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天公司骗话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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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10月,我生不如死。交往了三年的男友因生意失败,干脆跑了,可我还是傻傻地等他回心转意。一个秘密打碎了我的梦:他跟好姐妹阿英在一起一个月了。我差点疯了。痛苦不堪的我,搬进新屋后终于扛不住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包包不见了,里面除了现金1500元外,还有毕业证、身份证和银行卡。我想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为了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抛弃了父母,罪有应得。我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常在夜里无缘无故地惊醒过来,继而彻夜失眠。工作没了,钱没了,爱人也没了……我一无所有,连回家的路都没有。
  就在我快要支持不住时,妹妹从深圳赶来,把1000元塞到我手中,说:“工作可以慢慢找,不要着急!”拿着那1000元,我大声痛哭。如果没有妹妹的帮助,我都不敢往下想……可广州是一个现实的城市,失业一天就要花两天的钱。照这样下去,妹妹给我的救命钱,最多只能维持到下个月初。无论如何,我必须找一份工作。
  
  电话小姐的勾魂术
  
  没有证件,没人敢要。工厂的苦力活我又干不来。无奈,我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则很特别的招聘启事:广州××商务咨询服务有限公司诚聘话务员一批,要求很简单:女性,18~28岁,声音甜美,包吃包住。
  广州××商务咨询服务有限公司在白云大道南某一军区用地内,布置成网吧模样。负责管事的是一个23岁左右的简朴女人,大家都叫她陈小姐。我推门进去说是来找工作的,她连简历都不看,就直接叫我上机试试。在电脑指定的聊天室里,陈小姐让我随便取个名字进去聊天,我发现那全是台湾的聊天室。
  我取名为“想去吹吹风”,一进去就有一群男人找我了。他们问的问题,不外乎多大、身高体重多少、三围多少、住哪、有没有男友……还有一些更为隐私的问题,他们都直截了当地问。陈小姐在一边指导说:“越年轻越好,18岁,160~167厘米,48公斤永远是他们的最爱。36,24,36,这样的三围,永远是最能够勾起男人欲望的。住在哪里呢?请注意啊,千万不要先回答他,要等他告诉你他住哪里了,才说就住他附近。不懂的话,可以查电子地图。还有,要说自己没有男友。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打电话给你!等他打过来了,你上班的专用电话就会响起来……”
  这时,我电脑旁的电话果真响起来了。“快接!”陈小姐着急地说,“说话声音要温柔些。”我拿起电话,听到一个陌生男人低沉的声音:“你想去哪里吹吹风呢?我去接你好不好?”“嗯!”我很木讷地回答。“那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去接你!”对方说。“我住在……”我向身边的陈小姐投去求救的目光,她立即接过电话娇滴滴地说:“那你说我们要去哪里玩呢?”……后来,他们说了差不多五分钟,最后因对方没有耐心再跟她胡扯而挂电话了。
  “就这样聊,多说一分钟,你的业绩就多一分钟。那边黑板上写的,就是工资的计算标准跟上班时间。你选好上班时间后告诉我!”我循着陈小姐指的方向看到:白班,08:00~20:00,晚班,20:00~06:00,待遇……我四下打量周围的人,她们都全神贯注地在聊天,有些人还兴奋地把聊天的内容告诉身边的女伴。偶尔会有电话打进来,可不到三分钟都挂线了,一些来电只响了一下就停了。公司里有43个人在上班,挺热闹的,除了我以外,还有七八个来应聘的女孩。
  “想好了吗?”陈小姐一阵风似的飘到我身边。“那我先上早上八点的班好不好?”“得,那你明天准时来!”
  一路上,我很矛盾。我知道这是专门骗电话费的公司。以前我就听说过这样一个真实故事:女的实在找不到好工作,就偷偷去聊天公司上班。她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人,他在上班时间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都很温柔。有一天,女的下定决心要偷偷跟网络上的男人见面,哪知到约定地点一看,两人都傻眼了,对方竟是自己的男友。男方没想到自己的同居女友会偷偷摸摸去做电话小姐,而且还跟自己在电话里百般挑逗。女方没想到自己的男人爱沾花惹草……最后,他们分手了。
  再过四五天又该交房租了,房东那张一听到“迟点”就拉得老长的黄脸马上浮现在我眼前……那晚,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看见男友走来,我开心地哭泣着迎上去,谁知他突然转头就跑,有个衣着鲜艳的女人在远处等着他。我拼命赶上去,可惜他们手牵手跑开了……我大声喊叫,一惊,醒了。
  
  钱欲交易下的虚拟爱情
  
  试工的三天里,无数男人满怀欣喜地打电话来,随即又失望甚至气愤地挂线。那是虚拟的网络爱情,那些男人在寻找猎物,而猎物自愿送上门。一些男人打电话来,一听是大陆女生的声音才清醒过来:“原来你是大陆妹啊!”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们叫“行销员”,专门骗电话费。
  广州女孩阿灵告诉我:“不要害羞,你要是在网络上不敢起大胆开放的名字,那他们都不会注意你的。像‘短裙子’、‘超短裤’、‘奶茶’、‘甜心’、‘一个人在家’、‘不爽不要’,一定能给你带来很多客人。反正积少成多,慢慢就有很多分了。”她说得很自然,没有半点难为情的样子。
  在聊天室里卖命地打字,换来的却是短暂的通话,一分钟或三十秒。第一天,我的业绩时间是30分钟,第二天是45分钟,第三天是38分钟。三天加起来还不够人家晚班组长阿容的半天班,她基本上每天晚上都在300分钟以上。如果一个月的分数没有达标的话,那工资要以分数乘以一毛钱计算,照这样的话,我一天连一个5元的快餐都吃不起。虽然说自己手头上还有一点点钱,但在工厂上班的妹妹也不容易,我怎么能再花她的血汗钱呢?
  隔天晚上,我把行李搬进了员工宿舍,开始上晚班。
  在雅虎聊天室里,我遇见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我一看头像就暗暗喜欢的男人。我们在网上聊了不到十句话,他就主动向我要电话。坦白说,我感觉他说话很真诚,我实在不想骗他,可他非要不可,不然就生气不跟我说话了。我虽然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把工作的手机号告诉他,心想让老天来决定吧。不到两分钟,电话就响了。我心惊胆寒:“喂,是你吗?”“很好,你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的好听多了。我就喜欢你的声音!”接下来,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提出如此特别的要求:随便我说话,他听就好了。网络上有大把的抒情散文,我把电话放一边,随便挑一篇就念起来……
  我们的第一次通话持续了37分钟50秒。我想那人大概太孤单了,需要朋友,可一想到那昂贵的话费,我反倒心疼。他一点都没怀疑我,我却欺骗了人家。第二个晚上,第三个晚上,第四个晚上,他的电话如期在凌晨一点打进来。有时候,是他在说他的故事,有时候是我在说我的故事。我知道他叫李林,住在中部,单身,27岁,设计主管。他说家里穷,从小就很自强,性格也比较孤僻。他总是那么温和,以至于我一直怀疑我活在梦中,要不哪有那么好脾气的男人呢?不为别的,就纯粹聊天?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停留在第四个晚上,但现实总是那么残酷。
  第五个晚上,李林打电话进来不到十分钟,就执意要我接受他的视频请求。等视频接通后,我吓得“啊”的大叫起来,人都弹开座位了——李林居然一丝不挂。组长赶过来一看,居然呵呵大笑:“没事,小儿科!”随后,组长帮我关了屏幕。李林肯定在电话里听到了叫声,他低沉地向我道歉,并且要求看在朋友的份上再帮他念散文。他诚恳地说:“你随便说些都无所谓,只要能听见你的声音。”我只好又给他读散文,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想起刚才所看到的。时间过得很慢,我忍不住了,捂住嘴巴一边喘大气,一边跑到外面走廊透气。我实在没法接受他竟然是个这样迷恋网络性爱的人。我鼓足勇气在白天打他电话,那时候的他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我只“喂”了一句,他就马上说:“现在我在上班,晚上再给你电话。”末了,电话挂断前我还听到他在交代工作。
  后来,李林告诉我他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才那样做的。他也知道不好,但不找电话小姐发泄一下会疯的。他说从看见我的电话号码起,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往后他还不定时打来电话,问:“你不喜欢我吗?”
  我爱得伤痕累累,总希望再有人来爱,哪怕他一无所有,只要他真心实意,我也心甘情愿。而李林的出现,彻底打碎了我本来就残缺破碎的梦。网络上的爱情摸不着看不到。电话里、聊天室里,我们都戴着假面具去谈情说爱。他们想得到的是现实里没法得到的生理安慰,在他们眼里,我们是电话小姐,没有爱,只有金钱的交易。
  
  天涯苦命人的争与斗
  
  一个月后,我出人意料地成了公司新来的张经理的私人秘书,取代了辞职的陈小姐。这让很多同事不服气,包括白班组长阿娟和晚班组长阿容。论聊天,我不是她们的对手,所以她们都以为我跟经理有一腿。可她们忘记了很根本的一点,阿娟开口闭口都是以前的李经理,阿容则不停地提到老板,而张经理需要的是跟他同一条心的下属。
  说来也奇怪,张经理到我所在分点的第一个晚上,我因连续上晚班熬夜不适应,蛀牙发炎害我痛苦不堪,只好不停地去洗手间换药水。九点时,有个客人打电话进来后不久就睡着了,电话一直没有挂,这意味着我不讲话就能进分数。张经理并不知道我的电话一直在进线,他透过办公室的大玻璃,看见我不断进出洗手间,他觉得我上班太自由太懒散了。下半夜,他冲出办公室黑着脸问我:“你是怎么在上班的?”全部人都吓得不敢出声。当时我也很火,说:“我不是在上班吗?”“你工号多少?”“2112!”……来回问了几个基本问题,他就板着脸叫组长跟进去。我依旧瞪大着眼睛盯住他,我豁出去了。我心里有的是委屈,我还怕谁?
  第二天早上,张经理就要我负责招聘跟内务的秘书工作。他说就冲我敢大胆瞪他那眼神,他就要找这样的新助手。不用聊天,我就远离那个根本不现实的世界。我小心翼翼地处理每件事情,既要对张经理尽职,又要应付两位组长。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从不说别人的坏话,尽量做到公平与公正。这样半个月坚持下来,我们都成了好友。我这才知道,其实大家都是苦命人。
  阿容第一个月工资750元,第二个月850元。她每天上十小时的班,能聊到300分钟。下班后,她边睡边聊天。第三个月,她终于拿到1500元,聊天聊得她耳朵都快听不到东西了。她每天编织着不同的爱情故事,谎言说多了,连自己住哪都不记得了。可不干这个,阿容不知道能干什么,她是个瘸脚的姑娘。
  阿娟是这里学历最高的,湖北某大学英语专业专科毕业。她为省下一块钱的公交车费,每天走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来上班,中午则经常吃一块钱的干面包。
  阿逊的老爸出车祸,半身不遂躺在家里养病,阿逊的弟弟念高中正需要钱。阿逊来这里的前一份工作是一家汽车零件公司的业务员。有一天晚上,一个男客户突然说要看样品,阿逊去到他的住所后,那个近50岁的老男人竟对她毛手毛脚。一气之下,阿逊甩了他一巴掌就走了……阿逊在这里的生活很苦,天气凉了,她连一张被子都没有,只好偷偷拿隔壁床上白班的同事的被子盖。我把多出的一张被子送给她时,分明看见她几滴晶莹的泪。她身上只有十多块钱,别人吃不下的外卖她都能吃个精光,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饿。
  阿珍是惟一离过婚的。38岁的她憔悴得像48岁。要不是她总让客户打她私人电话,张经理也不会开除她。她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个台湾好男人。可她哪里知道,她前脚刚踏出公司,她的电话男友后脚就打电话给另外一个同事谈情说爱了。
  看到可怜的她们,我总想起可怜的自己。
  
  后记:这样麻木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半。其间,我换了三个上司,张经理还是这里的“王”。阿容回江西去了,几年前为她打群架打伤别人而入狱的男友出来了。阿娟在海珠区一私立中学做了英语老师。面对新的面孔,我倒有些怀旧了。后来,我就开始进修大专了。
  2006年9月,我参加全国成人考试报名时,看到前面排队的男人居然跟我拿着同一个学校的毕业证,这个男人后来成了我的老公,让我下定决心离开聊天公司的人也是他。他跟我说:“要么选择我,要么选择这份工作。”我每天接触那么多有问题的人,长此以往肯定也会有些问题。他害怕有一天,我把自己陷进去。
  三年后,我修完了成人大专课程,如今在一家外贸服装公司跟单。尽管面对日本客户的刁难,有时候会觉得很累很烦,可日子实在充实。每次看着跟单出来的漂亮礼服,我总情不自禁地感叹:真美!但愿今后的人生,也那么的美好。
  有些东西要放得下,要不就会成为包袱。人生路上,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每个人都要赶路,既然如此,何不轻松赶路呢?不见风雨,怎得彩虹。
  
  责 编:黄素芳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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