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杂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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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隔着夜的帡幪,迷茫的山岚大概已把整个峰峦笼罩住了吧。冷冷的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潮湿,带着太阳的气味,或是带着几点从山洞中飞溅出来的水,来叩我的玻璃窗了。
  敬礼啊,山风!我敞开门窗欢迎你,我敞开衣襟欢迎你。
  抚过云的边缘,抚过崖边的小花,抚过有野兽躺过的岩石,抚过缄默的泥土,抚过歌唱的泉流,你现在来轻轻地抚我了。说啊,山风,你是否从我胸头感到了云的飘忽,花的寂寥,岩石的坚实,泥土的沉郁,泉流的活泼?你会不会说,这是一个奇异的生物!
  雨停止了,檐溜还是叮叮地响着,给梦拍着柔和的拍子,好像在江南的一只乌篷船中一样。“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韦庄的词句又浮到脑中来了。奇迹也许突然发生了吧,也许我已被魔法移到言溪或是西湖的小船中了吧……
  离门前不远的地方,本来有棵合欢树,去年秋天,我也还采过那长长的荚果给我的女儿玩。它曾经亭亭地站立在那里;高高地张开它的青翠的华盖一般的叶子,寄托了我们的梦想,又给我们以清阴。而现在,我们却只能在虚空之中,在浮着云片的青空的背景上,徒然地描着它的青翠之姿了。像这样夏天的早晨,它的鲜绿的叶子和火红照眼的花,会给我们怎样的一种清新之感啊!它的浓阴之中藏着雏鸟的小小的啼聲,会给我们怎样的一种喜悦啊!想想吧,它的消失对于我是怎样地可悲啊。
  抱着幼小的孩子,我又走到那棵合欢树的树根边来了。锯痕已由淡黄变成黝黑了,然而年轮却还是清清楚楚的,并没有给苔藓或是细菌侵蚀去。我无聊地数着这一圈圈的年轮;四十二圈!正是我的年龄。它和我度过了同样的岁月,这可怜的合欢树!
  树啊,谁更不幸一点,是你呢,还是我?
  跋涉的挂虑使我失去了眼界的辽阔和余暇的寄托。我的意思是说,自从我怕走漫漫的长途而移居到这中区的最高一条街以来,我便不再能天天望见大海,不再拥有一个小圃了。屋子后面是高楼,前面是更高的山,门临街路,一点隙地也没有。从此,我便对山面壁而居,而最使我怅惆的,特别是旧居中的那一片小小的园子,那一片由我亲手拓荒,耕耘,施肥,播种,灌溉,收获过的贫瘠的土地。那园子临着海,四周是苍翠的松树,每当耕倦了,抛下锄头,坐到松树下面去,迎着从远处渔帆上吹来的风,望着辽阔的海,就已经使人心醉了。何况它又按着季节,给我们以意外丰富的收获呢。
  可是搬到这里以后,一切都改变了,载在火车上和书籍一同搬来的耕具:锄头,铁耙,铲子,尖锄,除草耙,移植铲,灌溉壶等等,都冷落地被抛弃在天台上,而且生了锈。这些可怜的东西!它们应该像我一样的寂寞吧。
  好像是本能地,我不时想着:“现在是种番茄的时候了”,或是“现在玉蜀黍可以收获了”,或是“要是我能从家乡弄到一点蚕豆种就好了”!我把这种思想告诉了妻,于是她就提议说:“我们要不要像邻居那样,叫人挑泥到天台上去,在那里开一个园地?”可是我立刻反对,因为天台是那么小,而且阳光也那么少,给四面的高楼遮住了。于是这计划打消了,而旧园的梦想却仍旧继续着。
  大概看到我常常为这种思想困恼着吧,妻在偷偷的活动着。于是,有一天,她高高兴兴地来对我说:“你可以有一个真正的园子了。你不看见我们对邻有一片空地吗?他们人少,种不了许多地,我已和他们商量好,划一部分地给我们种,水也很方便。现在,你说什么时候开始吧。”
  她一定以为会给我一个意外的喜悦的,可是我却含糊地应着,心里想:“那不是我的园地,我要我自己的园地。”可是为了不要使妻太难堪,我期期地回答她:“你不是劝我不要太疲劳吗?你的话是对的,我需要休息。我们把这种地的计划打消了吧。”
  (选自《戴望舒精选集》,有删改)
  一、景情相依,情景交融
  在写景散文中,情是景的灵魂,景是情的依托,情与景自然交融,才能构筑一篇优秀的散文。情景交融是写景散文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
  在《山居杂缀》中,作者写合欢树,那是因为合欢树给“我”和女儿带来过欢乐,寄托了作者的梦想,又给作者以清阴,更主要的是树与作者有一样不幸的遭遇。作者思念原来的园地,其一,因为原来的园地是作者自己亲手拓荒、耕耘、施肥、播种、灌溉,从而收获过的,那感情自然更为亲切;其二,妻找来的园地毕竟是人家的;其三,作者思念原来的园地也就是思念原来的生活,不只是一个园地的问题。可见,好的散文,情景相依,情景相宜,情景交融。
  实用示范
  十年前。小镇总被薄雾所包裹,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发黑的乌篷船靠在岸边,昏黄的灯沿着河流一路闪烁,瞳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趿拉着雨鞋走在回家的路上,青石板上的苔藓几次让她险些滑倒,屋檐将天空割裂成不规则形状,指尖所触及的墙体,片片剥离。“逢着丁香般的姑娘”,瞳在心中自嘲了一下,这里只有为生计而忙碌的“侏儒”。她恨透了这样的天气,心想:诗人真是矫情。远远地,母亲轻唤:“囡囡回来了,头发有没有湿,有没有着凉……”一串的询问打断了瞳的沉思,她抬头便望见,母亲斜倚在厚重的木门上,古朴精致的木簪将发轻轻束起,嘴角噙着几丝温暖人心的笑,她周身总是散发着江南女子所特有的温润与体贴,这薄薄的雾更是平添了一份美人如花隔云端的诗意。
  二、写景有序,状物井然
  写景需掌握一定的顺序,可以着眼于时间,也可以着眼于空间,还可以按照事物发展的逻辑来写。戴望舒的《山居杂缀》,就是按由自然到生活的顺序来安排文章的。文中先写风、雨,因为它们是自然的舞者,随后又写了合欢树以及耕种的园子,在它们的身上,寄寓了作者深厚的情感。
  描写景物时要注意及时变换写作的角度,可以将动态描写和静态描写相结合,使得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静结合;也可将近景描写与远景描写相结合,使景物更具深度;还可将景物描写和人物描写相结合,做到景中有人,人在景中,使得景物充满活力和生活气息。
  实用示范
  这是我最后一次去看老何了。并不宽敞的房屋下堆着些祭祀用的物什,堂屋中央摆放着一口黑得发亮的棺木。老何静静地躺在里面。他的面色黄中透着青——好像他对我们发着怒的模样。我觉得我可以抓住点什么,一伸出手,眼睛上涌了一层热气,把我的眼镜也给弄得模糊不清了。我抬起头,竟看到满屋子的人。
  三、直接抒情,动人心扉
  散文写作中,有时在对人、事、景的描绘后,直接运用抒情的手法,也能够增强文章的感染力。例如本文运用一种常人所没有的真挚情感,把山风奉为尊贵的上宾,于是“敬礼啊,山风!我敞开门窗欢迎你,我敞开衣襟欢迎你”这句承上启下的过渡句,便热情似火地把诗人豪迈的性格凸显了出来。在这种独特的构思、大胆的假想、率真的文风里,我们不难想象诗人那坦荡的君子胸怀:双眼若水,一怀情愁,唯有山风能走入他孤傲的寂寞里。
  实用示范
  而今,在这个风景迅速变化的时代里,你可曾闻到,那风中的余香?古龙曾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传承与遗忘。有那么多人感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消失,于是他们迫切地想重建,想发扬光大。这并没有错,只是有许多的文化,它已随着历史的云烟隐去。它们应当成为风中的淡淡香气,人们精神家园的盆景,无声地滋养与温润我们的感情。那些遗忘是必然的啊,传统的美,其实从未消散,它们早已融入我们的生活,风过处,阵阵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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