野上,我必定会仰起脖子、使尽全身力气,对着无穷虚空长吠。
  然而,我恐怕没这个机会了。跟雪莉在一起的这六天,她总是闷闷不乐。昨天,她被带走了,回头跟我告别时,流下了眼泪。我暗自数了下日子。哎!真是第七天。
  雪莉说,收容者再好,也有他们的规矩。没人领回,第七天,我们就得上天堂。这是她第一个主人,一个美国留学生告诉她的。我劝她不要太认真,这里不是美国。话音未落,工作人员就把她牵走了。
  已经一整天了,雪莉还没回来,我也没有被专程赶来找走失宠物的人和领养流浪动物意愿者看中。今天是我的第七天。我什么都没吃,水也没喝。金色项圈的光泽有些暗淡。
  “咣当”一声。我习惯性一惊。是隔壁房间的声音。一会儿,工作人员牵着一条金毛从我眼前晃过。那条金毛,与我同一天进来。我意识有点涣散,悄悄地举起了右手,举到眼前,一股悲哀冲上脑门。残缺的手掌、变形的四肢,原本英俊的外貌,被岁月和外力破坏得伤痕累累。还指望人收养?只有在梦里才会实现吧。
  我并不怪我曾经的那些主人们。或许他们内心的痛苦,比我深百倍。如果他们解读我的心,会感到惭愧,会真心爱我。
  工作人员提了铁笼子朝我走来。我伸出残疾的手想要阻挡,脑子里却出现一个画面。我已经忘了哪家主人,家里每逢大事必在佛像前跪拜,作揖磕头无数遍。我的抵抗也变成了跪拜,恐惧的眼泪流进了嘴里,我本来是喜欢咸咸的味道的,可现在却是灼痛。
  “真是条聪明的狗,哎!可惜了。”工作人员边说,边让开一条道。吴姐姐走到我身边。
  “康德,不要害怕。跟我走。”
  吴姐姐语气温柔,我似乎从里面听出了血腥味道。我害怕极了。四脚抓地,整个身子趴在水泥地上,头埋进双脚之间。
  他们生拉硬拽,我都不走。一个强壮的人把我抱起,塞进笼子里。啊!同样的笼子,打狗队的标配!那个小区,本来我经过艰苦斗争,已经赢得绝对主权。那些定时被牵着遛弯的朋友们,一寸土地都不属于他们。就在我懒洋洋地在春天温暖阳光下做白日梦时,万恶的套圈缠住了我。
  曾经是我的领地,正在渐渐远离。黑猫、黄猫、花狸猫,还有瘸腿小土狗,不要得意,我会回来继续做我的“齐天大圣”的!

可乐


  我还管用的脑子出现两个如果:如果许姨在,她会保护我,阻止辅警的愚蠢行为;如果自己警惕性高点,简陋的工具怎么能套住我?但是,关键在于新搬来的五楼的公鸭嗓女人告发我。搬家的那天,我是领地的主人,凑一下热闹也是职责所在。可她开口闭口用“野狗、疯狗”叫我,挥舞扫把赶我。我虽然躲得远远地观察,可还不能解除她内心的忧虑。
  许姨不是这样。我晃到那个小区,正值数九寒冬。天暗得像块铁,阴郁沉重。三四天没吃一口像样的,我再也走不动了,趴在香樟树下的垃圾桶边,在饥饿中等待残羹冷炙。
  一阵狂吠,一条大狗扑向我。迎风,我闻到了他的气味,和垃圾桶上的一样。他是这里的领主。我不敢与他正面交锋。边退边发出恶狠狠的嘶哑叫声。
  “可乐!站住!”一个中年女人喝住了还想进攻的狗。
  女人手里端着双槽塑料食盆,分别装满了温水和狗粮。大狗探出脑袋来,被女人挡住。
  我尽量保持文雅,却在十秒钟之内把狗粮吃个精光。舒服地舔温水的间隙,我抬眼看看女人。四五十岁年纪,短发,眼睛细长,蹲在那里笑着看我时,额头皱纹清晰可见。
  “许姨,又在喂流浪狗啊?哦呦,新的哇,洗干凈肯定雪白可爱呢。要帮忙招呼一声啊!”
  许姨向热心邻居表示感谢,挥手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手粗糙,伤痕多。
  可乐皮厚毛多,喜欢睡露天。许姨准备的笼子,当晚就被我占据,焐着厚厚的棉被,我仿佛回到幼年。
  几天打闹下来,可乐成为我的好朋友。他忧郁地说:“不喜欢被关着。”
  我的好多错误都是因为聪明,而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观察了几次。一个雪夜,许姨房间熄了灯。我推醒可乐,悄悄走到栅栏边。我身材小,就示意可乐用嘴去拱插销,可乐粗笨的样子很有趣。顶了几次,栅栏门开了。我们两个跑到雪地里尽情打闹玩耍,我跳到可乐背上翻进垃圾桶找好吃的。
  回到院子,我让可乐再把插销顶回去。躺在地上,可乐无限感慨:“你一个小白狗,只有我一半大,主意却这么多,大哥今后看来要跟你这个小弟混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仓促短暂。春节前一个夜里,我们又跑出来。小区垃圾桶已经翻厌了。我们跑出小区,冷风中,我们在宽阔的人行道上奔跑。陌生世界有崭新诱惑。谁料,死神正在悄悄靠近。
  一辆破旧昌河车懒洋洋地尾随我们。可乐一颠一颠兴冲冲地往前,我下意识地往人行道里侧靠。我对可乐喊了好几声。他甩甩大头,满不在乎地对我笑。
  就在一瞬间,破昌河车发出粗暴的吼声。可乐愣一下,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一张黑脸探出车窗,一把毒药枪射出一支毒镖。可乐倒下的时候,回头望了我一下,瞪大的眼睛无声地问我:“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推着我,进到一个长长通道,几只接触不良的灯泡明明灭灭,像是黄泉路上的指示灯。哎!我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现在,我是否应该慢慢闭上双眼,与可乐一样在无限安宁中迎接永生?
  我似乎听到了同类的哀叫声,身上毛发直楞楞地竖起来。本来毛都打结、积灰了,昨天突然来给我洗澡,当时我挺开心,洗完澡后,毛发蓬松、浑身轻松。现在才明白,享受福利,是要付出代价,有时还是致命的。
  拐过弯,一条更黑的甬道里,一只只铁笼并排放置。我看到了更多小动物:猫、鹦鹉、乌龟、兔子等。经过他们身边,他们也惊恐地看我。突然,一只黑猫转过脸,用仅剩的右眼狠狠瞪我;一只三条腿的兔子伸出颤抖的前腿来撩我;一只折翅的鹦鹉不停地聒噪:“演出开始啦!”   笼子在上台阶,隐隐地,我听到人的嘈杂声。我朝前望,一块沉重的黑幕阻隔了我的视线。难道我们受难,还要人来围观?还把我往前排!巨大的恐惧袭来,我忍不住哼哼唧唧起来。
  没有尾巴、没有耳朵的黄猫排在我前面,见我这样,她“咯咯咯”笑了起来。我厌恶地看看她,低下头,不言不语。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新手!”
  我不想睬她,昨天雪莉走了,今天我也得走。人再暴戾,也只能让我们死一次吧!
  “好了好了,你听!”无耳黄猫真烦。
  可我真的听到了一些动静,是掌声?还是我听觉出了问题。我承认自己身体不大好,主要是脑子太好带来的多愁善感,把硬件拖坏了。
  我抬头看着黄猫圆滚滚的脸,多像胖乎乎的康康、瑶瑶夫妻啊!他们要好的时候,擦同一款香水,用一副碗筷,让我睡在他们当中。

康康和瑶瑶


  母亲凄厉的叫声越来越远,我和妹妹紧紧挤在一起,一个念头划过脑际,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我克服内心悲伤、恐惧,仔细算算与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一个月。断奶后,妹妹还常常哭着缠妈妈,我就把食物让点给妹妹。颠簸的车上,妹妹睡着了,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眼角泪痕。
  一对胖男女走进来时,天开始下雨。妹妹害怕,不停吼叫。胖女当下皱了眉。我冷静地观察,不叫也不动。
  “瑶瑶,你看,这只好,文静干净。”
  “是啊是啊!纯白我最爱!对了,多大了?”
  边上工作人员热情地介绍:“你们眼光太棒了,这是纯种博美,两个月大的小男生!”
  “两个月前哪天?”瑶瑶显得有点兴奋。
  “一月二号。”
  “太巧了,那天我们领的结婚证啊!”
  “就是他了!我们爱情的见证!”
  我趴在汽车后座上,瑶瑶的胖手不停抚摸我,刺鼻香水味让我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俩发出爆笑。
  “真好玩!前面有个宠物店,我们去给他买点玩具去。”
  幸亏瑶瑶把我抱在手上。一条黑色拉布拉多犬扑上来,前腿搭在瑶瑶身上,店主人立即叫回,连声训斥大黑狗。我吓得不轻,这是我第一次碰到非血缘同类。为什么他们跟我长得很不一样呢?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
  康康买了一大堆幼犬犬粮、辅助食品、玩具,付完账瑶瑶才发现,轻声抱怨:“网上买要便宜一半。”
  不料话被店主听见了,他笑呵呵地说:“便宜货会把狗狗吃坏。养狗就是养孩子,你愿意让自己宝宝喝毒奶粉吗?”
  瑶瑶哼哼几声,掩饰尴尬。突然,她大声叫了起来:“金色项圈!我要给他带!”
  店主连忙在货架最高处取下金色项圈。“您眼光真好!这是最新款的伸缩项圈,具备拴狗链、驱虫、挂铭牌等多种功能,最关键的是:漂亮神气!”
  说得两人直点头。康康连忙掏钱。瑶瑶说:“我们还没有取好狗狗名字呢!”
  康康胖手指一竖。“他是我俩最重要的纪念日出生的,纪念英文叫commemorate,太复杂,我们简称:康德,怎样?”
  “哈哈哈,你把大哲学家养在我们家啊?”瑶瑶笑得唾沫飞溅。
  店主把“康德”两字刻上铭牌,金色项圈顿时有了思想深度。
  幕布一晃,刺眼的光和乱哄哄的声音漏了进来。无耳黄猫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真无聊。”说完,她被工作人员抬出幕布。
  我小心翼翼地凑近幕布,现在我是第一个了。黑厚的幕布上沾满了各种气味,我调整好呼吸。吴姐姐的声音!怎么是她?难道她亲自动手?她是这样慈祥、温柔。
  在一批大大小小笼子里,她一眼就发现了我。打开笼子,她伸出双手。好久没有人这样对我了。那双手布满伤痕。虽然我缩成一团,乱吠一气,但她的手没有收回。我渐渐平静,不再抗争。
  我在她怀里,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既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人类的,很能使我安心。她从头到尾一遍遍地抚摸我,仔细观察我残疾的手脚,轻声喊我名字,似乎这么多小动物里,她只在乎我一个。在阳光里,在她双手中,我渐渐眼皮沉重,坠入梦乡。
  幕布被撩开,我被抬上舞台。正对我的是一块大屏幕,上面数字不停地翻滚。吴姐姐带着微笑走来,打开笼盖,向我伸出双手。我又闻到那股气味,此刻,它变得更加复杂。
  “各位嘉宾!下面我给大家介绍狗狗中的哲学家康德,虽然他智商可以达到九岁儿童的惊人水平,但,还是惨遭虐待。”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狗的耻辱有很多种,最甚莫过于把狗所受的委屈和痛苦公之于众。
  吴姐姐抱起我,举起我的脚,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竟然哽咽。我明显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气味正在变酸。
  台下好多人举着相机、手机拍照,我羞愧地别过头。大屏幕上的数字加快速度跳跃,在大家的惊呼中,突破了一个整数关。
  “谢谢!衷心感谢现场和网上的各位爱心人士!是你们的无私资助才使这些浪迹天涯的小家伙们有了安逸的家。”
  吴姐姐把我放回笼子。在脱离她手的一瞬间,她手臂突然一使劲,像卸货般把我扔掉。她的脸始终向着观众,他们才是她最关心的。
  虽然惊恐绝望暂时平息,可从内心深处长出来的刺,却越来越长。
  又是一条通道,更狭窄,两边堆满了狗粮、猫粮和兽药。我和无耳黄猫在停车场再次肩并肩。“这次表现怎样啊?”无耳黄猫带着坏笑。
  “不怎么样。很不舒服。”
  “多来几次就好了。第一次我比你还恐慌,脚趾把吴姐姐的手都抓出血痕来了。”
  工作人员把我们装车。无耳黄猫灵巧地眨动双眼向我告别。我想多问些问题,可他们把猫、狗分装运送。
  车开了很长时间,我一直在睡觉。直到厢式货车后门打开,我才醒来。不经意一抬头,嚇我一大跳。夕阳下,一整片山坡上全是狗。我从没看到过这么多同类。各种类型、各种大小都有。他们懒洋洋地望着货车,各做各事。   铁丝网每隔一段就挂相同内容的牌子。一条狗蹲坐,头仰起,凝视上面一排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金色项圈上被贴上一条白标签,与铁丝网挂图同样内容。工作人员在白胶布上用记号笔写了一个数字,把我放进狗群。
  “看,这小子戴金项链,是个富家子弟呢。”
  “你没觉得他走路往下塌吗?脚肯定出了问题,多半被虐过。”

  “叫康德?不行!按照这里规矩,你以后就跟我混!我叫你小白。听见没?”
  “凭什么跟你?老娘要他了,小白脸!”
  不多时,为了抢夺我,几条大狗打起来。我麻木地看着他们,一片尘土在微光中不停扩张,像沙尘暴来袭。我们就像那些尘粒,无根也无依。
  就这样在狗群中浑浑噩噩混了一个阶段,我突然感觉空虚,就爬上山丘。在一块大石头后找到一个缝隙,钻了进去。刚把头埋在双脚之间,突然听到一串哀叹声,幽幽地从缝隙深处传出来。
  那是一条病狗,半截身子上尽是碎石、泥土盖没。
  “啊!雪莉。”我使劲扒拉她身上的土石。
  “哎!康德!真是你啊!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可现在即使你把这些东西全弄走,我也站不起来了。”她俊俏的尖尖的脸上,堆满既兴奋又悲哀的复杂表情。
  我没听她话,继续扒。突然间,我愣住了。她左后腿被咬了个洞。
  “现在大型犬、烈性犬不给上证。流浪的恶犬好多进了这里,到处欺负弱小者。我恨他们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前几天跟一条罗威纳狠狠打了一架,他脖子被我咬破,我腿也伤到了骨头。”
  “你好勇敢啊!可我看见好多吃的和药,应该可以给你治疗啊!”
  “你看见是一回事,用在我们身上是另一回事。自从我钻进这个天然坟墓之后,原来的愤懑悲伤,随着时光流逝逐渐暗淡、消散。我渐渐原谅他们。这么大规模的流浪狗收容站,不去做生意,必然倒闭,最终毛孩子们连饭都吃不上一口。”
  我眼前出现一个场景:铁丝网、铁栅栏一片片地倒下,山谷里、山坡上、灌木林中,一群群流浪狗四下奔逃,向城市、村镇涌去,最终倒毙在街头、路口。
  “到这里来的,都是苦命孩子啊!”雪莉说一句停一会儿。“我被他们拉出去,向社会爱心人士展示残疾的身子。他们得到了捐款、粮食和药品,大部分都用在维持机构运作上。我们都处在自然生存状态中,比如我这伤口,肯定一天不如一天,最终会要了我的命。”
  “雪莉,你不能放弃!有我在!与其在这里吃不饱,没药服,还不如逃出去。我们不能等死。”我看看自己又看看雪莉。“我不愿再做他们的宣传品!”
  “出去后,我们找谁呢?继续流浪吗?”
  我曾经的那些主人们,谁愿意医治雪莉呢?我陷入沉思。

许姨


  可乐死了。院门被许姨钉死。我被她关进笼子里。
  她出去的时候,检查一遍笼子。可乐被杀的场景,一直在我眼前闪动。从此,我对马路、汽车产生强烈恐惧。
  端个小板凳,许姨在笼子边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有时她就看着我,不说一句话。有时她跟我讲可乐的事情,还有她自己的。灯光昏暗,电视机里在放莫名其妙的连续剧。
  “一辆汽车快速转弯,一条狗窜出,车撞倒狗,并没有停,扬长而去。我赶忙把那条大黑狗扶起来,却发现左后腿严重受伤,不能着地。我送他去医院做手术,他长长的黑脸靠在我胳膊上。”许姨说到第一次遇到可乐的情景,忍不住泪水涟涟。
  “我是个命苦的人,丈夫早就离我而去。儿子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成家,难得在节假日回来看看我。来也是蜻蜓点水。可乐来了,我又有了孩子。虽然可乐并不是血统纯正的名犬,但他聪明、可爱,有时也调皮、不听话,这些都成了我的乐趣。同事朋友们都说我精神状态好了,乐观了。”
  夜里,她把我移到室内,天冷了,夜深了,我听着她轻微的鼾声。回忆这些年那些主人们中,许姨是最独特的一位。她不像主人,而像……我的妈妈。她悉心照顾我,容忍我的所有坏毛病,从不大声训斥我,更不挥手打我。但我还是感到茫然和恐惧。
  这种恐惧并不是那个变态主人用刀把我的掌心肉挖走,用滚烫的角铁烙我肚子,而是我怕“失去”,安稳的日子是麻醉剂,弄得我敏锐的感觉都出了问题。如果离开许姨,那么今生再无幸福生活。我迫使自己安静、听话、干净。即便特别讨厌那个矮壮男人,也装着对他摇头摆尾。
  矮壮男人身上有股汽油味。他总在夜幕降临后进门。许姨给他做饭。他吃,她坐在边上看。两人几乎不怎么说话。有一次,他们似乎聊到了我。
  “小东西恨我,我看出来了。”
  “哈!怎么会,你也太敏感了。”
  “他嫉妒我。”
  “你就是小心眼。”许姨说话的时候,朝我看一眼。
  饭后不久,两人就进卧室。进去前,许姨只是象征性地蹲下来抚摸我几下。矮壮男人天刚蒙蒙亮就走,许姨把干粮塞进他包里。
  许姨上班后,多年的野性又让我狂躁不安,习惯性地拒绝束缚。简单的笼子开关我几下就捅开,钉死了院门我从栅栏下挤出。我在那个小区称王称霸,直到打狗队罪恶的网兜网住我的头,我才觉得惭愧,非常对不起许姨。
  我让雪莉安心休养,自己去寻找最容易突破的防线。基地建在一片荒山上,山坳里有一排简易平房。平时狗们散在各处,只有开饭时,才回到平房前的那块水泥场地。工作人员把狗粮袋扯个小口,像播撒种子那样撒狗粮。狗们翻滚跳跃,争抢有限食物。
  基地周边被铁丝网围起来。我沿着铁丝网走了三遍,沒有发现漏洞,破损的地方都被重新扎起来,更加坚固。我登上山顶,观察门口情况。一段时间后,我总结出一些规律。告诉雪莉。   “门有两道。大门到二门,是人活动的场所。二门内就是狗的世界。大门因车辆进出、人来人往,一天差不多要开十多次。工作人员进来喂食才开二门。一天只开一次。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混出二门,就基本成功了。”
  “你是想工作人员进二门瞬间,趁乱逃出去吗?”雪莉吃我省下的狗粮、采集到的野果野菜,体能恢复不少,说话声音趋于正常,伤口也不再溃烂。
  我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告诉雪莉我的方案。
  又隔了一段时间,雪莉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在山坡上也可以奔跑一段了。她远远地望着我,郑重地点了几下头。
  那天中午十二点不到,我和雪莉躲在墙角瞄好了那条罗威纳。罗威纳正挤在二门口,伸出长长舌头,焦躁地等待工作人员开门。正午,工作人员扛着大袋狗粮走向二门。激动的狗们狂叫不已。我对雪莉使个眼色,分头行动。
  雪莉悄悄绕到罗威纳后面,在他后腿上狠咬一口。罗威纳痛得疯叫并直起身子。工作人员刚进门正想反锁二门。看到罗威纳的样子,以为要扑上来,忙拔出腰间的电棍。我对准他左腘窝使劲一撞,他身子失去平衡,肩上的狗粮掉落在地,撒得满地都是。
  狗们从四面八方向门口扑过来。工作人员淹没在狗堆里。我轻松地拉拉雪莉右手,愉快地从还没有关上的二门里溜出来。大门此时正好敞开,一辆箱式货车正在卸货。吴姐姐和司机听到动静,凑到二门口,对里面的工作人员指指点点。我灵机一动,带着雪莉挤到驾驶室与货箱之间。浓烈的柴油味,让我很不舒服,但是想到自由在前方招手,我又兴奋异常。
  等待开车的那段时间,每一秒都在煎熬。吴姐姐带人在车边上走来走去。我们大气不敢出一口。我感觉雪莉在我身下微微颤抖,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刺激又迷人。

瑶瑶


  瑶瑶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已经大半天时间了。我肚子很饿,却不敢吭声。现在不比以往了,撒娇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我有从天堂掉下,又被打入地下的悲哀。
  瑶瑶朝我瞄一眼,滿眼不耐烦。她早已不涂香水了,胖胖的身子发出一股酸臭。打包好的各式箱包堆满房间。
  一个微信电话进来,她随手按下免提键。
  “你们真的要分?”
  “我正在等搬家车来呢。”
  “你这是何苦呢?康康虽然有问题,可也不至于跟他闹到这一步吧?”
  “他让你来作说客?那好吧,你转告他,原则问题上我不会妥协。”
  “他说这是酒后的一次胡闹。”
  “他的胡闹多了去了。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瑶瑶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杯子,用力砸向墙上的结婚照。康康的脸被砸皱,显出滑稽的笑。瑶瑶“噗嗤”一声,忙用手捂住嘴。
  “什么声音?”
  “没什么!车子来了,我得走了。”
  “哎!再……”
  瑶瑶挂断了电话。
  工人们把瑶瑶的东西搬走后,瑶瑶走在房间里,居然有了回声。
  出门的时候,她注意到了我。她蹲下身子。在食盆里放了两把狗粮。我咽下快速分泌的唾液,却不敢吃,瞪大眼睛看着她的圆脸。
  “不是我不要你啊,康德!我看到你,就会想起跟那个蠢货在一起的日子。这让我心痛。请你原谅,我要开始崭新生活,忘记以前的一切,包括你。”
  我感到深深自责,都是因为我的不乖、淘气、顽劣,那双把我接到人世间的胖手,才像甩污泥一样把我甩开。
  瑶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忽然想起了亲妹妹。不知道她现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想着想着,我把狗粮全部吃完,舔干净盆子。或许明天,就没得吃了。

康康


  那个女的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康康连忙把我关进狭小的卫生间,并且警告我不能出声。
  康康变了,不溜我,不给我拍照、录视频。
  那个女的瘦小,尖尖的狐狸脸,有强烈的狐臭。康康把她搂在怀里,像夹一块腐烂的木板。
  几次过后,只要狐狸脸一到,我就乖乖踅进卫生间。
  他们在外面闹腾,我蜷缩在浴缸边。事实上,卫生间也有新发现。我敏锐地感觉到窗户外有我感兴趣的事物。
  我跳上浴缸,差一点够不到窗户。我把塑料盆叼过来,反扣在浴缸顶头。当我探出头去的时候,正与对面一条雪白博美的眼神相遇。她先是一惊,随后冲我温柔地打招呼。我的心都要醉了。随即,我自惭形秽,跳下浴缸,对着镜子认真梳理毛发。再次探出头去的时候,对面的窗户关了。我的心一下子到了冰点。
  平时康康上班的时候,卫生间是关着的。虽然狐狸脸骂我,有时还踢我,可我还是盼望她多来。卫生间,有我的新希望。
  灾难发生时,我还沉醉在甜蜜中,没注意窗户上多了一个大大的敞口瓶,瓶里的黏糊糊的液体,我根本没兴趣。
  “你平时吃啥呀?”
  “狗粮。”
  “那只是基本保障啊。我还要吃牛肉、鸡胸肉、水果、蔬菜、蛋黄、维生素等等。”
  “这个,以前主人高兴起来买过一点给我。”
  “什么人啊!太差劲。新鲜食材,我的主人天天不断,还天天翻新。只要我一闹情绪,他们夫妻俩赶紧各种安慰、按摩和抱抱。”
  “你真是生活在蜜糖里。哎!我小时候,也有同样的经历,不过都很遥远了。”
  “哎!你会什么呀?”
  “我,我好像什么都不会,除了吃。”
  “主人送我去宠物学校,我现在经常出去表演,礼仪秀、时装秀,还算数学呢。”
  她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说起话来嗲嗲的,全是从喉咙口逼出来的娃娃音。我的魂更被她圆圆的双眼牵了进去。
  “死狗,偷吃我燕窝!”
  我还没回身,狐狸脸就把塑料盆掀翻,我跌落在浴缸里。我挣扎着跳出来,不料却抓到了她的手。
  她尖叫不已,康康慌忙跑进来。
  “康康!这条恶狗不能再要了!”   见康康还有点懵懂,狐狸脸流着泪说:“我为你炖了一夜的燕窝,被他偷吃了一半!我阻止他,他居然还攻击我。看!我的手。”
  康康一把抓住我的脖子。
  “今天你得表个态,要他就不要我,要我就没有他!”
  我后悔抓她太轻。刚挣扎几下,就发现自己飞出了窗户,一瞬间,我瞥见了对面漂亮博美小姐惊恐的表情。我在坠落,我的心也彻底碎了。
  箱式货车开起来后,我们坐起来。大口呼吸着郊外清新空气。雪莉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对我微笑。当我长时间注视她的时候,她羞涩地转过了头。
  幸福的同时,我也看到了她不断淌脓、肿胀的伤口。生活总在给我一个惊喜之后,抛给我更大难题。
  车子进城后,我拼命嗅吸空气中熟悉的味道。突然,像被鞭子抽到那样,我内心一阵抽搐。车子在红绿灯前还没停稳,我就拉着雪莉,跳下了车子。雪莉走路一瘸一拐,我顾不得这么多,快速拐进一条小弄堂。
  远远地,亲切的香水味飘来。那是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温暖的家。我记得,当初瑶瑶胖手抚摸我的时候,就是这味道。那时我还小,还不会爬楼梯,那只胖手托起我,我紧张得一动不动,耳边传来瑶瑶开心的笑。但是,我脑子不行了,记忆模糊又残缺。
  我盯着香水味走,这个城市街巷逼仄,高跟鞋发出“嚯嚯”声,放大、反弹到我耳朵里。跟了几分钟,我才抬头看看踩在高跟鞋上的人,一条白色短裙、一件紧身黑T恤,白色棒球帽后露出长长“马尾巴”。
  “咦!小朋友,你是在跟着我吗?”“马尾巴”停下脚步,等两辆电瓶车交汇时发现了我。
  她蹲下来,在漂亮的黑色小包里掏了掏,拿出一根牛肉棒,撕掉包装纸,递到我嘴边。开始,我有点生气,我不是为了讨饭吃才跟上来的。习惯性地往后退几步,头却傲慢地仰起。“马尾巴”手还伸着。牛肉散发出的味道,让我舌头上分泌出一层层唾液。
  “快吃吧,看你又瘦又脏。”
  我太用力了,咬住牛肉棒后,幾口下去,肉居然掉在了地上。我控制一下情绪,叼起肉快速退到墙角。食物上还带着亲切的香水气息,我吞下它,却释放出一段记忆。
  “啊!你有漂亮的金色项圈,还有名字。”她把包里牛肉棒剥好,全放在地上。“康德,你多吃点啊!”
  雪莉走过来时,“马尾巴”已经走远。我让雪莉把剩下的牛肉棒全部吃掉。她狼吞虎咽,我还在凝望小巷深处。
  想来想去,最可靠的还是许姨。可我对那里的街道、人行道恐惧得很。

高三学生


  被收容进去的那几天,雪莉跟我简单说了美国留学生养她,回国时把她送人的经历。这一路上,雪莉又告诉我许多事情。听多了,我的警觉性更强了。人,真是太难捉摸了。
  雪莉的第二个主人是留学生的老师。老师一家三口谦谦有礼,对雪莉也客客气气。雪莉被转送人后,总是自责自己没有做到最好,在老师家更加乖巧,唯恐出错再遭抛弃。然而,老师独生子深夜里的奇怪行为,令雪莉痛苦绝望。
  这个高三理科生天天复习到午夜。上床前,他习惯到冰箱里拿一杯酸奶。喝的时候,他凑到笼子前逗雪莉玩。刚开始,他捏捏雪莉的脚、摸摸头和脖子。有一天,他没喝酸奶,脸上没有笑容。他用铅笔捅雪莉,雪莉以为是一种新游戏。第二天,他换了一把美工刀,试着割下雪莉的一些毛发。雪莉只是往里退缩。后来他开始用刀片割雪莉,割一刀,报一个名字,下手也越来越狠。但是,他割伤雪莉的地方非常隐蔽,雪莉哀号,惊醒了老师夫妻,他们查看雪莉,只发现血迹,没有发现伤口。几次下来,他们认为雪莉出了问题,开始厌烦雪莉。没人多看雪莉,只把食盆往笼子里一塞。雪莉喜欢的熟胡萝卜、牛肉、苹果等都没了,只有不多的狗粮。
  终于,雪莉反抗了。高三学生那天又把刀捅进了雪莉的屁股。雪莉强忍剧痛,闷声回头狠咬那只罪恶的年轻的手不放。据雪莉说看到了白森森的手指骨。
  那个老师骑了一辆电瓶车,冒着严寒,开出城,在一个垃圾堆放场边,把雪莉扔进河里。
  “我被高空扔下,你被抛弃在冰水中。我们真是同病相怜。”我和雪莉并肩走在城里的路灯下。白天,我们躲藏着,不敢动。
  “幸亏那些垃圾堆,我才活了下来。”想起痛苦往事,雪莉难免悲泣。
  遇有动静,我总在前探路,雪莉藏在后面。
  经过两晚夜间行动,我基本判定许姨家方位。这个夜晚如果顺利,就能抵达那个小区。
  我们紧张又警惕地赶路。我不时停下来,东闻闻西嗅嗅,试图从无数狗朋友的尿味中找出有用线索。突然,我隐隐闻到一个熟悉的却又令人伤感的味道,那是可乐的影子!我愣在那里好一阵子。长吁短叹一会儿。回头却不见了雪莉的踪影。我吓坏了,前前后后飞奔着寻找。突然,一个镜头在我眼前定格。一家工厂门口,一个黑衣门卫正抚摸着雪莉的头,雪莉则闷头吃着大号不锈钢碗里的食物。
  我刚想跑过去,脑子里一个声音厉声阻止。“等等!再观察观察。”黑衣门卫抚摸雪莉时,眼睛来回扫视着街面。我隐入灌木丛。
  雪莉被黑衣门卫带进去的时候,头颈里已经套上一道黑色绳索。进去时她一直回头张望。我没让她发现。
  午夜,马路上行人、车辆稀少。我像猫一样贴墙而行,寻找进入厂区的路径。墙角有个不明显的小洞,被杂草掩盖。我伸长身子,吐掉胸中的空气,硬是钻了进去。
  门卫室灯火明亮,黑衣门卫正在打电话。那些强烈的气味震撼了我,根据气味的数量,门卫室后面的小黑屋里应该曾经待过数十个同胞。门没锁,我悄悄摸了进去。好一会儿,我才适应了幽暗的环境。第一眼我就看到了雪莉。她与其他五六个伙伴一起关在一个大铁笼子里。嘴上都被缠上了黑胶布。她看到我,泪哗哗直流。其他伙伴扑到铁笼上,举起双手向我挥舞,笼子发出可怕的震动声。我示意他们不要激动,可为时已晚。门卫室传来动静。我赶忙躲到笼子后面,趴在地上。
  灯亮了,黑衣门卫扫视着小屋。雪莉突然朝铁笼门撞过去,其他伙伴愣了一下,也跟着一起往前撞。   黑衣门卫看看没事,重新拎起电话。“没事没事,几个货还想‘越狱’。呵呵!哎,说正事。你什么时候过来拿货?”
  对方的回答让他生气。走出小屋,他用威胁的语气说:“我担了这么大风险,你要么天亮前过来拿,要么我就把他们全放了。”
  天亮前!我必须加快速度!

矮壮男人


  钻出厂区,我一路狂奔。每当眼睛发花、四肢乏力的时候,雪莉临别时喉咙里发出的哽咽,就像一根牛肉棒入肚,我又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一条条相似的马路,一片片相同的住宅区,我排除干扰、压制恐惧心理,朝许姨家跑去。那些气味幻化成一张张熟悉的脸,在我眼前严肃地指明前进方向。
  当亲切的院门出现在我眼前,一陣狂喜和激动从心中传递到空中,变成一阵接一阵高亢有力的吼叫声。
  周边一家又一家的灯亮了。抱怨声和咒骂声响起。许姨家还没有动静,我不能停止呼叫!我开始有了担心,万一许姨去了外地怎么办?于是叫声里多了一份嘶哑。
  终于!我听到了许姨的声音。“听上去像康德的声音啊!”
  灯光大亮,门打开了。我一头扑进许姨怀里。这是安全、舒适的气息,如果再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再失去。但我只在其中陶醉了一分钟,便咬住许姨的裤管往外走。许姨十分迷惑地想抱起我进屋子。但我拼命挣扎。
  矮壮男人也出来了,看到我的样子,很肯定地告诉许姨:“小东西一定有事要我们帮助,我们跟他走吧。”
  一瞬间,矮壮男人身上的汽油味变得特别好闻。
  我在前面跑,他俩在后面跟。我跑得很急,不时在街角停下来等他们。矮壮男人虽然跑得气喘吁吁,却还是有力地挥舞着手臂,让我不要停步。还转头关心许姨,说如果跟不上,她可以原地等消息,保持电话畅通。许姨咬咬牙,硬是跟了上来。
  东边的天略微有点泛白,几只鸟从我头顶飞过。我紧张得要命,现在马路上出现的任何一辆车子,都可能去要雪莉他们命的。
  终于到了厂门口。门卫室还是灯火通明。我还没等他俩到跟前就对着里面狂叫。黑衣门卫走到门口,正好跟矮壮男人正面相对。
  “什么事?”
  矮壮男人不说话,等许姨到跟前,一起向里面张望。我看他们疑虑的样子,连忙从老路钻进厂房。一路跑到小黑屋门口,想把门顶开,不料门被关上了。我一边用头撞门,一边放声大叫。我听到雪莉他们也在拼命撞笼子,心里顿时安稳不少。
  矮壮男人高声喝问:“小屋里有什么?”
  黑衣门卫抄起一根棍子,追打我。还回头冲矮壮男人大嚷:“屋子里有什么关你屁事,这里是私人厂家,你们管不着。”
  我心里焦急起来。这样耗下去,对方车子一来,前功尽弃。跑跳过程中金色项圈一跳一跳,白色标签也跟着一抖一抖。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立刻钻出围墙,来到许姨他们面前,双脚搭住许姨,身子直立,头尽量往后仰。
  “康德你这是怎么啦?”
  “小东西在让我们看什么……哦,你看,这里有个标签。流浪狗救助中心,还有电话。啊!他是想让我们打这个电话求助。”矮壮男人掏出了电话,开始拨号。
  黑衣门卫急了。“喂!你们还不滚开!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矮壮男人笑了,那是狡黠的笑,但是在我看来却是那样机敏睿智。
  “你倒提醒我了。报警电话、救助电话,我一起打!”
  清晨,警车的排灯发出的光芒盖过了晨光。我跟雪莉紧紧依偎在一起。
  黑衣门卫和运输车的同伙被警察带走。黑衣门卫垂头走过我面前,眼里的恶毒收敛不少,但还是狠狠瞪我几眼。
  吴姐姐和工作人员把其他伙伴抱上箱式货车。转身,吴姐姐蹲下来,抚摸我的头、背、颈和金色项圈。最后,她轻轻地把那张标签撕掉。
  “康德,你不需要这个了。你有了好归宿。”她说话时,抬头看了看许姨。许姨和矮壮男人都笑了。
  “还有另一张。”矮壮男人打趣地提醒。吴姐姐连忙把缠在雪莉左前腿上的标签也取下来。
  实在太累了。我顺势趴在了人行道上,肚子也就更饿了。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又呜咽了几声。吴姐姐笑了,赶忙拿来狗粮。
  我和雪莉在路边狼吞虎咽起来,连许姨他们与吴姐姐说再见都没听见。从此刻起,我和雪莉不再需要敏感的听觉、嗅觉来保命了。
  回家的路上,温暖阳光照在我身上,特别舒服。我走得特别慢,脑子里空荡荡,这样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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