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的事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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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粱的事你不懂,是吧?反正,别跟我说高粱酒,也别跟我说红高粱,什么高粱穗子青纱帐。我说的高粱,就是高粱,就是那个手一搓,扑楞扑楞掉一地的,煮熟了很香,不煮熟也香的高粱。
  高粱地你没见过,可离着很远你就能闻到高粱的味,高粱的叶子能拉破你的手。高粱地你也没去过,可隔着很小你就知道高粱的能耐,能煮能蒸能摊大饼能做饸饹,兵书上说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基本上说的就是高粱。
  你看噢,仗没打起来前,官道上一马车一马车挨着走的就是高粱。你骑着马,一晌午都撵不上它,好家伙,那一拨一拨的,人山人海。马车上,用芦苇席子围着的,写着朱红大字的,就是高粱。这,黑压压一片,一驮篓一驮篓的,这得多少高粱啊,天哪!
  仗打过后,高粱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千万不要跟我说,血是红的,高粱也是红的。见了个鬼,是谁跟我说的,谁这么缺德!说,好啊,死人好啊,人死在高粱地,明年的高粱收成一定好?信不信,明年的六月不到,青纱帐就会起来,九月,高粱就熟透了,十月,风吹到哪里,割穗的镰刀就跟着到哪里。干啥,你说干啥?收高粱啊!你还愣着干嘛,想死是吗!
  我说,你能不能不说这些!离我远点,别跟着我!我就不信,不打仗的时候高粱就平庸了,就蔫了。
  和平年代,这样说吧,每年的初夏,起得最早的是我家婶婶。婶婶一早起来,就用它扎帚扫院子,我说的这个它,就是高粱。婶婶,是远近六个自然村用高粱扎扫帚的能手,出了名的高粱婶子。半个时辰后,姐姐要出门了,姐姐和高粱没啥关系。但,姐姐漂亮啊,姐姐是做茧子的,不是你们南方的桑蚕,是我们这里的柞蚕茧子。城里来的人都说姐姐的身子骨,体态,城里没有。都问,吃什么好东西,能把人长成这样?
  到了晚上,村子里的烟囱冒白烟的时候,祖母,也就是我的奶奶,该是她出手的时候了。祖母烙得一手的好饼子,废话,当然是高粱饼子!还有,高粱加了豌豆面的饸饹,就是你们南方说的面条。从饸饹床子里压出来,直接就进锅里了,香喷喷、辣乎乎,就着锅台能吃三碗。你想啊,不吃这些,我姐能长成那样吗?
  再说一个奇的,那就是我的姐夫。1999年那阵子,我姐一擦黑就往高粱地跑。我姐那身段,我姐那体态,我姐那城里人羡慕的漂亮劲儿,一进高粱地就完了。我姐夫那力气,也是吃高粱长大的,也是一晌午能走八十里地的人儿,又是酿酒的好手,一下子就把我外甥给酿上了。像造酒似的,一日封坛,十月开坛。男娃,一壶好酒,酒千里,女娃,一坛烈酒,烈千里。你以为,你们城里人的爱情,卿卿我我,叽叽歪歪,粘不拉几,在我们这里,只能算蜻蜓和蚂蚱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狂风暴雨,不像干柴烈火。
  至于我,我在村里教过书,高粱村最小的班级只有五个人。我教书的时候不但抽烟,还揍过学生。我教书的经验是,窗外有这么大一片高粱地,我还怕教不好书吗!你说呢?我教书的时候,你男孩子,不洗脸,衣服扣子不扣就进来是吗?你给我去高粱地站着,站到太阳落山了再回来。我教书的时候,你女孩子,上课老低头老走神是吗?你给我去黄河边站着,也是站好了,站到太阳落山了再回来。有了高粱和黄河,你说,我这教书教的,美滋滋,你说,我这教书教的,我还会怕谁!
  历朝历代死过那么多人的高粱地,先是帮我教书,教得那帮学生结结实实的,不生病不说,都会开拖拉机,会兽医。中耕,锄个草,翻个地什么的,接崽,配种,骟个猪牛羊什么的。
  历朝历代死过那么多人的高粱地,后来帮我走天下,怎么走,你说怎么走?你以为我会带镰刀走吗?我当然是天马行空、行云流水地走,我当然是唱着歌走、喝着酒走,什么茅台五粮液,什么泸州老窖衡水老白干;什么“骑白马,跑沙滩,你没有婆姨呀我没汉”,什么“咱俩捆成一嘟噜蒜,呼儿嗨哟,土里生来土里烂”。
  一路走,一路喊,什么“大兄弟,老哥,……丈人,姥爷!”我这喊的是高粱,不是喊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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