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段秀的高考志愿上填的清一色都是上海的大学，虽然在这之前，她一直生活在新疆。妈妈坚定的目光告诉她那儿才是段秀的家，她必须回去。因为妈妈是上海知青。
　　 记忆中的妈妈总是很节约，节水节电节煤气：看电视坚决不开灯，有时段秀忘了关灯，妈妈总是像扑火一样去补关，还要说些赚钱不易之类的话训她；能用井水的就不用自来水，直到现在，家里的抽水马桶都还是用井水冲刷的；家里的饭菜往往是灶头上烧出来的。现代化设备在家里形同虚设。这样的家庭环境总让段秀感到几分压抑。
　　 为了挣脱家的束缚，段秀告诉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飞得远远的。她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段秀怎么也没想到考上大学的那年，父母都下岗了。大学四年的学费都是外婆支付的。但段秀不爱回外婆家。外婆年纪大了，就爱唠叨。她那些话段秀几乎能倒背如流：“你妈妈当年真傻，死心塌地地要跟你爸呆在那个穷山沟里，现在瞧瞧，后悔都来不及了……”18年前，外婆强烈反对段秀妈妈的婚事。但她妈妈铁了心地要跟着爸爸，并决绝地扬言：“以后讨饭也不会讨到家里的。”每每提起当年的情形，外婆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段秀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起父母在农村缩手缩脚过日子，段秀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在上海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把自己的父母接到上海住。
　　 每个周末，当室友们在花前月下的时候，段秀拼命出去做家教。为了少花外婆一些钱，也为了远方的父母。
　　 说来也巧，段秀教的家庭都是超级富裕的。家里富丽堂皇的装修，一尘不染的地板让段秀真正理解小康的含义，这比书本上的说教更加活生生而有诱惑力。学生母亲或者雍容华贵或者温柔可人，想到在异地被生活磨砺得无比粗糙的母亲，还有佝偻着背的父亲，段秀总是感叹“贫贱夫妻百事哀”。
　　 大四那年，段秀接了份家教，学生家是市中心的一套别墅。他父亲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董事长，永远西装革履、干净利索的样子，典型的成功男人。他对她很好，除了正常支付的课时费外，还常常给她一些俱乐部的会员卡、美容卡。有次他的公司开招商会，他打电话给她：“小段，你也快毕业了，来我们公司招商会见识见识，这对你以后找工作也会有帮助的。”段秀欣然应允。没想到，等她下楼的时候，他竟然已经在楼下等她。“我车子正好路过这里，顺便带你过去吧。”他一脸诚恳。不知道为什么，段秀没来由地心动了一下。招商会上来的都是些成功人士，那些总经理、董事长纷纷给她递名片，他们显然把段秀当成是他公司的要员了，因为她就坐在他旁边。这以后，每次招商会他都会带上段秀。每次她感觉新鲜又兴奋，隐隐地，又夹杂着几分不安，因为每次去他都来学校接她。
　　 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在招商会后他照例送段秀回家。车开得很慢，街上橘黄的灯光散发出幽幽的诱惑。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地向她诉说他和夫人的感情一直不好，妻子不能理解他。车子在一个拐弯处停了下来，黑暗中他的眼睛灼热地燃烧着。事实上，他的确很有吸引力，举手阔绰，风度翩翩，事业有成，30岁的成功男人像花一样美好。在她眼里他就象征着一种美好生活，她一直追求的那个梦想。他忽然就拥住了她，黑暗中他温润的唇贴了过来，他吻了她的额头，她的耳垂，她的发丝，有那么一刹那，男人特有的气息几乎让她沉醉。然而，在他的唇吻上她唇的一刹那，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猛地推开了他。恍惚间，他的脸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了。
　　 那晚段秀是徒步回学校的，深秋清冽的风令她清醒，想到远方充满期待的父母，想到为她出了4年学费的外婆，想到那个最大的梦想，她想她不能毁了自己。当她走到一个人行立交桥旁，夜色朦胧中看到一对情侣坐在石阶上拥吻。等她回头看时，才发现他们是在学校里卖蛋饼的那对夫妇。她心里一阵激动，这一对灰头土脸，为着生计终日奔波的夫妇，也在享受着人类最真实最能传情达意的方式，那时候，她忽然很想念爱情。
　　 他后来又打来电话，段秀一直没有接。她也没再去他家，连最后的那笔工资她也没去拿。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