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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是开始
我被一颗流星击中。这颗流星像时时挂在嘴边的事物，听起来那么熟得烂透，却很少真心用眼睛甚至用手去触碰。我突然激动不已，仿佛那颗流星正急剧地朝我奔来，其坠落的轨跡就是我的头顶，仿佛只要一伸出手，便能将它揽在怀里。
我拨通了余春风的手机。这一次，余春风好像并不想与我说话，并不想与我聊扶贫的话题，并不想倾吐关于扶贫的感受，或者，并不想分享我从哪张报纸、哪个朋友或者哪个八卦的微信群里看到、听到的与扶贫有关的故事。
余春风挂断了我两次电话。我更加迫不及待，仿佛那颗流星就要在我的头顶爆炸。我在单位的四层与五层之间的楼梯上慌乱地来回走动，窗玻璃折射的阳光与流星一起，散发着炽热的亮光，闪烁在我的头顶。
记不清走了多少个来回。余春风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电话里的余春风，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我能感觉其中难得的兴奋与紧张。余春风说：刚才陪单位的领导与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在贫困村调研。你知道吗，我们单位分管扶贫工作的领导刚换了，这是他第一次下贫困村来了解情况。市人大的领导雷厉风行，就产业发展、教育、新农合、危旧房改造、低保等方面听取了驻村第一书记、村支书及镇党委书记的汇报，要求大家严格按照“两不愁三保障”及“十一有一低于”的脱贫标准，列出解决问题时间表，明确了责任，做好了分工……我正忙着记录，生怕漏掉一句话。脱贫工作真的到了最紧张的冲刺阶段了……
我说：余春风你就喜欢记，比我们作家还喜欢记，你连每一天的吃喝拉撒都记。不过，记了好，你有用武之地了，你有展示的舞台了。你把你记的那些与扶贫有关的鸡毛蒜皮都给我吧，我听你平时说的那些想必都记下了吧？都给我翻翻，都给我看看吧。我从2014年起，就听你唠叨那些扶贫的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给我认真翻阅一下，说不定能触发什么写作灵感呢。如果真有灵感，我就写出来，给大家分享分享。
余春风说：我记的是工作笔记。我一个语文老师，不像你作家。我只是原原本本记一些事情，不会添油加醋，不会无中生有。当然，是酸甜苦辣的感受，但与你们作家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对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漠不关心、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吗？
我说：现在不同了，现在我真的想看看你的工作笔记，请你把那些工作笔记拿出来晒晒，让读者去掂掂，琢磨一下，看到底有没有意义。
余春风说：好吧好吧，回去就给你。不跟你多聊，我还要陪单位领导和人大副主任去阿康黑山羊养殖场实地考察呢……
二、工作笔记
【2014年10月6日 多云】分管扶贫工作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作为一所市里示范性高中学校语文组组长的我，会被任命为学校办公室副主任。下午办公室全体员工开会时，办公室秦主任把我负责、分管的工作告诉我。我一看，有十几项。什么文印室、图书馆、人口与计生、双拥与安全生产、领导的发言讲话稿学校的年中年终总结工作计划撰写、卫生考评……每一项都令我手足无措。特别是扶贫工作，更令我无所适应、忧虑重重。
之前，我隐隐听说其他学校有选派教师去贫困村任第一书记的事。秦主任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看着我满脸紧绷的肌肉，说：我们行政后勤部门刚刚选派了一位叫蓝勇前的同志下去了。不过，你要多与他联系，了解对口帮扶贫困村的情况。至于工作思路，可随时问我——不过，我也不是了解太多。具体的扶贫工作，我们要多请示分管扶贫工作的领导——校党委副书记李丽萍同志。秦主任呵呵两声，又说：我嘛，其他事情太多了，管不了那么多，以后的扶贫工作主要靠你了。
【2015年1月12日 晴】第一次去帮扶贫困村 单位的对口帮扶贫困村是西河市青阳县赐禄镇天福村。到办公室工作三个多月了，今天是第一次去帮扶贫困村。早上七点起床，七点五十五分到学校。搬大米、大礼包、食用油、面条，出了一身汗。司机盖上后备厢，说：装好了，等等杨副书记吧。杨副书记钻进商务车时，已经八点二十三分了。车出了城，像当地的车一样鲁莽狂野，与不断擦身而过的大货车、拖拉机以及摩托车斗智斗勇。我劝慰农师傅：别急着超车，让让他们吧。农师傅说：一路让，都开了两个半小时了，进山的路还没走一半呢。李丽萍副书记从后面朝前探了探身子，说：农师傅，急不得，车后备厢里放了几百斤慰问品呢，爬山跑太快，小心车头翘起来……
农师傅坐直了身子，稳定了情绪。车走了几分钟，他朝左边的窗外努了努嘴，说：李书记啊，您知道吗，这是到了山的顶峰了，这座山叫姑娘山，您往远处仔细看，那里像不像一个姑娘的额头？再往下看，那一段凹下来的是脖子，接下来，又隆起来了，像不像胸……我连忙笑着打断农师傅的话说：好好开车吧……李丽萍副书记好像对我们俩的话无动于衷，她小声地嘀咕：天福村离镇上远是远，天福村的山多是多，可都是土山，不是石山，土山总能种点什么吧？不至于是深度贫困村啊……
到了天福村，下了车，握了手，我算是第一次与派驻第一书记蓝勇前认识了。蓝勇前动作麻利，见司机农师傅打开了后备厢，便回头招呼着村委门前站着的一大堆人过来搬东西。但效果不是太明显，扯开嗓子喊了三四声，人堆里才慢腾腾地移出三四个人来，围着商务车不知该干什么。蓝勇前对一位矮胖胖、约莫五十来岁、穿着绿色的类似军裤的人说：覃支书，来，快叫其他村民帮忙，将慰问品卸下来！
慰问品卸下来后，李丽萍副书记对蓝勇前说：要村民们列队站好，贫困党员六名，站成一排;贫困户代表九名，站成一排;贫困生及五保户代表九名，站成一排。一共三排。等了三四分钟，队伍虽然稀稀落落，好歹看上去有三排。我们将慰问品分放在每个人脚下，每份计有长生牌食用油一瓶，九里香大米一袋，陈克明面条十二捆（十二斤），大礼包一个（内有旺旺雪饼、旺旺糖果）。所有慰问品按此比例发完，发现第一列队伍中有两人的脚下空空如也。李丽萍副书记马上上前询问情况，原来，原定只慰问六名贫困党员，这会儿站了八名。
蓝勇前见李丽萍副书记有点不高兴，便问村支书覃天生是怎么回事。覃天生支吾了半天，说：我见村里两位卫生监督员整天东奔西走，挺累的，便想让他们去凑个数，领一点慰问品什么的…… 我们转移到村委办公室里开调研会，我从中大概知道了我们单位帮扶贫困村的简要情况：天福村位于镇西南部，距离镇政府驻地20公里，属于边远山区。全村辖16个自然村，42个村民小组，有村民1072户，4346人，耕地面积2053亩，其中水田1052亩，旱地1001亩，林地面积4.02万亩。2013年，农民人均收入2630元。该村村党总支下设五个村党支部，村里有党员91人，建档立卡贫困户144户，其中20户为深度贫困户，2019年计划全村脱贫摘帽……
听完汇报，李丽萍副书记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代表帮扶单位来慰问大家的。说完，她斜了我一眼，我连忙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沓红包。李副书记接过，又说：我代表西河市第八中学党委，表达对天福村村委的慰问，你们辛苦了……说完，站起来逐一给村委全体成员九人发放了慰问金。我在旁赔着笑脸说：每人两百元，不成敬意……
临上车回城时，村支书覃天生拉着蓝勇前快步追上来。李副书记探出头，挥挥手说：不用客气，别送了。覃天生扬了扬手中的红包，憋了两三秒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听隔壁西河市工商联帮扶的中兴村村委干部说，他们村委成员每人得了四百元慰问金呢……李副书记一听，也憋了两三秒钟，嘴里狠狠地嘟哝了三个音，然后缩进头。我坐在李副书记的身后，我听清了她嘟哝的三个音是：他妈的。
【2015年4月26日 阴】做出几件像样的实事来 驻村第一书记蓝勇前从村里回来了，他到我办公室坐了十几分钟，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村里的情况就那样了，我只想跟在村干部背后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行了。在旁的秦主任马上接话说：蓝书记呀，你这样想也对，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在村委面前树立威信，凝聚队伍，深入调查，抓住当地特色，做出几件像样的实事来。我也点点头，对他说：学校昨天在大礼堂组织师生观看了一部叫《第一书记》的电影，我觉得你有空可以上网去搜搜看一看，影片里的第一书记沈浩真不容易，也真了不起……蓝勇前站了起来，说，影片我也看了……不跟你们说太多了，我要去跟李副书记聊聊。我说李副书记也叫了我，我们一起去吧。说完，我在他软绵绵的背上用力地拍了一下。
【2015年5月30日 多云】躲在树底下的村民都哈哈大笑起来 学校党委施展书记在学校办公室秦主任的陪同下，今天去了天福村。回来后，临下班了，秦主任拿一张发票来让我在“证明人”一栏签字。发票的金额是2520元，上面列着购物清单：30元的10斤面条14份、150元的10斤食用油14瓶。秦主任说：现在去贫困村调研还真不能空着手去，贫困户拿慰问金和慰问品都习惯了，如果有一次没有，他们的脸上就不高兴。施展书记在村委办公室召集村委成员了解情况，之后，他去附近一户贫困户家走访，再回到村委時，见村委办公楼前的空地上都是垃圾，还有三四堆牛粪，就提议大家打扫一下卫生。那些村干部见施展书记拿起扫把真干了起来，竟像看戏一样，聚了过来。扫了不到五分钟，天下起了大雨。我们连忙躲进了办公室，一直袖着手躲在树底下的村民见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2015年6月6日 多云】去村里考核第一书记 秦主任说：我今天要与人事科陈科长一起去天福村考核第一书记蓝勇前。我这才知道，蓝勇前在贫困村任第一书记已经快两年半了。而之前市委组织部下发的关于对驻村第一书记在政治待遇上有明确规定：凡任职期满，表现突出的，建议原单位予以优先考核，重点提拔。如果蓝勇前回来后要提拔，他会去哪个岗位呢？
据说，蓝勇前当初从陕西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来应聘时，爱好打篮球的学校党委书记施展就是看中了蓝曾是大学篮球队的主力，才毫不犹豫地将一米八三的蓝勇前招至麾下。当上体育教师的蓝勇前很快组建了西河市第八中学教职工篮球队，施展书记亲任队长，蓝勇前负责发现苗子，训练队伍，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第八中学教职工篮球队成了城区一支不可忽视的篮球力量。有一次，第八中学教职工篮球队将附近一支武警部队的篮球队击败了，武警部队的篮球队认为颜面尽失，恼羞成怒，此后发誓与第八中学教职工互不往来，连元旦、春节的军民共建联谊会也取消了，为此，学校里的女教师还怪罪校篮球队，说断绝了她们与外界唯一的相亲之道。看来，蓝勇前提拔是铁板钉钉的。只是，下一个派驻贫困村的第一书记会是谁呢？
【2016年6月29日 晴】与会者要有误工费 气温持续上升，太阳光像一百瓦的灯泡一样，炫目耀眼。学校机关党委说要安排李丽萍副书记去贫困村上“三严三实”党课。我将这个消息告知学校新派驻第一书记刘子兵。刘子兵欣喜中弥漫着淡淡的惊诧。刘子兵压低了语调，对我说：请人来开会可以，请多少来都没问题，但每位与会者要有误工费。我问：什么误工费？刘子兵接过我的话说：他们来开会，耽误了干农活，得补偿损失。我说：我是第一次听说村民开会要什么误工费。刘子兵又接过我的话说：这是惯例，连乡镇与县里的干部来村里召集他们开会都要给，不给他们不会来的。我只好投降，问：每人多少？刘子兵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说：每人半天20元，全天50元。
下午3点10分，到了天福村。村委办公楼前的空地上，稀稀落落坐了一些人。刘子兵见了我，就伸出手问要误工费。我说上完党课再发吧？刘子兵说：不行，得现在发。我说：现在发，他们领了钱走了怎么办？刘子兵说：现在发，他们就会打电话或发短信通知其他党员来领钱，他们一来，盯住他们在会场，不就能凑够参会者了吗？我想了两秒钟，对刘子兵说：想不到连你这般的老实人，到贫困村来一年多，也锻炼得狡猾狡猾的了。刘子兵涎着脸说：跟基层老百姓打交道，不像在学校里教书，指挥他们、命令他们是行不通的，得哄他们，同时还要给他们一点好处，不然，他们是不会听我们的。刘子兵一个一个地发放误工费，陆陆续续就有人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从各个方向慢慢悠悠地走来……
【2016年10月12日 多云】一定要做到“六个精准” 近日，网上盛传国家审计署对西河市南山县扶贫审计出现的数字造假现象，建档立卡的贫困户中不少买了轿车，反映了扶贫工作中识别不精准的问题。听说是《人民日报》最先披露出来的，中央其他很多媒体转载了。省里紧急处置，上午马上召开了电视电话会议，全省的驻村第一书记及各帮扶单位主要领导及各县级及乡镇主要领导参加了会议。下午4点，李副书记将秦主任及我叫到她办公室。李副书记手里执着一支笔，不停地敲着桌面。她的声音急速而富有节奏：施书记指示，根据他上午参加的省里扶贫工作紧急会议精神，帮扶后盾单位除要督促检查选派的驻村第一书记填写《贫困户基本信息情况登记表》外，还要以一比二的比例选派工作队员去贫困村协助第一书记重新核对登记情况表，一定要做到“六个精准”。李副书记说到这里，加重语气说：要达到这六个精准，前提条件是要做到贫困户识别精准。李副书记将笔一丢，又说：我们单位只有一位第一书记，按照比例，要选派两名工作队员下去。一线的教师们教学任务都比较重，我看还是在行政后勤部门抽调吧。 【2016年10月14日 晴】安全如何保障
今天，我代表单位去市里参加全省扶贫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午是省里分管扶贫工作的副省长讲话，告诉大家如何填写《贫困户基本信息情况登记表》。我翻开信息情况登记表一看，足足有十七页，表格密密麻麻，涉及的内容有四五十项。比如，其中有一项是要了解贫困户家中是否有农用机械，种类包括：农机犁耙、手扶拖拉机、小型农用拖拉机、拖拉机……我在农村生活了二十多年，也不知道这几种类型的农用机械如何区分。
下午，与会者分组讨论。首先是市残联一位看上去近五十岁的妇女抢着发言，她语气很激昂。内容是：我们残联总共才四个人，已经选派了一名第一书记下去了，现在又要选派两名工作队员下去配合工作，办公室就剩下我这名“光杆主席”了，连个烧水的工作人员都没有。说完，她伸出一条腿，用一根拐棍在地上敲了两下，又在自己的一条假肢上狠狠地敲了两下。她继续说：还有，像我们残联的同志下去，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加上对村里的情况不熟，安全如何保障？分组讨论后，大家移步至会场，继续开会。省委组织部长作动员讲话。他口才极好，表达通晓，我却一句都没记住。我的思想在开小差，我想起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慢下来，精准点！”我觉得我真他妈的操蛋，听了一天的领导讲话，全还给了人家，却只记得若干年前读到的一位外国佬的话。但这句话像神示，似预告，不知怎的，自然而然跳入了我的记忆之中：“慢下来，精准点！”
【2016年10月19日 晴】吃行政后勤的“唐僧肉” 早上9点半，学校召开第一书记精准扶贫协调会。驻天福村第一书记刘子兵专门从村里赶到了学校参加会议。我将前几天参加电视电话会议的内容略述了一遍，施展书记及李丽萍副书记都表示全力支持第一书记的扶贫工作。李副书记还一边用手掌示意坐在一起的两位同志，一边低头翻笔记本，说：我们党委很快就决定选派两位同志作为工作队员全力配合你的工作。两位同志介绍一下自己吧。那两位同志我见过几次，好像是学校物业管理中心的。一听他们介绍，果然是。施展书记说：我们学校的教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有繁重的教学任务，选派他们下去不太现实。所以，我们只能再吃行政后勤部的“唐僧肉”了，这两位同志经校党委研究认为吃得苦，很能干，又都有农村生活的经历，相信是可以配合好第一书记工作的。接着，他还决定：明天亲自送两位工作队员下去。還有……施展书记说着，脸转向秦主任和我，继续说：要为工作人员购买一些生活日用品。秦主任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2016年10月20日 晴】脱贫不是喊出来的 今天，与施书记、李副书记、秦主任等，带两名工作队员去赐禄镇，在路上买了一些生活日用品。到赐禄镇镇政府大院时，已是上午10点多了。刘子兵轻车熟路地带着两名工作队员来到一排刚建的平房前。施书记说：看到这样的条件我就略微心安了，这里可以摆三张床。他看着大家将物品简单放好，才走出房间。我们都跟着他，出来时，我闻到了一种香味，我们仰起鼻，一棵胳膊粗的桂花树跃入我的眼帘。
12点快到，赐禄镇镇党委书记陆富均、镇长刘忠才急匆匆朝施书记及李副书记奔来。我抢在他们握手之前一一作了介绍。陆书记晃着施书记的手连连说：真是不好意思啊，去县里开个会，来晚了。他去握李副书记的手时说：分管扶贫的覃副还在路上，中午她说要请你们吃个工作餐。我见施书记和两名工作队员听到“覃副”都笑了，便凑上去解释说：覃副是分管青阳县扶贫工作的副县长覃亮丽，大家习惯叫她“覃副”。我一解释，更多人笑了。
中午在镇政府饭堂吃工作餐。大家刚端起碗，门口进来两位干部模样的女子。其中一位我认得，便是青阳县分管扶贫工作的副县长覃亮丽。我细看她旁边的那位女子，刘子兵凑到我旁边说：另一个是赐禄镇的余小梅宣委……刘子兵又补充了一句，说：是陆书记从他前一个任职的乡镇带来的，听说在那个乡镇，陆书记与余宣委配合得很好。我有一次亲耳听陆书记在饭局上说“用起来很顺手，就带她来赐禄了”。
刘子兵似乎还不尽兴，他将凳子朝我怀里挪了挪，凑到我耳朵更近些，说：余宣委有个笑话挺有名的，说，有一次县委书记到赐禄来调研扶贫工作，他问镇领导班子，你们能不能在2020年整体脱贫摘帽？其他干部都异口同声说“能”，只有余小梅宣委说“脱裤子容易脱贫难”。我们本以为县委书记听了会暴跳如雷，谁想，他却说：凡是说“能”的，我反倒不放心，我们宁愿将困难预想得更大些，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真正脱贫摘帽，脱贫不是喊出来的，而是撸起袖子脚踏实地干出来的！从此，余小梅宣委“脱裤”与“脱贫”的段子在青阳县广为流传。
待大家皆坐定，陆富均书记便逐一正式介绍。一番介绍，像给灶里重新开了火，饭菜吃起来也特别热烈。施书记突然问：天福村有手机信号吗？陆书记说：男人屙尿就有信号，女人屙尿就没信号。施书记问：此话怎讲？余小梅宣委接着说：因为男人屙尿是在野外，女人屙尿是在茅房里。众人一听，一阵大笑。
【2017年1月29日 阴】请书法好的教师去练练手 蓝勇前被正式任命为西河市第八中学人事科副科长，但从蓝勇前脸上看不出兴奋，他仍是在下午放学后组织学校教职员工内部的篮球比赛。用施展书记的话说，是“加强内部交流”。经过两年半贫困村的生活，像家养的鸡放到山里野了，两年半，蓝勇前身上的肉更劲道了，之前的那点拘谨彻底消失在青山坡岭深处，力量完全释放出来了。看着他在场上跳腾避投，真真感慨他那两年半时间的锻炼真的没有虚度。
学校今天组织去天福村举行“春节前送温暖慰问活动”。除了送去大米、食用油、大礼包和面条等“旧四样”，还请了学校几位书法好的教师去练练手。施书记一听，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随口问：那天我好像听蓝勇前说，贫困村的篮球场修好啦？我连忙说：修好了，我还找了一位叫李来勇的、做体育用品的青年企业家无偿捐赠了篮球架和十几个篮球呢。施书记说：篮球场验收了没有哇？这方面蓝勇前是专家，可以叫他一起去看看嘛，也算是故地重游吧。我说：好啊，我马上通知蓝副科长。 到了天福村，照例发放完慰问品、慰问金，然后给村民免费书写春联。村委办公楼前早摆好了五六张桌子，像龙门阵。我带去的学校三个教书法的教师有点跃跃欲试、急不可待。赐禄镇陆富均书记在我们几个人四周转了几圈，选定一位教师说：烦请老师为我们村委办公楼写一副对联吧。那名教师推辞了一句，便说：我想想，我自拟一副，如何？陆书记轻拍了两下手，说：那自然更好！那名教师执着笔，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仰着头、闭着眼，喃喃自语了几遍，才像下定了决心，念出了声来：青山不老人多寿，绿水长流物自华，横批是万象更新，怎么样？陆书记连说：“好好！”村支书覃天生在旁开玩笑说：生活贫困要那么高寿干吗！那名教师忙对施书记说：我们书记是学历史的，古典文学功底深厚，要他拟一对如何？大家都拍掌说好。施书记正在村委办公室里低头不知找寻什么。听得有人唤他名字，又见众人鼓掌，忙走了出来 ，他低头片刻，抬头又望了一下远山，顺口吟道：青山不老国增艳，碧水长流年更丰……众人的掌声响成一片，陆书记说：施书记站位高哇！再烦您拟个横批吧！施书记说：横批就写春满人间吧。这次连覃天生都笑眯着眼睛说好。
施书记吟完对联，又折回村委办公室去了。陆书记追进去，问：施书记，您找什么呢？施书记笑了一下，说：我看有没有篮球呢，不是说你们村委的篮球场修好了吗？我有几天没打了，手有点痒了，我们来一场友谊赛吧。陆书记说：到哪里凑够人数呢？施书记说：我们这边多出了一位，就算你们那边的人吧，刘子兵书记算你们的人，你那边还有四个就够了。陆书记说：我一个、蓝书记一个，还欠三个……陆书记冲着办公楼前的人群喊：你们谁会打篮球吗？没人应答。施书记问：没有在外打工、这两天回家过年的年轻人吗？覃天生摇了摇头。施书记又说：去你们村里小学叫教师来吧。覃天生尴尬地一笑，说：村小九个学生，两名教师，全是女的……施书记又用眼睛在村民中搜索了一遍，全是老弱病残孕及小孩，才失望地将篮球放在地上，说：好吧……
【2017年5月7日 晴】争取募捐到两万元 收到贫困村一份《关于天福村毛山自然屯道路硬化申请补助资金的报告》，报告中说：天福村毛山自然屯将建一条涵洞，尚欠资金两万元左右，恳请给予资助，我村将在入村道路与“一〇一公路”连接处立一块碑，并刻上贵单位的名字，以铭记资助之恩……
李丽萍副书记看了报告，把秦主任與我叫到办公室，建议单位联系市书法家协会的会员联合西河市书法家协会，举办一场书法家“现场笔会暨书画作品拍卖会”，拍卖所得款项全部用于天福村毛山自然屯涵洞建设。今天是星期六，早上9点20分，我赶到活动举办地——雄尊都市大酒店。一到那里，见早有两三个书画家正在现场挥毫了，其中有一位是我们学校的语文教师。昨天，有不少学生家长说在QQ群里看到了活动信息，表示要到现场来购买书画作品。那些学生家长不吝啬，纷纷七八百、一千地给，有的成交后还非要拉着作者合张影，还有的一边合影一边与作者有说有笑的，原来，那几位学校教师作者是他们儿女的科任老师。
今天的活动一共募捐到钱款27800元。到现场来接受钱款的天福村村支书覃天生高兴地说：这下连买石头刻碑的钱都有了。我马上对覃支书说：你们不要花几千块钱去买什么大石头，你们学不得其他村，我们不要立什么碑。活动结束，回来的路上，我对刘子兵说：蓝书记、李副书记一再强调说，一定要严格监管扶贫资金的使用，一定要专款专用，确保每一分钱都要用在扶贫工作的刀刃上。
【2017年6月3日 晴】“一帮一联”走访活动动员 下午，李丽萍副书记将秦主任与我叫到她的办公室，说她上午去市里参加了“一帮一联”走访活动动员大会。市里要求在全市开展“帮扶贫困户联系贫困生”活动，要求帮扶后盾单位采取“一帮一”“一帮多”“一联一”“一联多”的形式，入户走访贫困户，推动帮扶工作走向深入。
临出门，李副书记把我叫住了，强调说：一定要保证贫困户与贫困生对应走访全覆盖，不能漏掉一人。我将李副书记的意思传达给了刘子兵，刘子兵有点生气了，他说：核对贫困户情况信息工作还没做完呢，县里扶贫考核组明天就要来我们村抽查了，今晚我与两位工作队员又要通宵填表，哪有时间弄你那个？为了活跃气氛，我给他讲了一个在“西河市精准扶贫考核二群”看到的段子，说，除夕之夜，驻村第一书记好不容易有空闲与家人团聚。他与妻儿正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儿子突然指着窗外惊喜地叫道：爸，快看，下雪啦！父亲一看，丢下手中的活，吓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对儿子说，那、那不是雪花，是各种各样的表格……刘子兵说：我不跟你贫嘴了，我得填表格了。
【2017年8月8日 晴】“我主要是来向你学习的” 两个月前，大学同学刘海昕告诉我，她从县委办调到一个乡里当乡长了。我向她祝贺后提出哪个星期六、星期天去她那儿取扶贫经。她说你来吧来吧但我很忙啊很忙啊，可能没时间陪你。刘同学说为了精准扶贫工作，忙得有时三四天连老公的面都没见着。老公在县政府做秘书，也是跟着县长天天跑贫困县，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两人起床、睡觉刚好打了个时间差。她说：现在，不但乡镇干部扶贫工作压力大，县市里的领导压力也大，有很多县长、县委书记提拔了，甚至都走马上任了，但因为原职的县里没有完成精准脱贫任务，省里来了一个规定说：没有完成脱贫任务的，不得提拔，所以，又得回去了。
刘海昕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县是西河市率先使用APP定位系统的县，对分管扶贫工作的县乡领导、驻村第一书记、后盾单位帮扶人员和工作队员实行定位跟踪，到了贫困户家中要打卡，要与贫困户合影，合影背景一定要有帮扶联系卡，时间、地点、人物——APP定位系统一览无余，造不得半点假。特别是我们乡镇干部，规定每星期去贫困户家中不得少于两次。为了完成这个规定，乡里帮扶贫困户的中学教师甚至连课也停了，不得不去走访贫困户，因为帮扶贫困户的考核比教学考核还要严格，动不动就点名批评、通报问责……不跟你多聊了，我现在正去贫困村的路上呢，我们见面再细说吧。 我将下乡调研扶贫工作的想法向秦主任做了汇报，秦主任表示同意。他要向李丽萍副书记请示，李丽萍副书记说：能不能带上我啊，我也想深入基层学习学习。到了刘海昕的乡里，大家握了手，刘海昕把我们往办公大楼三楼的会议室领。会议室里还整整齐齐地坐了四五个人，而且摆了台卡，泡好了茶。刘海昕苦笑了一下，说：只能凑齐这么几个人了，其他的，都下贫困村去了。李副书记转过身，对刘海昕说：刘乡长，别搞这些，我们私下谈，我主要是来向你学习的，你让他们散了吧。
刘海昕领我们走到一辆柳微车前，说：我们乡里就这条件，不好意思。刘海昕开着柳微车将我们拉到乡政府对面的一条河边。下了车，刘海昕说：想必我们的余才子早就知道，这是我们乡里的龙河，当年旅行家徐霞客曾荡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在此上岸。我们上了船，李副书记微晃着身子，她的问话摇曳多姿：刘乡长啊，你们这里山清水秀，按理不应该贫困呀，您觉得这里贫困的原因是什么呢？刘海昕拢了一下头发，望着远方黛色的山峦，缓缓地说：我想，李副书记你们学校帮扶的贫困村情况与我们这里差不多吧？我觉得先是由于历史的条件，这里的发展先天就比好的地方落后一大截;二是村民思想保守懒惰，因循守旧，安于现状，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不愿改变。当然，确实有些村屯是因为自然条件恶劣、地理位置偏远、耕地面积少、交通不方便而造成贫困的;还有的是因为超生、重大疾病和严重残疾失去劳动力而致贫的。刘海昕将目光收回，放在我脸上，她笑了一下，说：不过，这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我问她：作为市级帮扶后盾单位，具体落实扶贫工作时，该如何下手、如何做才能为第一书记分担，并且见成效见长效呢？刘海昕说：我觉得你们学校现在“一帮一联”全覆盖就开了个好头。具体目标上，你们就对照省里要求贫困户“八有一超” 和贫困村“十一有一低于”的脱贫摘帽标准去做，摸清情况，查漏补缺，尽其所能，助力脱贫就可以了。
我问：现在驻村第一书记苦恼之一是，无法统计贫困户的住房，更别说为他们进行危旧房改造了。因为很多贫困村成了“空心村”，贫困户中的劳动力出外省或在县里、市里打工，在外租房住甚至买了房，给精准识别带来很大困难。即使真的没有房的，也不愿意回村建房，或者愿意回来的嫌政府补贴的钱少需要自己掏一部分钱，也不愿意建。那怎么办？刘海昕说：只能尽量动员他们回来建了。要跟他们讲明白政策，说现在建，政府有补贴，往后想建，政府不一定有补贴，要自己全部掏钱。如果实在不愿、不肯建的，我们的做法是，要他们签订自愿放弃建房的承诺书。当然，贫困村里的情况真的很复杂，第一书记因为识别不准，滥发建房补贴被问责的情况不少。所以，有的第一书记及当地村委开展工作时畏首畏尾，或者干脆不做，以免做多错多被问责。
李副书记说：是啊，我们单位派驻的第一书记常打电话向我诉苦说，以前是考核多，现在是问责多。纪委对我们后盾单位的扶贫工作也查得很严，我们单位对自身的制度执行很严，但这不算，纪委要求我们每一季度上报一次扶贫工作的执行情况，特别是扶贫资金的使用情况。有一次，他们检查我们的台账，发现我们2012年给第一书记配备了一台相机，为帮扶贫困村改建了一间厕所，便非要我们学校的机关纪委找出那台相机的下落，并且提供建那间厕所的所有账目。当时，我们急坏了，因为先后历经了三任第一书记嘛，第一任书记说没有拿回来，可能放在村委;第二任、第三任书记说没有见过。我们忙叫机关纪委书记带两名工作人员去贫困村找相机，没有找到。一位老村委说以前有个老村委办公室，我们推开老村委办公室，谢天谢地，在一堆发黄的报纸下找到了那台早已不能用的、蒙满灰尘的傻瓜相机……而那间厕所的改建款，经过三四个村委的回忆，再调查两三个当年参与过施工的村民，他们都说不清买瓷砖花了多少钱、挖便池花了多少钱、装电灯花了多少钱、人工费是多少……他们只记得大概的总数，不清楚明细。最主要的是，当时主持施工的村民去世了，如果他晓得明细，也被带到地下去了。结果，纪委要求出具该村民的死亡证明。我们只能要求村委开具，村委只能要求县殡仪馆开具，县殡仪馆只能要求医院开具……
刘海昕听了，对我说：你们书记说话真幽默。李副书记严肃地说：我一点都不幽默，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半句夸张和虚构。刘海昕也收起笑容，说：我们越说越远了。话又说回来，自己干净就不用怕。至于帮扶的好办法嘛，可以组织贫困户参加有关技术培训后养殖黑山羊，每户养三只，就有补贴，加上黑山羊的销售价，每只黑山羊有近千元的收入，如果有的贫困户联合起来建养殖场，就号召没有劳动力的贫困户将黑山羊寄养在养殖场，发动村委，以互助组入股的形式，扩大养殖规模。作为帮扶后盾单位，要在资金上尽量扶持这样的项目，一来可以鼓励一般贫困户劳动致富;二来可以助力没有劳动力的贫困户增加收入;三来可以提高村级集体经济收入，可谓一举四得。我说：听君一席话，我们不再害怕。刘海昕说：怕什么？有强大的国家，国家才是最大的帮扶后盾呢。
【2017年8月24日 晴】想建个黑山羊养殖场 早上，第一书记刘子兵打电话来，兴奋地告诉我，有位贫困户，小名唤为“阿康”，他从广东肇庆打工回来，说母亲身体不好，不再回广东了，想在村里建个黑山羊養殖场。他用自己这几年打工的积蓄和第一书记为他在县里争取到的补贴款，买了三十多只黑山羊。目前，主要的问题是要扩大养殖规模，却缺少资金建羊圈。我听了，马上向李副书记作了汇报。李副书记说：这是上次你同学说的好项目啊，不能错过呀，我马上向施书记汇报，看何时下去调研一下？电话里施书记一听，就要李副书记“尽快下去”，我以为再“尽快”也要到明天吧？想不到，李副书记放下电话说：我们现在就下去吧。我将下去的消息告诉刘子兵。车子起程时，是在上午10点58分。中途，接到刘子兵的电话，说开协调会的几方人马在青阳县妇幼保健院会议室会合。
进了会议室，里面坐着四五个人。见李副书记进了门，一位女子率先站了起来。李副书记向她伸出手，说：覃副县长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旁边一位男子站起来，伸出手：不晚不晚，我们也是才来。李副书记冲那个男子说：陆书记麻烦你了。陆富均马上说：李副书记雷厉风行，你看，我把县里的帮扶单位——青阳县妇幼保健院的闭院长也叫来了，而且，将现场协调会安排在他们的妇幼保健院里，说明我们县乡的重视吧？陆富均一说完，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子慢慢腾腾地站起来，手已握到李副书记的手时，身子还没伸直一半。李副书记向那人微微点了一下头。李副书记人还没坐下，便探过身子来低声问我：怎么我们在县里还有一个帮扶单位？我说不晓得。我回答完，连忙用眼睛去搜索刘子兵。只见刘子兵单独搬了个椅子，贴着墙壁，在距我们四五米远的地方坐着。我笑着将刘子兵招了过来，把李副书记的问题抛给他，刘子兵瞪着眼睛说：是啊，与我们帮扶的是同一个贫困村。准确地说，青阳县妇幼保健院是属于县级帮扶单位，我们是市级帮扶后盾单位…… 大家坐正身子，简单作了介绍，协调会进入正题，议的正是天福村筹建阿康黑山羊养殖场羊圈所需十二万元经费的分配资助方案。陆富均书记介绍了这个项目的可行性以及进展情况后，便将话题抛给了两个帮扶单位，然后，双手抱在胸前等着我们双方表态。
现场沉寂了将近十几秒钟，陆书记笑着说：之前，李副书记表达了想解决此事的迫切心情，您是不是先表个态？李副书记将目光投向闭院长，也笑了一下，说：今天闭院长是东道主，是主会场，是不是让他先说？闭院长欠了一下身子，屁股轻微地扭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本来下午市里卫计委我还有个会，我是请假来参加这个会的，我以为李副书记早就想好了呢。说完，他就不再往下说了。这时，覃亮丽开口了，她说：都是帮扶单位，就像左手与右手的关系，我斗胆说句公道话吧，我也不偏袒谁，两家单位平均摊，一家出六万元，怎么样？李副书记一听，笑着说：我们是左手，闭院长是右手，右手一般比左手有力些，是吧？你们妇幼保健院经济效益好哇，应该多出一点，我建议妇幼保健院出七万，我们出五万，如何？闭院长将淡淡的笑容拉得更加稀薄，他笑完后说：你们学校旱涝保收啊，我们的钱是一个婴儿一个婴儿接生出来的……余小梅插话说：难产时，是一刀一刀割出来、一线一线缝出来的……现场却爆出了一阵笑声。覃亮丽又说：这样吧，李副书记与闭院长站在各自的立场，都讲得有一定道理。西河市第八中学毕竟是教育单位，李副书记快言快语先表了态，令我感动，这次，闭院长就先发挥高风亮节的品质，主动谦让一回我们女士，好不好？你就先捐助七万元吧！第八中学捐助五万元的确也不容易……覃亮丽副县长这么一说，李副书记与闭院长都不好说什么。李副书记带头鼓起了掌，闭院长也苦笑了一下，伸出了两只手。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2017年9月6日 大雨】最大的困难是要餐餐做饭 开学不到一个星期。今天，临近午餐时，被李丽萍副书记叫去她办公室。又是扶贫工作，她指着一桌面的文件，说：一个暑假回来，全是文件，其中，有一半是与扶贫工作有关的。李副书记指着一份文件说：市委组织部、市纪委以及市扶贫办联合下发的这份文件明确指出：第一书记要吃住都在贫困村，每个月至少二十天——这是再一次重申，所以，不是说着玩的，你要盯紧刘子兵，提醒他，在贫困村任第一书记，不是他在学校上班的时候，寒暑假可以休息，一定是时时住在村里，不能随便回来，万一要回来，一定要向村支书和乡镇请假。李副书记暂时停了话，低下头想了一下，又抬起头，对我说：你们办公室再去了解一下情况，问蓝书记还有什么困难、什么要求。
我打电话给刘子兵，将李副书记的意思传达给了他。他先是表示谢谢领导的关心，接着说：最大的困难就是餐餐要借村民家的锅自己做饭。这一点，连我小时候见到的到我们村里来蹲点的干部都不如。那时的蹲点干部都是村民轮流养着，去了村民家就吃，吃完丢下饭票就走人。我说：你我都是在农村长大的，你这第一书记能跟那时的蹲点干部比吗？你怎么不说那时的蹲点干部还要亲自下田劳动呢？你在天福村一年多，脱过皮鞋下过地吗？刘子兵支吾了一下，说：我帮贫困户老人挑过柴火。我说：这个活，国家领导人几十年前就在梁家河干过。你能再帮村民打几口井、挖几个沼气池吗？刘子兵笑了：别再说了，我懂，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我还得撸起袖子加油干！
【2017年9月27日 晴】一定要强调党员的先锋引领作用 李丽萍副书记坚持要以集体入户走访的形式下去帮扶。活动方案递上党委会讨论时，最终选择了分批（分三天）下去的形式。每天下去50人，派一部53座的大巴下去，我担心山高路窄，大巴下去太危险。施展书记与李丽萍副书记采纳了我的建议：每天用两辆中巴车载大家下去。《“一帮一联”入户走访活动实施方案》几易其稿，李副书记在修改第二稿时，要求增加“以党建促扶贫”的内容，说：一定要强调党员在脱贫帮扶中的先锋引领作用、模范带头作用及坚强堡垒作用。
今天，我跟随第一批人员下乡，陪施展书记去看望他帮扶的那户贫困户。与上次比，这次进村的道路已经硬化了，修到了那户贫困户的家门口。到了他家，看见锅里有七八两切好的猪肉，却没有生火。该贫困户比上次开朗多了，脸上有了笑容，也有了光泽。施展书记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你看，你裤子上有个洞，我给你带了一包衣物。接着，施展书记又掏出几张纸币，放在他手上，说：这是三百块钱，拿去买点其他东西……对方说：我去买几只鸡来养。施展书记对他说：你的眼睛连走路都看不清，能养鸡吗？对方笑着点点头，说：也对。
【2017年9月28日 晴】每个人都划伤了
今天是入户走访的第二天，昨天，近50位帮扶人员安全返回学校，我舒了第一口气。但当天晚上，第一书记刘子兵对我说：有些贫困户反映，有的帮扶人员才给他们一百元慰问金，太少了。因为他们本来是在县里打工的，特意开着摩托车狂奔三四十公里回村，连油费都不够，而且，白白损失了一天的工钱一百多块……今天早上，我特地在车上委婉地反映了这个情况，希望大家……大家一聽，叽叽喳喳闹开了，有的情绪很激动，甚至有点愤怒。我连忙为他们熄火：去了就是心意，以慰问为主，钱数不强求……
今天我去走访帮扶的那户贫困户，去的是瓦盆村。村民说，距离村委约5公里，“但路不好走，恐怕没有半个钟头到不了。”尽管对困难有所估计，尽管平时用电话跟该贫困户联系过五六次，但与其他5位同事坐上一辆敞篷的农用拖拉机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了不到5分钟，困难还是完全超出了想象。
说是“路”，其实是两条被车轮碾过的平行线。车轮是上山装桉树的农用拖拉机的车轮，但估计有一两年没再走过，所以已全被两旁的乔木枝条和灌木枝叶遮盖住了。我们的农用拖拉机行走其间，全是用我们的身体拨开一条道路的。铺天盖地的枝条与枝叶疯狂地打在我们的脸上、手上和身上，我们睁不开眼，一秒钟也不敢睁开眼，只能蜷缩在车里，抱着头，在黑暗中无休止地颠簸、踉跄，并且左摇右晃。车厢里，尖叫声、惊叫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同车的教务主任刘良江不叫也不闹，他说：你们刚才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现在怎么都了？都站起来！下乡不吃点苦还叫下乡？我们年轻的时候，上山下乡，哪天不是干重活、累活？我笑了一下，大声叫喊了一句：向刘良江老师学习！不知谁，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刘良江！四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到了瓦盆村。但村里除了在村口的路中间有三条狗纠缠在一起打架外，就是村主任带着四个老人在等。我们帮扶的贫困户都出去打工了，除了刘良江帮扶的五保户老人和玉运根帮扶的残疾人在家外，其他的，村长说代为他们领取慰问金。他一边收着红包，一边点头谢谢。 回到村委，其他组的人员都在等我们。有同事指着刘良江说：刘老师，您的额头出血了。大家听了，纷纷注意自己的身上，发现每个人的手上、胳膊上等部位，都不同程度被划伤了。
【2017年10月29日 阴凉】时刻迎接上级的检查与考评 学校领导换届了，施展书记到市教育局担任党委副书记，李丽萍副书记上位担任西河市第八中学党委书记。校长平调去了十八中，新校长是从二十六中副校长任上提拔过来的。今天召开任命大会，会议结束后，李丽萍书记召集秦主任、我和驻天福村第一书记刘子兵到她办公室。我们纷纷向她表示祝贺，李书记笑容满面地连连道谢之后，说：以后我们单位的扶贫工作只会抓得更紧，绝不会放松。接着，她又说：学校下一步将马上讨论由范副书记来分管扶贫工作。她着重强调：当然，我现在成了第一责任人，负主体责任了，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接着，她将目光专门放在刘子兵脸上，说：刘书记呀，“十三五”时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决胜阶段，也是脱贫攻坚的冲刺阶段，我们要认清扶贫形势，进一步增强责任感、使命感和紧迫感;要强化“四个意识”，吃透政策，摸清情况，精准发力，持续用心，做到“真扶贫，扶真贫”，实实在在为贫困村老百姓做点事情。最后，李书记还对第一书记再次强调：要坚持吃住在村，并且，要认真做好工作台账，认真写好驻村日记，时刻迎接上级的检查与考评。
【2017年11月11日 阴转晴】“我是穷人我怕谁” 近日，湖北省巴东县委书记陈行甲的一番与扶贫有关言论引起网友热议，他说：少数贫困户“不自强，不感恩”，抱着“我是穷人我怕谁”的心态，被好政策养得浑身不舒服。因此，他建议加强贫困户的主动脱贫意识。很多网友认为：在不少地方，扶贫好像不是贫困户、贫困村的事，只是国家与帮扶单位以及驻村第一书记的事。上头急，中间急，只有下头不急。好像谁是贫困户，谁就是爷，招惹不起，得罪不得。
前几天，听第一书记刘子兵发牢骚：做扶贫工作苦点累点都不怕，怕的是贫困户对考核组和检查团乱说话。他说，隔壁乡有一个贫困村，县里扶贫考核组暗访一位在该村路边田里干农活的贫困户，问他认识驻村第一书记吗？那位贫困户随口答：不认得。于是，当地驻村第一书记马上在全县被点名批评，严肃问责。后来，那位贫困户也承认，他当时干活正烦躁，加上三天两头有人来暗访，他一气之下乱说的。刘子兵几次托我向单位申请买面条和食用油。说：每次考核前夜，就要送几斤面条和一瓶食用油给那几位“刺儿”贫困户，叮嘱他们要如实回答问题，不要乱讲话。
【2018年3月17日 晴】各种各样的困难 今天，去天福村开展“精准帮扶连心日活动”。活动以座谈会的形式进行，参加活动的单位人员以行政后勤党支部的党员为主。地点设在天福村小学的一家教室里。第一书记请来了十位村民代表，就他们村新的一年发展发表看法，其中有四位返乡青年，两男两女。几位返乡青年一个接一个地发言，谈到他们的创业经历，虽然有苦有累，但表情轻松，语气流畅。问到他们打不打算回村创业？他们大多沉吟不语。
对返乡青年的调研告一段落后，我们问一些住在村里的村民：新年有什么打算？他们发牢骚的居多。有的说想搞电商，将山里的土货通过平台销售出去，但苦于网络不稳定，不敢搞，怕亏本;有的说想养鱼，但又怕贷不到款买鱼苗;还有的说养殖黑山羊和山东肥牛肯定挣钱，但又怕没有技术，养不活……总之，各种各样的顾虑，各种各样的困难，听得连我都打不起精神。
【2018年11月22日 阴】想盖一间简易厨房 下午3点多钟，我询问有关部门：第一书记专项经费能不能在贫困村建一间简易厨房，解决他的就餐问题？先问西河市委组织部，他们反问我：用于建第一书记的厨房？贫困户会怎么看待？钱是用在刀刃上吗？这笔钱文件上说只能用于第一书记的学习、培训或公共用品上的，不能花在做饭的厨房上吧？我去问西河市财政局，他们回答：也没有规定说不能用于建厨房，只是不能建得太豪华。当然，也没有说可以建厨房……还有，厨房建起来后，村干部会不会也用这个厨房？如果村干部在第一书记的厨房里大吃大喝，那你们单位建这个厨房不但没有方便第一书记，而且会害了他，还会害了村干部，这，你们想过没有？我又去问青阳县“第一书记办公室”，他们说：用第一书记专项经费建厨房？这在我们青阳县还没有先例哦，建与不建，你们自己把握哦……我越听越没底，只好将他们的回复如实向范副书记作了汇报。范副书记一听，怔怔地看着我足足有三四秒钟，然后问我：怎么办？建还是不建？他又想了五六秒钟，说：你等一下，我去向李书记汇报吧。范副书记从李书记办公室里出来，对我说：李书记的意见是，先放一放吧……
【2019年2月23日 阴】压力再大也大不过在村里的压力 刘子兵打电话给我，问学校的情况。接着，他很严肃地对我说：市委组织部要求更换第一书记了，说真的啊，不知学校有没有选好？我要回去了，我要彻底解脱了。我叹了一口气，说：你放心吧，办公室秦主任正在與人事科陈科长一起，刷选出符合条件的教职员工，逐个找他们谈话，相信这几天就会有眉目了。刘子兵说：快点啊，我真的快撑不住了，真怕今晚一躺下来就接到明天一早检查组或考核组到我们村来抽查的通知……
其实，这几天秦主任与陈科长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他们先后密集地约谈了六七位党员，都不愿意去，而市委组织部又在催要名单。校党委会上，秦主任将情况对与会党委全体成员如实作了汇报。大家一听，都沉默了。最后，分管行政后勤的第三副校长袁宝春站了出来，说：既然没人愿意去，那么只有我去了。这逻辑听起来有点怪异，但他的坚定而出乎意料的表态赢得了一片掌声。范副校长说：我作为分管扶贫工作的副书记，有愧，有愧呀！袁副校长说：你想去还来得及，我可以让你去。范副书记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众人大笑，接着，很严肃认真地议了一下，觉得可行，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2019年3月27日 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因为学校党委成员们都说有事，秦主任也说忙得实在抽不开身，机关党委的人也说有个材料催得都烧着眉毛了，去不了。最后，任务就自然落在了我身上。今天上午11点20分到镇党委大院，陆富均书记早已在办公室里等着。他见我们进门，跑着到我们面前，毕恭毕敬地向袁副校长敬烟倒茶。袁副校长温和地摆摆手，然后说：陆书记好，初到贵地，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陆书记忙将腰又弯曲了几分，说：岂敢岂敢！以后有袁校长这等大人物到我镇贫困村任第一书记，天福村整体脱贫摘帽指日可待！接着，陆书记详细地向袁宝春副校长介绍了天福村的情况。 袁副校长认真地听着，还掏出一个小本子详细地记着。听完情况介绍后，袁副校长说要马上去天福村。与陆富均书记告辞出来，车子拐了一个弯，在圩镇上开了三四分钟，便折到了一条小路上。小路又扭了两三下身子，就把我们甩到了一座大山的脚下。车身慢慢斜侧，毫无过渡，一下子，我们就跌入到了茫茫的大山之中。轿车的摆动似乎并没有影响袁副校长的坐姿，他的右手紧紧抓住上方的把手，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对我说：小余啊，其实，人还是要在这种地方有一段经历，才会更加丰富……说着，他长舒了一口气，说：好地方啊，就是交通偏了点，但只要找准路子，还是可以发展起来的……
到了天福村委办公室，村委成员们与刘子兵早就候在办公室。村支书覃天生用结结巴巴的普通话总结、评价了刘子兵这两年半来在天福村的工作。讲完后，他们执意要我做了一个过渡性讲话。我推辞不了，就说：刚才覃支书评价刘书记，就差最后一句“刘子兵同志永垂不朽”了。现场有四五个人听后笑了。接着，我介绍了对接的第一书记袁宝春副校长。最后说：我们单位决定选派袁宝春副校长来天福村任第一书记，充分说明我们单位对精准扶贫工作的高度重视。说完，我请求袁副校长说几句。袁副校长慢慢站起来，稳稳地说了一句：以后请诸位多多关照。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2019年4月24日 多云】发动教职员工买鸭 刘子兵回学校上班了，学校给他安排在总务处工作，主要是负责学生的新饭堂。有同事为他鸣不平，他呵呵一笑说：挺好啊，猪八戒当年取经成功后不是被如来佛安排负责寺庙里的供品嘛，是肥差呀。我开玩笑说：有很多学生反映，饭堂里的菜品比以前丰富多了，而且每餐、每一天都不同，花样翻新，你配菜时不觉得伤脑筋吗？刘子兵说：比起在贫困村时填精准扶贫的各种表格来，那真是小菜一碟！
下午收到袁副校长的电话，说：我们村里有些农户家养的绿头鸭大了，可以出笼了，但销路……我想了想，马上说：袁校长，您甭急，现在刘子兵是学校的“净坛使者”，也是伙头司令，我要他来采购不就得了？您尽管拢起来，我叫他开车来拉就是了。如果还销不完，就发动学校每位教职员工买一只！袁副校长一听，拍了一下脑袋，说：唉，你看我这头脑，就是没想到……
【2019年10月26日 阴雨 】办公室有了扶贫专干 单位进行公车改革，安置司机杨议伟到办公室来任扶贫专干。我可以稍微松口气了。秦主任兴冲冲跑进来向我宣布这个消息时，还嘀咕了一句：我说嘛，公车改革，不能车改没了，人员也粗暴地赶走了事，有人总有岗位，有人总能干事嘛。秦主任越说越兴奋：你还别说，真的佩服领导的聪明才干，李书记决定在办公室增设一个“扶贫专干”岗位，既是对扶贫工作的重视，也是给办公室人员减负啊。今天，市里举行扶贫工作培训会，文件上称要求“一名业务骨干参会”，杨议伟刚好作为“业务骨干”去市委党校参加培训两天。下午临下班时，秦主任说：校党委会决定下个星期组织学校全体帮扶人员下乡“一帮一联”入户走访，这些工作，你可以交给杨议伟去做前期准备了……
…………
三、不是结束
余春风的工作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我迫不及待地问：余春风，你们单位后来的扶贫工作如何呢？余春风说：后来不是有了扶贫专干杨议伟吗！联系第一书记参加扶贫工作会议、组织精准扶贫活动、写扶贫工作总结和工作计划……都是交由杨议伟去干啦。4月27日，西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冯诗斌听说西河市第八中学帮扶贫困村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决定下去調研。单位本来是除了范副书记陪同，理所应当要加上杨议伟了。但李书记突然建议说，余春风同志更全面、更完整地了解我们学校这些年脱贫攻坚的情况，应该让他陪同。余春风接着说：这不，我不是跟着下贫困村来了吗？那天听你心急火燎找我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们贫困村免费送鸡苗呢，或者，买我们贫困村几十斤黑山羊肉也行啊。
我说：我真服了你余春风呀，你真是一开口就是为了扶贫呀。不过，我就是一拿笔杆子的穷书生，又没你那么多的人脉，暂时还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说连市人大副主任都肯定你们单位的精准帮扶工作，你们的成效现在究竟如何呢？
余春风说：2013年，天福村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有144户，2014年有30户脱贫，2015年有35户脱贫，2016年有24户脱贫，2017年又有30户脱贫，2018年又脱贫12户，尚未脱贫的有15户，其中，有2户新识别的贫困户主要是因病致贫，正在为他们争取大病医疗保险。我们有信心：到2020年实现天福村整体脱贫摘帽！
余春风的口气将这个夏末里葱郁的绿叶翻得“哗啦”作响。从他这几年扶贫工作的笔记中，我看到了他依稀走过的完整足迹，在此，虽然采撷的只是点点亮色，但连接起来，就是一道闪亮的流星轨迹，所到之处，划亮天际。
只是，那颗流星永远不会坠落，而是续上了一条更紧凑更闪亮的弧线，与一道道白光一起，汇成了一个闪亮的、巨大的梦想，让中国广袤的农村“村暖花开”。
六月的青山，正是最郁葱的时候。郁葱应该是这个年份最有感触、最难忘、最激昂、最有生命力的颜色吧？我看到，无数的青山上，无数的号角，在艰难而自信地迎风吹响。
青山引，必前行。
责任编辑 李彬彬
陈 纸
本名陈大明，曾用笔名橙子，1971年8月生于江西省永丰县农村，发表长篇小说《下巴咒》等三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天上花》等五部、随笔集《拨亮内心的幽光》、诗集《时光图案》、文艺评论集《纸风景》等，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文学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理事，获第十届“《作品》奖”、第六届“《北京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一等奖，中国文联第七届全国中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级研修班、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
我被一颗流星击中。这颗流星像时时挂在嘴边的事物，听起来那么熟得烂透，却很少真心用眼睛甚至用手去触碰。我突然激动不已，仿佛那颗流星正急剧地朝我奔来，其坠落的轨跡就是我的头顶，仿佛只要一伸出手，便能将它揽在怀里。
我拨通了余春风的手机。这一次，余春风好像并不想与我说话，并不想与我聊扶贫的话题，并不想倾吐关于扶贫的感受，或者，并不想分享我从哪张报纸、哪个朋友或者哪个八卦的微信群里看到、听到的与扶贫有关的故事。
余春风挂断了我两次电话。我更加迫不及待，仿佛那颗流星就要在我的头顶爆炸。我在单位的四层与五层之间的楼梯上慌乱地来回走动，窗玻璃折射的阳光与流星一起，散发着炽热的亮光，闪烁在我的头顶。
记不清走了多少个来回。余春风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电话里的余春风，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我能感觉其中难得的兴奋与紧张。余春风说：刚才陪单位的领导与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在贫困村调研。你知道吗，我们单位分管扶贫工作的领导刚换了，这是他第一次下贫困村来了解情况。市人大的领导雷厉风行，就产业发展、教育、新农合、危旧房改造、低保等方面听取了驻村第一书记、村支书及镇党委书记的汇报，要求大家严格按照“两不愁三保障”及“十一有一低于”的脱贫标准，列出解决问题时间表，明确了责任，做好了分工……我正忙着记录，生怕漏掉一句话。脱贫工作真的到了最紧张的冲刺阶段了……
我说：余春风你就喜欢记，比我们作家还喜欢记，你连每一天的吃喝拉撒都记。不过，记了好，你有用武之地了，你有展示的舞台了。你把你记的那些与扶贫有关的鸡毛蒜皮都给我吧，我听你平时说的那些想必都记下了吧？都给我翻翻，都给我看看吧。我从2014年起，就听你唠叨那些扶贫的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给我认真翻阅一下，说不定能触发什么写作灵感呢。如果真有灵感，我就写出来，给大家分享分享。
余春风说：我记的是工作笔记。我一个语文老师，不像你作家。我只是原原本本记一些事情，不会添油加醋，不会无中生有。当然，是酸甜苦辣的感受，但与你们作家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对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漠不关心、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吗？
我说：现在不同了，现在我真的想看看你的工作笔记，请你把那些工作笔记拿出来晒晒，让读者去掂掂，琢磨一下，看到底有没有意义。
余春风说：好吧好吧，回去就给你。不跟你多聊，我还要陪单位领导和人大副主任去阿康黑山羊养殖场实地考察呢……
二、工作笔记
【2014年10月6日 多云】分管扶贫工作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作为一所市里示范性高中学校语文组组长的我，会被任命为学校办公室副主任。下午办公室全体员工开会时，办公室秦主任把我负责、分管的工作告诉我。我一看，有十几项。什么文印室、图书馆、人口与计生、双拥与安全生产、领导的发言讲话稿学校的年中年终总结工作计划撰写、卫生考评……每一项都令我手足无措。特别是扶贫工作，更令我无所适应、忧虑重重。
之前，我隐隐听说其他学校有选派教师去贫困村任第一书记的事。秦主任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看着我满脸紧绷的肌肉，说：我们行政后勤部门刚刚选派了一位叫蓝勇前的同志下去了。不过，你要多与他联系，了解对口帮扶贫困村的情况。至于工作思路，可随时问我——不过，我也不是了解太多。具体的扶贫工作，我们要多请示分管扶贫工作的领导——校党委副书记李丽萍同志。秦主任呵呵两声，又说：我嘛，其他事情太多了，管不了那么多，以后的扶贫工作主要靠你了。
【2015年1月12日 晴】第一次去帮扶贫困村 单位的对口帮扶贫困村是西河市青阳县赐禄镇天福村。到办公室工作三个多月了，今天是第一次去帮扶贫困村。早上七点起床，七点五十五分到学校。搬大米、大礼包、食用油、面条，出了一身汗。司机盖上后备厢，说：装好了，等等杨副书记吧。杨副书记钻进商务车时，已经八点二十三分了。车出了城，像当地的车一样鲁莽狂野，与不断擦身而过的大货车、拖拉机以及摩托车斗智斗勇。我劝慰农师傅：别急着超车，让让他们吧。农师傅说：一路让，都开了两个半小时了，进山的路还没走一半呢。李丽萍副书记从后面朝前探了探身子，说：农师傅，急不得，车后备厢里放了几百斤慰问品呢，爬山跑太快，小心车头翘起来……
农师傅坐直了身子，稳定了情绪。车走了几分钟，他朝左边的窗外努了努嘴，说：李书记啊，您知道吗，这是到了山的顶峰了，这座山叫姑娘山，您往远处仔细看，那里像不像一个姑娘的额头？再往下看，那一段凹下来的是脖子，接下来，又隆起来了，像不像胸……我连忙笑着打断农师傅的话说：好好开车吧……李丽萍副书记好像对我们俩的话无动于衷，她小声地嘀咕：天福村离镇上远是远，天福村的山多是多，可都是土山，不是石山，土山总能种点什么吧？不至于是深度贫困村啊……
到了天福村，下了车，握了手，我算是第一次与派驻第一书记蓝勇前认识了。蓝勇前动作麻利，见司机农师傅打开了后备厢，便回头招呼着村委门前站着的一大堆人过来搬东西。但效果不是太明显，扯开嗓子喊了三四声，人堆里才慢腾腾地移出三四个人来，围着商务车不知该干什么。蓝勇前对一位矮胖胖、约莫五十来岁、穿着绿色的类似军裤的人说：覃支书，来，快叫其他村民帮忙，将慰问品卸下来！
慰问品卸下来后，李丽萍副书记对蓝勇前说：要村民们列队站好，贫困党员六名，站成一排;贫困户代表九名，站成一排;贫困生及五保户代表九名，站成一排。一共三排。等了三四分钟，队伍虽然稀稀落落，好歹看上去有三排。我们将慰问品分放在每个人脚下，每份计有长生牌食用油一瓶，九里香大米一袋，陈克明面条十二捆（十二斤），大礼包一个（内有旺旺雪饼、旺旺糖果）。所有慰问品按此比例发完，发现第一列队伍中有两人的脚下空空如也。李丽萍副书记马上上前询问情况，原来，原定只慰问六名贫困党员，这会儿站了八名。
蓝勇前见李丽萍副书记有点不高兴，便问村支书覃天生是怎么回事。覃天生支吾了半天，说：我见村里两位卫生监督员整天东奔西走，挺累的，便想让他们去凑个数，领一点慰问品什么的…… 我们转移到村委办公室里开调研会，我从中大概知道了我们单位帮扶贫困村的简要情况：天福村位于镇西南部，距离镇政府驻地20公里，属于边远山区。全村辖16个自然村，42个村民小组，有村民1072户，4346人，耕地面积2053亩，其中水田1052亩，旱地1001亩，林地面积4.02万亩。2013年，农民人均收入2630元。该村村党总支下设五个村党支部，村里有党员91人，建档立卡贫困户144户，其中20户为深度贫困户，2019年计划全村脱贫摘帽……
听完汇报，李丽萍副书记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代表帮扶单位来慰问大家的。说完，她斜了我一眼，我连忙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沓红包。李副书记接过，又说：我代表西河市第八中学党委，表达对天福村村委的慰问，你们辛苦了……说完，站起来逐一给村委全体成员九人发放了慰问金。我在旁赔着笑脸说：每人两百元，不成敬意……
临上车回城时，村支书覃天生拉着蓝勇前快步追上来。李副书记探出头，挥挥手说：不用客气，别送了。覃天生扬了扬手中的红包，憋了两三秒钟，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听隔壁西河市工商联帮扶的中兴村村委干部说，他们村委成员每人得了四百元慰问金呢……李副书记一听，也憋了两三秒钟，嘴里狠狠地嘟哝了三个音，然后缩进头。我坐在李副书记的身后，我听清了她嘟哝的三个音是：他妈的。
【2015年4月26日 阴】做出几件像样的实事来 驻村第一书记蓝勇前从村里回来了，他到我办公室坐了十几分钟，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村里的情况就那样了，我只想跟在村干部背后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行了。在旁的秦主任马上接话说：蓝书记呀，你这样想也对，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在村委面前树立威信，凝聚队伍，深入调查，抓住当地特色，做出几件像样的实事来。我也点点头，对他说：学校昨天在大礼堂组织师生观看了一部叫《第一书记》的电影，我觉得你有空可以上网去搜搜看一看，影片里的第一书记沈浩真不容易，也真了不起……蓝勇前站了起来，说，影片我也看了……不跟你们说太多了，我要去跟李副书记聊聊。我说李副书记也叫了我，我们一起去吧。说完，我在他软绵绵的背上用力地拍了一下。
【2015年5月30日 多云】躲在树底下的村民都哈哈大笑起来 学校党委施展书记在学校办公室秦主任的陪同下，今天去了天福村。回来后，临下班了，秦主任拿一张发票来让我在“证明人”一栏签字。发票的金额是2520元，上面列着购物清单：30元的10斤面条14份、150元的10斤食用油14瓶。秦主任说：现在去贫困村调研还真不能空着手去，贫困户拿慰问金和慰问品都习惯了，如果有一次没有，他们的脸上就不高兴。施展书记在村委办公室召集村委成员了解情况，之后，他去附近一户贫困户家走访，再回到村委時，见村委办公楼前的空地上都是垃圾，还有三四堆牛粪，就提议大家打扫一下卫生。那些村干部见施展书记拿起扫把真干了起来，竟像看戏一样，聚了过来。扫了不到五分钟，天下起了大雨。我们连忙躲进了办公室，一直袖着手躲在树底下的村民见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2015年6月6日 多云】去村里考核第一书记 秦主任说：我今天要与人事科陈科长一起去天福村考核第一书记蓝勇前。我这才知道，蓝勇前在贫困村任第一书记已经快两年半了。而之前市委组织部下发的关于对驻村第一书记在政治待遇上有明确规定：凡任职期满，表现突出的，建议原单位予以优先考核，重点提拔。如果蓝勇前回来后要提拔，他会去哪个岗位呢？
据说，蓝勇前当初从陕西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来应聘时，爱好打篮球的学校党委书记施展就是看中了蓝曾是大学篮球队的主力，才毫不犹豫地将一米八三的蓝勇前招至麾下。当上体育教师的蓝勇前很快组建了西河市第八中学教职工篮球队，施展书记亲任队长，蓝勇前负责发现苗子，训练队伍，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第八中学教职工篮球队成了城区一支不可忽视的篮球力量。有一次，第八中学教职工篮球队将附近一支武警部队的篮球队击败了，武警部队的篮球队认为颜面尽失，恼羞成怒，此后发誓与第八中学教职工互不往来，连元旦、春节的军民共建联谊会也取消了，为此，学校里的女教师还怪罪校篮球队，说断绝了她们与外界唯一的相亲之道。看来，蓝勇前提拔是铁板钉钉的。只是，下一个派驻贫困村的第一书记会是谁呢？
【2016年6月29日 晴】与会者要有误工费 气温持续上升，太阳光像一百瓦的灯泡一样，炫目耀眼。学校机关党委说要安排李丽萍副书记去贫困村上“三严三实”党课。我将这个消息告知学校新派驻第一书记刘子兵。刘子兵欣喜中弥漫着淡淡的惊诧。刘子兵压低了语调，对我说：请人来开会可以，请多少来都没问题，但每位与会者要有误工费。我问：什么误工费？刘子兵接过我的话说：他们来开会，耽误了干农活，得补偿损失。我说：我是第一次听说村民开会要什么误工费。刘子兵又接过我的话说：这是惯例，连乡镇与县里的干部来村里召集他们开会都要给，不给他们不会来的。我只好投降，问：每人多少？刘子兵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说：每人半天20元，全天50元。
下午3点10分，到了天福村。村委办公楼前的空地上，稀稀落落坐了一些人。刘子兵见了我，就伸出手问要误工费。我说上完党课再发吧？刘子兵说：不行，得现在发。我说：现在发，他们领了钱走了怎么办？刘子兵说：现在发，他们就会打电话或发短信通知其他党员来领钱，他们一来，盯住他们在会场，不就能凑够参会者了吗？我想了两秒钟，对刘子兵说：想不到连你这般的老实人，到贫困村来一年多，也锻炼得狡猾狡猾的了。刘子兵涎着脸说：跟基层老百姓打交道，不像在学校里教书，指挥他们、命令他们是行不通的，得哄他们，同时还要给他们一点好处，不然，他们是不会听我们的。刘子兵一个一个地发放误工费，陆陆续续就有人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从各个方向慢慢悠悠地走来……
【2016年10月12日 多云】一定要做到“六个精准” 近日，网上盛传国家审计署对西河市南山县扶贫审计出现的数字造假现象，建档立卡的贫困户中不少买了轿车，反映了扶贫工作中识别不精准的问题。听说是《人民日报》最先披露出来的，中央其他很多媒体转载了。省里紧急处置，上午马上召开了电视电话会议，全省的驻村第一书记及各帮扶单位主要领导及各县级及乡镇主要领导参加了会议。下午4点，李副书记将秦主任及我叫到她办公室。李副书记手里执着一支笔，不停地敲着桌面。她的声音急速而富有节奏：施书记指示，根据他上午参加的省里扶贫工作紧急会议精神，帮扶后盾单位除要督促检查选派的驻村第一书记填写《贫困户基本信息情况登记表》外，还要以一比二的比例选派工作队员去贫困村协助第一书记重新核对登记情况表，一定要做到“六个精准”。李副书记说到这里，加重语气说：要达到这六个精准，前提条件是要做到贫困户识别精准。李副书记将笔一丢，又说：我们单位只有一位第一书记，按照比例，要选派两名工作队员下去。一线的教师们教学任务都比较重，我看还是在行政后勤部门抽调吧。 【2016年10月14日 晴】安全如何保障
今天，我代表单位去市里参加全省扶贫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午是省里分管扶贫工作的副省长讲话，告诉大家如何填写《贫困户基本信息情况登记表》。我翻开信息情况登记表一看，足足有十七页，表格密密麻麻，涉及的内容有四五十项。比如，其中有一项是要了解贫困户家中是否有农用机械，种类包括：农机犁耙、手扶拖拉机、小型农用拖拉机、拖拉机……我在农村生活了二十多年，也不知道这几种类型的农用机械如何区分。
下午，与会者分组讨论。首先是市残联一位看上去近五十岁的妇女抢着发言，她语气很激昂。内容是：我们残联总共才四个人，已经选派了一名第一书记下去了，现在又要选派两名工作队员下去配合工作，办公室就剩下我这名“光杆主席”了，连个烧水的工作人员都没有。说完，她伸出一条腿，用一根拐棍在地上敲了两下，又在自己的一条假肢上狠狠地敲了两下。她继续说：还有，像我们残联的同志下去，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加上对村里的情况不熟，安全如何保障？分组讨论后，大家移步至会场，继续开会。省委组织部长作动员讲话。他口才极好，表达通晓，我却一句都没记住。我的思想在开小差，我想起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慢下来，精准点！”我觉得我真他妈的操蛋，听了一天的领导讲话，全还给了人家，却只记得若干年前读到的一位外国佬的话。但这句话像神示，似预告，不知怎的，自然而然跳入了我的记忆之中：“慢下来，精准点！”
【2016年10月19日 晴】吃行政后勤的“唐僧肉” 早上9点半，学校召开第一书记精准扶贫协调会。驻天福村第一书记刘子兵专门从村里赶到了学校参加会议。我将前几天参加电视电话会议的内容略述了一遍，施展书记及李丽萍副书记都表示全力支持第一书记的扶贫工作。李副书记还一边用手掌示意坐在一起的两位同志，一边低头翻笔记本，说：我们党委很快就决定选派两位同志作为工作队员全力配合你的工作。两位同志介绍一下自己吧。那两位同志我见过几次，好像是学校物业管理中心的。一听他们介绍，果然是。施展书记说：我们学校的教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有繁重的教学任务，选派他们下去不太现实。所以，我们只能再吃行政后勤部的“唐僧肉”了，这两位同志经校党委研究认为吃得苦，很能干，又都有农村生活的经历，相信是可以配合好第一书记工作的。接着，他还决定：明天亲自送两位工作队员下去。還有……施展书记说着，脸转向秦主任和我，继续说：要为工作人员购买一些生活日用品。秦主任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2016年10月20日 晴】脱贫不是喊出来的 今天，与施书记、李副书记、秦主任等，带两名工作队员去赐禄镇，在路上买了一些生活日用品。到赐禄镇镇政府大院时，已是上午10点多了。刘子兵轻车熟路地带着两名工作队员来到一排刚建的平房前。施书记说：看到这样的条件我就略微心安了，这里可以摆三张床。他看着大家将物品简单放好，才走出房间。我们都跟着他，出来时，我闻到了一种香味，我们仰起鼻，一棵胳膊粗的桂花树跃入我的眼帘。
12点快到，赐禄镇镇党委书记陆富均、镇长刘忠才急匆匆朝施书记及李副书记奔来。我抢在他们握手之前一一作了介绍。陆书记晃着施书记的手连连说：真是不好意思啊，去县里开个会，来晚了。他去握李副书记的手时说：分管扶贫的覃副还在路上，中午她说要请你们吃个工作餐。我见施书记和两名工作队员听到“覃副”都笑了，便凑上去解释说：覃副是分管青阳县扶贫工作的副县长覃亮丽，大家习惯叫她“覃副”。我一解释，更多人笑了。
中午在镇政府饭堂吃工作餐。大家刚端起碗，门口进来两位干部模样的女子。其中一位我认得，便是青阳县分管扶贫工作的副县长覃亮丽。我细看她旁边的那位女子，刘子兵凑到我旁边说：另一个是赐禄镇的余小梅宣委……刘子兵又补充了一句，说：是陆书记从他前一个任职的乡镇带来的，听说在那个乡镇，陆书记与余宣委配合得很好。我有一次亲耳听陆书记在饭局上说“用起来很顺手，就带她来赐禄了”。
刘子兵似乎还不尽兴，他将凳子朝我怀里挪了挪，凑到我耳朵更近些，说：余宣委有个笑话挺有名的，说，有一次县委书记到赐禄来调研扶贫工作，他问镇领导班子，你们能不能在2020年整体脱贫摘帽？其他干部都异口同声说“能”，只有余小梅宣委说“脱裤子容易脱贫难”。我们本以为县委书记听了会暴跳如雷，谁想，他却说：凡是说“能”的，我反倒不放心，我们宁愿将困难预想得更大些，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真正脱贫摘帽，脱贫不是喊出来的，而是撸起袖子脚踏实地干出来的！从此，余小梅宣委“脱裤”与“脱贫”的段子在青阳县广为流传。
待大家皆坐定，陆富均书记便逐一正式介绍。一番介绍，像给灶里重新开了火，饭菜吃起来也特别热烈。施书记突然问：天福村有手机信号吗？陆书记说：男人屙尿就有信号，女人屙尿就没信号。施书记问：此话怎讲？余小梅宣委接着说：因为男人屙尿是在野外，女人屙尿是在茅房里。众人一听，一阵大笑。
【2017年1月29日 阴】请书法好的教师去练练手 蓝勇前被正式任命为西河市第八中学人事科副科长，但从蓝勇前脸上看不出兴奋，他仍是在下午放学后组织学校教职员工内部的篮球比赛。用施展书记的话说，是“加强内部交流”。经过两年半贫困村的生活，像家养的鸡放到山里野了，两年半，蓝勇前身上的肉更劲道了，之前的那点拘谨彻底消失在青山坡岭深处，力量完全释放出来了。看着他在场上跳腾避投，真真感慨他那两年半时间的锻炼真的没有虚度。
学校今天组织去天福村举行“春节前送温暖慰问活动”。除了送去大米、食用油、大礼包和面条等“旧四样”，还请了学校几位书法好的教师去练练手。施书记一听，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随口问：那天我好像听蓝勇前说，贫困村的篮球场修好啦？我连忙说：修好了，我还找了一位叫李来勇的、做体育用品的青年企业家无偿捐赠了篮球架和十几个篮球呢。施书记说：篮球场验收了没有哇？这方面蓝勇前是专家，可以叫他一起去看看嘛，也算是故地重游吧。我说：好啊，我马上通知蓝副科长。 到了天福村，照例发放完慰问品、慰问金，然后给村民免费书写春联。村委办公楼前早摆好了五六张桌子，像龙门阵。我带去的学校三个教书法的教师有点跃跃欲试、急不可待。赐禄镇陆富均书记在我们几个人四周转了几圈，选定一位教师说：烦请老师为我们村委办公楼写一副对联吧。那名教师推辞了一句，便说：我想想，我自拟一副，如何？陆书记轻拍了两下手，说：那自然更好！那名教师执着笔，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仰着头、闭着眼，喃喃自语了几遍，才像下定了决心，念出了声来：青山不老人多寿，绿水长流物自华，横批是万象更新，怎么样？陆书记连说：“好好！”村支书覃天生在旁开玩笑说：生活贫困要那么高寿干吗！那名教师忙对施书记说：我们书记是学历史的，古典文学功底深厚，要他拟一对如何？大家都拍掌说好。施书记正在村委办公室里低头不知找寻什么。听得有人唤他名字，又见众人鼓掌，忙走了出来 ，他低头片刻，抬头又望了一下远山，顺口吟道：青山不老国增艳，碧水长流年更丰……众人的掌声响成一片，陆书记说：施书记站位高哇！再烦您拟个横批吧！施书记说：横批就写春满人间吧。这次连覃天生都笑眯着眼睛说好。
施书记吟完对联，又折回村委办公室去了。陆书记追进去，问：施书记，您找什么呢？施书记笑了一下，说：我看有没有篮球呢，不是说你们村委的篮球场修好了吗？我有几天没打了，手有点痒了，我们来一场友谊赛吧。陆书记说：到哪里凑够人数呢？施书记说：我们这边多出了一位，就算你们那边的人吧，刘子兵书记算你们的人，你那边还有四个就够了。陆书记说：我一个、蓝书记一个，还欠三个……陆书记冲着办公楼前的人群喊：你们谁会打篮球吗？没人应答。施书记问：没有在外打工、这两天回家过年的年轻人吗？覃天生摇了摇头。施书记又说：去你们村里小学叫教师来吧。覃天生尴尬地一笑，说：村小九个学生，两名教师，全是女的……施书记又用眼睛在村民中搜索了一遍，全是老弱病残孕及小孩，才失望地将篮球放在地上，说：好吧……
【2017年5月7日 晴】争取募捐到两万元 收到贫困村一份《关于天福村毛山自然屯道路硬化申请补助资金的报告》，报告中说：天福村毛山自然屯将建一条涵洞，尚欠资金两万元左右，恳请给予资助，我村将在入村道路与“一〇一公路”连接处立一块碑，并刻上贵单位的名字，以铭记资助之恩……
李丽萍副书记看了报告，把秦主任與我叫到办公室，建议单位联系市书法家协会的会员联合西河市书法家协会，举办一场书法家“现场笔会暨书画作品拍卖会”，拍卖所得款项全部用于天福村毛山自然屯涵洞建设。今天是星期六，早上9点20分，我赶到活动举办地——雄尊都市大酒店。一到那里，见早有两三个书画家正在现场挥毫了，其中有一位是我们学校的语文教师。昨天，有不少学生家长说在QQ群里看到了活动信息，表示要到现场来购买书画作品。那些学生家长不吝啬，纷纷七八百、一千地给，有的成交后还非要拉着作者合张影，还有的一边合影一边与作者有说有笑的，原来，那几位学校教师作者是他们儿女的科任老师。
今天的活动一共募捐到钱款27800元。到现场来接受钱款的天福村村支书覃天生高兴地说：这下连买石头刻碑的钱都有了。我马上对覃支书说：你们不要花几千块钱去买什么大石头，你们学不得其他村，我们不要立什么碑。活动结束，回来的路上，我对刘子兵说：蓝书记、李副书记一再强调说，一定要严格监管扶贫资金的使用，一定要专款专用，确保每一分钱都要用在扶贫工作的刀刃上。
【2017年6月3日 晴】“一帮一联”走访活动动员 下午，李丽萍副书记将秦主任与我叫到她的办公室，说她上午去市里参加了“一帮一联”走访活动动员大会。市里要求在全市开展“帮扶贫困户联系贫困生”活动，要求帮扶后盾单位采取“一帮一”“一帮多”“一联一”“一联多”的形式，入户走访贫困户，推动帮扶工作走向深入。
临出门，李副书记把我叫住了，强调说：一定要保证贫困户与贫困生对应走访全覆盖，不能漏掉一人。我将李副书记的意思传达给了刘子兵，刘子兵有点生气了，他说：核对贫困户情况信息工作还没做完呢，县里扶贫考核组明天就要来我们村抽查了，今晚我与两位工作队员又要通宵填表，哪有时间弄你那个？为了活跃气氛，我给他讲了一个在“西河市精准扶贫考核二群”看到的段子，说，除夕之夜，驻村第一书记好不容易有空闲与家人团聚。他与妻儿正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儿子突然指着窗外惊喜地叫道：爸，快看，下雪啦！父亲一看，丢下手中的活，吓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对儿子说，那、那不是雪花，是各种各样的表格……刘子兵说：我不跟你贫嘴了，我得填表格了。
【2017年8月8日 晴】“我主要是来向你学习的” 两个月前，大学同学刘海昕告诉我，她从县委办调到一个乡里当乡长了。我向她祝贺后提出哪个星期六、星期天去她那儿取扶贫经。她说你来吧来吧但我很忙啊很忙啊，可能没时间陪你。刘同学说为了精准扶贫工作，忙得有时三四天连老公的面都没见着。老公在县政府做秘书，也是跟着县长天天跑贫困县，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两人起床、睡觉刚好打了个时间差。她说：现在，不但乡镇干部扶贫工作压力大，县市里的领导压力也大，有很多县长、县委书记提拔了，甚至都走马上任了，但因为原职的县里没有完成精准脱贫任务，省里来了一个规定说：没有完成脱贫任务的，不得提拔，所以，又得回去了。
刘海昕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县是西河市率先使用APP定位系统的县，对分管扶贫工作的县乡领导、驻村第一书记、后盾单位帮扶人员和工作队员实行定位跟踪，到了贫困户家中要打卡，要与贫困户合影，合影背景一定要有帮扶联系卡，时间、地点、人物——APP定位系统一览无余，造不得半点假。特别是我们乡镇干部，规定每星期去贫困户家中不得少于两次。为了完成这个规定，乡里帮扶贫困户的中学教师甚至连课也停了，不得不去走访贫困户，因为帮扶贫困户的考核比教学考核还要严格，动不动就点名批评、通报问责……不跟你多聊了，我现在正去贫困村的路上呢，我们见面再细说吧。 我将下乡调研扶贫工作的想法向秦主任做了汇报，秦主任表示同意。他要向李丽萍副书记请示，李丽萍副书记说：能不能带上我啊，我也想深入基层学习学习。到了刘海昕的乡里，大家握了手，刘海昕把我们往办公大楼三楼的会议室领。会议室里还整整齐齐地坐了四五个人，而且摆了台卡，泡好了茶。刘海昕苦笑了一下，说：只能凑齐这么几个人了，其他的，都下贫困村去了。李副书记转过身，对刘海昕说：刘乡长，别搞这些，我们私下谈，我主要是来向你学习的，你让他们散了吧。
刘海昕领我们走到一辆柳微车前，说：我们乡里就这条件，不好意思。刘海昕开着柳微车将我们拉到乡政府对面的一条河边。下了车，刘海昕说：想必我们的余才子早就知道，这是我们乡里的龙河，当年旅行家徐霞客曾荡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在此上岸。我们上了船，李副书记微晃着身子，她的问话摇曳多姿：刘乡长啊，你们这里山清水秀，按理不应该贫困呀，您觉得这里贫困的原因是什么呢？刘海昕拢了一下头发，望着远方黛色的山峦，缓缓地说：我想，李副书记你们学校帮扶的贫困村情况与我们这里差不多吧？我觉得先是由于历史的条件，这里的发展先天就比好的地方落后一大截;二是村民思想保守懒惰，因循守旧，安于现状，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不愿改变。当然，确实有些村屯是因为自然条件恶劣、地理位置偏远、耕地面积少、交通不方便而造成贫困的;还有的是因为超生、重大疾病和严重残疾失去劳动力而致贫的。刘海昕将目光收回，放在我脸上，她笑了一下，说：不过，这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我问她：作为市级帮扶后盾单位，具体落实扶贫工作时，该如何下手、如何做才能为第一书记分担，并且见成效见长效呢？刘海昕说：我觉得你们学校现在“一帮一联”全覆盖就开了个好头。具体目标上，你们就对照省里要求贫困户“八有一超” 和贫困村“十一有一低于”的脱贫摘帽标准去做，摸清情况，查漏补缺，尽其所能，助力脱贫就可以了。
我问：现在驻村第一书记苦恼之一是，无法统计贫困户的住房，更别说为他们进行危旧房改造了。因为很多贫困村成了“空心村”，贫困户中的劳动力出外省或在县里、市里打工，在外租房住甚至买了房，给精准识别带来很大困难。即使真的没有房的，也不愿意回村建房，或者愿意回来的嫌政府补贴的钱少需要自己掏一部分钱，也不愿意建。那怎么办？刘海昕说：只能尽量动员他们回来建了。要跟他们讲明白政策，说现在建，政府有补贴，往后想建，政府不一定有补贴，要自己全部掏钱。如果实在不愿、不肯建的，我们的做法是，要他们签订自愿放弃建房的承诺书。当然，贫困村里的情况真的很复杂，第一书记因为识别不准，滥发建房补贴被问责的情况不少。所以，有的第一书记及当地村委开展工作时畏首畏尾，或者干脆不做，以免做多错多被问责。
李副书记说：是啊，我们单位派驻的第一书记常打电话向我诉苦说，以前是考核多，现在是问责多。纪委对我们后盾单位的扶贫工作也查得很严，我们单位对自身的制度执行很严，但这不算，纪委要求我们每一季度上报一次扶贫工作的执行情况，特别是扶贫资金的使用情况。有一次，他们检查我们的台账，发现我们2012年给第一书记配备了一台相机，为帮扶贫困村改建了一间厕所，便非要我们学校的机关纪委找出那台相机的下落，并且提供建那间厕所的所有账目。当时，我们急坏了，因为先后历经了三任第一书记嘛，第一任书记说没有拿回来，可能放在村委;第二任、第三任书记说没有见过。我们忙叫机关纪委书记带两名工作人员去贫困村找相机，没有找到。一位老村委说以前有个老村委办公室，我们推开老村委办公室，谢天谢地，在一堆发黄的报纸下找到了那台早已不能用的、蒙满灰尘的傻瓜相机……而那间厕所的改建款，经过三四个村委的回忆，再调查两三个当年参与过施工的村民，他们都说不清买瓷砖花了多少钱、挖便池花了多少钱、装电灯花了多少钱、人工费是多少……他们只记得大概的总数，不清楚明细。最主要的是，当时主持施工的村民去世了，如果他晓得明细，也被带到地下去了。结果，纪委要求出具该村民的死亡证明。我们只能要求村委开具，村委只能要求县殡仪馆开具，县殡仪馆只能要求医院开具……
刘海昕听了，对我说：你们书记说话真幽默。李副书记严肃地说：我一点都不幽默，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半句夸张和虚构。刘海昕也收起笑容，说：我们越说越远了。话又说回来，自己干净就不用怕。至于帮扶的好办法嘛，可以组织贫困户参加有关技术培训后养殖黑山羊，每户养三只，就有补贴，加上黑山羊的销售价，每只黑山羊有近千元的收入，如果有的贫困户联合起来建养殖场，就号召没有劳动力的贫困户将黑山羊寄养在养殖场，发动村委，以互助组入股的形式，扩大养殖规模。作为帮扶后盾单位，要在资金上尽量扶持这样的项目，一来可以鼓励一般贫困户劳动致富;二来可以助力没有劳动力的贫困户增加收入;三来可以提高村级集体经济收入，可谓一举四得。我说：听君一席话，我们不再害怕。刘海昕说：怕什么？有强大的国家，国家才是最大的帮扶后盾呢。
【2017年8月24日 晴】想建个黑山羊养殖场 早上，第一书记刘子兵打电话来，兴奋地告诉我，有位贫困户，小名唤为“阿康”，他从广东肇庆打工回来，说母亲身体不好，不再回广东了，想在村里建个黑山羊養殖场。他用自己这几年打工的积蓄和第一书记为他在县里争取到的补贴款，买了三十多只黑山羊。目前，主要的问题是要扩大养殖规模，却缺少资金建羊圈。我听了，马上向李副书记作了汇报。李副书记说：这是上次你同学说的好项目啊，不能错过呀，我马上向施书记汇报，看何时下去调研一下？电话里施书记一听，就要李副书记“尽快下去”，我以为再“尽快”也要到明天吧？想不到，李副书记放下电话说：我们现在就下去吧。我将下去的消息告诉刘子兵。车子起程时，是在上午10点58分。中途，接到刘子兵的电话，说开协调会的几方人马在青阳县妇幼保健院会议室会合。
进了会议室，里面坐着四五个人。见李副书记进了门，一位女子率先站了起来。李副书记向她伸出手，说：覃副县长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旁边一位男子站起来，伸出手：不晚不晚，我们也是才来。李副书记冲那个男子说：陆书记麻烦你了。陆富均马上说：李副书记雷厉风行，你看，我把县里的帮扶单位——青阳县妇幼保健院的闭院长也叫来了，而且，将现场协调会安排在他们的妇幼保健院里，说明我们县乡的重视吧？陆富均一说完，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子慢慢腾腾地站起来，手已握到李副书记的手时，身子还没伸直一半。李副书记向那人微微点了一下头。李副书记人还没坐下，便探过身子来低声问我：怎么我们在县里还有一个帮扶单位？我说不晓得。我回答完，连忙用眼睛去搜索刘子兵。只见刘子兵单独搬了个椅子，贴着墙壁，在距我们四五米远的地方坐着。我笑着将刘子兵招了过来，把李副书记的问题抛给他，刘子兵瞪着眼睛说：是啊，与我们帮扶的是同一个贫困村。准确地说，青阳县妇幼保健院是属于县级帮扶单位，我们是市级帮扶后盾单位…… 大家坐正身子，简单作了介绍，协调会进入正题，议的正是天福村筹建阿康黑山羊养殖场羊圈所需十二万元经费的分配资助方案。陆富均书记介绍了这个项目的可行性以及进展情况后，便将话题抛给了两个帮扶单位，然后，双手抱在胸前等着我们双方表态。
现场沉寂了将近十几秒钟，陆书记笑着说：之前，李副书记表达了想解决此事的迫切心情，您是不是先表个态？李副书记将目光投向闭院长，也笑了一下，说：今天闭院长是东道主，是主会场，是不是让他先说？闭院长欠了一下身子，屁股轻微地扭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本来下午市里卫计委我还有个会，我是请假来参加这个会的，我以为李副书记早就想好了呢。说完，他就不再往下说了。这时，覃亮丽开口了，她说：都是帮扶单位，就像左手与右手的关系，我斗胆说句公道话吧，我也不偏袒谁，两家单位平均摊，一家出六万元，怎么样？李副书记一听，笑着说：我们是左手，闭院长是右手，右手一般比左手有力些，是吧？你们妇幼保健院经济效益好哇，应该多出一点，我建议妇幼保健院出七万，我们出五万，如何？闭院长将淡淡的笑容拉得更加稀薄，他笑完后说：你们学校旱涝保收啊，我们的钱是一个婴儿一个婴儿接生出来的……余小梅插话说：难产时，是一刀一刀割出来、一线一线缝出来的……现场却爆出了一阵笑声。覃亮丽又说：这样吧，李副书记与闭院长站在各自的立场，都讲得有一定道理。西河市第八中学毕竟是教育单位，李副书记快言快语先表了态，令我感动，这次，闭院长就先发挥高风亮节的品质，主动谦让一回我们女士，好不好？你就先捐助七万元吧！第八中学捐助五万元的确也不容易……覃亮丽副县长这么一说，李副书记与闭院长都不好说什么。李副书记带头鼓起了掌，闭院长也苦笑了一下，伸出了两只手。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2017年9月6日 大雨】最大的困难是要餐餐做饭 开学不到一个星期。今天，临近午餐时，被李丽萍副书记叫去她办公室。又是扶贫工作，她指着一桌面的文件，说：一个暑假回来，全是文件，其中，有一半是与扶贫工作有关的。李副书记指着一份文件说：市委组织部、市纪委以及市扶贫办联合下发的这份文件明确指出：第一书记要吃住都在贫困村，每个月至少二十天——这是再一次重申，所以，不是说着玩的，你要盯紧刘子兵，提醒他，在贫困村任第一书记，不是他在学校上班的时候，寒暑假可以休息，一定是时时住在村里，不能随便回来，万一要回来，一定要向村支书和乡镇请假。李副书记暂时停了话，低下头想了一下，又抬起头，对我说：你们办公室再去了解一下情况，问蓝书记还有什么困难、什么要求。
我打电话给刘子兵，将李副书记的意思传达给了他。他先是表示谢谢领导的关心，接着说：最大的困难就是餐餐要借村民家的锅自己做饭。这一点，连我小时候见到的到我们村里来蹲点的干部都不如。那时的蹲点干部都是村民轮流养着，去了村民家就吃，吃完丢下饭票就走人。我说：你我都是在农村长大的，你这第一书记能跟那时的蹲点干部比吗？你怎么不说那时的蹲点干部还要亲自下田劳动呢？你在天福村一年多，脱过皮鞋下过地吗？刘子兵支吾了一下，说：我帮贫困户老人挑过柴火。我说：这个活，国家领导人几十年前就在梁家河干过。你能再帮村民打几口井、挖几个沼气池吗？刘子兵笑了：别再说了，我懂，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我还得撸起袖子加油干！
【2017年9月27日 晴】一定要强调党员的先锋引领作用 李丽萍副书记坚持要以集体入户走访的形式下去帮扶。活动方案递上党委会讨论时，最终选择了分批（分三天）下去的形式。每天下去50人，派一部53座的大巴下去，我担心山高路窄，大巴下去太危险。施展书记与李丽萍副书记采纳了我的建议：每天用两辆中巴车载大家下去。《“一帮一联”入户走访活动实施方案》几易其稿，李副书记在修改第二稿时，要求增加“以党建促扶贫”的内容，说：一定要强调党员在脱贫帮扶中的先锋引领作用、模范带头作用及坚强堡垒作用。
今天，我跟随第一批人员下乡，陪施展书记去看望他帮扶的那户贫困户。与上次比，这次进村的道路已经硬化了，修到了那户贫困户的家门口。到了他家，看见锅里有七八两切好的猪肉，却没有生火。该贫困户比上次开朗多了，脸上有了笑容，也有了光泽。施展书记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你看，你裤子上有个洞，我给你带了一包衣物。接着，施展书记又掏出几张纸币，放在他手上，说：这是三百块钱，拿去买点其他东西……对方说：我去买几只鸡来养。施展书记对他说：你的眼睛连走路都看不清，能养鸡吗？对方笑着点点头，说：也对。
【2017年9月28日 晴】每个人都划伤了
今天是入户走访的第二天，昨天，近50位帮扶人员安全返回学校，我舒了第一口气。但当天晚上，第一书记刘子兵对我说：有些贫困户反映，有的帮扶人员才给他们一百元慰问金，太少了。因为他们本来是在县里打工的，特意开着摩托车狂奔三四十公里回村，连油费都不够，而且，白白损失了一天的工钱一百多块……今天早上，我特地在车上委婉地反映了这个情况，希望大家……大家一聽，叽叽喳喳闹开了，有的情绪很激动，甚至有点愤怒。我连忙为他们熄火：去了就是心意，以慰问为主，钱数不强求……
今天我去走访帮扶的那户贫困户，去的是瓦盆村。村民说，距离村委约5公里，“但路不好走，恐怕没有半个钟头到不了。”尽管对困难有所估计，尽管平时用电话跟该贫困户联系过五六次，但与其他5位同事坐上一辆敞篷的农用拖拉机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了不到5分钟，困难还是完全超出了想象。
说是“路”，其实是两条被车轮碾过的平行线。车轮是上山装桉树的农用拖拉机的车轮，但估计有一两年没再走过，所以已全被两旁的乔木枝条和灌木枝叶遮盖住了。我们的农用拖拉机行走其间，全是用我们的身体拨开一条道路的。铺天盖地的枝条与枝叶疯狂地打在我们的脸上、手上和身上，我们睁不开眼，一秒钟也不敢睁开眼，只能蜷缩在车里，抱着头，在黑暗中无休止地颠簸、踉跄，并且左摇右晃。车厢里，尖叫声、惊叫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同车的教务主任刘良江不叫也不闹，他说：你们刚才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现在怎么都了？都站起来！下乡不吃点苦还叫下乡？我们年轻的时候，上山下乡，哪天不是干重活、累活？我笑了一下，大声叫喊了一句：向刘良江老师学习！不知谁，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刘良江！四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到了瓦盆村。但村里除了在村口的路中间有三条狗纠缠在一起打架外，就是村主任带着四个老人在等。我们帮扶的贫困户都出去打工了，除了刘良江帮扶的五保户老人和玉运根帮扶的残疾人在家外，其他的，村长说代为他们领取慰问金。他一边收着红包，一边点头谢谢。 回到村委，其他组的人员都在等我们。有同事指着刘良江说：刘老师，您的额头出血了。大家听了，纷纷注意自己的身上，发现每个人的手上、胳膊上等部位，都不同程度被划伤了。
【2017年10月29日 阴凉】时刻迎接上级的检查与考评 学校领导换届了，施展书记到市教育局担任党委副书记，李丽萍副书记上位担任西河市第八中学党委书记。校长平调去了十八中，新校长是从二十六中副校长任上提拔过来的。今天召开任命大会，会议结束后，李丽萍书记召集秦主任、我和驻天福村第一书记刘子兵到她办公室。我们纷纷向她表示祝贺，李书记笑容满面地连连道谢之后，说：以后我们单位的扶贫工作只会抓得更紧，绝不会放松。接着，她又说：学校下一步将马上讨论由范副书记来分管扶贫工作。她着重强调：当然，我现在成了第一责任人，负主体责任了，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接着，她将目光专门放在刘子兵脸上，说：刘书记呀，“十三五”时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决胜阶段，也是脱贫攻坚的冲刺阶段，我们要认清扶贫形势，进一步增强责任感、使命感和紧迫感;要强化“四个意识”，吃透政策，摸清情况，精准发力，持续用心，做到“真扶贫，扶真贫”，实实在在为贫困村老百姓做点事情。最后，李书记还对第一书记再次强调：要坚持吃住在村，并且，要认真做好工作台账，认真写好驻村日记，时刻迎接上级的检查与考评。
【2017年11月11日 阴转晴】“我是穷人我怕谁” 近日，湖北省巴东县委书记陈行甲的一番与扶贫有关言论引起网友热议，他说：少数贫困户“不自强，不感恩”，抱着“我是穷人我怕谁”的心态，被好政策养得浑身不舒服。因此，他建议加强贫困户的主动脱贫意识。很多网友认为：在不少地方，扶贫好像不是贫困户、贫困村的事，只是国家与帮扶单位以及驻村第一书记的事。上头急，中间急，只有下头不急。好像谁是贫困户，谁就是爷，招惹不起，得罪不得。
前几天，听第一书记刘子兵发牢骚：做扶贫工作苦点累点都不怕，怕的是贫困户对考核组和检查团乱说话。他说，隔壁乡有一个贫困村，县里扶贫考核组暗访一位在该村路边田里干农活的贫困户，问他认识驻村第一书记吗？那位贫困户随口答：不认得。于是，当地驻村第一书记马上在全县被点名批评，严肃问责。后来，那位贫困户也承认，他当时干活正烦躁，加上三天两头有人来暗访，他一气之下乱说的。刘子兵几次托我向单位申请买面条和食用油。说：每次考核前夜，就要送几斤面条和一瓶食用油给那几位“刺儿”贫困户，叮嘱他们要如实回答问题，不要乱讲话。
【2018年3月17日 晴】各种各样的困难 今天，去天福村开展“精准帮扶连心日活动”。活动以座谈会的形式进行，参加活动的单位人员以行政后勤党支部的党员为主。地点设在天福村小学的一家教室里。第一书记请来了十位村民代表，就他们村新的一年发展发表看法，其中有四位返乡青年，两男两女。几位返乡青年一个接一个地发言，谈到他们的创业经历，虽然有苦有累，但表情轻松，语气流畅。问到他们打不打算回村创业？他们大多沉吟不语。
对返乡青年的调研告一段落后，我们问一些住在村里的村民：新年有什么打算？他们发牢骚的居多。有的说想搞电商，将山里的土货通过平台销售出去，但苦于网络不稳定，不敢搞，怕亏本;有的说想养鱼，但又怕贷不到款买鱼苗;还有的说养殖黑山羊和山东肥牛肯定挣钱，但又怕没有技术，养不活……总之，各种各样的顾虑，各种各样的困难，听得连我都打不起精神。
【2018年11月22日 阴】想盖一间简易厨房 下午3点多钟，我询问有关部门：第一书记专项经费能不能在贫困村建一间简易厨房，解决他的就餐问题？先问西河市委组织部，他们反问我：用于建第一书记的厨房？贫困户会怎么看待？钱是用在刀刃上吗？这笔钱文件上说只能用于第一书记的学习、培训或公共用品上的，不能花在做饭的厨房上吧？我去问西河市财政局，他们回答：也没有规定说不能用于建厨房，只是不能建得太豪华。当然，也没有说可以建厨房……还有，厨房建起来后，村干部会不会也用这个厨房？如果村干部在第一书记的厨房里大吃大喝，那你们单位建这个厨房不但没有方便第一书记，而且会害了他，还会害了村干部，这，你们想过没有？我又去问青阳县“第一书记办公室”，他们说：用第一书记专项经费建厨房？这在我们青阳县还没有先例哦，建与不建，你们自己把握哦……我越听越没底，只好将他们的回复如实向范副书记作了汇报。范副书记一听，怔怔地看着我足足有三四秒钟，然后问我：怎么办？建还是不建？他又想了五六秒钟，说：你等一下，我去向李书记汇报吧。范副书记从李书记办公室里出来，对我说：李书记的意见是，先放一放吧……
【2019年2月23日 阴】压力再大也大不过在村里的压力 刘子兵打电话给我，问学校的情况。接着，他很严肃地对我说：市委组织部要求更换第一书记了，说真的啊，不知学校有没有选好？我要回去了，我要彻底解脱了。我叹了一口气，说：你放心吧，办公室秦主任正在與人事科陈科长一起，刷选出符合条件的教职员工，逐个找他们谈话，相信这几天就会有眉目了。刘子兵说：快点啊，我真的快撑不住了，真怕今晚一躺下来就接到明天一早检查组或考核组到我们村来抽查的通知……
其实，这几天秦主任与陈科长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他们先后密集地约谈了六七位党员，都不愿意去，而市委组织部又在催要名单。校党委会上，秦主任将情况对与会党委全体成员如实作了汇报。大家一听，都沉默了。最后，分管行政后勤的第三副校长袁宝春站了出来，说：既然没人愿意去，那么只有我去了。这逻辑听起来有点怪异，但他的坚定而出乎意料的表态赢得了一片掌声。范副校长说：我作为分管扶贫工作的副书记，有愧，有愧呀！袁副校长说：你想去还来得及，我可以让你去。范副书记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众人大笑，接着，很严肃认真地议了一下，觉得可行，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2019年3月27日 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因为学校党委成员们都说有事，秦主任也说忙得实在抽不开身，机关党委的人也说有个材料催得都烧着眉毛了，去不了。最后，任务就自然落在了我身上。今天上午11点20分到镇党委大院，陆富均书记早已在办公室里等着。他见我们进门，跑着到我们面前，毕恭毕敬地向袁副校长敬烟倒茶。袁副校长温和地摆摆手，然后说：陆书记好，初到贵地，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陆书记忙将腰又弯曲了几分，说：岂敢岂敢！以后有袁校长这等大人物到我镇贫困村任第一书记，天福村整体脱贫摘帽指日可待！接着，陆书记详细地向袁宝春副校长介绍了天福村的情况。 袁副校长认真地听着，还掏出一个小本子详细地记着。听完情况介绍后，袁副校长说要马上去天福村。与陆富均书记告辞出来，车子拐了一个弯，在圩镇上开了三四分钟，便折到了一条小路上。小路又扭了两三下身子，就把我们甩到了一座大山的脚下。车身慢慢斜侧，毫无过渡，一下子，我们就跌入到了茫茫的大山之中。轿车的摆动似乎并没有影响袁副校长的坐姿，他的右手紧紧抓住上方的把手，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对我说：小余啊，其实，人还是要在这种地方有一段经历，才会更加丰富……说着，他长舒了一口气，说：好地方啊，就是交通偏了点，但只要找准路子，还是可以发展起来的……
到了天福村委办公室，村委成员们与刘子兵早就候在办公室。村支书覃天生用结结巴巴的普通话总结、评价了刘子兵这两年半来在天福村的工作。讲完后，他们执意要我做了一个过渡性讲话。我推辞不了，就说：刚才覃支书评价刘书记，就差最后一句“刘子兵同志永垂不朽”了。现场有四五个人听后笑了。接着，我介绍了对接的第一书记袁宝春副校长。最后说：我们单位决定选派袁宝春副校长来天福村任第一书记，充分说明我们单位对精准扶贫工作的高度重视。说完，我请求袁副校长说几句。袁副校长慢慢站起来，稳稳地说了一句：以后请诸位多多关照。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2019年4月24日 多云】发动教职员工买鸭 刘子兵回学校上班了，学校给他安排在总务处工作，主要是负责学生的新饭堂。有同事为他鸣不平，他呵呵一笑说：挺好啊，猪八戒当年取经成功后不是被如来佛安排负责寺庙里的供品嘛，是肥差呀。我开玩笑说：有很多学生反映，饭堂里的菜品比以前丰富多了，而且每餐、每一天都不同，花样翻新，你配菜时不觉得伤脑筋吗？刘子兵说：比起在贫困村时填精准扶贫的各种表格来，那真是小菜一碟！
下午收到袁副校长的电话，说：我们村里有些农户家养的绿头鸭大了，可以出笼了，但销路……我想了想，马上说：袁校长，您甭急，现在刘子兵是学校的“净坛使者”，也是伙头司令，我要他来采购不就得了？您尽管拢起来，我叫他开车来拉就是了。如果还销不完，就发动学校每位教职员工买一只！袁副校长一听，拍了一下脑袋，说：唉，你看我这头脑，就是没想到……
【2019年10月26日 阴雨 】办公室有了扶贫专干 单位进行公车改革，安置司机杨议伟到办公室来任扶贫专干。我可以稍微松口气了。秦主任兴冲冲跑进来向我宣布这个消息时，还嘀咕了一句：我说嘛，公车改革，不能车改没了，人员也粗暴地赶走了事，有人总有岗位，有人总能干事嘛。秦主任越说越兴奋：你还别说，真的佩服领导的聪明才干，李书记决定在办公室增设一个“扶贫专干”岗位，既是对扶贫工作的重视，也是给办公室人员减负啊。今天，市里举行扶贫工作培训会，文件上称要求“一名业务骨干参会”，杨议伟刚好作为“业务骨干”去市委党校参加培训两天。下午临下班时，秦主任说：校党委会决定下个星期组织学校全体帮扶人员下乡“一帮一联”入户走访，这些工作，你可以交给杨议伟去做前期准备了……
…………
三、不是结束
余春风的工作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我迫不及待地问：余春风，你们单位后来的扶贫工作如何呢？余春风说：后来不是有了扶贫专干杨议伟吗！联系第一书记参加扶贫工作会议、组织精准扶贫活动、写扶贫工作总结和工作计划……都是交由杨议伟去干啦。4月27日，西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冯诗斌听说西河市第八中学帮扶贫困村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决定下去調研。单位本来是除了范副书记陪同，理所应当要加上杨议伟了。但李书记突然建议说，余春风同志更全面、更完整地了解我们学校这些年脱贫攻坚的情况，应该让他陪同。余春风接着说：这不，我不是跟着下贫困村来了吗？那天听你心急火燎找我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们贫困村免费送鸡苗呢，或者，买我们贫困村几十斤黑山羊肉也行啊。
我说：我真服了你余春风呀，你真是一开口就是为了扶贫呀。不过，我就是一拿笔杆子的穷书生，又没你那么多的人脉，暂时还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说连市人大副主任都肯定你们单位的精准帮扶工作，你们的成效现在究竟如何呢？
余春风说：2013年，天福村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有144户，2014年有30户脱贫，2015年有35户脱贫，2016年有24户脱贫，2017年又有30户脱贫，2018年又脱贫12户，尚未脱贫的有15户，其中，有2户新识别的贫困户主要是因病致贫，正在为他们争取大病医疗保险。我们有信心：到2020年实现天福村整体脱贫摘帽！
余春风的口气将这个夏末里葱郁的绿叶翻得“哗啦”作响。从他这几年扶贫工作的笔记中，我看到了他依稀走过的完整足迹，在此，虽然采撷的只是点点亮色，但连接起来，就是一道闪亮的流星轨迹，所到之处，划亮天际。
只是，那颗流星永远不会坠落，而是续上了一条更紧凑更闪亮的弧线，与一道道白光一起，汇成了一个闪亮的、巨大的梦想，让中国广袤的农村“村暖花开”。
六月的青山，正是最郁葱的时候。郁葱应该是这个年份最有感触、最难忘、最激昂、最有生命力的颜色吧？我看到，无数的青山上，无数的号角，在艰难而自信地迎风吹响。
青山引，必前行。
责任编辑 李彬彬
陈 纸
本名陈大明，曾用笔名橙子，1971年8月生于江西省永丰县农村，发表长篇小说《下巴咒》等三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天上花》等五部、随笔集《拨亮内心的幽光》、诗集《时光图案》、文艺评论集《纸风景》等，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文学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理事，获第十届“《作品》奖”、第六届“《北京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一等奖，中国文联第七届全国中青年文艺评论家高级研修班、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