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守爱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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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1年10月16日清晨,张铁生抱着逃离尘世的心境,走出凌源监狱的大门,重返尘世。
  当他重新呼吸到大自然的空气时,他已经41岁了。站在监狱门口,他很想背靠电网高墙拍一张照片,可惜,由于狱方在家人来接他前一小时放他出来,这出狱后的第一个愿望没法实现。
  跨出铁门没见到亲人,感到有点清冷,张铁生向招待所走去。路上的行人忙着赶路,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人认识他。这很让他欣慰,他真希望人们把他忘了。
  他渴望像山野之人那样,过普通平常的日子,让心灵达到宁静致远的境界。但是这些很难做到,他也明白,既已重返尘世,就再也无法逃避。身处人间纷纭之中,惟一正确的选择只能是面对现实。
  情深意重
  出狱一小时后,驱车从兴城赶到凌源的家人,在招待所里找到了他。他的身体有些发福,头发还是那样黑,皱纹刻在他的脸上,但没有想象得那么多、那么深。
  张铁生一眼就认出了董礼平。虽然15年未见,小姑娘已成为沈阳农业大学讲师,不再年轻,但她此刻在张铁生的眼里却美若天仙。过去,董礼平是他的同学,现在,董礼平对他来说重于生命。
  他站起来,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1973年9月,根据张铁生的高考志愿,他被分配去铁岭农学院牧医系学习。提前报到的同学听说和大名鼎鼎的张铁生一个班,异常高兴,都希望能接到他,而真正接到他的是董礼平。她热情地接过张铁生手中的提包,带他向站外走去。当时她的脸挺黑,牙齿很白,一眼便知也是从大田里走进课堂的知青。
  张铁生问:“你是哪个班的?”
  董礼平爽朗地说:“咱俩一个班,我昨天晚上就到了。”
  “你二十几岁?属什么的?”“23岁。属虎。”“我也属虎,咱俩同岁。”
  这以后,他们共同学习了3年,是很要好的朋友。毕业时,全班只有董礼平一人留校工作,所以,1976年12月,张铁生被押送回母校批斗后带走时,也只有董礼平一人默默相送。在那个沉重的时刻,她多想上前去和老同学张铁生打个招呼,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是她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她只能在心里呼唤他的名字,祈祷他平安归来。
  现在,他终于归来了!他向她走来,拉住了她的手,尽管她为此等待了5400多个日日夜夜,她毕竟等到了。她含着泪笑了。
  张铁生说:“如果世上真有缘分的话,我们俩的缘分就在那一接一送中。”董礼平点点头,用妻子的口吻说:“走吧,咱们回家!”
  这句话张铁生听得真真切切,他也有家了!他握住董礼平的手不放,他要永远拉着这双手,一生一世永不松开。对一个心灵受过重创的男人来说,医治的良药,就是一颗女人的心和她那双温柔的手。
  张铁生出狱半个月后,迎来了他的41岁生日。11月4日这天,当年几位要好的同学(包括董礼平),为他举行了一个小型生日晚会,为他订做的生日蛋糕上写着:祝铁生41岁生日快乐!
  张铁生被这深深的同学情谊感动了。半个月来,这些同学带他去登彩电塔,去卡拉OK歌舞厅,让他看一切新鲜的东西,体验所有感受,为的是让他尽快适应外面的世界。面对飞速发展的社会,他觉得自己观念落后、反应迟钝,真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这些同学当年因受他牵连而饱经磨难,有的甚至几年没有给分配工作。可是,他们并没有嫉恨他,他们仍是他的挚友。15年来,这些同学没有忘记他,他们多次去兴城看望他的母亲,替他尽一点孝心。
  他举起酒杯,向大家敬一杯酒。他的胃病很重,不能喝酒,但是,这杯酒他一定要喝,这酒是和泪一起咽下去了。他说:“你们对我的情谊,我没齿难忘!”张铁生因此懂得了一个真理:比大海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宽广的是人的胸怀!
  一场简单却动人的婚礼
  张铁生出狱后,董礼平与他步步相随,他很快就觉得离不开她了。
  他们本想悄悄地结婚,正如他们悄悄地相爱。可是,家里人坚决不同意,礼平等了你这么多年,悄没声地娶进门可不行!弟弟诚心诚意地让出自己的一套两居室楼房给他们做新房,用最快的速度装修,花了上万元(父亲留下的遗产)。
  12月22日,张铁生的婚礼在弟弟刘铁山(张铁生本姓刘)承包的天鹅饭店举行。只有家人、亲戚和几位同学参加。
  沈阳来的一位女同学问:“有没有录像?”张铁生说:“没有。”“那不行,现在结婚都录像。”于是,摄像师被请来了。凌源劳改二支队的政委、大队长一行五人,千里迢迢从凌源赶到兴城,还带来一条毛毯做贺礼。他们特意都穿了便衣,政委解释说:“我们是作为朋友来祝贺的。”他拍着张铁生的肩膀说:“小董是个好姑娘,你千万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姻缘哪!”张铁生说:“你放心。我永远不会辜负她。”
  婚礼开始了,张铁生第一次穿着西服,系着领带,站在身穿红毛衣的新娘子身旁。他郑重地说:“我是一个坐过15年牢的人,由于我的原因,很多亲友受到牵连,你们身心遭受的损失,我无力偿还。只能在此向所有受我牵连的人表示我深深的歉意!”说着,他向众人三鞠躬。张铁生接着说:“我的老同学董礼平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和珍贵的爱情,她的高尚情操是我无法报答的,她对我情重如山,从今后,我们要相亲相爱,相依为命,手拉着手,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对于这份难能可贵的感情,董礼平曾在2003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铁生未娶,而我未嫁,当然最重要的是,同学这么多年,真是挺了解的。那时,铁生也很让人同情的,没有母亲,后来也没有了父亲。”
  刻骨铭心的初恋
  结完婚,张铁生还没从牢狱里的生活习惯转变过来,他对未来感到迷茫,整天窝在家里,不愿意出去见人。有一次,刘继业请张铁生夫妇及其他几位朋友一起吃饭。刘凑了500块钱打算接济张铁生,“略补无米之炊”,张挥手强调说:“我没那么困难!”他接过500块钱,直接扔进了靠墙立的壁橱后缝隙,任凭刘继业怎么掏也没能掏出来。在张铁生这个“挺刚”的东北男人心里,有家人和老朋友的支持,已经无限温暖了。
  张铁生不愿意让人家知道他是谁,更不愿意回当年插队的枣山去,似乎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而枣山的父老乡亲却没有忘记他,听说他回来了,纷纷带着东西来看他。年岁大的老爷子让儿子用自行车带着走了20多里地,来看这位当年的知青、当年的队长。
  人们的热情暖化了张铁生心里对社会的戒备感,他带着董礼平回枣山大队探望乡亲们。张铁生一进村,正碰上小程拿着一把镰刀从山上下来。15年未见,小程姑娘明显见老,不过模样一点没变。她热情地把张铁生夫妻拉到家里,张铁生见她家房子高大、设备齐全,两个孩子也都长大了,很高兴。
  见到小程,张铁生想起自己当年的未婚妻小侯。她俩当时是好朋友。小侯是还乡青年,比张铁生小两岁,在人品长相上,村里的姑娘没人能超过她。不过,张铁生上大学后,名声越来越大,小侯心里没底,便止步不前了。但张铁生并不是在感情上见异思迁的人,他依然一片真心地爱小侯,大学3年,写给小侯的情书不断,并公开了他们的关系,也斩断了一些姑娘对他的情意,董礼平就是通过这件事才看重他的。
  提起小侯,性格刚烈的小程含着泪说:“她没等你,当初山盟海誓的。”
  张铁生慨叹道:“我不怪她,是我没让她等。”
  张铁生入狱后,小侯家悔婚,小侯坚决不同意,甚至从家里搬了出来。可是,她不知道张铁生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会怎样,来找她外调的人接连不断,赤脚医生也不让她干了,走到哪里背后都有人指指点点,痛苦时时刻刻撕咬着她的心,张铁生给她写了最后一封信,告诉她不要等了:“我是没有指望的人,那块表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小侯26岁时嫁给了城里一位工人。张铁生和董礼平结婚时,她曾想前去祝贺,却终究没有鼓足勇气。一个月后,她托人给张铁生送来一束花,写了一封信。张铁生百感交集,一个人握着那封信跑到海边。在哗哗的海浪声中,张铁生足足站了1个小时。他不敢多看那束花,把花锁了起来。
  初为人父的感动
  1992年11月12日,42岁的张铁生陪着妻子到沈阳医大三院妇产科检查,预产期已经到了。非常喜爱孩子的张铁生,多么盼望早日见到自己的孩子啊!
  由于胎儿过大,董礼平接受剖宫产,生下一个8斤8两的女孩。
  守候在分娩室外的张铁生听到婴儿的啼哭,异常激动。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就是他人生命运交响曲的一个崭新乐章。他做爸爸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今生今世还能当父亲,他太高兴了。护士送孩子去婴儿室时,对这位中年得子的父亲格外关照:“先抱抱你的女儿吧!”
  张铁生伸手抱起自己的女儿,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顿时充溢了他的心胸,他望着女儿的小鼻子小眼儿,看不够亲不够,神圣的父爱从他心头升起。他坐在那足足抱了一个小时,如果不是护士催促,他还不舍得放下。
  中国人是最善良、最富于同情心的,张铁生赫赫有名时,老百姓可能并不买他的账;当他落难后,人们就给他极大的同情和帮助,而且是完全不要求回报的。张铁生在兴城街头买油条时,卖油条的孩子不收他的钱,他问:“为什么?”孩子回头看看父亲说:“他告诉我不让收你的钱。”
  出狱之后,不论办户口还是办结婚登记,所到之处,人们都很热情地给他提供方便。这次在医院,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普通人的帮助和爱护。这让张铁生感到,生活是多么美好!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生活、对人民的谢意。
  孩子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限生机。张铁生私下与妻子合计,得多挣点钱了,为孩子,也为自己。正是基于这一点,他才全力工作,后来合伙开办了饲料公司。
  社会生活就像一条永不回头的河,张铁生曾是河滩上一条搁浅的小船,现在,这条刚刚修复的小船又汇入了大河,向前航行。他不能对那块搁浅地频频回首,也没有时间去数走过的足迹。失去的时间太多了,他必须比同龄人付出更艰辛的努力,才能追赶上时代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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