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堂姐，比我大很多，和我妈妈年龄相仿。她的故事，多数都是我听来的。
　　她个子很高，心眼很少。记忆中，她的嗓门有点大，逢年过节遇上了，她总是笑得哈哈的，老远就听见了。她的丈夫，我的堂姐夫，人前人后叫她“傻子”。堂姐是傻吧，不然当初不会看上他。我的那个堂姐夫，个子很矮，还没有堂姐高；家里很穷，年轻的时候几乎被认定娶不到媳妇的。
　　他们是自由恋爱，据说当初在农村，这是不怎么名誉的事情，我的大伯母很生气。但后来就不气了，因为我的堂姐夫个子虽小，心眼却多，没几年就去了城里，当了干部。
　　进城后，他们的日子好像过得不错，堂姐夫很精明，工作有声有色。当初觉得堂姐嫁错人的，都反过来羡慕起来，觉得她有福气。真的有福气吗？我记得那时候去他家回来，我曾经气鼓鼓地对妈妈说，堂姐夫什么也不干，带着3个孩子玩，堂姐一个人忙个不停，对着两大盆衣服在那里洗。堂姐夫脱下袜子，随手就扔进洗衣盆里，堂姐就像个保姆。
　　与保姆不同的是，她的弟弟妹妹们会时不时来家里住。堂姐有8个弟弟妹妹，堂姐夫把他们一个一个从农村带出来，在城里寻份差事。每次他们在堂姐家借住的时候，就像保姆添了个帮手，也总是在干活。这个堂姐夫，成了他们全家的恩人，报答不完似的。
　　平心而论，我那个堂姐夫，对我还是挺好的，总和我玩猜拳的游戏。但是，有一次，我上初一的时候，没带钥匙，去她家待了一会儿，正赶上他们夫妻吵架。堂姐夫说：你们家人都怎么怎么。我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之后，他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还当个笑话和我父母提起过。我可没当笑话。从那以后，便不怎么和他说话了。
　　再后来，堂姐夫官运亨通，在那个小县城里，算是个人物了，一家人都穿得很光鲜，听说换了很大的房子，堂姐也有了点官太太的模样。可她到底过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再没多久，听说堂姐夫有了别的女人，不在家住了。
　　几年之后，堂姐夫被抓了起来，只留下巨额亏空给家里。堂姐把她的弟弟妹妹们都召集起来，凑钱给他还账，还是不够，又借了另外好几个亲戚的钱。听说堂姐带着钱去看堂姐夫的时候，他对她仍然不好，还遇到过另外那个女人。
　　堂姐的家就此破落了。大女儿早就安排了工作，还好。两个儿子没有工作，就那么晃悠着。一家人都没什么收入，还时常有人来要债。不知道堂姐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爸爸有时会给她点钱，也没啥大用，我想。
　　在堂姐凑齐巨款把堂姐夫的窟窿补上之后，堂姐夫就被放出来了。那个小地方，他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就去了外地，还带着那个女人，好多年再没回过家。听说，他在外面这些年，也没赚到什么钱，自然也回不来，那么多债欠着呢。他曾经是个能人，但到底老了，人离乡贱，况且时代不同了。
　　去年春节回家，听说堂姐去了南方，给人当保姆，带孩子。她这辈子，其实一直都是保姆，但给别人当，实在令人心酸。
　　今年夏天，听说她和女儿、外孙女去找过一次堂姐夫。当晚，在小旅馆里，她和堂姐夫还有他们的外孙女住在一间房里。第二天，堂姐离开的时候，拿出100元钱给他。她只有这么多，只能给他这么多。他没有要。
　　堂姐回家后，对我妈妈说：“他说等他赚到钱，会对我好。”
　　她还在等吧，我想，就像40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在村口，他说的大约也是这样的话。
　　编辑：王晶晶 美编：陈思璐 编审：张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