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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表：蒲松龄：男，18-70岁，字留仙，秀才。痴狂拙迂。
孙蕙：男，28-68岁，江苏宝应县令，后官至中央给
事中。蒲松龄之同窗好友，亦正亦邪。
青竹：女，13-65岁，孙蕙之小妾，蒲松龄之知己。重
情才女。
刘孺人：女，16-68岁，蒲松龄之娘子。外表泼辣但心
地善良。
疯子：男，25-80岁，秀才。醉心科举，《聊斋志异》中
书生贾奉雉的原型。
老毕：男，35-78岁，官居知州，后解甲归田。毕家馆
主，蒲松龄之同乡。人情练达，豪放潇洒，爱
才惜才。
舞队：可随剧情之需扮演衙役、家仆、村夫、鬼怪狐
仙美女等。
一 中试、困情
[春意盎然的季节。
[一片葱翠的蒲家小院。没有院墙，豁亮宽敞。
[鞭炮齐鸣，锣鼓齐喧。
[幕内高宣：“我县童生蒲松龄观书如月，运笔如风，
弱冠掇芹!可喜可贺!”
[喜乐高奏声渐强。
[幕启。儒冠蓝衫，身材颀长，神采飞扬的蒲松龄兴冲
冲上。
[伴唱：空中闻异香，
下笔如有神。
一篇千字文，
沙里淘出金。蒲松龄 娘子!青竹!
[刘孺人与青竹上。刘孺人 (温柔地)相公!蒲松 龄娘子!有天大的喜讯!刘孺人 (唱)晨听喜鹊枝头唱，
原是喜讯飞草房。
相公，是不是中了?蒲松龄 哈哈……
(唱)天赐甘霖降我家，
吉星高照意气发。
金榜题名蓝图画，
青云直上迎彩霞。
有权惩处丑恶霸，
还给百姓太平衙。
你们穿上富贵纱，
与我一起享荣华。
——不但中了，还是县、府、院三级考试连中三元
呢!算不算天大的喜讯?哈哈……刘孺人 算算算!哈哈……
(唱)相公你中三元得意风光，
贫家院顿时间亮亮堂堂。
为妻我终盼来一线希望，
愿相公再攻读坐上朝堂。
到那时全家人把那福享，
为妻我受爱戴当上娘娘。
哈哈……想想，我心里都高兴啊!蒲松龄 哈哈……，这一天不远喽!
[青竹站立一旁，不言不语。蒲松龄 青竹，平日里话挺多，怎么大喜之日反倒沉默?刘孺人 是啊，妹子。耷拉着个脸多煞风景!难道先生中了，
你不高兴?青竹 先生、姐姐，我绝无此意!自从三年前我父母双亡，
是表姐和先生收留了我，我早已是蒲家人，心也早
已是蒲家的了。刘孺人 那你为何不快?青竹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蒲松龄 但说无妨。青竹 那我就直说了。
(唱)绫罗绸缎锦衣物，
一生能穿布几幅。
庭院阁楼阔人府，
休息卧眠一间屋。
山珍海味顿顿补，
一人哪有两个腹。
钱财金银不尽数，
生不带来死即枯。
官场宦海险如蠹，
至尊至重全家福。
他日若能置田土，
五亩足把肚皮糊。
祖宗先人百姓户，
皆是平淡过世途。刘孺人 (不悦地)什么，你的意思是相公以后不用考了?唯
们一家人，不，是我们一家人日后要活活穷死不成
你安的什么心啊!怪不得相公赴考之前，你说中与
不中都好，我还以为你是担心相公心里有包袱，故
意给他宽心的，看来我是自做多情了。本来是想。你
认得字，比我强，把你留下可以帮帮相公，如此这
般，留你何用，倒不如赶紧把你嫁出去一了百了，省
得你拖相公的后腿。青竹 (惶恐地跪下)姐姐，求求你!千万别让我嫁人!我不
走，不走!刘孺人 (义正词严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青竹 (转而求蒲松龄)先生，我不走不走!刘孺人 由不得你!青竹 姐姐!求你念在多年姐妹的情分上，别赶我走，我不
嫁人，一辈子不嫁!刘孺人 (怀疑)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青竹 (深情地看一眼蒲松龄，点头，又拼命摇头)没有，没
有……刘孺人 没有就没有，看他干什么?青竹 我……(委屈地哭)刘孺 人我还没怎么着你呢，你……蒲松龄 (拉刘孺人到一边)你这是干什么?再怎么说。她也
是你的表妹。刘孺人 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嘛。蒲松龄 你消消气，我去劝劝她，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刘孺人 也好。今天大喜的日子，我去弄几个下酒菜犒劳犒
劳你这个状元。唉，好好的心情，让她给搅了!(下)蒲松龄 (扶青竹)青竹，快起来!青竹 先生答应不让我嫁人!蒲松龄 好说好说，你的心意我明白。青竹 (站起，破涕为笑)真明白?蒲松龄 (含情脉脉地)当然。只不过你表姐她……青竹 (制止)表姐是好人，青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青竹
心里只有先生，只要让我一生跟随在先生身边，何
候先生，青竹就知足了……(落泪)蒲松龄 如此……只怕辜负你的青春。(心疼地替青竹拭泪)青竹 青竹的命都是先生救的，青春算不得什么，我心甘
情愿!(顺势握住蒲松龄的手)先生一定要答应我!蒲松龄 (唱)无意间手碰触玉臂皓腕，
顿觉得全身心骨节酥软。
眼望她纤腰盈掬吹气如兰，
再看她娇波流慧启齿嫣然。
沉鱼落雁美容貌，
闭月羞花倾城颜。
才华美女落凡间，
邂逅相识胜姻缘。青竹 (唱)儒冠蓝衫显不凡，
相对不语心已连。
芳心柔骨情意绵，
吾心已属蒲留仙。
[刘孺人提茶壶上。刘孺人 相公，喝点水!
[青竹和蒲松龄迅速分开手。二人眼睛湿润。不大自
然。刘孺人 怎么了这是?青竹( 低眉垂首)姐姐，我来吧，你歇着。(接过茶壶)刘孺人 (发现青竹像哭过，拉蒲松龄到一边)还哭?她怎么
说?蒲松龄 (支支吾吾)这……我还没问出点眉目来，你先去忙。刘孺人 也是，这种事，硬来不太合适。要不，我跟她谈谈?蒲松龄 (紧张)你……刘孺人 你瞪我做甚?不过，话说回来，她平日里就听你的。
别看我乡野村姑，大字不识，可我眼睛不瞎。你们俩
眉来眼去的，我倒不在乎。蒲松龄 (高兴)那就好!刘孺人 前些日子我还琢磨着，过两年，你升了官发了财，早
晚会三妻四妾，与其如此，还不如要了青竹，我们姐
妹俩还有个照应。毕竟，她孤零零一个人。可她现在
想拉你的后腿，我可坚决不能答应。索性赶紧把她
嫁了出去!蒲松龄 (悲伤地)难不成没别的办法吗?刘孺人 有。我给她一次机会。蒲松龄 说来听听。刘孺人 青竹!青竹 哎。刘孺人 你过来，好生服侍先生读书科考!蒲松龄 不是刚考完吗?刘孺人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道理你比我清楚。青
竹，可曾明白?青竹 是。刘孺人 那我做饭去了。(下，躲在一旁偷听)蒲松龄 我们开始吧!(坐下看书。青竹偷笑)你笑什么?青竹 先生，您何必落人凡俗?
(唱)富贵荣华如浮云。
躬身田园老农民。
富不骄来穷不恼，
从容平淡才是真。刘孺人 (自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留她在身边，岂
不是埋了祸患。蒲松龄 (唱)高士卧隆中，
畴乃知其名， 从容起南阳，
谈笑魏吴平。
男儿事蚕桑，
后世有何称?刘孺人 (自语)还是相公说得好。青竹 先生，你品行正直，恐怕……蒲松龄 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呐。话
说回来，休要怪她，世间之女子大抵都是如此啊!
(望春日美景，忘情喜悦。赋诗)春山似画，鸟飞锦帐
闱中……青竹 (情不自禁地)秋月如盘，人在玉壶影里。蒲松龄 (欣然)对得妙哇，妙；对得巧畦，巧!真是聪慧敏捷，
文采过人!
(唱)曼声娇吟甘若怡，
闻音入耳沁心脾。
如披三月杨柳席，
对诗斗酒听黄鹂。
[听到夸赞，青竹喜极紧张，不慎，袖中掉落一支毛
笔。二人同时俯身欲捡，刹那间手指触碰，尴尬，呆
立，迅速移开。又争相捡，复碰触，迅速躲移。蒲松龄
最后捡起毛笔。
[破布烂衫、腰弯背驮的疯子手拿酒葫芦边喝边踉
跄上，不经意瞥见蒲松龄和青竹深情对望，嬉皮笑
脸地大喝一声：“痴呆!”
[蒲松龄与青竹被断喝惊醒，尴尬万分，不知所措。
[疯子蹲在角落里饮酒，若即若离。蒲松龄 (见手中毛笔，恍然大悟)哎呀呀!青竹，这支笔是?青竹 笔是我送与先生的。
(唱)自制一支毛笔竹，
愿汝文章多著述。
写尽天下怪异事，
抚慰老少与妇孺。
愿汝似竹性高洁，
历经风霜根永固。蒲松龄 (握毛笔似千斤重)啊!这是你亲手做的?用青竹做
的毛笔?青竹 是，青竹做的毛笔。蒲松龄 好一支毛竹笔，吾定仔细使用，好好保存。——无
物相馈赠，作愚诗一首，还望青竹笑纳。
(唱)有节骨乃坚，
无心品自端。
几经狂风骤雨。
宁折不易弯。
依旧四季翠绿，
自是群芳最艳。青竹 多谢先生。
[刘孺人闻言上场。刘孺人 (拍手)好好好!你们两位真是一唱一和好般配啊，
好般配啊!蒲松龄 娘子，你听我说……刘孺人 你起开!蒲松龄 你不是说给她一次机会吗?青竹 (扑到孺人脚下)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刘孺人 方才，那就是机会，是你自己把机会扔掉了。我让你
陪先生读书，你们在这干什么?吟诗作赋?哼!恨自
己瞎了眼睛养了个白眼狼。蒲松龄 娘子，是我要吟诗，怪不得青竹。刘孺人 我都看见了!说什么富贵荣华如浮云。青竹 (哭)姐姐!刘孺人 收拾东西去吧!
[三人僵住。
[另一台口。孙蕙携一衙役上。孙蕙 (唱)同窗留仙弱冠掇芹，
特此探望会麒麟。
政坛新星如鹰隼，
联手立业建功勋。
[老毕携一家仆上。老毕 (唱)山东学政施闰章，
芸芸众生识贤良。
慧眼识珠加奖赏。
留仙不日成将相。
[孙蕙与老毕相遇。孙蕙( 对毕，作揖)毕大人，好久不见!老毕 孙大人，别来无恙!孙蕙 您是长辈，又官居知州，如此称呼，晚辈承受不起。老毕 您可是新科进士，前途无量啊!岂敢岂敢!孙蕙 哈哈，毕大人，前途无量的是咱们两位大人特地去
探望的这位吧，您说，对不对?老毕 哦?哈哈!此言不虚。请!孙蕙 请!
[二人一同进蒲家。刘孺 人(见有客来)青竹，先生有客人，你下去收拾东西去
吧!
[青竹无奈，低头急下，恰与孙蕙撞个满怀，抬头无
意间与孙蕙四目相对，遂作一揖，下。孙蕙 (惊诧，唱)黛眉初描自缱绻，
梨花妆点显天然。
众女皆如桃李艳。
唯她清丽若白莲。
(痴痴目送，自言自语)遥望佳人，艳丽双绝，裙袖飘
拂，香风四溢，宛若天仙呐!留仙老弟，好雅兴，金屋
藏娇啊!蒲松龄 (回过神)哪里哪里，是内人的表妹。刘孺 人见过二位大人!(作揖)孙蕙 幸会!老毕 免礼!蒲松龄 二位兄台大人驾临寒舍，蓬壁生辉啊!有失远迎，还
请见谅。二位大人怎么有空驾临寒舍?
[不远处的疯子正逍遥自在地大口对着酒葫芦喝
酒，偶尔瞥一眼三人，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哼”
声。老毕 (开玩笑地)老弟可是名人了，我们能不来讨好讨好
你这位未来的蒲大人吗?(与孙蕙默契地对视一眼，
同笑)哈哈哈哈……蒲松龄 见笑了!老毕 几年前，我就看好你文笔非凡，还想邀请你到我家
设馆教书，几次相邀，你都拒绝了。原来老弟是志存
高远哪!惭愧，希望你别介意当初之事啊!蒲松龄 暖，前辈这么说可折煞晚辈了。我没答应，您不但没
生气，还与我一介书生成了忘年之交，几次三番雪
中送炭，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介意呢!老毕 哈哈，老弟真是宽宏大量啊!看来，文坛泰斗山东学
政施闰章真没看错人啊!
(唱)你是天上文魁星，
降落人间闪光明。
你的才华传四方，
美名文章争传唱。
出手不凡高境界，
连中三元耀门庭。
势如破竹节节升。
不日展翅似鲲鹏。
文坛宦海任驰骋，
致身显贵跃成龙!孙蕙 毕大人所言极是。留仙老弟呀，施闰章可是个了不
起的大人物，权臣都让他三分，他这么一亲点，也算
你傍上大树了。以后你啊——
(唱)审时度势海上闯，
乘风破浪官场航。蒲松龄 (踌躇满志，对孙蕙，唱)
一位好友兼同乡，
已是进士青云上。
(对老毕，唱)一位同乡兼长辈，
已是知州仕途昌。
(对两人，唱)两位贤良相扶帮，
埋首明志登朝堂。
胸怀社稷装天下，
治国安民振朝纲。
上效于君下惠民。
千秋伟业万古芳。
从今往后不彷徨，
一心一意攀皇墙。三人 (开怀大笑)哈哈哈哈!
[孙蕙的衙役上，对孙蕙耳语几句，孙蕙面露得意之
色。孙蕙 有魄力!官至高位，可别忘了提携兄弟一把哟!蒲松龄 恐怕到时兄台已官高于我，还需劳烦兄台提携小弟
哟!孙蕙 哈哈哈哈!他日，你我兄弟二人联手打天下——蒲松龄 一起建功立业，造福百姓!哈哈!孙蕙 对对对，建功立业造福百姓!老毕 那我，可得伴二位老弟的福喽!可别让我等得太久。
我如今可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哈哈……三人 哈哈哈哈!疯子 (醉醺醺地高喊)赏我个官做!(喝口酒，打个响嗝)
走走后门，啊——
[三人闻声大惊。孙蕙忿而拍案。孙蕙 什么人胆敢在进士跟前撒野!衙役，给我拿下!衙役 是!蒲松龄 且慢!看他似乎是酒醉之言。书上说得好，明白人不
跟糊涂人计较。算了吧兄台，就算给小弟个面子。老毕 留仙真是慈悲心肠啊!蒲松龄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孙蕙 (对疯子)看在这位菩萨的面子上，饶你这回。滚远
点!
[衙役连拖带踢欲拽走疯子。疯子 (被拖拉着，更加高喊)我要中举!我要中举!孙蕙 (厉声)滚远点!刘孺 人这个疯子二十多年来，年年不落去参加科举，可自
打中了个秀才后，就接二连三落榜，可还是一个劲
考!我看是想当官想疯了，这不是大白天做梦嘛!孙蕙 不仅是白日做梦，简直是痴人说梦!哈哈! [众人附和。
[衙役上。青竹背包袱失魂落魄暗上。孙蕙 哦，弟妹，冒昧问一句，您这位表妹可否成亲?刘孺人 嗨，是没出阁的大姑娘，我这不正愁着给她寻个好
人家嘛!是吧，相公?蒲松龄 (勉强地)……嗯。孙蕙 你们两位看我如何?刘孺人 (惊诧地)什么，孙大人?你看上我们青竹了?孙蕙令 人迷醉，惹人爱怜哪!刘孺人 我不是在做梦吧……(掐自己脸)
(唱)我，我，我，
闻听此言心扑棱。
她，她，她，
转眼掉进福坑坑。
从此后，
相公安心考功名，
从此后，
攀上大树好乘风。
一句话，
两个难题解决成。
孙大人，我替她应下了!蒲松龄 (踉跄后退)不不不，孙兄肯定是开玩笑呢，开玩笑
呢……刘孺人 (掩饰)孙大人，他这是高兴糊涂了，糊涂了!青竹 (唱)霹雳一声心头炸，
肝肠欲穿痛碎牙。
昏沉沉只觉得天旋地转，
扑簌簌酸泪流难忍难刹。
(上前)我哪儿也不去!蒲松龄 青竹……刘孺人 青竹，跟着孙大人吃香的喝辣的，你还有啥挑?青竹 (坚决地)跟你们喝西北风我也乐意。刘孺人 你别不识抬举!得改改你的倔脾气。孙蕙 哎，我就稀罕个性刚烈的女子。青竹 你就是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会跟你走。孙蕙 呵呵，你姐都同意了，你还好意思赖在人家家里吗?青竹 不是还有先生嘛!孙蕙 (恍悟)哦，原来你是惦记着蒲老弟啊!好说。蒲老
弟，你说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蒲松龄 这……刘孺人 你说句话啊!
[大家的目光聚集在蒲松龄身上。蒲松龄 (犹豫不决)我……青竹 (希冀地)先生一定要说实话!蒲松龄 (看看众人)我……
(唱)望着青竹期待的眼神。
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多年恩爱情好好思忖，
怎忍心把青竹推给外人。
男子汉就应该担当责任。
说实话表心意才是人伦。
(鼓起勇气)我……
[众人拭目以待，屏气凝神。孙蕙 且慢!留仙老弟啊，同窗之时，你一次深夜染病，差
点丢了命，是我背你走了几十里地看的郎中，当时，
你说什么来着?日后定好生报答。现在，该到报答的
时候了……我定会好好对待青竹姑娘，她总比跟着
你们过穷日子强吧?你再想想，若是传出去……青竹 (着急)先生，一码是一码!你要想清楚!刘孺人 还想什么!传出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老毕 老弟，男子汉大丈夫胸怀社稷天下，别为儿女情长
所累，理当三思啊!蒲松龄 (痛苦地，唱)为什么天大的难事让俺摊?
顿觉得肝肠断心似刀剜。
为什么两件事同时出现?
心中似波涛上下滚翻。
若没有当年孙兄背我把病看，
哪有我蒲留仙鲜鲜亮亮的今天?
我该怎么裁来我该怎么办，
青竹去留我犯了难。
苍天啊苍天你说句话，睁开眼，
别再让我深陷油锅受熬煎……老毕 (唱)男子汉大丈夫目光一定长远看，
儿女情长放一边。蒲松龄 (迟疑地)这……
[老毕点头鼓励。孙蕙 老弟，可否想好?青竹 先生，我舍不得这个家啊，您就留下我吧!蒲松龄 (悲切地)青竹，我对不住你……(背身，伤心)孙蕙 男子汉大丈夫，爽快!青竹 (不相信地)先生，你不是答应过我吗?您不是答应
我永远不赶我走吗?(摇蒲松龄)您忘了吗，忘了吗?蒲松龄 青竹，我对不住你!
(背唱)舍不得你朝夕相伴温柔声，
舍不得你端庄秀丽美貌容，
舍不得你甘守清贫襄助我，
舍不得你诸事体贴心真诚。青竹 我，我恨你!(哭着跑下)
[孙蕙示意衙役追出。老毕 今天双喜临门哪!孙蕙 对对对。今天是贤弟和我的好日子!我备好了歌舞
和酒菜，好好庆祝庆祝。上!
[舞队饰演的一队美女翩然而至，踏歌起舞。
[孙蕙、老毕、蒲松龄三人觥筹交错。蒲松龄 (借酒浇愁)喝!高兴!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刘孺人上场，侍立一旁，给三人斟酒。
[舞台后侧，青竹被衙役扶着上场。一束追光打在青
竹身上。青竹 (喃喃自语)我恨，你恨你……(恋恋不舍地遥望蒲
松龄方向，含泪，大喊)我恨你!
[追光灭。
[舞台前侧，歌舞大作。蒲松龄喝得酩酊大醉。
[幕后伴唱：有情人反目成仇，
一个“恨”字两心忧。
才下眉头又离愁，
人远去，心幽幽。
中试困情心难受，
一醉方休。
[灯暗。
二 失意、卖茶
[盛夏时节。
[柳荫树下，柳泉池畔。蝉声聒噪，愈发烦热。
[幕内伴唱：十年尘土梦，
百事都随风。
天逐残梅命，
心随翔雁行。
[灯亮。蒲松龄身着汗衫，手摇蒲扇，坐在茶摊前奋
笔疾书。知了声声，增其烦乱。蒲松龄 (唱)寒窗苦读十载磨，
功名与我成心躲。
三餐不饱腹中饿，
五脏六腑似着火。
烈日当头酷暑热，
知了蝉虫炸开锅。
浑身犹如沸水河，
挥毫泼墨书丘壑。
[蒲松龄继续书写。刘孺人拿水壶上。刘孺人(唱)兄弟三人把家分，
家徒四壁妇愁贫。
吃了上顿愁下顿，
碗筷一年不沾荤。
路边卖茶生意做，
辛辛勤勤赚纹银。
(把水壶放到桌上)相公，天气炎热，你还是回家书
写吧，茶摊交给我。
[蒲松龄专注笔耕，不闻。刘孺人 (声调提高)相公，你在写什么?蒲松龄 (一惊)捣什么乱!好好的，打断我的思路。刘孺人 青竹走了十年，你没一天给过我好脸色。那青竹走，
不是你拍板钉钉的，能都怪我吗?蒲松龄 (懊悔，痛苦地)别说了!你有何事?刘孺人 (讨好地)哦，方才，舀光米缸做了点稀糊糊，孩子们
扒着锅沿两眼绿光，跟饿狼一样。我没舍得吃，给你
藏起了小半勺。(小声嘟囔)好心当成驴肝肺，快回
去吃了吧!蒲松龄 我不饿。(继续书写，口中念念有词)刘孺人 (凑近，耐心地以扇子给他扇风)相公，你念的什么?
虽说我大字不识一升，可听到相公认真攻读，心里
比喝了蜜还甜。我琢磨着，凡事都有个过程，凭你这
股劲，下次肯定金榜题名。为这，再苦再累，我认了。
是不是啊相公?
[蒲松龄专注于书写，不闻。刘孺人推他。蒲松龄 (醒悟)青竹……刘孺人 (停下蒲扇，生气地)你还是忘不了青竹。我给你生
儿育女，操持这个家，还比不得一个青竹?啊?你说
啊!蒲松龄 别说了别说了。刘孺人 为什么不说?你日思夜想的不就是青竹吗?一心二
用，考中才怪!蒲松龄 (气愤)你，你……最毒不过妇人心。我还就告诉你，
凭你这番话，你你你连青竹脚后跟上的皮都比不
得!刘孺人 终于说实话了，啊，终于说实话了!
[幕内传来孩子的哭声。刘孺人 孩子们都快饿断气了……你不是说我比不得青竹
脚后跟上的皮吗?好，你来操持这个家啊!今天你卖
茶，晚饭就指望你了，也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孩子哭 声愈大)我去看看孩子，你好生卖茶!蒲松龄 (不屑)这有何难!
[刘孺人去而复返。刘孺人 (嘱咐)算我多此一举，提醒你，别傻的用茶水都换
成故事啊!蒲松龄 我自有分寸。刘孺人 那最好!(下)蒲松龄 (听到几声怪异之声，四处寻找，未几，又听到几声
同样的声音，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肚皮)唉，是肚皮爷
爷在骂我呀!(摸着肚皮，自言自语)肚皮爷爷，您老
人家跟着我，让您受屈了。(肚皮又叫)我也难受啊!
(大口喝水)给您喝点水充充饥吧!(叹气，无奈，自
言自语骂穷神)穷神，穷神，我与你有何亲?富贵人
家你不去，偏把我的门儿进?我就是你贴身的、r鬟、
赶马的家仆，也该放天假施些恩。你为何步步把我
跟，时时不离身，如胶似漆，却像个缠热了的情人。
唉!(招徕顾客，喊)卖——(语噎，自我反省)还顾什
么颜面。(又喊，声音极低)卖——茶，卖——茶!唉，
一碗饭难倒英雄汉!(看到纸笔，忽生一计)有办法
啦!(挥毫泼墨，顷刻，写就一幅“柳泉香茗”的招牌，
得意地放在路旁)这样，岂不是两全齐美哉!(遂继
续埋首看书写书，陶醉其中，或悲或笑)
[二乡野村夫说笑上，发现“柳泉香茗”的招牌。村夫甲 哟，那不是柳泉边的免费茶摊吗?村夫乙 听说，只要讲个故事或说个奇闻，就能免费饮茶，不
取一文。村夫甲 如此美事，何不一试?村夫乙 老子啥都缺，独不缺故事。走!他用茶水换故事，咱
用故事换茶水。哈哈!
[二村夫哈哈大笑，走到茶摊前。撤凳就坐。二村夫 (理直气壮地)老板，看茶!蒲松龄 (看书入迷，大笑)妙哉妙哉!
[村夫甲拍案而起。蒲松龄 (被震醒，忙赔笑)两位要茶?村夫甲 废话!你这除了茶还有什么值钱的?蒲松龄 茶能止渴，(指书)书能救人。村夫乙 (拿书)哦，这就是你的鬼怪狐仙之书吧?歪门左道。
这种故事我走南闯北，肚子里多的是!蒲松龄 (两眼冒光)快请讲来听听!村夫甲 嗓子干渴。蒲松龄 客气什么，自己倒茶!村夫乙 那，茶钱呢?蒲松龄 免费饮茶，不取一文。快讲故事!(备好笔墨边听边
记)
[此段落作静场处理，不需要具体呈现所讲故事内
容。用村夫和蒲松龄的表演展示出故事讲得精彩，
蒲松龄听得入迷，茶水喝得痛快。
[村夫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故事讲得激情四射，先
是坐凳，继而坐桌，后来站在桌上。蒲松龄先是坐凳，
继而蹲地，后来伏地，仰着脖子崇拜地边听边记。
[幕后伴唱：科举功名屡受挫，
鬼怪故事摄魂魄。
[片刻，二村夫口吹壶嘴，喝完最后一滴茶水，表演
也戛然而止。蒲松龄 (意犹未尽)后来呢?村夫甲 我们得走了!(欲下)蒲松龄 还未讲完，如何走得。村夫乙 (指茶壶)一壶茶水就讲一壶茶水的故事!蒲松龄 (掂掂壶)茶水见底，故事得收尾啊!村夫甲 (做伸手要钱的手势)拿来!蒲松龄 (不解)什么?村夫乙 想不想听完?蒲松龄 (赶紧拿笔准备记)您说。村夫甲 给钱!蒲松龄 (疑惑，顿悟)没钱!村夫甲 (嘲讽地)没钱罗嗦啥，白耽误工夫!走!(欲下)蒲松龄 (赔笑)慢!咱们商量商量。村夫乙 咋个商量法?蒲松龄 让我家娘子再烧壶热水，如何?村夫甲 (不屑，冷笑)我们是水缸吗?走!(欲下)蒲松龄 (上前拦，央求)要不这把蒲扇给你们?村夫甲 (皮笑肉不笑)哼，能值几个臭钱?村夫乙 我们合计合计。(拉村夫甲到一边窃窃私语，说完两
人眉开眼笑。转对蒲)这样吧，看在你诚心实意的份
上，蒲扇你还是留着吧!蒲松龄 真是太感激了。村夫甲 (奸笑)我们快开始吧!时候不早了。蒲松龄 (乐不可支地拿纸笔)好勒!
[此段落依然作静场慢镜头式处理，勿需具体呈现
所讲之事。以蒲松龄和二村夫的表演展示故事讲得
精彩，蒲听得入迷。
[二村夫起先装腔作势地讲故事，后开始暗中打量
周围有无值钱东西，失望。继而甲继续讲，乙乘机往
外搬凳子、桌子、茶杯，最后在蒲松龄听得如痴如醉
之际，记得浑然忘我之时，拿起茶壶和蒲扇逃下。
[舞台上，徒留蒲松龄独自随故事中的人物或悲或
笑，周围四散一地书稿。
[幕后伴唱：科举功名屡受挫，
鬼怪故事摄魂魄。
[刘孺人上。刘孺人 (老远喊)刚才我瞧见有人到此饮茶。晚饭可有指望
了?(走近一看狼藉一片，大惊，继而恸喊)这是怎么
回事?!(摇蒲松龄)你个呆子!这是怎么回事啊?说
呀!蒲松龄 (醒，喜)好故事……刘孺人 (明白，生气)住口!你脑子里除了故事就是故事，故
事!故事!故事!故事能当吃还是顶喝!蒲松龄 (环绕四周)东西怎么不见了?刘孺人 (怒)我正想问你呐!蒲松龄 (恍然大悟)是那两个村夫!我这就去追!(欲下)刘孺人 (厉声)人家还等着你吗!蒲松龄 (懊悔)我……唉!(打自己脑袋)咋一听故事就昏了
头?!刘孺人 (爆发地)开口故事，闭口故事。东一个故事西一个
故事。你跟故事过去吧!跟你的妖魔鬼怪过去吧!全
家人一起喝西北风，饿死一了百了，倒干净!(赌气，
伤心，哭)蒲松龄 (厉声)别哭了!不就是点桌椅板凳吗?去买便是。刘孺人 你上下嘴唇一翻，说得倒轻巧!钱呢，钱呢?饭都吃
不饱了，你的心根本没在这个家!就整天故事故事
……(好像想起了什么，拿起地上的书稿)这是什
么，什么?蒲松龄 南来北往搜集的故事啊!刘孺人 (怒)整天伺候着你，还以为你准备考试呢!欺负我
不识字是不是?我让你故事故事!(把书稿撕烂，撒
落一地)蒲松龄 (抢)你疯了吗?(捡书稿)
[书稿散落在正上场的老毕和随从身上。老毕 哟，小两口这是干什么?
[刘孺人与蒲松龄向毕行礼。刘孺人委屈哭泣。蒲松龄 毕大人，好久不见!老毕 弟妹受欺负了?刘孺人 毕大人，您给评评理……
[蒲松龄欲争辩，被老毕阻止。刘孺人 大人呐!
(唱)相公他整十年科举落败，
全家人活活地忍饥饿挨。
为生计我忍痛嫁妆变卖，
摆茶摊实指望挣点钱财。
可是他用茶水换了素材，
还搭上俩无赖家什偷抬。
我以为他每日科举书摆，
却原来暗地里故事书揣。老毕 哦，有这等事?哈哈，是蒲老弟所为。刘孺人 大人笑什么?蒲松龄 大人见笑。老毕 (示意随从递钱袋)区区心意，一定收下!刘孺人 这……老毕 快拿去换些食粮。刘孺人 (收)多谢大人!蒲松龄 兄台，小弟让你失望了!
(唱)雄鹰折翅地上栽，
曾经壮志土中埋。
辜负兄台怜惜才，
羞愧无颜见兄台。老毕 嗳!
(唱)遭逢坎坷正常态，
人生都有福和灾。
意志坚定扫阴霾，
拨云见日天运开。
我就是专程为你的前途而来的。(随从递信)这是江
苏宝应县令孙蕙孙大人的亲笔书信，你仔细斟酌。 蒲松龄 孙兄南下任宝应县令了?
‘老毕 正是。已是进入官场之人了。蒲松龄 好生佩服!羡慕他可以施展抱负，造福百姓啊!再瞧
瞧我……唉，昔日同窗不可同日而语。刘孺人 (羡慕又嫉妒地)真的吗毕大人?老毕 孙大人如今是官场上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刘孺人 青竹命好啊!她现在吃穿不愁，该感谢我才是。老毕 青竹姑娘这不是没忘了你们吗?听说这封信就是她
请求孙大人写的。蒲松龄 (不敢相信地)真的?青竹真过得好吗?老毕 好极了。刘孺人 (讽刺)看把他激动的。快看看写的啥秘密?蒲松龄 (喃喃地)那就好，那就好。(看信，既惊且喜)邀我做
他的幕宾，岂不是踏人官场之途哉?啊呀呀，孙兄这
封信来得好及时呀!
(唱)造化弄人人欢快，
无心插柳柳成排。
江苏宝应幕宾差，
登堂人室展风采。刘孺人 不能去!蒲松龄 妇道人家懂什么!刘孺人 青竹这是安的什么心?那个孙蕙又怎么能听她的指
派?是她自己想见你吧!蒲松龄 胡搅蛮缠!老毕 哈哈，我可以作证，这信是孙大人亲自交到我手上
的。弟妹，多虑了。刘孺人 那也不行。幕宾算个多大的官?老毕 呃……倒也没有什么头衔，只是负责帮县令写写公
文，不过一般人也是干不的。刘孺人 说白了就是给县令扛活的。我相公以后是中举人考
进士的，干这个屈才不说，我们全家什么时候能熬
出头?毕大人，您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蒲松龄 住口!你别不识好歹!我是去定了。刘孺人 你……(气急跑下)蒲松龄 妇道人家，不懂礼数，还望见谅!老毕 嗳，正常正常。倒是贤弟你定要审时度势寻机晋升
哪!不过，官场险恶，非同小可，举手投足定要三思
而行，万不可依自己书生秉性意气用事啊!蒲松龄 谨遵兄台直言。(踌躇满志)我定会珍惜这次难得的
机遇，与孙兄一起建功立业，造福当地百姓。孙兄有
何不快，我亦当直言相劝!老毕 (有些担心)贤弟，今日之孙蕙，周旋官场已十年，不
同于往日。蒲松龄 兄台放心，我跟孙兄既为同乡又是同窗，了解他的
为人。老毕 (无奈)也罢。记住为兄一句话：凡事三思而行。跟着
孙大人前途无量，到时可别忘了中间人老兄我啊!
哈哈……蒲松 龄哈哈……(兴奋)
(唱)南下赴任心澎湃，
烈日当头不觉白。
恨不能脚底抹油大步迈，
恨不能插翅飞到宝应界，
恨不能立刻办案翎花戴，
恨不能提笔书写显文才。
[一束追光投在身背包袱的蒲松龄身上。蒲松龄 (唱)青竹妹子啊，
当年实属我不该。
谢你落难将我拽，
十年窝囊百事哀。
临行一句“我恨你”，
叫俺见你如何把口开?
见你如何把头抬?
[一束追光投在刘孺人身上。刘孺人 (心痛，喊)相公啊!青竹会乱了你的心性啊!
[幕后伴唱：你说青竹乱心性，
我说青竹情意浓。
失意卖茶如飘萍，
入仕是吉还是凶?
三入仕、碰壁
[灯亮。夏天。宝应县衙后院。
[院内有一松鹤亭，亭内置石桌石凳。与院相连的是
一片荷塘，塘边绿柳婀娜，令人心旷神怡。
[青竹坐在亭中赏景。青竹 (吟诗)有节骨乃坚，
无心胸志宽。
几经狂风骤雨，
傲然挺立品行端。
依旧四季翠绿，
自是群芳最艳。
先生，你赠的诗我一直铭记于心。十年来，青竹日日
思念担心先生，您知道青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一衙役上。衙役 夫人，蒲先生刚到府上，大人让向您禀报一声。青竹 (激动地)真的是蒲先生来了?衙役 是。青竹 (高兴地)知道了。你下去吧。(衙役下)先生，你终于
来了，你终于来了……(喜极而泣)我还以为今生今
世再也……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呵呵!(又紧张地)
十年了，我老了吗?先生还能认出我吗?(不知所措
地整理衣衫)
[孙蕙带风尘仆仆的蒲松龄上。孙蕙 夫人，你看谁来了!青竹 (百感交集，亦步亦趋地走近)先……生……蒲松龄 青……竹……
[二人相互打量着。孙蕙背身而立。青竹 先生，您……还好吗?蒲松龄 (忍着泪)好!你……还好吗?青竹 (眼含热泪)好……姐姐可好?蒲松龄 好……
[幕后伴唱：有情人十年离散重相见，
千头万绪乱盘缠。
千言万语难开言，
一个“好”字情意绵。
一个“好”字胜千言。孙蕙 青竹，来日方长。留仙长途跋涉累了，先让他歇息去
吧!青竹 (清醒)对对对，你看我，先生来了，该高兴才是。孙蕙 (对蒲)我都有点吃醋喽!夫妻十年，她还未曾对我
如此好过。青竹 (掩饰)咱俩整日见面，哪能如此感伤。不信你出去
呆个把月，看我如何待你。孙蕙 (讨好地)我信你!青竹 再说，先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姐夫呢!孙蕙 是是是。(对蒲松龄)老弟，这次让你来，一是我这里
正缺人手，我信任你的才华；二是青竹极力推荐，整
日探听你的消息，听说你考试落榜，着急上火茶饭
不思，说什么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不，盼星星盼
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否则，她跟我没完啊!唉，英
雄难过美人关，谁让我离不开她呢!蒲松龄 (既伤感又感动)是吗?青竹 先生，你打算以后还是一直考下去吗?蒲松龄 男子汉建功立业是本性。青竹 (失落，继而肯定地)那你来对了。蒲松龄 什么意思?青竹 (掩饰地)啊……让你做幕宾，不正是建功立业吗……
[暗转。蒲松龄书房。孙蕙 (醉醺醺地)你来帮我，我太高兴了!蒲松龄 多谢兄台热情款待啊!还记得十年前，咱俩约定一
起建功立业，各扬天下，造福百姓!孙蕙 屁话，那是屁话!我早忘了。(摆摆手)没说过，谁说
这话谁愚蠢啊!蒲松龄 你醉了，忘记了。我可是为此而来啊!孙蕙 (意味深长地)此一时彼一时啊!老弟，为官一任，不
容易啊!这官场里面的道道弯弯绕盘根错节太多
了!
(唱)官场险恶多牛毛，
小事大事勤思考。
谨防小人是非嚼，
讨好大人关系交。
灵活办公是高招，
热热闹闹戴稳乌纱帽。
老弟，我把你当兄弟，才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让
你写的呈文心中有数了吧!蒲松龄 (为难地)这……孙蕙 好好写吧。(下)蒲松龄 (无奈)唉，原想南下宝应，干一番事业。哪曾想，整
日做些抄抄写写来往应酬的无聊之作，寒暑呻吟，
俗不可耐，虚掷光阴，一事无成啊!……孙蕙他变
了，变了，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孙蕙了。
[暗转。青竹和孙蕙坐在松鹤亭中赏景，青竹一副郁
郁寡欢的模样。孙蕙 (担心地)夫人有何不适?脸色如此难看。青竹 (假装生气)你一天忙到晚，哪还知道关心我的死活?孙蕙夫 人此言差矣，我对你的一片心苍天可鉴。青竹 那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孙蕙 什么日子?青竹 我就说嘛，你心里根本没有青竹。孙蕙夫 人别生气，容我想想，想想。 青竹 别装了!孙蕙 你也看见了，我整日应酬缠身，哪还有……青竹 (抢白)哪还有工夫记挂我。你可能已经忘了，十年
前的今天，我和你拜堂成亲。孙蕙 (一拍脑门)哎呀，对对对，你看我这个脑子!夫人想
吃什么买什么，我派人去买。青竹 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办个隆重的宴席，邀请你那
些同僚一起来庆祝庆祝。孙蕙 (为难)这……这不年不节的设宴摆席，恐怕不妥吧?青竹 (蛮横撒娇)有何不妥，本夫人今天就要改改老规矩!孙蕙 我的小祖宗，消消气。好好好。办!青竹 那就按我的要求办。孙蕙 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青竹 我要……(对孙蕙耳语)孙蕙 (面露难色)不好吧?留仙他……青竹 (生气地)人家哪个县令的夫人随便设个宴不比我
排场风光……孙蕙 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青竹暗自得意)
[暗转。复明。
[县衙后院张灯结彩，众美女踏歌起舞。亭中酒宴满
席，青竹着装华丽，与孙蕙坐在松鹤亭中惬意欣赏。
蒲松龄坐酒席上，如坐针毡。青竹不时偷望他。青竹 太吵了，让她们先下去吧!
[孙蕙手一挥，众美女下。蒲松龄 我先告辞了。(欲下)青竹 姐夫，这么不给小妹面子?蒲松龄 我可不敢有像孙夫人这样排场的小妹!孙蕙 老弟，今儿个高兴，何必动气?来，吃菜。青竹 (故意地)是啊，这桌酒席几十两银子呢!吃够了，过
会，吩咐下人倒掉!蒲松龄 (惊讶)几十两?一桌菜就几十两?!孙蕙 小菜一碟。青竹 (故意地)老爷，加上歌舞酒水新衣，也就花了几百
两吧?孙蕙 算这个做甚。蒲松龄 (怒)几百两?一晚上就几百两?!青竹 才几百两啊，人家都比我排场大得多呢!对了，人家
县令的幕宾还给夫人写祝词呢!老爷，我也要先生
写，不是都说好的吗?孙蕙 对对对，我答应你的。蒲松龄，你是幕宾，文采好，写
首诗助助兴!蒲松龄 也不是青竹的生日，写的什么诗，助的什么兴!
[青竹既惊讶又感动。青竹 先生真有心，还记得我的生日?蒲松龄 哪能忘呢，一起过过三回呢。青竹 (忍住泪)……就算我今天过生日吧!我要把以前缺
的，都补回来，好好享受享受!写吧!我听着。蒲松龄 (不相信地)你，你……怎么变成这般!青竹 呵呵，我倒没觉得，跟我同身份的人都是这么过来
的。快作贺诗吧!蒲松龄 (赌气)好，我写!(拿纸笔)
(边写边唱)乳莺雏燕鸟啼声，
红灯酒绿管弦声。
人间快活都享尽，
欲壑何时能填平!
(写完掷笔)孙蕙 (念，怒)你，你敢……侮辱县令!蒲松龄 休说区区县令，就是皇帝大臣我照样直言不讳。青竹 我们花的是自己的银两，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有
何不可?蒲松龄 (气愤)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你你你……，身为
父母官不思救济百姓，却只顾自己花天酒地，如此
这般，于心何忍!青竹 救济得过来吗?孙蕙 那是朝廷的事，与我无关。蒲松龄 (摇头叹气)你们变了，变得让我不认识了!青竹 是你脑子缺根筋!蒲松龄 你们……!
(唱)一个是多年的同窗，
一个是知心的娇娘，
怎么一夜之间变了样?
变得让我费思量，
变得让我好心伤，
变得让我不胜防，
变得沾着铜臭脏。
我该走了，你们好自为之!青竹 (悲伤地)先生，你回去干什么?蒲松龄 刻苦攻读，有朝一日做个跟孙大人不一样的官!青竹 (失望地)你还是不明白我的苦心……蒲松龄 (冷笑)苦心?是冷酷残忍的心吧!本来我心中不安，
觉得对不住你。哈哈，这也算扯平了!
(难过而决绝，唱)从今后，
我再也没有同窗，
我再也不认娇娘。
我刻苦攻读登朝堂。
定要改变这官场的丑模样。(下)孙蕙 哼!你蒲松龄想在官场上混，差得远哪!(下)青竹 (伤心，喊)先生!
(唱)我哭一声先生你太天真，
我骂一声先生你头犯昏。
我恨先生你太迟钝，
我可怜先生你一根筋。
官场自有官场的门，
哪是你一己之力能换根。
我故意设计把你审，
你如此刚强太自尊。
这点委屈都不忍，
哪能混迹官场称君臣。
你秉性不是官场人。
别折腾自己又伤神。
你肯定暗暗把我恨，
我永远不忘你的恩。
望你早日把理参，
写你的故事铸你的魂。
先生，我是为了你好啊!
[灯灭。
[幕后伴唱：知己相见，
不欢而散。
旧恩怨刚剪断，
新误会又凭添。
入仕碰壁，
情何以堪?
乱乱乱，
惨惨惨。
四醒悟、圆情
[秋季。枯叶飘零。
[一束追光投在落魄潦倒，鬓发霜白的蒲松龄和刘孺
人身上，二人身背包袱。蒲松龄 (凄然唱)挥髯共洒陵阳泪，
此日相看最堪悲。
三十年来人似鬼，
可怜险阻已全随。
大雪纷纷天色灰。
年年文战垂翅归。
(对刘孺人)你跟来干什么?刘孺人 怕你落榜想不开。没事，继续考!反正家里有我，你
定要给我争口气，不能让我做了一辈子的娘娘梦叫
别人拾了去。蒲松龄 唉!
[另一束追光投在蹲在角落抱着酒葫芦，正在醉醺
醺饮酒的疯子身上。疯子 (唱)墨染一身黑，
雪染胡子霜。
人生在世几十年，
未得功名纸半张。蒲松龄 你不就是多年前的那个疯子吗?刘孺人 就是在咱家门前喝酒的那个疯子，都成老头子了。疯子 (置若罔闻。喝酒，自语)人生在世几十年，未得功名
纸半张……(下)刘孺人 他跟你一样，考疯了。——哎，你可千万别疯了啊!蒲松龄 那可不一定。刘孺人 (紧张地)你别吓我。
[暗转。复明。
[老毕家书房“聊斋”。陈设儒雅，书籍充栋。书桌上
放着文房四宝。
[透过书房花窗，可观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池榭，胜
景幻色，宛在天宫。
[蒲松龄和刘孺人上，一家仆迎上。家仆 先生回来啦!老爷正担心哪。我去唤老爷!(下)
[蒲松龄进书房，坐书桌前，忍不住拿笔书写。老毕上。老毕 (对一随从，递一沓厚书稿)好风须借力，方能上青
云。我有个三四世姻亲之好的外甥王士缜，官居刑
部尚书，于文坛赫赫有名。你将这本书稿送与他，附
赠我亲笔书信一封，望他依才举荐。(随从下。老毕
进书房)哈哈，贤弟真是勤奋哪!刘孺人 (作揖)见过毕大人。我怕他想不开。跟来看看。蒲松龄 (忙起身作揖)又落榜了。我……惭愧惭愧啊!
(唱)兄台怜我日怅惘，
邀我设帐教书房。
科考路上频遇障，
羞愧无颜见兄长。老毕 哈哈!
(唱)好男儿建功立业是本性，
多少人消磨了壮志豪情。
贤弟你是绝顶聪明，
只需做事圆通定成精英。
不知肯听为兄一言否?蒲松龄 你我之间还客套什么?老毕 好，那我就直切正题。你可曾记得宝应县令孙蕙孙
大人?蒲松龄 自然记得。 老毕 他如今已官至中央给事中。蒲松龄 哦?(压抑怒火)那又如何?与我何干!老毕 贤弟别动怒，你二人毕竟是兄弟一场……蒲松龄 兄弟?自打他趋炎附势，不顾百姓于水深火热之始，
我就已将这个兄弟在心底一笔勾销了。这种贪官，
官职越高，为害愈广!老毕 可是，你要晓得，权力是掌握在这些人手中的。你若
想往上爬，必须跟他们交好关系。蒲松龄 (不屑)哼!老毕 贤弟呀!
(唱)孙给中省亲过此境，
我设宴给他接接风。
你不计前嫌把词诵，
无伤大雅又得宠。
他念旧情将你捧，
科考推荐青云成。蒲松龄 (唱)留仙从来爱憎明，
风雅文章不会诵。老毕 (生气)你……蒲松龄 (唱)要诵当年就已诵，
不诵终生志坚定。老毕 (恨铁不成钢)你……好!那我问你，你知道为何屡
试不第吗?蒲松龄 考官愚钝!老毕 此言差矣，正因为你太有才了!应试文章多是八股，
要代圣人立言。而你本性孤介峭直，为文剥肤见骨，
多反时弊，与八股要求背道而驰，文风不投时好。除
非你将鬼狐事业暂且搁置，专心敛才攻苦，才能成
风流人物。蒲松龄 (大惊)你说什么?难道说我有才还错了吗?当年山东
学政擢我连中三元，难道看中的不正是我的才华吗?老毕 那是个例外!蒲松龄 例外?我恰恰是那个例外!我还就要例外下去，直至
科考成功!老毕 我奉劝老弟听愚兄一言，或者敛才攻苦，或者圆通
行事，否则……蒲松龄 (不屑)哈哈，否则终生不第是不是?原来你……一
直是这样看我的……哈哈，原来你这么小瞧于我
……我还以为你是真正爱才惜才之人哪!哈哈，请
孙蕙到此，是与你方便吧?让我赋词为你升官发财
铺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老毕 哈哈，哈哈!蒲松龄 你笑什么?老毕 老弟，老朽已经解甲归田了。蒲松龄 (惊讶)不是还没到年限吗?刘孺人 解甲归田是啥意思?老毕 就是不当官了，回来种地。刘孺人 (不敢相信，一个趔趄)哎呀娘哎!
[蒲松龄和老毕赶紧扶住她。刘孺人 (对老毕)您老糊涂了吧，那么大的官说不干就不干
了?老毕 对啊。刘孺人 还对?(拉蒲松龄)走!走!走!蒲松龄 (挣扎)干什么你?
[老毕不解地看着他们。刘孺人 他都不是官了，你呆在这还有啥意思?蒲松龄 坐馆教书啊。啥意思，你说啥意思?刘孺人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脑子是一盆糨糊啊!咱背井离乡
大老远地跑这来教几个毛孩子念书，图个啥?钱也
不比在近处挣得多，不就图他是个官，到时能帮个
忙弄个官啊啥的嘛!他现在老百姓一个，你还在这
干啥?蒲松龄 (生气)你这肚子里咋这么多花花肠子!老毕 哈哈，弟妹的意思我明白了。嫌我老不中用的是吧?刘孺人 (不好意思地)那倒也不是。不过说实话，确实不大
中用。蒲松龄 (制止她)你咋这么势利!老毕 弟妹这么想，自是也有道理。(对刘孺人)弟妹，请先
回避一下，我与留仙老弟谈谈，如果他愿意走，我绝
不强留。刘孺人 那我等着。(下)蒲松龄 内人不懂事……老毕 咱不说她，就说你我。蒲松龄 好。
(唱)多少人头破血流往上挤，
只为能在宫廷栖。
多少人摩肩接踵往上递，
只为官衔往上提。
我风风雨雨等白了须，
岁岁年年干着急。
你为何糊糊涂涂归故里，
不顾别人饥与疲。老毕 (唱)众人皆醉我独醒，
一生看透功与名。
追名逐利有何用?
欢歌散去一场空。
抛掉烦恼和纷争，
轻轻松松过余生。
人生一世如幻影，
潇洒狷狂温峥嵘。
你看我这一生，也算是富贵荣华都有了吧，可不也
如此吗?等我不干了卸任了，谁还认识我是谁啊?几
十年后几百年后，谁还会记得我老毕是何许人!可，
人都有弱点，得不到的东西认为是最好的，得到的
反倒不在意它了。你比我年轻，可以再搏一搏。但
是，想凭一己之力太难。我跟老弟你，说句掏心窝子
的话，之所以我能干到这一步，也不是凭一己之力
空手得来的。明白我的意思吗?道路嘛，自然是我劝
过你的，或者敛才攻苦或者圆通行事。蒲松龄 除此之外?老毕 别无他法。你自己想想吧!(下)
[灯渐暗，夜已至。蒲松龄受到老毕话语的打击，悲
怆踉跄。蒲松龄 (唱)人活世上命悲苦，
肠断落叶意踟躇。
世上何人解怜才?
瑟瑟愁中思青竹。
青竹，世人皆不解怜才啊!(大恸)不对不对，青竹也
不理解我，不理解我啊……天下之大，竟无人诉衷
肠，哈哈，可悲啊，可悲啊!
(唱)凄惶惶，悲怆怆，
地暗天昏路茫茫。
世上无人解怜才，
秋风吹断泪千行。
[青竹袅袅娜娜上，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青竹 (深情，心疼地)先生!蒲松龄 青竹?!
[二人相拥。追光灭。蒲松龄 青竹，你怎么来了?青竹 (帮蒲松龄拭泪)先生孤苦清冷，听见呼唤，我就赶
来了。蒲松龄 (突然，一把推开她)你走，你走!我不认得你。青竹 (眼含热泪，紧紧拥住蒲松龄)先生，我再也不离开
你了，再也不离开了!蒲松龄 (挣脱)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了，你去享你的荣华富贵
去吧。青竹 先生，你冤枉我了。我那是故意设的局，目的就是要
你明白，你根本不是走仕途的人啊!蒲松龄 (惊)什么?青竹 让你南下，让你写诗为我饮宴助兴，都是我一手安
排的。从你救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骨子里不是
当官的人。可不管我怎么劝，你都不听……后来，我
走了，听说你连续十年考试落败，为了让你死心，我
就央求孙蕙写信让你做幕宾，就是要让你明白，官
场有官场的规则，你的秉性适应不了。你的才华应
该用在著书上，那才是你最适合的。士之不得志者，
未尝不发愤于文辞——先生何不将满腔悲愤著于
书中，以此遣怀?蒲松龄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1
(唱)听君一席话，
仿佛醒了一场梦。
我从哪里生?
该往何处行?
什么是功名?
什么是华荣?
什么是精英?
什么是忠诚?
生命的归宿不再朦胧。
生命的意义走向从容。青竹 (喜)先生，你真得明白了?蒲松龄 (如释重负般高兴)多谢青竹!青竹 (害羞地)只愿先生不嫌弃我人老珠黄，让我常伴身
边。蒲松龄 (深情地拥住青竹)在我心里，你永远不老。我们再
也不分开了!对了，你来，孙蕙可曾知晓?青竹 我与他不是一路人，他也不是个傻子，心里明白着
呢!他官居高位，妻妾无数，哪里还有心顾我。蒲松龄 唉，造化啊!他怎么当上的官啊……哈哈，哈哈，造
化啊!青竹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递书)先生请过目!蒲松龄 (惊讶)你把故事都整理成册了?青竹 您就起个名吧!蒲松龄 (思忖片刻)对了，叫《聊斋志异》如何?聊斋是我的 书斋名，志异就是写天下怪异之事。青竹 太好了!就叫《聊斋志异》!蒲松龄 (激动地唱)老天厚待蒲留仙，
高山流水知音甜。
不求同年同月添，
但求相伴共婵娟。青竹 来，我与先生研墨，咱继续书写。蒲松龄 好!(坐书桌旁，奋笔疾书)
[二人两情依依，相对融融，不时私语，情深意笃。
[幕后伴唱：一支毛笔竹，
写尽天下苦与福。
抚慰老少与妇孺，
历经风霜根永固。
[灯渐亮。
[幕内高宣：“大比之日临近!望本县秀才金榜题名!”
[刘孺人风风火火地跑上。刘孺人 相公!大比之年已到，快赶考去吧!(见青竹)你怎么
来了?青竹 见过姐姐。刘孺人 做了官太太，吃香的喝辣的，是谢我来了还是气我
来了?青竹 是来陪姐姐和先生的。刘孺人 是来看笑话吧?青竹 青竹不走了。刘孺人 你说啥?你傻啊你!好好的娘娘说扔就扔了?青竹 青竹求的不是当官太太，做娘娘。刘孺人 那……人活一世又有何用?青竹 姐姐!
(唱)草庐容膝易为安，
丘壑争如行路难?
握盏犹能消短至。
闭门聊复拥三竿。
晴窗书卷微尘净，
午昼松风斗室寒。
世上遭逢原可笑，
误人何必是儒冠。刘孺人 你说的些啥，我一句也听不懂，五迷三道的，太高
了，够不着。我啊，就管地上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
在的东西。我不跟你废话。相公，时辰不早了，准备
出发吧，今年的秋试与往年不同，我已经得了吉兆，
这次一定能考中。我临死前还想做个诰命夫人呢!
快点吧!蒲松龄 不考了，再也不考了!刘孺人 (急)人家孙蕙都是高官了，你比他哪里差啊?怎么
就这么没有志气啊你!蒲松龄 我想明白了，再也不考了!青竹 姐姐，你就昕我的劝，莫要再为难先生了。如果命该
通达显赫，如今考了三十年，轮也该轮到他做宰相
了，怎么会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呢?山林中自有乐趣，
何必非把当官当做念想!先生安安生生地写书著述
才是他本分。刘孺人 我就说肯定是你给他灌了迷魂汤，我不能眼睁睁地
看着你把他给悔了!(上前拉蒲一胳膊)走，去给我
考!青竹 (拉蒲另一胳膊)不能考!
[刘孺人和青竹撕扯着蒲松龄，像拉锯一样，互不相
让。刘孺人 考!青竹 不考!刘孺人 考!青竹 不考!蒲松龄 (忍无可忍，挣脱)够了!(厉声对刘孺人)你想看着
我死在考场上是不是?你想要我的命是不是啊?刘孺人 (悲愤地)我跟了你一辈子，得到了啥啊?!
(唱)你常年坐馆不着家，
是我把几个孩子来拉巴。
从小姑娘熬成了老太婆，
我图了个啥?
我得到了啥?
村里人背后暗笑话，
我没有念想难熬煞。
你不清不白将我骂，
有这点盼头我错了吗?
(哭，青竹也哭)蒲松龄 (伤心地)你错了!刘孺人 什么?蒲松龄 你嫁我嫁错了。(怆然，喃喃自语)你嫁我嫁错了，嫁
错了……(下)刘孺人 (心疼地)相公，相公!青竹 (给孺人擦泪)姐姐……刘孺人 (推开她的手，背身拭泪)我自己来。青竹 姐姐，先生也有先生的难处，你就别再逼他了，我替
他给你跪下赔罪，还不行吗?(下跪)刘孺人 (哭，扶)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青竹 我知道姐姐委屈。姐姐有什么怨气就撒在青竹身上
吧。从今往后，我好生侍奉姐姐，给您端茶送水，给您
……您要是实在气不过。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刘孺人 (伤心地)别说了，别说了!青竹 姐姐不原谅先生，我就长跪不起。刘孺人 (难过)他哪里值得你为他这样做啊!青竹 先生的气节，令青竹景仰。刘孺人 气节?哈哈，气节!青竹啊，你比姐姐用情深啊!姐
姐不生他的气了，你起来吧!
[青竹站起。刘孺人 其实，我早就看透了。
(唱)他不是当官的料，
眼中容不得一棵草。
就算戴上乌纱帽，
终究会得罪同僚赶出朝。
我是怕他一旦停考。
精神劲头会垮掉。
我一直在骗自己，想着一辈子总得出人头地，有让
人瞧得起的时候，我盼着……他只要考，心里就有
个念想。我害怕他……(伤心欲绝)
[青竹与刘孺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刘孺人 我再也不逼他考试了，有你在，就不怕他垮。青竹 姐姐，你比妹妹用情深啊!姐姐，我的好姐姐!刘孺人 我的好妹妹，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两人互相为对方拭泪，破涕为笑。刘孺人 这糟老头啥时候修来这么大的福分，连累咱姐俩为
他牵肠挂肚的。青竹 谁说不是呢，哈哈……刘孺人 哈哈……
[灯灭。
[幕后伴唱：告别了科考，
摆脱了心焦。
醒悟圆情乐逍遥，
且看后事多妖娆。
五彻悟、送行
[聊斋书房，桌上摆满酒菜。
[灯亮。老毕拉蒲松龄上。老毕 贤弟!(同进书房)来来来，我们花辰把酒一论诗，歌
舞畅乐彻清宵，来来来，饮酒饮酒!蒲松龄 兄台潇洒，风流倜傥，着实让留仙自叹弗如。来来
来，管他功名与利禄，管他科举与仕途，命里无有不
强求，姑且做一回狂生尔尔!哈哈!老毕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对了!
[二人推杯换盏，好不自在。片刻，蒲松龄不胜酒力
酩酊而醉，如脚踩棉花，如腾云驾雾。蒲松龄 来，毕兄，喝!一醉方休!老毕 喝，干杯!
[蒲松龄差点摔倒，老毕扶起。蒲松龄 我没事。没事!哈哈……功名算什么，我追求了大半辈
子，幸好，明白得早!哈哈，哈哈……老弟我终于明白
了，老兄为何要罢官归田了，留仙感佩啊!哈哈……老毕 喝!
[一家仆上，对老毕耳语，老毕高兴急下。舞台上徒留
萧索的蒲松龄。蒲松龄 喝，喝……(东倒西歪，踉踉跄跄)高兴高兴啊!
[青竹携蒲松龄笔下的众女子上，翩翩起舞。蒲松龄
若腾云驾雾般穿梭于她们中间。青竹领舞，尽情投
入，让人心碎，惹人陶醉。
[幕后伴唱：深情款款，
步若娇莲。
柔情肝胆，
赛似神仙。
[蒲松龄东倒西歪，姑娘们嬉皮笑脸地逗他，以至于
蒲松龄想抓谁都落了空。蒲松龄 你们这帮小丫头!
[姑娘们笑而不答，继续跳舞。蒲松龄 这才是好好活一回啊!
[姑娘们拉蒲松龄一起跳舞。蒲松龄 (豪放地)咱不跳了，有啥故事讲来听听!哈哈……
[几个姑娘一一讲述，或喜或悲。蒲松龄专注听专注
记录。
[青竹及其他姑娘见蒲松龄痴迷的模样，不禁既心
疼又暗笑。一姑娘想唤醒蒲松龄让他休息，被青竹
制止。姑娘们悄声下场。临走前，青竹给蒲松龄偷偷
披上件衣服，正碰上刘孺人上场。刘孺人 (关切地)相公，都什么时辰了，快歇息了吧!
[蒲松龄沉浸其中，毫无反应。青竹 姐姐，先生最烦他写故事的时候别人打扰他了。走
吧。刘孺人 (喊)那怎么行，身体重要还是那些神啊鬼的重要?
明日再写! 蒲松龄 (醉心于故事里，自言自语)妙哉啊妙哉!刘孺人 这糟老头子疯了，疯了。青竹 (偷笑)呵呵……刘孺人 你还笑?青竹 这才是先生，天下独一无二的先生!咱们还是走吧。刘孺人 我偏不信。(趴在蒲松龄耳边，高喊)青竹走了!蒲松龄 (受惊吓，醒)什么，你说什么?刘孺人 (讽刺地)还没疯啊?青竹 (嗔怪)姐姐!蒲松龄 (明白)你个老太婆捣什么乱!没看我忙着嘛!刘孺人 我咋一喊“青竹”你就不忙了呢?要是喊我的话，你
是不是继续装聋?蒲松龄 你能和青竹比吗?青竹 先生，姐姐是关心你。刘孺人 你少插嘴，让他说完。我咋跟青竹不一样了，不都是
俩胳膊俩腿吗?蒲松龄 好了好了，我告饶行了吧!你比青竹强，三条胳膊六
条腿。刘孺人 你……蒲松龄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人家青竹能帮我校正字迹抄
抄写写，你能吗?非得让我明说出来，高兴了吧!刘孺人 我是不认字，可我给你生了一大堆孩子呢!蒲松龄 是是是，你是功臣行了吧，快走吧!刘孺人
(得意地)这还差不多。
[刘孺人与青竹同下。蒲松龄 唉，老醋缸!(无奈又满足地笑，继续书写)
[幕后伴唱：青灯黄卷，
神笔写灿烂。
忘了自己，
忘记时间。
[片刻，灯亮。
[蒲松龄整整写了一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书稿，刚
刚搁笔。
[老毕持信兴冲冲上。老毕 (喊)康熙皇帝欣赏《聊斋》啊!蒲松龄 什么?老毕 老弟，你看!(递信)
(唱)原谅我偷把书稿寄，
祈求尚书推荐你。
朝廷大臣争传阅，
披荔覆萝皆赞誉。
康熙皇帝无意览，
看过之后连称奇。
朝中都道志异曲，
留仙命运会转机。蒲松龄 (看完，兴奋。唱)潦倒年年愧不才，
春风披拂冻云开。
穷途已尽行焉往，
青眼忽逢涕欲来。
一字褒奖华衮赐，
纵不成名未足哀!
哈哈，我蒲留仙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不远了!从今往
后，我要更加努力著书。皇上啊，我值了!
(唱)病鹤不忘湖海畴。
飞鸿宁为稻粱谋。
蕊宫放榜照宇宙，
病鲤暴鳃寒江游。
哈哈，老兄，你说若是我现在去赶赴科考，会不会被
高看一眼呢?会不会皇上一高兴赏我个官做做?老毕 (感慨地)哈哈，那是自然。老弟，你的好日子刚开始
啊!大器晚成，为时不晚。真为你高兴啊!盼了这么
多年，终于盼来这天了!蒲松龄 (自嘲地)终于盼来了这天……高兴，高兴，怎么能
不高兴呢!老毕 那咱赶紧给朝廷回封信，疏通一下，以备你赶考。蒲松龄 疏通疏通?老毕对，疏通疏通。我去拿纸笔。(激动欲下)蒲松龄 (苦笑)哈哈……(把来信干脆利落地撕掉)老毕 (不解)你这是?蒲松龄 (似解脱)用不着了，用不着了，用不着了!老毕 (理解地)……想得开就好。
[蒲松龄将纸屑抛洒向空中。纸屑漫天飞舞，带着哀
伤与凄凉。
[灯灭，暗转。
[寒冬。大雪纷飞。
[灯渐亮。疯子抱酒葫芦蹲在雪窝里喝酒，浑身瑟瑟
发抖。蒲松龄 还不死心?疯子 你跟我讲话?蒲松龄 这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吗?疯子 你要干什么?我，是……我是疯子。蒲松龄 你不疯!疯子 哈哈……可是，我是大家眼中的……疯子，哈哈
……咦，你帮我走走后门吧，我要当官!蒲松龄 我帮不了你，以前，我跟你也是一样的。我劝你——
(唱)楚陂犹然策良马，
叶公原不爱真龙。
飞鸿铩羽浑身冷，
莫将一生都付虚无中。
人生苦短，
举业无穷。
早日醒悟，
人间登鼎。疯子 (醉醺醺，疯颠颠)哈哈，哈哈……等来世吧，来世
吧，谁让我现在是官呢!我是官，官!你瞪大眼睛看
看，不是一般人，是大大的官……(下)蒲松龄 (叹息)唉，可惜了，可惜了啊!
[青竹急上。青竹 先生，孙蕙犯了事，要问斩了!蒲松龄 (平静地)他终会有这天……
[暗转。
[灯亮。
[内声嘈杂：“孙蕙，你也有这一天啊!活该千刀万剐
啊!”……民众的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孙蕙站在囚车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在百姓的叫骂声中，蒲松龄上。蒲松龄 各位官差请留步!官差 别扰乱官府办案。走开!蒲松龄 我绝无此意。官差 那要做甚?蒲松龄 我想跟囚车上之人说几句话。孙蕙 你走吧!我无话可讲。官差 (对孙蕙)将死之人还敢嘴硬，放肆!(对蒲)你是他
什么人?蒲松龄 (看孙蕙一眼)以前是朋友。官差 哦，朋友?好!又抓住一个!来人，把孙蕙的同党给
抓起来。
[村夫甲、乙从人群中走出，跑到官差面前。二村夫 大人，他不是孙蕙的同党，你冤枉好人了。官差 大胆刁民!(对左右)拿下!差役 是!二村夫 (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不敢，草民
不敢!官差 看你们也折腾不出什么猫腻来，有话快讲有屁快放!二村夫 谢大人，谢大人!我们是……(对蒲松龄)先生，您还
认识我们吗?我们对不起您!(跪下)四十年前，是我
们偷抬走了您的桌凳，还免费喝了您的茶。蒲松龄 (恍然大悟)是你们?村夫甲 是。请您大人大量，原谅我们。村夫乙 (对众人)这就是替咱老百姓出气的蒲松龄先生!
[百姓高呼蒲先生。村夫甲 (对官差)前年，有强盗横霸乡里，鱼肉百姓，强抢民
女。我们家家户户胆战心惊，忍气吞声。是蒲先生仗
义执言，给朝廷的大人写了信。蒲先生是咱百姓的
恩人啊!官差 (对蒲松龄)久仰先生大名，原谅我刚才有眼不识泰
山。蒲松龄 不必客气。请容我跟孙大人说几句话。官差 您请。(示意百姓后退。将孙蕙从囚车上放下，但仍
带着头枷和镣铐)
[台上徒留蒲松龄和孙蕙。
[音乐起，悲凉落寞。灯光萧索，气氛怆然凄凉。有雪
花飘落。蒲松龄 孙大人，孙给谏!蒲留仙看你来了!孙蕙 你，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来了?蒲松龄 (从怀里取出酒葫芦和纸包的菜肴)老朽我备了一
壶水酒、几个小菜，咱老哥俩对酒谈心，开怀畅饮!孙蕙 哈哈，对酒谈心，开怀畅饮，哈哈……(苦笑)你，看
我的笑话来了吧?蒲松龄 (把菜肴铺到纸上，找不着酒盅，自言自语)老喽，不
中用喽!孙蕙 (嘲笑)蒲留仙也成老糊涂了!哈哈……蒲松龄 老朽糊涂的是胳膊腿，孙大人孙给谏糊涂的是这儿
啊!(指头)孙蕙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蒲松龄 (揶揄)走到这步田地的人，谁不说自己是冤枉的?你
有今天，是合了天意，遂了人愿哪!(慨叹，怀念)孙兄
啊，记得四十年前，你我同窗，风华正茂，刻苦攻读之
余，时常踏青游春，观赏山水。情之所至，兴之所来便
吟诗作赋，书眼前之景色，发思古之幽情啊。孙蕙 (回忆)于是你我携几位同窗开办诗社，抽藻思，标
壮采——蒲松龄 我们相约诗社成员摒弃无聊庸俗的做法，以诗咏 志，读书制艺，免得虚掷光阴。还记得有一日，你我
月夜泛舟，微风轻拂，明月高挂，水波涟涟。你我心
旷神怡，估酒对饮，赋诗咏志——
(唱)乾坤到处即沧州，
词客相将此处游。孙蕙 (喝一口酒，接唱)白云横空霜桨湿，
清溪对月一帆秋。蒲松龄 (喝口酒，接唱)有怀桂楫当清夜，
不见妖姬坐上头。孙蕙 (喝酒，接唱)伥望潇湘千万里，
荣登麟阁志封侯。蒲松龄 (接唱)躁气全消待白昼，孙蕙 (接唱)造福百姓志要畴。蒲松龄 好一个造福百姓志要畴!好一个孙蕙孙大人啊!哈
哈……孙蕙 (浑身颤抖，喃喃自语)造福百姓志要畴，造福百姓蒲松龄 住口!你扪心自问，造福百姓什么了啊?你当了三十
多年的官，享尽了荣华，拿百姓造的，填自己的福
哇!(拿起菜肴)老百姓，连这个都吃不上啊!你觉得
好吃是吧?你使劲吃，使劲吃!(往孙蕙手里塞)反正
你啊，是吃一顿少一顿喽!孙蕙 (惊)蒲老弟，不，蒲老兄!老哥哥!我求求你，你帮我
给皇上写个状子吧!蒲松龄 写什么?孙蕙 就写我是冤枉的，是冤枉的!蒲松龄 刚才说了半天，你还红口白牙说自己冤枉?孙蕙 不，不是，不是……我不冤枉，我错了。蒲老兄，我错
了，你写我错了，我知错!求皇上饶我一回，我日后
定然好好报答他老人家，伺候他!蒲松龄 哦?我告诉你孙蕙，你以为讨好皇上就是做好官了?
那百姓呢?百姓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你啊，你啊，你
是狗改不了吃屎啊。我蒲松龄要把这种状子递上
去，我还算个人吗?别说我不答应，百姓更不会答
应!你就别做梦了!孙蕙 蒲松龄，你……混蛋!蒲松龄 我真是可怜你啊……可惜啊，你这将死之人，你那
些同党早已弃你而去了吧?那些巴结你的官绅早就
不认识你了吧?你那些三妻四妾也早跟别人跑了
吧?……就我一个朋友来看你，送你走，你还骂我混
蛋?你呀，真是没救了!可怜哪!孙蕙 (自嘲)哈哈，哈哈……朋友?你是我的朋友?!蒲松龄 看在多年朋友的情分上，我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吧!
(唱)说句知心话，
咱把道理拉。
看我如今多潇洒，
活的自在又通达。
家中美女数不尽，
囊中金银足够花。
我一不想往上爬，
二不愿追荣华。
天不怕来地不怕，
安心著书众人夸。
你提心吊胆过生涯。
临了临了你赚了啥?
孙蕙啊孙蕙，为什么呢?因为我是个百姓啊，我无欲
无求，无官一身轻。你呢，活得太累了，太累了……
想想你官至中央给事中，该有的有了，该得的得了。
可你不也落了个如此下场吗?孙蕙 哈哈，我是赚了个骂名，落了个砍头的下场，可我无
怨无悔。蒲松龄 你敢说你无怨无悔?孙蕙 我按照所有正常官员的路子在走，我也在能力范围
之内干了些造福百姓的好事。论说悔，我只悔自己
引火烧身，玩过了，没把握好为官的度，可人在官场
不由己啊!只怪我倒霉。论说怨，我只怨人心叵测，
树倒猢狲散。人们只看结果，只看结果啊!来生，我
还要人仕为官。蒲松龄 看来，我真该可怜你……孙蕙 哈哈，我倒是替你感到惋惜。蒲松龄 哦?孙蕙 男子汉大丈夫，有才华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施展。施
展不出，才华又有何用?蒲松龄 我写书著书难道不是施展才华吗?难道一定要像你
一样踏入仕途才是施展才华吗?孙蕙 哈哈，这个问题倒是新鲜!蒲老弟，也许，你天生就
适合著书立说，而我只适合为官。没趟这滩浑水是
你走运，若你趟上了，也许就不是你了。人都是俗人
哪!你太清高，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你啊，本就不
是趟官场之人!蒲松龄 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孙蕙 我做不了学问，你做不了官。你不用往官场上挤，我
也不愿往书里钻，咱们互不干扰。
[起强光。官差上。官差 时辰到!(衙役将孙蕙拉到囚车上)午时问斩!孙蕙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做个好官，你好好著书，咱们
照样建功立业……留仙，再给我口酒喝吧!我害怕蒲松龄 (递酒葫芦)张嘴!孙蕙 (张嘴接酒，酒已没有)报应啊，报应!报应啊!哈哈
[官差拉囚车走，传来百姓的叫骂声。蒲松龄 你走吧!每年清明，我带着酒去看你，下辈子我们还
是朋友!
(唱)听到孙蕙的提醒，
如同春风化冰凌。
看到孙蕙的苦痛，
胸中块垒瞬时通。
我要怎样活?
命该怎样生?
人人之间有不同。
人尽其才，
物尽其用。
殊途同归为百姓，
背离百姓遭天惩。
[幕后传来孙蕙的一声惨叫。
[切光。
尾声
[春意盎然。
[天幕上一片绿意葱葱，上印一硕大的竹毛笔，旁边
是《聊斋志异》的书影。
[在百姓的夸赞声中，蒲松龄意气风发地拿书上场。蒲松龄 (对幕内)多谢乡亲们的夸奖!多谢!
[疯子清清爽爽地上，只不过依然抱着他的酒葫芦。疯子 见过先生!蒲松龄 哈哈，以后，你就有名字啦，就叫贾奉雉，书生贾奉
雉，我《聊斋志异》里的贾奉雉!疯子 多谢先生让我重生。蒲松龄 不不不，我应该谢你，是你给我提供了灵感和素材
哟!
[刘孺人和青竹携书中美女一众上场，众美女喊：
“多谢先生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蒲松龄 你们是?美女一 我是最爱笑的狐女婴宁，呵呵……(笑)美女二 我是香气满身的花姑子。美女三 我是青凤。美女四 我是翩翩。美女五 我是阿绣。美女六 我是舜华。美女七 我是连城。美女八 我是聂小倩。贾奉雉 (啧啧称叹)真是千姿百态，个个天仙哪!
[喜乐高奏。
[幕内高宣：“本县秀才蒲松龄因秀才年限已到，按
规定递补为岁贡生!”
[二官差上，给蒲松龄穿上岁贡生的官服，道贺，随
后下。喜乐声减弱。蒲松龄 (大笑)哈哈……考了一辈子，七十岁才补个岁贡
生。可叹自己愚昧愚蠢啊!
[二村夫抬桌椅上。村夫甲 蒲先生，当年我们瞎了眼，骗走了您的茶桌茶凳，今
天，给您送来一套新的。您在《聊斋志异》里为咱贫
苦百姓出了气，您是在世菩萨啊!村夫乙 请先生原谅!蒲松龄 哈哈，有你们这句话，我，值了!(毅然脱下官服)
(唱)你给百姓一盅粟，
百姓还你五斗米。
你给百姓一钱银，
百姓还你万两金。
你给百姓一颗心，
千秋万代颂昆仑。
寻来寻去终寻觅，
《聊斋》是我的仕途，
著书是我的归宿。
哈哈，来，青竹，我们继续写《聊斋》!青竹 好睐!
[蒲松龄坐到二村夫抬来的桌前奋笔疾书，刘孺人
在一旁铺纸，青竹侍立另一旁研磨。二村夫与贾奉
雉分坐倾听。
[音乐起。众美女踏歌起舞。
[幕后伴唱：一支竹毛笔，
写尽天下怪异曲，
抚慰老少与妇孺。
历经风霜根永固。
[幕落。剧终。
孙蕙：男，28-68岁，江苏宝应县令，后官至中央给
事中。蒲松龄之同窗好友，亦正亦邪。
青竹：女，13-65岁，孙蕙之小妾，蒲松龄之知己。重
情才女。
刘孺人：女，16-68岁，蒲松龄之娘子。外表泼辣但心
地善良。
疯子：男，25-80岁，秀才。醉心科举，《聊斋志异》中
书生贾奉雉的原型。
老毕：男，35-78岁，官居知州，后解甲归田。毕家馆
主，蒲松龄之同乡。人情练达，豪放潇洒，爱
才惜才。
舞队：可随剧情之需扮演衙役、家仆、村夫、鬼怪狐
仙美女等。
一 中试、困情
[春意盎然的季节。
[一片葱翠的蒲家小院。没有院墙，豁亮宽敞。
[鞭炮齐鸣，锣鼓齐喧。
[幕内高宣：“我县童生蒲松龄观书如月，运笔如风，
弱冠掇芹!可喜可贺!”
[喜乐高奏声渐强。
[幕启。儒冠蓝衫，身材颀长，神采飞扬的蒲松龄兴冲
冲上。
[伴唱：空中闻异香，
下笔如有神。
一篇千字文，
沙里淘出金。蒲松龄 娘子!青竹!
[刘孺人与青竹上。刘孺人 (温柔地)相公!蒲松 龄娘子!有天大的喜讯!刘孺人 (唱)晨听喜鹊枝头唱，
原是喜讯飞草房。
相公，是不是中了?蒲松龄 哈哈……
(唱)天赐甘霖降我家，
吉星高照意气发。
金榜题名蓝图画，
青云直上迎彩霞。
有权惩处丑恶霸，
还给百姓太平衙。
你们穿上富贵纱，
与我一起享荣华。
——不但中了，还是县、府、院三级考试连中三元
呢!算不算天大的喜讯?哈哈……刘孺人 算算算!哈哈……
(唱)相公你中三元得意风光，
贫家院顿时间亮亮堂堂。
为妻我终盼来一线希望，
愿相公再攻读坐上朝堂。
到那时全家人把那福享，
为妻我受爱戴当上娘娘。
哈哈……想想，我心里都高兴啊!蒲松龄 哈哈……，这一天不远喽!
[青竹站立一旁，不言不语。蒲松龄 青竹，平日里话挺多，怎么大喜之日反倒沉默?刘孺人 是啊，妹子。耷拉着个脸多煞风景!难道先生中了，
你不高兴?青竹 先生、姐姐，我绝无此意!自从三年前我父母双亡，
是表姐和先生收留了我，我早已是蒲家人，心也早
已是蒲家的了。刘孺人 那你为何不快?青竹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蒲松龄 但说无妨。青竹 那我就直说了。
(唱)绫罗绸缎锦衣物，
一生能穿布几幅。
庭院阁楼阔人府，
休息卧眠一间屋。
山珍海味顿顿补，
一人哪有两个腹。
钱财金银不尽数，
生不带来死即枯。
官场宦海险如蠹，
至尊至重全家福。
他日若能置田土，
五亩足把肚皮糊。
祖宗先人百姓户，
皆是平淡过世途。刘孺人 (不悦地)什么，你的意思是相公以后不用考了?唯
们一家人，不，是我们一家人日后要活活穷死不成
你安的什么心啊!怪不得相公赴考之前，你说中与
不中都好，我还以为你是担心相公心里有包袱，故
意给他宽心的，看来我是自做多情了。本来是想。你
认得字，比我强，把你留下可以帮帮相公，如此这
般，留你何用，倒不如赶紧把你嫁出去一了百了，省
得你拖相公的后腿。青竹 (惶恐地跪下)姐姐，求求你!千万别让我嫁人!我不
走，不走!刘孺人 (义正词严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青竹 (转而求蒲松龄)先生，我不走不走!刘孺人 由不得你!青竹 姐姐!求你念在多年姐妹的情分上，别赶我走，我不
嫁人，一辈子不嫁!刘孺人 (怀疑)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青竹 (深情地看一眼蒲松龄，点头，又拼命摇头)没有，没
有……刘孺人 没有就没有，看他干什么?青竹 我……(委屈地哭)刘孺 人我还没怎么着你呢，你……蒲松龄 (拉刘孺人到一边)你这是干什么?再怎么说。她也
是你的表妹。刘孺人 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嘛。蒲松龄 你消消气，我去劝劝她，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刘孺人 也好。今天大喜的日子，我去弄几个下酒菜犒劳犒
劳你这个状元。唉，好好的心情，让她给搅了!(下)蒲松龄 (扶青竹)青竹，快起来!青竹 先生答应不让我嫁人!蒲松龄 好说好说，你的心意我明白。青竹 (站起，破涕为笑)真明白?蒲松龄 (含情脉脉地)当然。只不过你表姐她……青竹 (制止)表姐是好人，青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青竹
心里只有先生，只要让我一生跟随在先生身边，何
候先生，青竹就知足了……(落泪)蒲松龄 如此……只怕辜负你的青春。(心疼地替青竹拭泪)青竹 青竹的命都是先生救的，青春算不得什么，我心甘
情愿!(顺势握住蒲松龄的手)先生一定要答应我!蒲松龄 (唱)无意间手碰触玉臂皓腕，
顿觉得全身心骨节酥软。
眼望她纤腰盈掬吹气如兰，
再看她娇波流慧启齿嫣然。
沉鱼落雁美容貌，
闭月羞花倾城颜。
才华美女落凡间，
邂逅相识胜姻缘。青竹 (唱)儒冠蓝衫显不凡，
相对不语心已连。
芳心柔骨情意绵，
吾心已属蒲留仙。
[刘孺人提茶壶上。刘孺人 相公，喝点水!
[青竹和蒲松龄迅速分开手。二人眼睛湿润。不大自
然。刘孺人 怎么了这是?青竹( 低眉垂首)姐姐，我来吧，你歇着。(接过茶壶)刘孺人 (发现青竹像哭过，拉蒲松龄到一边)还哭?她怎么
说?蒲松龄 (支支吾吾)这……我还没问出点眉目来，你先去忙。刘孺人 也是，这种事，硬来不太合适。要不，我跟她谈谈?蒲松龄 (紧张)你……刘孺人 你瞪我做甚?不过，话说回来，她平日里就听你的。
别看我乡野村姑，大字不识，可我眼睛不瞎。你们俩
眉来眼去的，我倒不在乎。蒲松龄 (高兴)那就好!刘孺人 前些日子我还琢磨着，过两年，你升了官发了财，早
晚会三妻四妾，与其如此，还不如要了青竹，我们姐
妹俩还有个照应。毕竟，她孤零零一个人。可她现在
想拉你的后腿，我可坚决不能答应。索性赶紧把她
嫁了出去!蒲松龄 (悲伤地)难不成没别的办法吗?刘孺人 有。我给她一次机会。蒲松龄 说来听听。刘孺人 青竹!青竹 哎。刘孺人 你过来，好生服侍先生读书科考!蒲松龄 不是刚考完吗?刘孺人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道理你比我清楚。青
竹，可曾明白?青竹 是。刘孺人 那我做饭去了。(下，躲在一旁偷听)蒲松龄 我们开始吧!(坐下看书。青竹偷笑)你笑什么?青竹 先生，您何必落人凡俗?
(唱)富贵荣华如浮云。
躬身田园老农民。
富不骄来穷不恼，
从容平淡才是真。刘孺人 (自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留她在身边，岂
不是埋了祸患。蒲松龄 (唱)高士卧隆中，
畴乃知其名， 从容起南阳，
谈笑魏吴平。
男儿事蚕桑，
后世有何称?刘孺人 (自语)还是相公说得好。青竹 先生，你品行正直，恐怕……蒲松龄 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呐。话
说回来，休要怪她，世间之女子大抵都是如此啊!
(望春日美景，忘情喜悦。赋诗)春山似画，鸟飞锦帐
闱中……青竹 (情不自禁地)秋月如盘，人在玉壶影里。蒲松龄 (欣然)对得妙哇，妙；对得巧畦，巧!真是聪慧敏捷，
文采过人!
(唱)曼声娇吟甘若怡，
闻音入耳沁心脾。
如披三月杨柳席，
对诗斗酒听黄鹂。
[听到夸赞，青竹喜极紧张，不慎，袖中掉落一支毛
笔。二人同时俯身欲捡，刹那间手指触碰，尴尬，呆
立，迅速移开。又争相捡，复碰触，迅速躲移。蒲松龄
最后捡起毛笔。
[破布烂衫、腰弯背驮的疯子手拿酒葫芦边喝边踉
跄上，不经意瞥见蒲松龄和青竹深情对望，嬉皮笑
脸地大喝一声：“痴呆!”
[蒲松龄与青竹被断喝惊醒，尴尬万分，不知所措。
[疯子蹲在角落里饮酒，若即若离。蒲松龄 (见手中毛笔，恍然大悟)哎呀呀!青竹，这支笔是?青竹 笔是我送与先生的。
(唱)自制一支毛笔竹，
愿汝文章多著述。
写尽天下怪异事，
抚慰老少与妇孺。
愿汝似竹性高洁，
历经风霜根永固。蒲松龄 (握毛笔似千斤重)啊!这是你亲手做的?用青竹做
的毛笔?青竹 是，青竹做的毛笔。蒲松龄 好一支毛竹笔，吾定仔细使用，好好保存。——无
物相馈赠，作愚诗一首，还望青竹笑纳。
(唱)有节骨乃坚，
无心品自端。
几经狂风骤雨。
宁折不易弯。
依旧四季翠绿，
自是群芳最艳。青竹 多谢先生。
[刘孺人闻言上场。刘孺人 (拍手)好好好!你们两位真是一唱一和好般配啊，
好般配啊!蒲松龄 娘子，你听我说……刘孺人 你起开!蒲松龄 你不是说给她一次机会吗?青竹 (扑到孺人脚下)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刘孺人 方才，那就是机会，是你自己把机会扔掉了。我让你
陪先生读书，你们在这干什么?吟诗作赋?哼!恨自
己瞎了眼睛养了个白眼狼。蒲松龄 娘子，是我要吟诗，怪不得青竹。刘孺人 我都看见了!说什么富贵荣华如浮云。青竹 (哭)姐姐!刘孺人 收拾东西去吧!
[三人僵住。
[另一台口。孙蕙携一衙役上。孙蕙 (唱)同窗留仙弱冠掇芹，
特此探望会麒麟。
政坛新星如鹰隼，
联手立业建功勋。
[老毕携一家仆上。老毕 (唱)山东学政施闰章，
芸芸众生识贤良。
慧眼识珠加奖赏。
留仙不日成将相。
[孙蕙与老毕相遇。孙蕙( 对毕，作揖)毕大人，好久不见!老毕 孙大人，别来无恙!孙蕙 您是长辈，又官居知州，如此称呼，晚辈承受不起。老毕 您可是新科进士，前途无量啊!岂敢岂敢!孙蕙 哈哈，毕大人，前途无量的是咱们两位大人特地去
探望的这位吧，您说，对不对?老毕 哦?哈哈!此言不虚。请!孙蕙 请!
[二人一同进蒲家。刘孺 人(见有客来)青竹，先生有客人，你下去收拾东西去
吧!
[青竹无奈，低头急下，恰与孙蕙撞个满怀，抬头无
意间与孙蕙四目相对，遂作一揖，下。孙蕙 (惊诧，唱)黛眉初描自缱绻，
梨花妆点显天然。
众女皆如桃李艳。
唯她清丽若白莲。
(痴痴目送，自言自语)遥望佳人，艳丽双绝，裙袖飘
拂，香风四溢，宛若天仙呐!留仙老弟，好雅兴，金屋
藏娇啊!蒲松龄 (回过神)哪里哪里，是内人的表妹。刘孺 人见过二位大人!(作揖)孙蕙 幸会!老毕 免礼!蒲松龄 二位兄台大人驾临寒舍，蓬壁生辉啊!有失远迎，还
请见谅。二位大人怎么有空驾临寒舍?
[不远处的疯子正逍遥自在地大口对着酒葫芦喝
酒，偶尔瞥一眼三人，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哼”
声。老毕 (开玩笑地)老弟可是名人了，我们能不来讨好讨好
你这位未来的蒲大人吗?(与孙蕙默契地对视一眼，
同笑)哈哈哈哈……蒲松龄 见笑了!老毕 几年前，我就看好你文笔非凡，还想邀请你到我家
设馆教书，几次相邀，你都拒绝了。原来老弟是志存
高远哪!惭愧，希望你别介意当初之事啊!蒲松龄 暖，前辈这么说可折煞晚辈了。我没答应，您不但没
生气，还与我一介书生成了忘年之交，几次三番雪
中送炭，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介意呢!老毕 哈哈，老弟真是宽宏大量啊!看来，文坛泰斗山东学
政施闰章真没看错人啊!
(唱)你是天上文魁星，
降落人间闪光明。
你的才华传四方，
美名文章争传唱。
出手不凡高境界，
连中三元耀门庭。
势如破竹节节升。
不日展翅似鲲鹏。
文坛宦海任驰骋，
致身显贵跃成龙!孙蕙 毕大人所言极是。留仙老弟呀，施闰章可是个了不
起的大人物，权臣都让他三分，他这么一亲点，也算
你傍上大树了。以后你啊——
(唱)审时度势海上闯，
乘风破浪官场航。蒲松龄 (踌躇满志，对孙蕙，唱)
一位好友兼同乡，
已是进士青云上。
(对老毕，唱)一位同乡兼长辈，
已是知州仕途昌。
(对两人，唱)两位贤良相扶帮，
埋首明志登朝堂。
胸怀社稷装天下，
治国安民振朝纲。
上效于君下惠民。
千秋伟业万古芳。
从今往后不彷徨，
一心一意攀皇墙。三人 (开怀大笑)哈哈哈哈!
[孙蕙的衙役上，对孙蕙耳语几句，孙蕙面露得意之
色。孙蕙 有魄力!官至高位，可别忘了提携兄弟一把哟!蒲松龄 恐怕到时兄台已官高于我，还需劳烦兄台提携小弟
哟!孙蕙 哈哈哈哈!他日，你我兄弟二人联手打天下——蒲松龄 一起建功立业，造福百姓!哈哈!孙蕙 对对对，建功立业造福百姓!老毕 那我，可得伴二位老弟的福喽!可别让我等得太久。
我如今可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哈哈……三人 哈哈哈哈!疯子 (醉醺醺地高喊)赏我个官做!(喝口酒，打个响嗝)
走走后门，啊——
[三人闻声大惊。孙蕙忿而拍案。孙蕙 什么人胆敢在进士跟前撒野!衙役，给我拿下!衙役 是!蒲松龄 且慢!看他似乎是酒醉之言。书上说得好，明白人不
跟糊涂人计较。算了吧兄台，就算给小弟个面子。老毕 留仙真是慈悲心肠啊!蒲松龄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孙蕙 (对疯子)看在这位菩萨的面子上，饶你这回。滚远
点!
[衙役连拖带踢欲拽走疯子。疯子 (被拖拉着，更加高喊)我要中举!我要中举!孙蕙 (厉声)滚远点!刘孺 人这个疯子二十多年来，年年不落去参加科举，可自
打中了个秀才后，就接二连三落榜，可还是一个劲
考!我看是想当官想疯了，这不是大白天做梦嘛!孙蕙 不仅是白日做梦，简直是痴人说梦!哈哈! [众人附和。
[衙役上。青竹背包袱失魂落魄暗上。孙蕙 哦，弟妹，冒昧问一句，您这位表妹可否成亲?刘孺人 嗨，是没出阁的大姑娘，我这不正愁着给她寻个好
人家嘛!是吧，相公?蒲松龄 (勉强地)……嗯。孙蕙 你们两位看我如何?刘孺人 (惊诧地)什么，孙大人?你看上我们青竹了?孙蕙令 人迷醉，惹人爱怜哪!刘孺人 我不是在做梦吧……(掐自己脸)
(唱)我，我，我，
闻听此言心扑棱。
她，她，她，
转眼掉进福坑坑。
从此后，
相公安心考功名，
从此后，
攀上大树好乘风。
一句话，
两个难题解决成。
孙大人，我替她应下了!蒲松龄 (踉跄后退)不不不，孙兄肯定是开玩笑呢，开玩笑
呢……刘孺人 (掩饰)孙大人，他这是高兴糊涂了，糊涂了!青竹 (唱)霹雳一声心头炸，
肝肠欲穿痛碎牙。
昏沉沉只觉得天旋地转，
扑簌簌酸泪流难忍难刹。
(上前)我哪儿也不去!蒲松龄 青竹……刘孺人 青竹，跟着孙大人吃香的喝辣的，你还有啥挑?青竹 (坚决地)跟你们喝西北风我也乐意。刘孺人 你别不识抬举!得改改你的倔脾气。孙蕙 哎，我就稀罕个性刚烈的女子。青竹 你就是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会跟你走。孙蕙 呵呵，你姐都同意了，你还好意思赖在人家家里吗?青竹 不是还有先生嘛!孙蕙 (恍悟)哦，原来你是惦记着蒲老弟啊!好说。蒲老
弟，你说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蒲松龄 这……刘孺人 你说句话啊!
[大家的目光聚集在蒲松龄身上。蒲松龄 (犹豫不决)我……青竹 (希冀地)先生一定要说实话!蒲松龄 (看看众人)我……
(唱)望着青竹期待的眼神。
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多年恩爱情好好思忖，
怎忍心把青竹推给外人。
男子汉就应该担当责任。
说实话表心意才是人伦。
(鼓起勇气)我……
[众人拭目以待，屏气凝神。孙蕙 且慢!留仙老弟啊，同窗之时，你一次深夜染病，差
点丢了命，是我背你走了几十里地看的郎中，当时，
你说什么来着?日后定好生报答。现在，该到报答的
时候了……我定会好好对待青竹姑娘，她总比跟着
你们过穷日子强吧?你再想想，若是传出去……青竹 (着急)先生，一码是一码!你要想清楚!刘孺人 还想什么!传出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老毕 老弟，男子汉大丈夫胸怀社稷天下，别为儿女情长
所累，理当三思啊!蒲松龄 (痛苦地，唱)为什么天大的难事让俺摊?
顿觉得肝肠断心似刀剜。
为什么两件事同时出现?
心中似波涛上下滚翻。
若没有当年孙兄背我把病看，
哪有我蒲留仙鲜鲜亮亮的今天?
我该怎么裁来我该怎么办，
青竹去留我犯了难。
苍天啊苍天你说句话，睁开眼，
别再让我深陷油锅受熬煎……老毕 (唱)男子汉大丈夫目光一定长远看，
儿女情长放一边。蒲松龄 (迟疑地)这……
[老毕点头鼓励。孙蕙 老弟，可否想好?青竹 先生，我舍不得这个家啊，您就留下我吧!蒲松龄 (悲切地)青竹，我对不住你……(背身，伤心)孙蕙 男子汉大丈夫，爽快!青竹 (不相信地)先生，你不是答应过我吗?您不是答应
我永远不赶我走吗?(摇蒲松龄)您忘了吗，忘了吗?蒲松龄 青竹，我对不住你!
(背唱)舍不得你朝夕相伴温柔声，
舍不得你端庄秀丽美貌容，
舍不得你甘守清贫襄助我，
舍不得你诸事体贴心真诚。青竹 我，我恨你!(哭着跑下)
[孙蕙示意衙役追出。老毕 今天双喜临门哪!孙蕙 对对对。今天是贤弟和我的好日子!我备好了歌舞
和酒菜，好好庆祝庆祝。上!
[舞队饰演的一队美女翩然而至，踏歌起舞。
[孙蕙、老毕、蒲松龄三人觥筹交错。蒲松龄 (借酒浇愁)喝!高兴!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刘孺人上场，侍立一旁，给三人斟酒。
[舞台后侧，青竹被衙役扶着上场。一束追光打在青
竹身上。青竹 (喃喃自语)我恨，你恨你……(恋恋不舍地遥望蒲
松龄方向，含泪，大喊)我恨你!
[追光灭。
[舞台前侧，歌舞大作。蒲松龄喝得酩酊大醉。
[幕后伴唱：有情人反目成仇，
一个“恨”字两心忧。
才下眉头又离愁，
人远去，心幽幽。
中试困情心难受，
一醉方休。
[灯暗。
二 失意、卖茶
[盛夏时节。
[柳荫树下，柳泉池畔。蝉声聒噪，愈发烦热。
[幕内伴唱：十年尘土梦，
百事都随风。
天逐残梅命，
心随翔雁行。
[灯亮。蒲松龄身着汗衫，手摇蒲扇，坐在茶摊前奋
笔疾书。知了声声，增其烦乱。蒲松龄 (唱)寒窗苦读十载磨，
功名与我成心躲。
三餐不饱腹中饿，
五脏六腑似着火。
烈日当头酷暑热，
知了蝉虫炸开锅。
浑身犹如沸水河，
挥毫泼墨书丘壑。
[蒲松龄继续书写。刘孺人拿水壶上。刘孺人(唱)兄弟三人把家分，
家徒四壁妇愁贫。
吃了上顿愁下顿，
碗筷一年不沾荤。
路边卖茶生意做，
辛辛勤勤赚纹银。
(把水壶放到桌上)相公，天气炎热，你还是回家书
写吧，茶摊交给我。
[蒲松龄专注笔耕，不闻。刘孺人 (声调提高)相公，你在写什么?蒲松龄 (一惊)捣什么乱!好好的，打断我的思路。刘孺人 青竹走了十年，你没一天给过我好脸色。那青竹走，
不是你拍板钉钉的，能都怪我吗?蒲松龄 (懊悔，痛苦地)别说了!你有何事?刘孺人 (讨好地)哦，方才，舀光米缸做了点稀糊糊，孩子们
扒着锅沿两眼绿光，跟饿狼一样。我没舍得吃，给你
藏起了小半勺。(小声嘟囔)好心当成驴肝肺，快回
去吃了吧!蒲松龄 我不饿。(继续书写，口中念念有词)刘孺人 (凑近，耐心地以扇子给他扇风)相公，你念的什么?
虽说我大字不识一升，可听到相公认真攻读，心里
比喝了蜜还甜。我琢磨着，凡事都有个过程，凭你这
股劲，下次肯定金榜题名。为这，再苦再累，我认了。
是不是啊相公?
[蒲松龄专注于书写，不闻。刘孺人推他。蒲松龄 (醒悟)青竹……刘孺人 (停下蒲扇，生气地)你还是忘不了青竹。我给你生
儿育女，操持这个家，还比不得一个青竹?啊?你说
啊!蒲松龄 别说了别说了。刘孺人 为什么不说?你日思夜想的不就是青竹吗?一心二
用，考中才怪!蒲松龄 (气愤)你，你……最毒不过妇人心。我还就告诉你，
凭你这番话，你你你连青竹脚后跟上的皮都比不
得!刘孺人 终于说实话了，啊，终于说实话了!
[幕内传来孩子的哭声。刘孺人 孩子们都快饿断气了……你不是说我比不得青竹
脚后跟上的皮吗?好，你来操持这个家啊!今天你卖
茶，晚饭就指望你了，也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孩子哭 声愈大)我去看看孩子，你好生卖茶!蒲松龄 (不屑)这有何难!
[刘孺人去而复返。刘孺人 (嘱咐)算我多此一举，提醒你，别傻的用茶水都换
成故事啊!蒲松龄 我自有分寸。刘孺人 那最好!(下)蒲松龄 (听到几声怪异之声，四处寻找，未几，又听到几声
同样的声音，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肚皮)唉，是肚皮爷
爷在骂我呀!(摸着肚皮，自言自语)肚皮爷爷，您老
人家跟着我，让您受屈了。(肚皮又叫)我也难受啊!
(大口喝水)给您喝点水充充饥吧!(叹气，无奈，自
言自语骂穷神)穷神，穷神，我与你有何亲?富贵人
家你不去，偏把我的门儿进?我就是你贴身的、r鬟、
赶马的家仆，也该放天假施些恩。你为何步步把我
跟，时时不离身，如胶似漆，却像个缠热了的情人。
唉!(招徕顾客，喊)卖——(语噎，自我反省)还顾什
么颜面。(又喊，声音极低)卖——茶，卖——茶!唉，
一碗饭难倒英雄汉!(看到纸笔，忽生一计)有办法
啦!(挥毫泼墨，顷刻，写就一幅“柳泉香茗”的招牌，
得意地放在路旁)这样，岂不是两全齐美哉!(遂继
续埋首看书写书，陶醉其中，或悲或笑)
[二乡野村夫说笑上，发现“柳泉香茗”的招牌。村夫甲 哟，那不是柳泉边的免费茶摊吗?村夫乙 听说，只要讲个故事或说个奇闻，就能免费饮茶，不
取一文。村夫甲 如此美事，何不一试?村夫乙 老子啥都缺，独不缺故事。走!他用茶水换故事，咱
用故事换茶水。哈哈!
[二村夫哈哈大笑，走到茶摊前。撤凳就坐。二村夫 (理直气壮地)老板，看茶!蒲松龄 (看书入迷，大笑)妙哉妙哉!
[村夫甲拍案而起。蒲松龄 (被震醒，忙赔笑)两位要茶?村夫甲 废话!你这除了茶还有什么值钱的?蒲松龄 茶能止渴，(指书)书能救人。村夫乙 (拿书)哦，这就是你的鬼怪狐仙之书吧?歪门左道。
这种故事我走南闯北，肚子里多的是!蒲松龄 (两眼冒光)快请讲来听听!村夫甲 嗓子干渴。蒲松龄 客气什么，自己倒茶!村夫乙 那，茶钱呢?蒲松龄 免费饮茶，不取一文。快讲故事!(备好笔墨边听边
记)
[此段落作静场处理，不需要具体呈现所讲故事内
容。用村夫和蒲松龄的表演展示出故事讲得精彩，
蒲松龄听得入迷，茶水喝得痛快。
[村夫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故事讲得激情四射，先
是坐凳，继而坐桌，后来站在桌上。蒲松龄先是坐凳，
继而蹲地，后来伏地，仰着脖子崇拜地边听边记。
[幕后伴唱：科举功名屡受挫，
鬼怪故事摄魂魄。
[片刻，二村夫口吹壶嘴，喝完最后一滴茶水，表演
也戛然而止。蒲松龄 (意犹未尽)后来呢?村夫甲 我们得走了!(欲下)蒲松龄 还未讲完，如何走得。村夫乙 (指茶壶)一壶茶水就讲一壶茶水的故事!蒲松龄 (掂掂壶)茶水见底，故事得收尾啊!村夫甲 (做伸手要钱的手势)拿来!蒲松龄 (不解)什么?村夫乙 想不想听完?蒲松龄 (赶紧拿笔准备记)您说。村夫甲 给钱!蒲松龄 (疑惑，顿悟)没钱!村夫甲 (嘲讽地)没钱罗嗦啥，白耽误工夫!走!(欲下)蒲松龄 (赔笑)慢!咱们商量商量。村夫乙 咋个商量法?蒲松龄 让我家娘子再烧壶热水，如何?村夫甲 (不屑，冷笑)我们是水缸吗?走!(欲下)蒲松龄 (上前拦，央求)要不这把蒲扇给你们?村夫甲 (皮笑肉不笑)哼，能值几个臭钱?村夫乙 我们合计合计。(拉村夫甲到一边窃窃私语，说完两
人眉开眼笑。转对蒲)这样吧，看在你诚心实意的份
上，蒲扇你还是留着吧!蒲松龄 真是太感激了。村夫甲 (奸笑)我们快开始吧!时候不早了。蒲松龄 (乐不可支地拿纸笔)好勒!
[此段落依然作静场慢镜头式处理，勿需具体呈现
所讲之事。以蒲松龄和二村夫的表演展示故事讲得
精彩，蒲听得入迷。
[二村夫起先装腔作势地讲故事，后开始暗中打量
周围有无值钱东西，失望。继而甲继续讲，乙乘机往
外搬凳子、桌子、茶杯，最后在蒲松龄听得如痴如醉
之际，记得浑然忘我之时，拿起茶壶和蒲扇逃下。
[舞台上，徒留蒲松龄独自随故事中的人物或悲或
笑，周围四散一地书稿。
[幕后伴唱：科举功名屡受挫，
鬼怪故事摄魂魄。
[刘孺人上。刘孺人 (老远喊)刚才我瞧见有人到此饮茶。晚饭可有指望
了?(走近一看狼藉一片，大惊，继而恸喊)这是怎么
回事?!(摇蒲松龄)你个呆子!这是怎么回事啊?说
呀!蒲松龄 (醒，喜)好故事……刘孺人 (明白，生气)住口!你脑子里除了故事就是故事，故
事!故事!故事!故事能当吃还是顶喝!蒲松龄 (环绕四周)东西怎么不见了?刘孺人 (怒)我正想问你呐!蒲松龄 (恍然大悟)是那两个村夫!我这就去追!(欲下)刘孺人 (厉声)人家还等着你吗!蒲松龄 (懊悔)我……唉!(打自己脑袋)咋一听故事就昏了
头?!刘孺人 (爆发地)开口故事，闭口故事。东一个故事西一个
故事。你跟故事过去吧!跟你的妖魔鬼怪过去吧!全
家人一起喝西北风，饿死一了百了，倒干净!(赌气，
伤心，哭)蒲松龄 (厉声)别哭了!不就是点桌椅板凳吗?去买便是。刘孺人 你上下嘴唇一翻，说得倒轻巧!钱呢，钱呢?饭都吃
不饱了，你的心根本没在这个家!就整天故事故事
……(好像想起了什么，拿起地上的书稿)这是什
么，什么?蒲松龄 南来北往搜集的故事啊!刘孺人 (怒)整天伺候着你，还以为你准备考试呢!欺负我
不识字是不是?我让你故事故事!(把书稿撕烂，撒
落一地)蒲松龄 (抢)你疯了吗?(捡书稿)
[书稿散落在正上场的老毕和随从身上。老毕 哟，小两口这是干什么?
[刘孺人与蒲松龄向毕行礼。刘孺人委屈哭泣。蒲松龄 毕大人，好久不见!老毕 弟妹受欺负了?刘孺人 毕大人，您给评评理……
[蒲松龄欲争辩，被老毕阻止。刘孺人 大人呐!
(唱)相公他整十年科举落败，
全家人活活地忍饥饿挨。
为生计我忍痛嫁妆变卖，
摆茶摊实指望挣点钱财。
可是他用茶水换了素材，
还搭上俩无赖家什偷抬。
我以为他每日科举书摆，
却原来暗地里故事书揣。老毕 哦，有这等事?哈哈，是蒲老弟所为。刘孺人 大人笑什么?蒲松龄 大人见笑。老毕 (示意随从递钱袋)区区心意，一定收下!刘孺人 这……老毕 快拿去换些食粮。刘孺人 (收)多谢大人!蒲松龄 兄台，小弟让你失望了!
(唱)雄鹰折翅地上栽，
曾经壮志土中埋。
辜负兄台怜惜才，
羞愧无颜见兄台。老毕 嗳!
(唱)遭逢坎坷正常态，
人生都有福和灾。
意志坚定扫阴霾，
拨云见日天运开。
我就是专程为你的前途而来的。(随从递信)这是江
苏宝应县令孙蕙孙大人的亲笔书信，你仔细斟酌。 蒲松龄 孙兄南下任宝应县令了?
‘老毕 正是。已是进入官场之人了。蒲松龄 好生佩服!羡慕他可以施展抱负，造福百姓啊!再瞧
瞧我……唉，昔日同窗不可同日而语。刘孺人 (羡慕又嫉妒地)真的吗毕大人?老毕 孙大人如今是官场上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刘孺人 青竹命好啊!她现在吃穿不愁，该感谢我才是。老毕 青竹姑娘这不是没忘了你们吗?听说这封信就是她
请求孙大人写的。蒲松龄 (不敢相信地)真的?青竹真过得好吗?老毕 好极了。刘孺人 (讽刺)看把他激动的。快看看写的啥秘密?蒲松龄 (喃喃地)那就好，那就好。(看信，既惊且喜)邀我做
他的幕宾，岂不是踏人官场之途哉?啊呀呀，孙兄这
封信来得好及时呀!
(唱)造化弄人人欢快，
无心插柳柳成排。
江苏宝应幕宾差，
登堂人室展风采。刘孺人 不能去!蒲松龄 妇道人家懂什么!刘孺人 青竹这是安的什么心?那个孙蕙又怎么能听她的指
派?是她自己想见你吧!蒲松龄 胡搅蛮缠!老毕 哈哈，我可以作证，这信是孙大人亲自交到我手上
的。弟妹，多虑了。刘孺人 那也不行。幕宾算个多大的官?老毕 呃……倒也没有什么头衔，只是负责帮县令写写公
文，不过一般人也是干不的。刘孺人 说白了就是给县令扛活的。我相公以后是中举人考
进士的，干这个屈才不说，我们全家什么时候能熬
出头?毕大人，您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蒲松龄 住口!你别不识好歹!我是去定了。刘孺人 你……(气急跑下)蒲松龄 妇道人家，不懂礼数，还望见谅!老毕 嗳，正常正常。倒是贤弟你定要审时度势寻机晋升
哪!不过，官场险恶，非同小可，举手投足定要三思
而行，万不可依自己书生秉性意气用事啊!蒲松龄 谨遵兄台直言。(踌躇满志)我定会珍惜这次难得的
机遇，与孙兄一起建功立业，造福当地百姓。孙兄有
何不快，我亦当直言相劝!老毕 (有些担心)贤弟，今日之孙蕙，周旋官场已十年，不
同于往日。蒲松龄 兄台放心，我跟孙兄既为同乡又是同窗，了解他的
为人。老毕 (无奈)也罢。记住为兄一句话：凡事三思而行。跟着
孙大人前途无量，到时可别忘了中间人老兄我啊!
哈哈……蒲松 龄哈哈……(兴奋)
(唱)南下赴任心澎湃，
烈日当头不觉白。
恨不能脚底抹油大步迈，
恨不能插翅飞到宝应界，
恨不能立刻办案翎花戴，
恨不能提笔书写显文才。
[一束追光投在身背包袱的蒲松龄身上。蒲松龄 (唱)青竹妹子啊，
当年实属我不该。
谢你落难将我拽，
十年窝囊百事哀。
临行一句“我恨你”，
叫俺见你如何把口开?
见你如何把头抬?
[一束追光投在刘孺人身上。刘孺人 (心痛，喊)相公啊!青竹会乱了你的心性啊!
[幕后伴唱：你说青竹乱心性，
我说青竹情意浓。
失意卖茶如飘萍，
入仕是吉还是凶?
三入仕、碰壁
[灯亮。夏天。宝应县衙后院。
[院内有一松鹤亭，亭内置石桌石凳。与院相连的是
一片荷塘，塘边绿柳婀娜，令人心旷神怡。
[青竹坐在亭中赏景。青竹 (吟诗)有节骨乃坚，
无心胸志宽。
几经狂风骤雨，
傲然挺立品行端。
依旧四季翠绿，
自是群芳最艳。
先生，你赠的诗我一直铭记于心。十年来，青竹日日
思念担心先生，您知道青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一衙役上。衙役 夫人，蒲先生刚到府上，大人让向您禀报一声。青竹 (激动地)真的是蒲先生来了?衙役 是。青竹 (高兴地)知道了。你下去吧。(衙役下)先生，你终于
来了，你终于来了……(喜极而泣)我还以为今生今
世再也……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呵呵!(又紧张地)
十年了，我老了吗?先生还能认出我吗?(不知所措
地整理衣衫)
[孙蕙带风尘仆仆的蒲松龄上。孙蕙 夫人，你看谁来了!青竹 (百感交集，亦步亦趋地走近)先……生……蒲松龄 青……竹……
[二人相互打量着。孙蕙背身而立。青竹 先生，您……还好吗?蒲松龄 (忍着泪)好!你……还好吗?青竹 (眼含热泪)好……姐姐可好?蒲松龄 好……
[幕后伴唱：有情人十年离散重相见，
千头万绪乱盘缠。
千言万语难开言，
一个“好”字情意绵。
一个“好”字胜千言。孙蕙 青竹，来日方长。留仙长途跋涉累了，先让他歇息去
吧!青竹 (清醒)对对对，你看我，先生来了，该高兴才是。孙蕙 (对蒲)我都有点吃醋喽!夫妻十年，她还未曾对我
如此好过。青竹 (掩饰)咱俩整日见面，哪能如此感伤。不信你出去
呆个把月，看我如何待你。孙蕙 (讨好地)我信你!青竹 再说，先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姐夫呢!孙蕙 是是是。(对蒲松龄)老弟，这次让你来，一是我这里
正缺人手，我信任你的才华；二是青竹极力推荐，整
日探听你的消息，听说你考试落榜，着急上火茶饭
不思，说什么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不，盼星星盼
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否则，她跟我没完啊!唉，英
雄难过美人关，谁让我离不开她呢!蒲松龄 (既伤感又感动)是吗?青竹 先生，你打算以后还是一直考下去吗?蒲松龄 男子汉建功立业是本性。青竹 (失落，继而肯定地)那你来对了。蒲松龄 什么意思?青竹 (掩饰地)啊……让你做幕宾，不正是建功立业吗……
[暗转。蒲松龄书房。孙蕙 (醉醺醺地)你来帮我，我太高兴了!蒲松龄 多谢兄台热情款待啊!还记得十年前，咱俩约定一
起建功立业，各扬天下，造福百姓!孙蕙 屁话，那是屁话!我早忘了。(摆摆手)没说过，谁说
这话谁愚蠢啊!蒲松龄 你醉了，忘记了。我可是为此而来啊!孙蕙 (意味深长地)此一时彼一时啊!老弟，为官一任，不
容易啊!这官场里面的道道弯弯绕盘根错节太多
了!
(唱)官场险恶多牛毛，
小事大事勤思考。
谨防小人是非嚼，
讨好大人关系交。
灵活办公是高招，
热热闹闹戴稳乌纱帽。
老弟，我把你当兄弟，才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让
你写的呈文心中有数了吧!蒲松龄 (为难地)这……孙蕙 好好写吧。(下)蒲松龄 (无奈)唉，原想南下宝应，干一番事业。哪曾想，整
日做些抄抄写写来往应酬的无聊之作，寒暑呻吟，
俗不可耐，虚掷光阴，一事无成啊!……孙蕙他变
了，变了，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孙蕙了。
[暗转。青竹和孙蕙坐在松鹤亭中赏景，青竹一副郁
郁寡欢的模样。孙蕙 (担心地)夫人有何不适?脸色如此难看。青竹 (假装生气)你一天忙到晚，哪还知道关心我的死活?孙蕙夫 人此言差矣，我对你的一片心苍天可鉴。青竹 那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孙蕙 什么日子?青竹 我就说嘛，你心里根本没有青竹。孙蕙夫 人别生气，容我想想，想想。 青竹 别装了!孙蕙 你也看见了，我整日应酬缠身，哪还有……青竹 (抢白)哪还有工夫记挂我。你可能已经忘了，十年
前的今天，我和你拜堂成亲。孙蕙 (一拍脑门)哎呀，对对对，你看我这个脑子!夫人想
吃什么买什么，我派人去买。青竹 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办个隆重的宴席，邀请你那
些同僚一起来庆祝庆祝。孙蕙 (为难)这……这不年不节的设宴摆席，恐怕不妥吧?青竹 (蛮横撒娇)有何不妥，本夫人今天就要改改老规矩!孙蕙 我的小祖宗，消消气。好好好。办!青竹 那就按我的要求办。孙蕙 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青竹 我要……(对孙蕙耳语)孙蕙 (面露难色)不好吧?留仙他……青竹 (生气地)人家哪个县令的夫人随便设个宴不比我
排场风光……孙蕙 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青竹暗自得意)
[暗转。复明。
[县衙后院张灯结彩，众美女踏歌起舞。亭中酒宴满
席，青竹着装华丽，与孙蕙坐在松鹤亭中惬意欣赏。
蒲松龄坐酒席上，如坐针毡。青竹不时偷望他。青竹 太吵了，让她们先下去吧!
[孙蕙手一挥，众美女下。蒲松龄 我先告辞了。(欲下)青竹 姐夫，这么不给小妹面子?蒲松龄 我可不敢有像孙夫人这样排场的小妹!孙蕙 老弟，今儿个高兴，何必动气?来，吃菜。青竹 (故意地)是啊，这桌酒席几十两银子呢!吃够了，过
会，吩咐下人倒掉!蒲松龄 (惊讶)几十两?一桌菜就几十两?!孙蕙 小菜一碟。青竹 (故意地)老爷，加上歌舞酒水新衣，也就花了几百
两吧?孙蕙 算这个做甚。蒲松龄 (怒)几百两?一晚上就几百两?!青竹 才几百两啊，人家都比我排场大得多呢!对了，人家
县令的幕宾还给夫人写祝词呢!老爷，我也要先生
写，不是都说好的吗?孙蕙 对对对，我答应你的。蒲松龄，你是幕宾，文采好，写
首诗助助兴!蒲松龄 也不是青竹的生日，写的什么诗，助的什么兴!
[青竹既惊讶又感动。青竹 先生真有心，还记得我的生日?蒲松龄 哪能忘呢，一起过过三回呢。青竹 (忍住泪)……就算我今天过生日吧!我要把以前缺
的，都补回来，好好享受享受!写吧!我听着。蒲松龄 (不相信地)你，你……怎么变成这般!青竹 呵呵，我倒没觉得，跟我同身份的人都是这么过来
的。快作贺诗吧!蒲松龄 (赌气)好，我写!(拿纸笔)
(边写边唱)乳莺雏燕鸟啼声，
红灯酒绿管弦声。
人间快活都享尽，
欲壑何时能填平!
(写完掷笔)孙蕙 (念，怒)你，你敢……侮辱县令!蒲松龄 休说区区县令，就是皇帝大臣我照样直言不讳。青竹 我们花的是自己的银两，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有
何不可?蒲松龄 (气愤)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你你你……，身为
父母官不思救济百姓，却只顾自己花天酒地，如此
这般，于心何忍!青竹 救济得过来吗?孙蕙 那是朝廷的事，与我无关。蒲松龄 (摇头叹气)你们变了，变得让我不认识了!青竹 是你脑子缺根筋!蒲松龄 你们……!
(唱)一个是多年的同窗，
一个是知心的娇娘，
怎么一夜之间变了样?
变得让我费思量，
变得让我好心伤，
变得让我不胜防，
变得沾着铜臭脏。
我该走了，你们好自为之!青竹 (悲伤地)先生，你回去干什么?蒲松龄 刻苦攻读，有朝一日做个跟孙大人不一样的官!青竹 (失望地)你还是不明白我的苦心……蒲松龄 (冷笑)苦心?是冷酷残忍的心吧!本来我心中不安，
觉得对不住你。哈哈，这也算扯平了!
(难过而决绝，唱)从今后，
我再也没有同窗，
我再也不认娇娘。
我刻苦攻读登朝堂。
定要改变这官场的丑模样。(下)孙蕙 哼!你蒲松龄想在官场上混，差得远哪!(下)青竹 (伤心，喊)先生!
(唱)我哭一声先生你太天真，
我骂一声先生你头犯昏。
我恨先生你太迟钝，
我可怜先生你一根筋。
官场自有官场的门，
哪是你一己之力能换根。
我故意设计把你审，
你如此刚强太自尊。
这点委屈都不忍，
哪能混迹官场称君臣。
你秉性不是官场人。
别折腾自己又伤神。
你肯定暗暗把我恨，
我永远不忘你的恩。
望你早日把理参，
写你的故事铸你的魂。
先生，我是为了你好啊!
[灯灭。
[幕后伴唱：知己相见，
不欢而散。
旧恩怨刚剪断，
新误会又凭添。
入仕碰壁，
情何以堪?
乱乱乱，
惨惨惨。
四醒悟、圆情
[秋季。枯叶飘零。
[一束追光投在落魄潦倒，鬓发霜白的蒲松龄和刘孺
人身上，二人身背包袱。蒲松龄 (凄然唱)挥髯共洒陵阳泪，
此日相看最堪悲。
三十年来人似鬼，
可怜险阻已全随。
大雪纷纷天色灰。
年年文战垂翅归。
(对刘孺人)你跟来干什么?刘孺人 怕你落榜想不开。没事，继续考!反正家里有我，你
定要给我争口气，不能让我做了一辈子的娘娘梦叫
别人拾了去。蒲松龄 唉!
[另一束追光投在蹲在角落抱着酒葫芦，正在醉醺
醺饮酒的疯子身上。疯子 (唱)墨染一身黑，
雪染胡子霜。
人生在世几十年，
未得功名纸半张。蒲松龄 你不就是多年前的那个疯子吗?刘孺人 就是在咱家门前喝酒的那个疯子，都成老头子了。疯子 (置若罔闻。喝酒，自语)人生在世几十年，未得功名
纸半张……(下)刘孺人 他跟你一样，考疯了。——哎，你可千万别疯了啊!蒲松龄 那可不一定。刘孺人 (紧张地)你别吓我。
[暗转。复明。
[老毕家书房“聊斋”。陈设儒雅，书籍充栋。书桌上
放着文房四宝。
[透过书房花窗，可观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池榭，胜
景幻色，宛在天宫。
[蒲松龄和刘孺人上，一家仆迎上。家仆 先生回来啦!老爷正担心哪。我去唤老爷!(下)
[蒲松龄进书房，坐书桌前，忍不住拿笔书写。老毕上。老毕 (对一随从，递一沓厚书稿)好风须借力，方能上青
云。我有个三四世姻亲之好的外甥王士缜，官居刑
部尚书，于文坛赫赫有名。你将这本书稿送与他，附
赠我亲笔书信一封，望他依才举荐。(随从下。老毕
进书房)哈哈，贤弟真是勤奋哪!刘孺人 (作揖)见过毕大人。我怕他想不开。跟来看看。蒲松龄 (忙起身作揖)又落榜了。我……惭愧惭愧啊!
(唱)兄台怜我日怅惘，
邀我设帐教书房。
科考路上频遇障，
羞愧无颜见兄长。老毕 哈哈!
(唱)好男儿建功立业是本性，
多少人消磨了壮志豪情。
贤弟你是绝顶聪明，
只需做事圆通定成精英。
不知肯听为兄一言否?蒲松龄 你我之间还客套什么?老毕 好，那我就直切正题。你可曾记得宝应县令孙蕙孙
大人?蒲松龄 自然记得。 老毕 他如今已官至中央给事中。蒲松龄 哦?(压抑怒火)那又如何?与我何干!老毕 贤弟别动怒，你二人毕竟是兄弟一场……蒲松龄 兄弟?自打他趋炎附势，不顾百姓于水深火热之始，
我就已将这个兄弟在心底一笔勾销了。这种贪官，
官职越高，为害愈广!老毕 可是，你要晓得，权力是掌握在这些人手中的。你若
想往上爬，必须跟他们交好关系。蒲松龄 (不屑)哼!老毕 贤弟呀!
(唱)孙给中省亲过此境，
我设宴给他接接风。
你不计前嫌把词诵，
无伤大雅又得宠。
他念旧情将你捧，
科考推荐青云成。蒲松龄 (唱)留仙从来爱憎明，
风雅文章不会诵。老毕 (生气)你……蒲松龄 (唱)要诵当年就已诵，
不诵终生志坚定。老毕 (恨铁不成钢)你……好!那我问你，你知道为何屡
试不第吗?蒲松龄 考官愚钝!老毕 此言差矣，正因为你太有才了!应试文章多是八股，
要代圣人立言。而你本性孤介峭直，为文剥肤见骨，
多反时弊，与八股要求背道而驰，文风不投时好。除
非你将鬼狐事业暂且搁置，专心敛才攻苦，才能成
风流人物。蒲松龄 (大惊)你说什么?难道说我有才还错了吗?当年山东
学政擢我连中三元，难道看中的不正是我的才华吗?老毕 那是个例外!蒲松龄 例外?我恰恰是那个例外!我还就要例外下去，直至
科考成功!老毕 我奉劝老弟听愚兄一言，或者敛才攻苦，或者圆通
行事，否则……蒲松龄 (不屑)哈哈，否则终生不第是不是?原来你……一
直是这样看我的……哈哈，原来你这么小瞧于我
……我还以为你是真正爱才惜才之人哪!哈哈，请
孙蕙到此，是与你方便吧?让我赋词为你升官发财
铺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老毕 哈哈，哈哈!蒲松龄 你笑什么?老毕 老弟，老朽已经解甲归田了。蒲松龄 (惊讶)不是还没到年限吗?刘孺人 解甲归田是啥意思?老毕 就是不当官了，回来种地。刘孺人 (不敢相信，一个趔趄)哎呀娘哎!
[蒲松龄和老毕赶紧扶住她。刘孺人 (对老毕)您老糊涂了吧，那么大的官说不干就不干
了?老毕 对啊。刘孺人 还对?(拉蒲松龄)走!走!走!蒲松龄 (挣扎)干什么你?
[老毕不解地看着他们。刘孺人 他都不是官了，你呆在这还有啥意思?蒲松龄 坐馆教书啊。啥意思，你说啥意思?刘孺人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脑子是一盆糨糊啊!咱背井离乡
大老远地跑这来教几个毛孩子念书，图个啥?钱也
不比在近处挣得多，不就图他是个官，到时能帮个
忙弄个官啊啥的嘛!他现在老百姓一个，你还在这
干啥?蒲松龄 (生气)你这肚子里咋这么多花花肠子!老毕 哈哈，弟妹的意思我明白了。嫌我老不中用的是吧?刘孺人 (不好意思地)那倒也不是。不过说实话，确实不大
中用。蒲松龄 (制止她)你咋这么势利!老毕 弟妹这么想，自是也有道理。(对刘孺人)弟妹，请先
回避一下，我与留仙老弟谈谈，如果他愿意走，我绝
不强留。刘孺人 那我等着。(下)蒲松龄 内人不懂事……老毕 咱不说她，就说你我。蒲松龄 好。
(唱)多少人头破血流往上挤，
只为能在宫廷栖。
多少人摩肩接踵往上递，
只为官衔往上提。
我风风雨雨等白了须，
岁岁年年干着急。
你为何糊糊涂涂归故里，
不顾别人饥与疲。老毕 (唱)众人皆醉我独醒，
一生看透功与名。
追名逐利有何用?
欢歌散去一场空。
抛掉烦恼和纷争，
轻轻松松过余生。
人生一世如幻影，
潇洒狷狂温峥嵘。
你看我这一生，也算是富贵荣华都有了吧，可不也
如此吗?等我不干了卸任了，谁还认识我是谁啊?几
十年后几百年后，谁还会记得我老毕是何许人!可，
人都有弱点，得不到的东西认为是最好的，得到的
反倒不在意它了。你比我年轻，可以再搏一搏。但
是，想凭一己之力太难。我跟老弟你，说句掏心窝子
的话，之所以我能干到这一步，也不是凭一己之力
空手得来的。明白我的意思吗?道路嘛，自然是我劝
过你的，或者敛才攻苦或者圆通行事。蒲松龄 除此之外?老毕 别无他法。你自己想想吧!(下)
[灯渐暗，夜已至。蒲松龄受到老毕话语的打击，悲
怆踉跄。蒲松龄 (唱)人活世上命悲苦，
肠断落叶意踟躇。
世上何人解怜才?
瑟瑟愁中思青竹。
青竹，世人皆不解怜才啊!(大恸)不对不对，青竹也
不理解我，不理解我啊……天下之大，竟无人诉衷
肠，哈哈，可悲啊，可悲啊!
(唱)凄惶惶，悲怆怆，
地暗天昏路茫茫。
世上无人解怜才，
秋风吹断泪千行。
[青竹袅袅娜娜上，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青竹 (深情，心疼地)先生!蒲松龄 青竹?!
[二人相拥。追光灭。蒲松龄 青竹，你怎么来了?青竹 (帮蒲松龄拭泪)先生孤苦清冷，听见呼唤，我就赶
来了。蒲松龄 (突然，一把推开她)你走，你走!我不认得你。青竹 (眼含热泪，紧紧拥住蒲松龄)先生，我再也不离开
你了，再也不离开了!蒲松龄 (挣脱)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了，你去享你的荣华富贵
去吧。青竹 先生，你冤枉我了。我那是故意设的局，目的就是要
你明白，你根本不是走仕途的人啊!蒲松龄 (惊)什么?青竹 让你南下，让你写诗为我饮宴助兴，都是我一手安
排的。从你救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骨子里不是
当官的人。可不管我怎么劝，你都不听……后来，我
走了，听说你连续十年考试落败，为了让你死心，我
就央求孙蕙写信让你做幕宾，就是要让你明白，官
场有官场的规则，你的秉性适应不了。你的才华应
该用在著书上，那才是你最适合的。士之不得志者，
未尝不发愤于文辞——先生何不将满腔悲愤著于
书中，以此遣怀?蒲松龄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1
(唱)听君一席话，
仿佛醒了一场梦。
我从哪里生?
该往何处行?
什么是功名?
什么是华荣?
什么是精英?
什么是忠诚?
生命的归宿不再朦胧。
生命的意义走向从容。青竹 (喜)先生，你真得明白了?蒲松龄 (如释重负般高兴)多谢青竹!青竹 (害羞地)只愿先生不嫌弃我人老珠黄，让我常伴身
边。蒲松龄 (深情地拥住青竹)在我心里，你永远不老。我们再
也不分开了!对了，你来，孙蕙可曾知晓?青竹 我与他不是一路人，他也不是个傻子，心里明白着
呢!他官居高位，妻妾无数，哪里还有心顾我。蒲松龄 唉，造化啊!他怎么当上的官啊……哈哈，哈哈，造
化啊!青竹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递书)先生请过目!蒲松龄 (惊讶)你把故事都整理成册了?青竹 您就起个名吧!蒲松龄 (思忖片刻)对了，叫《聊斋志异》如何?聊斋是我的 书斋名，志异就是写天下怪异之事。青竹 太好了!就叫《聊斋志异》!蒲松龄 (激动地唱)老天厚待蒲留仙，
高山流水知音甜。
不求同年同月添，
但求相伴共婵娟。青竹 来，我与先生研墨，咱继续书写。蒲松龄 好!(坐书桌旁，奋笔疾书)
[二人两情依依，相对融融，不时私语，情深意笃。
[幕后伴唱：一支毛笔竹，
写尽天下苦与福。
抚慰老少与妇孺，
历经风霜根永固。
[灯渐亮。
[幕内高宣：“大比之日临近!望本县秀才金榜题名!”
[刘孺人风风火火地跑上。刘孺人 相公!大比之年已到，快赶考去吧!(见青竹)你怎么
来了?青竹 见过姐姐。刘孺人 做了官太太，吃香的喝辣的，是谢我来了还是气我
来了?青竹 是来陪姐姐和先生的。刘孺人 是来看笑话吧?青竹 青竹不走了。刘孺人 你说啥?你傻啊你!好好的娘娘说扔就扔了?青竹 青竹求的不是当官太太，做娘娘。刘孺人 那……人活一世又有何用?青竹 姐姐!
(唱)草庐容膝易为安，
丘壑争如行路难?
握盏犹能消短至。
闭门聊复拥三竿。
晴窗书卷微尘净，
午昼松风斗室寒。
世上遭逢原可笑，
误人何必是儒冠。刘孺人 你说的些啥，我一句也听不懂，五迷三道的，太高
了，够不着。我啊，就管地上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
在的东西。我不跟你废话。相公，时辰不早了，准备
出发吧，今年的秋试与往年不同，我已经得了吉兆，
这次一定能考中。我临死前还想做个诰命夫人呢!
快点吧!蒲松龄 不考了，再也不考了!刘孺人 (急)人家孙蕙都是高官了，你比他哪里差啊?怎么
就这么没有志气啊你!蒲松龄 我想明白了，再也不考了!青竹 姐姐，你就昕我的劝，莫要再为难先生了。如果命该
通达显赫，如今考了三十年，轮也该轮到他做宰相
了，怎么会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呢?山林中自有乐趣，
何必非把当官当做念想!先生安安生生地写书著述
才是他本分。刘孺人 我就说肯定是你给他灌了迷魂汤，我不能眼睁睁地
看着你把他给悔了!(上前拉蒲一胳膊)走，去给我
考!青竹 (拉蒲另一胳膊)不能考!
[刘孺人和青竹撕扯着蒲松龄，像拉锯一样，互不相
让。刘孺人 考!青竹 不考!刘孺人 考!青竹 不考!蒲松龄 (忍无可忍，挣脱)够了!(厉声对刘孺人)你想看着
我死在考场上是不是?你想要我的命是不是啊?刘孺人 (悲愤地)我跟了你一辈子，得到了啥啊?!
(唱)你常年坐馆不着家，
是我把几个孩子来拉巴。
从小姑娘熬成了老太婆，
我图了个啥?
我得到了啥?
村里人背后暗笑话，
我没有念想难熬煞。
你不清不白将我骂，
有这点盼头我错了吗?
(哭，青竹也哭)蒲松龄 (伤心地)你错了!刘孺人 什么?蒲松龄 你嫁我嫁错了。(怆然，喃喃自语)你嫁我嫁错了，嫁
错了……(下)刘孺人 (心疼地)相公，相公!青竹 (给孺人擦泪)姐姐……刘孺人 (推开她的手，背身拭泪)我自己来。青竹 姐姐，先生也有先生的难处，你就别再逼他了，我替
他给你跪下赔罪，还不行吗?(下跪)刘孺人 (哭，扶)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青竹 我知道姐姐委屈。姐姐有什么怨气就撒在青竹身上
吧。从今往后，我好生侍奉姐姐，给您端茶送水，给您
……您要是实在气不过。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刘孺人 (伤心地)别说了，别说了!青竹 姐姐不原谅先生，我就长跪不起。刘孺人 (难过)他哪里值得你为他这样做啊!青竹 先生的气节，令青竹景仰。刘孺人 气节?哈哈，气节!青竹啊，你比姐姐用情深啊!姐
姐不生他的气了，你起来吧!
[青竹站起。刘孺人 其实，我早就看透了。
(唱)他不是当官的料，
眼中容不得一棵草。
就算戴上乌纱帽，
终究会得罪同僚赶出朝。
我是怕他一旦停考。
精神劲头会垮掉。
我一直在骗自己，想着一辈子总得出人头地，有让
人瞧得起的时候，我盼着……他只要考，心里就有
个念想。我害怕他……(伤心欲绝)
[青竹与刘孺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刘孺人 我再也不逼他考试了，有你在，就不怕他垮。青竹 姐姐，你比妹妹用情深啊!姐姐，我的好姐姐!刘孺人 我的好妹妹，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两人互相为对方拭泪，破涕为笑。刘孺人 这糟老头啥时候修来这么大的福分，连累咱姐俩为
他牵肠挂肚的。青竹 谁说不是呢，哈哈……刘孺人 哈哈……
[灯灭。
[幕后伴唱：告别了科考，
摆脱了心焦。
醒悟圆情乐逍遥，
且看后事多妖娆。
五彻悟、送行
[聊斋书房，桌上摆满酒菜。
[灯亮。老毕拉蒲松龄上。老毕 贤弟!(同进书房)来来来，我们花辰把酒一论诗，歌
舞畅乐彻清宵，来来来，饮酒饮酒!蒲松龄 兄台潇洒，风流倜傥，着实让留仙自叹弗如。来来
来，管他功名与利禄，管他科举与仕途，命里无有不
强求，姑且做一回狂生尔尔!哈哈!老毕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对了!
[二人推杯换盏，好不自在。片刻，蒲松龄不胜酒力
酩酊而醉，如脚踩棉花，如腾云驾雾。蒲松龄 来，毕兄，喝!一醉方休!老毕 喝，干杯!
[蒲松龄差点摔倒，老毕扶起。蒲松龄 我没事。没事!哈哈……功名算什么，我追求了大半辈
子，幸好，明白得早!哈哈，哈哈……老弟我终于明白
了，老兄为何要罢官归田了，留仙感佩啊!哈哈……老毕 喝!
[一家仆上，对老毕耳语，老毕高兴急下。舞台上徒留
萧索的蒲松龄。蒲松龄 喝，喝……(东倒西歪，踉踉跄跄)高兴高兴啊!
[青竹携蒲松龄笔下的众女子上，翩翩起舞。蒲松龄
若腾云驾雾般穿梭于她们中间。青竹领舞，尽情投
入，让人心碎，惹人陶醉。
[幕后伴唱：深情款款，
步若娇莲。
柔情肝胆，
赛似神仙。
[蒲松龄东倒西歪，姑娘们嬉皮笑脸地逗他，以至于
蒲松龄想抓谁都落了空。蒲松龄 你们这帮小丫头!
[姑娘们笑而不答，继续跳舞。蒲松龄 这才是好好活一回啊!
[姑娘们拉蒲松龄一起跳舞。蒲松龄 (豪放地)咱不跳了，有啥故事讲来听听!哈哈……
[几个姑娘一一讲述，或喜或悲。蒲松龄专注听专注
记录。
[青竹及其他姑娘见蒲松龄痴迷的模样，不禁既心
疼又暗笑。一姑娘想唤醒蒲松龄让他休息，被青竹
制止。姑娘们悄声下场。临走前，青竹给蒲松龄偷偷
披上件衣服，正碰上刘孺人上场。刘孺人 (关切地)相公，都什么时辰了，快歇息了吧!
[蒲松龄沉浸其中，毫无反应。青竹 姐姐，先生最烦他写故事的时候别人打扰他了。走
吧。刘孺人 (喊)那怎么行，身体重要还是那些神啊鬼的重要?
明日再写! 蒲松龄 (醉心于故事里，自言自语)妙哉啊妙哉!刘孺人 这糟老头子疯了，疯了。青竹 (偷笑)呵呵……刘孺人 你还笑?青竹 这才是先生，天下独一无二的先生!咱们还是走吧。刘孺人 我偏不信。(趴在蒲松龄耳边，高喊)青竹走了!蒲松龄 (受惊吓，醒)什么，你说什么?刘孺人 (讽刺地)还没疯啊?青竹 (嗔怪)姐姐!蒲松龄 (明白)你个老太婆捣什么乱!没看我忙着嘛!刘孺人 我咋一喊“青竹”你就不忙了呢?要是喊我的话，你
是不是继续装聋?蒲松龄 你能和青竹比吗?青竹 先生，姐姐是关心你。刘孺人 你少插嘴，让他说完。我咋跟青竹不一样了，不都是
俩胳膊俩腿吗?蒲松龄 好了好了，我告饶行了吧!你比青竹强，三条胳膊六
条腿。刘孺人 你……蒲松龄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人家青竹能帮我校正字迹抄
抄写写，你能吗?非得让我明说出来，高兴了吧!刘孺人 我是不认字，可我给你生了一大堆孩子呢!蒲松龄 是是是，你是功臣行了吧，快走吧!刘孺人
(得意地)这还差不多。
[刘孺人与青竹同下。蒲松龄 唉，老醋缸!(无奈又满足地笑，继续书写)
[幕后伴唱：青灯黄卷，
神笔写灿烂。
忘了自己，
忘记时间。
[片刻，灯亮。
[蒲松龄整整写了一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书稿，刚
刚搁笔。
[老毕持信兴冲冲上。老毕 (喊)康熙皇帝欣赏《聊斋》啊!蒲松龄 什么?老毕 老弟，你看!(递信)
(唱)原谅我偷把书稿寄，
祈求尚书推荐你。
朝廷大臣争传阅，
披荔覆萝皆赞誉。
康熙皇帝无意览，
看过之后连称奇。
朝中都道志异曲，
留仙命运会转机。蒲松龄 (看完，兴奋。唱)潦倒年年愧不才，
春风披拂冻云开。
穷途已尽行焉往，
青眼忽逢涕欲来。
一字褒奖华衮赐，
纵不成名未足哀!
哈哈，我蒲留仙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不远了!从今往
后，我要更加努力著书。皇上啊，我值了!
(唱)病鹤不忘湖海畴。
飞鸿宁为稻粱谋。
蕊宫放榜照宇宙，
病鲤暴鳃寒江游。
哈哈，老兄，你说若是我现在去赶赴科考，会不会被
高看一眼呢?会不会皇上一高兴赏我个官做做?老毕 (感慨地)哈哈，那是自然。老弟，你的好日子刚开始
啊!大器晚成，为时不晚。真为你高兴啊!盼了这么
多年，终于盼来这天了!蒲松龄 (自嘲地)终于盼来了这天……高兴，高兴，怎么能
不高兴呢!老毕 那咱赶紧给朝廷回封信，疏通一下，以备你赶考。蒲松龄 疏通疏通?老毕对，疏通疏通。我去拿纸笔。(激动欲下)蒲松龄 (苦笑)哈哈……(把来信干脆利落地撕掉)老毕 (不解)你这是?蒲松龄 (似解脱)用不着了，用不着了，用不着了!老毕 (理解地)……想得开就好。
[蒲松龄将纸屑抛洒向空中。纸屑漫天飞舞，带着哀
伤与凄凉。
[灯灭，暗转。
[寒冬。大雪纷飞。
[灯渐亮。疯子抱酒葫芦蹲在雪窝里喝酒，浑身瑟瑟
发抖。蒲松龄 还不死心?疯子 你跟我讲话?蒲松龄 这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吗?疯子 你要干什么?我，是……我是疯子。蒲松龄 你不疯!疯子 哈哈……可是，我是大家眼中的……疯子，哈哈
……咦，你帮我走走后门吧，我要当官!蒲松龄 我帮不了你，以前，我跟你也是一样的。我劝你——
(唱)楚陂犹然策良马，
叶公原不爱真龙。
飞鸿铩羽浑身冷，
莫将一生都付虚无中。
人生苦短，
举业无穷。
早日醒悟，
人间登鼎。疯子 (醉醺醺，疯颠颠)哈哈，哈哈……等来世吧，来世
吧，谁让我现在是官呢!我是官，官!你瞪大眼睛看
看，不是一般人，是大大的官……(下)蒲松龄 (叹息)唉，可惜了，可惜了啊!
[青竹急上。青竹 先生，孙蕙犯了事，要问斩了!蒲松龄 (平静地)他终会有这天……
[暗转。
[灯亮。
[内声嘈杂：“孙蕙，你也有这一天啊!活该千刀万剐
啊!”……民众的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孙蕙站在囚车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在百姓的叫骂声中，蒲松龄上。蒲松龄 各位官差请留步!官差 别扰乱官府办案。走开!蒲松龄 我绝无此意。官差 那要做甚?蒲松龄 我想跟囚车上之人说几句话。孙蕙 你走吧!我无话可讲。官差 (对孙蕙)将死之人还敢嘴硬，放肆!(对蒲)你是他
什么人?蒲松龄 (看孙蕙一眼)以前是朋友。官差 哦，朋友?好!又抓住一个!来人，把孙蕙的同党给
抓起来。
[村夫甲、乙从人群中走出，跑到官差面前。二村夫 大人，他不是孙蕙的同党，你冤枉好人了。官差 大胆刁民!(对左右)拿下!差役 是!二村夫 (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不敢，草民
不敢!官差 看你们也折腾不出什么猫腻来，有话快讲有屁快放!二村夫 谢大人，谢大人!我们是……(对蒲松龄)先生，您还
认识我们吗?我们对不起您!(跪下)四十年前，是我
们偷抬走了您的桌凳，还免费喝了您的茶。蒲松龄 (恍然大悟)是你们?村夫甲 是。请您大人大量，原谅我们。村夫乙 (对众人)这就是替咱老百姓出气的蒲松龄先生!
[百姓高呼蒲先生。村夫甲 (对官差)前年，有强盗横霸乡里，鱼肉百姓，强抢民
女。我们家家户户胆战心惊，忍气吞声。是蒲先生仗
义执言，给朝廷的大人写了信。蒲先生是咱百姓的
恩人啊!官差 (对蒲松龄)久仰先生大名，原谅我刚才有眼不识泰
山。蒲松龄 不必客气。请容我跟孙大人说几句话。官差 您请。(示意百姓后退。将孙蕙从囚车上放下，但仍
带着头枷和镣铐)
[台上徒留蒲松龄和孙蕙。
[音乐起，悲凉落寞。灯光萧索，气氛怆然凄凉。有雪
花飘落。蒲松龄 孙大人，孙给谏!蒲留仙看你来了!孙蕙 你，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来了?蒲松龄 (从怀里取出酒葫芦和纸包的菜肴)老朽我备了一
壶水酒、几个小菜，咱老哥俩对酒谈心，开怀畅饮!孙蕙 哈哈，对酒谈心，开怀畅饮，哈哈……(苦笑)你，看
我的笑话来了吧?蒲松龄 (把菜肴铺到纸上，找不着酒盅，自言自语)老喽，不
中用喽!孙蕙 (嘲笑)蒲留仙也成老糊涂了!哈哈……蒲松龄 老朽糊涂的是胳膊腿，孙大人孙给谏糊涂的是这儿
啊!(指头)孙蕙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蒲松龄 (揶揄)走到这步田地的人，谁不说自己是冤枉的?你
有今天，是合了天意，遂了人愿哪!(慨叹，怀念)孙兄
啊，记得四十年前，你我同窗，风华正茂，刻苦攻读之
余，时常踏青游春，观赏山水。情之所至，兴之所来便
吟诗作赋，书眼前之景色，发思古之幽情啊。孙蕙 (回忆)于是你我携几位同窗开办诗社，抽藻思，标
壮采——蒲松龄 我们相约诗社成员摒弃无聊庸俗的做法，以诗咏 志，读书制艺，免得虚掷光阴。还记得有一日，你我
月夜泛舟，微风轻拂，明月高挂，水波涟涟。你我心
旷神怡，估酒对饮，赋诗咏志——
(唱)乾坤到处即沧州，
词客相将此处游。孙蕙 (喝一口酒，接唱)白云横空霜桨湿，
清溪对月一帆秋。蒲松龄 (喝口酒，接唱)有怀桂楫当清夜，
不见妖姬坐上头。孙蕙 (喝酒，接唱)伥望潇湘千万里，
荣登麟阁志封侯。蒲松龄 (接唱)躁气全消待白昼，孙蕙 (接唱)造福百姓志要畴。蒲松龄 好一个造福百姓志要畴!好一个孙蕙孙大人啊!哈
哈……孙蕙 (浑身颤抖，喃喃自语)造福百姓志要畴，造福百姓蒲松龄 住口!你扪心自问，造福百姓什么了啊?你当了三十
多年的官，享尽了荣华，拿百姓造的，填自己的福
哇!(拿起菜肴)老百姓，连这个都吃不上啊!你觉得
好吃是吧?你使劲吃，使劲吃!(往孙蕙手里塞)反正
你啊，是吃一顿少一顿喽!孙蕙 (惊)蒲老弟，不，蒲老兄!老哥哥!我求求你，你帮我
给皇上写个状子吧!蒲松龄 写什么?孙蕙 就写我是冤枉的，是冤枉的!蒲松龄 刚才说了半天，你还红口白牙说自己冤枉?孙蕙 不，不是，不是……我不冤枉，我错了。蒲老兄，我错
了，你写我错了，我知错!求皇上饶我一回，我日后
定然好好报答他老人家，伺候他!蒲松龄 哦?我告诉你孙蕙，你以为讨好皇上就是做好官了?
那百姓呢?百姓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你啊，你啊，你
是狗改不了吃屎啊。我蒲松龄要把这种状子递上
去，我还算个人吗?别说我不答应，百姓更不会答
应!你就别做梦了!孙蕙 蒲松龄，你……混蛋!蒲松龄 我真是可怜你啊……可惜啊，你这将死之人，你那
些同党早已弃你而去了吧?那些巴结你的官绅早就
不认识你了吧?你那些三妻四妾也早跟别人跑了
吧?……就我一个朋友来看你，送你走，你还骂我混
蛋?你呀，真是没救了!可怜哪!孙蕙 (自嘲)哈哈，哈哈……朋友?你是我的朋友?!蒲松龄 看在多年朋友的情分上，我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吧!
(唱)说句知心话，
咱把道理拉。
看我如今多潇洒，
活的自在又通达。
家中美女数不尽，
囊中金银足够花。
我一不想往上爬，
二不愿追荣华。
天不怕来地不怕，
安心著书众人夸。
你提心吊胆过生涯。
临了临了你赚了啥?
孙蕙啊孙蕙，为什么呢?因为我是个百姓啊，我无欲
无求，无官一身轻。你呢，活得太累了，太累了……
想想你官至中央给事中，该有的有了，该得的得了。
可你不也落了个如此下场吗?孙蕙 哈哈，我是赚了个骂名，落了个砍头的下场，可我无
怨无悔。蒲松龄 你敢说你无怨无悔?孙蕙 我按照所有正常官员的路子在走，我也在能力范围
之内干了些造福百姓的好事。论说悔，我只悔自己
引火烧身，玩过了，没把握好为官的度，可人在官场
不由己啊!只怪我倒霉。论说怨，我只怨人心叵测，
树倒猢狲散。人们只看结果，只看结果啊!来生，我
还要人仕为官。蒲松龄 看来，我真该可怜你……孙蕙 哈哈，我倒是替你感到惋惜。蒲松龄 哦?孙蕙 男子汉大丈夫，有才华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施展。施
展不出，才华又有何用?蒲松龄 我写书著书难道不是施展才华吗?难道一定要像你
一样踏入仕途才是施展才华吗?孙蕙 哈哈，这个问题倒是新鲜!蒲老弟，也许，你天生就
适合著书立说，而我只适合为官。没趟这滩浑水是
你走运，若你趟上了，也许就不是你了。人都是俗人
哪!你太清高，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你啊，本就不
是趟官场之人!蒲松龄 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孙蕙 我做不了学问，你做不了官。你不用往官场上挤，我
也不愿往书里钻，咱们互不干扰。
[起强光。官差上。官差 时辰到!(衙役将孙蕙拉到囚车上)午时问斩!孙蕙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做个好官，你好好著书，咱们
照样建功立业……留仙，再给我口酒喝吧!我害怕蒲松龄 (递酒葫芦)张嘴!孙蕙 (张嘴接酒，酒已没有)报应啊，报应!报应啊!哈哈
[官差拉囚车走，传来百姓的叫骂声。蒲松龄 你走吧!每年清明，我带着酒去看你，下辈子我们还
是朋友!
(唱)听到孙蕙的提醒，
如同春风化冰凌。
看到孙蕙的苦痛，
胸中块垒瞬时通。
我要怎样活?
命该怎样生?
人人之间有不同。
人尽其才，
物尽其用。
殊途同归为百姓，
背离百姓遭天惩。
[幕后传来孙蕙的一声惨叫。
[切光。
尾声
[春意盎然。
[天幕上一片绿意葱葱，上印一硕大的竹毛笔，旁边
是《聊斋志异》的书影。
[在百姓的夸赞声中，蒲松龄意气风发地拿书上场。蒲松龄 (对幕内)多谢乡亲们的夸奖!多谢!
[疯子清清爽爽地上，只不过依然抱着他的酒葫芦。疯子 见过先生!蒲松龄 哈哈，以后，你就有名字啦，就叫贾奉雉，书生贾奉
雉，我《聊斋志异》里的贾奉雉!疯子 多谢先生让我重生。蒲松龄 不不不，我应该谢你，是你给我提供了灵感和素材
哟!
[刘孺人和青竹携书中美女一众上场，众美女喊：
“多谢先生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蒲松龄 你们是?美女一 我是最爱笑的狐女婴宁，呵呵……(笑)美女二 我是香气满身的花姑子。美女三 我是青凤。美女四 我是翩翩。美女五 我是阿绣。美女六 我是舜华。美女七 我是连城。美女八 我是聂小倩。贾奉雉 (啧啧称叹)真是千姿百态，个个天仙哪!
[喜乐高奏。
[幕内高宣：“本县秀才蒲松龄因秀才年限已到，按
规定递补为岁贡生!”
[二官差上，给蒲松龄穿上岁贡生的官服，道贺，随
后下。喜乐声减弱。蒲松龄 (大笑)哈哈……考了一辈子，七十岁才补个岁贡
生。可叹自己愚昧愚蠢啊!
[二村夫抬桌椅上。村夫甲 蒲先生，当年我们瞎了眼，骗走了您的茶桌茶凳，今
天，给您送来一套新的。您在《聊斋志异》里为咱贫
苦百姓出了气，您是在世菩萨啊!村夫乙 请先生原谅!蒲松龄 哈哈，有你们这句话，我，值了!(毅然脱下官服)
(唱)你给百姓一盅粟，
百姓还你五斗米。
你给百姓一钱银，
百姓还你万两金。
你给百姓一颗心，
千秋万代颂昆仑。
寻来寻去终寻觅，
《聊斋》是我的仕途，
著书是我的归宿。
哈哈，来，青竹，我们继续写《聊斋》!青竹 好睐!
[蒲松龄坐到二村夫抬来的桌前奋笔疾书，刘孺人
在一旁铺纸，青竹侍立另一旁研磨。二村夫与贾奉
雉分坐倾听。
[音乐起。众美女踏歌起舞。
[幕后伴唱：一支竹毛笔，
写尽天下怪异曲，
抚慰老少与妇孺。
历经风霜根永固。
[幕落。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