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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何吉顺是搞煤炭运输的,现在却做起了粮食生意。
不是煤炭运输不好搞,煤炭紧俏得很,只要是挨上煤炭的边,想不发财都难。煤炭与粮食是两个毫不搭界的行业,为何何吉顺要转向粮食呢?
原来,何吉顺清早从煤矿满满一大卡车的煤运出去,晚上包鼓鼓回来,满心欢喜。但他还嫌美中不足的是返回时是放空车,白白耗油。于是,何吉顺总是削尖脑袋找回头货,好歹也能赚些油钱。
何吉顺经常跑的一条线路就是去湖区,湖区道平路直车好走,但吸引何吉顺的还有跑这一线路十有八九可以捎到返程货。山区产煤,湖区多米,这样何吉顺就一车煤炭运出,一车大米运回,两头满打满,赚的尽是钱,自然高兴不已。米没有煤炭好赚钱,但终归也是赚了钱。何吉顺像个天生的电脑脑袋,如何划算,怎样多赚,脑子转得贼活的。何吉顺发现,同样是回头货,同样是粮食,大米与稻谷虽然只隔一层谷壳皮,但运回来所赚的差额却有天壤之别。小小一粒谷与米,其间奥妙乾坤大。
何吉顺是从有人放空车都去湖区运稻谷中看到了蹊跷。他们到湖区来收购稻谷,然后一车车地拉回来送粮站去。本地缺粮,粮站敞开收购,价格比湖区高。而运米那是从湖区厂家运,回来给经销户也只能是赚些路费而已,没什么利润空间。稻谷就不同了,湖区是粮仓天下,一到收获季节,金黄璀璨的谷子家家户户门前堆积如山,生怕卖不出去,种粮农民像是接生亲家似的邀你去他家收购谷子。农民纯朴厚道,远比奸诈狡黠的煤老板好打交道。因为是直接从农民手中收粮,没有中间商,没有这费那费的,有时一车谷子的利润比一车煤还赚得多。
何吉顺摸清了路数,没有多想,将煤炭车一空就往农户家中去。果然如此,农民十分的热情,茶水果瓜招待,而且他们自己给你往车上扛包装粮,装车费都不要,真是太好了。何吉顺吹着口哨一路欢歌开回来。心中盘算,这么一个来回要赚双倍了。以前咋就没这么去干呢?何吉顺想,人嘛,财运来了真是门板都挡不住。几年前下岗那阵,到处打工都让人讨嫌,在宾馆做保安还被嫌笨,干了不到一个月,就炒了鱿鱼,工钱都没拿到手。自从借钱买了这台能拉几十吨的大卡车运煤卖,便一路顺风顺水。
车开到粮站大门前,栅栏阻隔进不去,何吉顺将喇叭声摁得响亮刺耳。过了好一会,一个穿保安服的门卫偏着脑袋出来,查看了一下车牌号。两眼眯了眯了说,装的什么?何吉顺说,卖粮的啊!保安和颜悦色说,不行,进不得。何吉顺觉得有些不对劲,问,为何进不得?你们粮站不是在收粮吗?不要粮了吗?保安仍是笑容满面,说,你没看到里面排那么长的车队吗?而且你的车号在我们这还没登记过,是新来送粮的吧。何吉顺说,新来的不能进去吗?保安问,你有购销合同的吗?要与粮站签了合同的才行,当然,若是黄金客户优先。
第一次送稻谷就碰上闭门羹,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听风是雨就搞一车谷子来了,没有先到粮站来弄清情况。以前不是大家谁都可以送来的嘛,过去送定购粮爱国粮什么的,箩筐扁担拖拉机,还有的还敲锣打鼓一路往粮站来的。现在取消了定量口粮供应,农民也不要交皇粮国税了。粮站更神气了吗?何吉顺问保安:“粮站到底收不收粮?”保安双手抱胸点头说,收,当然收,谁说粮站不收粮?只是你这是散户,没有合同,怕要慢一下,里边的大都是黄金客户的,他们优先嘛。何吉顺问保安,那价格是一样吗?保安用食指挠了挠鼻翼,说,那我不清楚,应该一样的吧,我一保安,看门的,我不太懂。
你不太懂,你一保安管得宽了些吧。在生意场里浸泡得像条泥鳅的何吉顺,怎能被一门卫保安忽悠了啰,自己以前也干过保安,早是前辈了。何吉顺问保安,江二宝是你们粮站的黄金客户吗?保安未加思索地回答,是呀。何吉顺从驾驶室包里掏出一包烟,顺手丢给保安说,对了,我是给江二宝运的粮,哥们,请开门,我要优先。何吉顺这招不灵,保安接了烟,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屁颠颠去开门。江二宝是本地的粮食经销大户,占有本地市场半壁江山,号称本地粮食大鳄,可大鳄吓不倒保安。保安依旧没有开门的意思。这让何吉顺心中突然没有了底。难道真的有传说中的粮站的老鼠大如水牛?收了烟还不开门,啥意思呢?何吉顺发动马达拉上闸,下来附耳保安。哥们,行个方便吧,让我先进去。悄悄地往保安塞了些东西。
保安说他像个生意人,是个做大事业的老板。于是还帮着指挥粮车插了队,竟然没有人敢出来阻止他插队。何吉顺就有些欣欣然。他历来喜欢花些小钱寻办事方便。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何吉顺不是始料不及,而是焦头烂额。
二
何吉顺前面有两车粮,那个头戴太阳帽的检验员,手里攥着一支银光闪闪的铝制扦样器,那扦样器长约半米,比刺刀还锋利,前端尖尖的,往后一寸许的地方开始,一条空槽直通底端,还有个木制手柄,也是空心的。在检验员手中,轻轻往车上的谷袋子一挫,沉闷的一声“嘣”,一下子插进去好深的。这家伙要是用来杀敌人真是好东西啊,放血槽都是那么深而阔。只见检验员漫不经心的这么一下子,尔后单手用力往里揿,袋子里的谷子便嗖嗖地从槽中流出来。检验员前后左右很随意采几个点的谷子,盛在一个铝盒里,用嘴吹吹灰尘,再抓几粒往嘴里一咬。然后用圆珠笔在手心里的那个细小得象随身电话本的小本本上一划,撕下一张小纸条给客户,又用扦样器朝过磅房方向一指。客户双手接过小纸片,点头哈腰乐呵呵上了驾驶室,然后发动重车驶去过磅。
全部流程看明白了,何吉顺觉得这卖粮没什么奥妙的。磅一过,将粮车开往仓门口,卸粮、退皮,开票,然后去财务室结算领钱。听说粮站现在不付现金,可以直接刷卡上去了,那多好,一车粮五六万块钱,领现金很不安全,这样最好了。
正是烈日当顶时,天气格外闷热。看到检验员汗流浃背的辛苦,何吉顺走拢去,笑嘻嘻给检验员一支烟,并掏出打火机要给点上。检验员横了一眼,说,没看到警示牌吗?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违者罚款。
检验员扛起一把人字架梯子,往何吉顺的粮车一搭,径直爬上去了几米高的粮车。检验员在上面东扦西插,前后左右乱捅乱挫。何吉顺心中坦然,自己亲自收的粮,没有掺杂使假,谷里无砂子无石块,响当当的谷粒子,随便你怎么抽查,心中无冷病,胆大吃西瓜。检验员大汗淋漓下来,通红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将太阳帽的带子理了理说,这车粮谁的?请开一边去。何吉顺不明就里就跳驾驶室发动车子朝地磅上开去。检验员急切几步大吼,是聋子吗?!没听到要你开一边去。瞎胡闹!你的谷子要不得,不合格。开走!别挡着后边的车。
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亲手收来的一车粮竟然要不得。
不能怪粮站的检验员是故意找岔子。那些样品还真真切切切是从他车上扦下来的。问题还不止一个,一是杂质多,二是水份高,三是有陈粮。而这三条均是粮站收粮最为忌讳的。粮站经常的一条经典口号是“多收粮,收好粮”。显然,何吉顺的这车粮就有问题了。检验员还算有耐心,验完后边几车后,将样品和何吉顺一并带粮站的粮油检测科。
这科在过磅房后边十多米处一栋小白楼,掩映在一片雪松丛中,树林比房子还高。因而,这便有一种静谧的清凉。检验员说他不叫检验员,只是验质员而已,他是打工的,质量真正把关得由粮油检测科田科长说了算。但见田科长慢慢腾腾,眼镜内的目光深邃灼人。何吉顺进来,他没说一句话。他慢悠悠地取了几勺子谷子装入水份测量仪,用手一摇,哗,谷子悉数入了那银灰色筒里,电子荧光屏的红灯闪烁几下,红数字赫然显示出15.6。田科长坐下来说话了,你这谷子水份太高了,入不了库。杂质多点我们还有清理筛和风吹机。你这样的谷子共有多少?整车吗?验质员说,还有陈谷。田科长说,那就更要不得了,我们是有规定的,你是新来送粮的吧?陈粮谷子一律免谈,严禁入库。你的新谷可是高水份粮。看看,我们的新粮入库标准挂在墙上,这是国标。水份14.5是警戒线,你的超出老远了啊。站在一边的验质员还说,这位老板的陈粮很明显,有几袋都有玉米象(谷中虫子)了,虫屎都好多,这是完全要不得的。
何吉顺的头都有些大了。怎么可能呢?明明是在农民晒坪上收的新谷子,要说水份高了点,那是自己没经验,难免走眼,可那陈谷是怎么混进来的呢?那么朴实的农民兄弟也搞鬼?现实摆在面前。何吉顺堆着笑脸问,田科长,这谷子你酌情收了吧,稍微扣点重量不要紧,行个方便,好吗?我也是第一次,没经验,下次保证给你们送粒粒响叮当的好谷子来。田领导,一回生,二回熟嘛。来,交个朋友。何吉顺的这个小动作被田科长立刻制止。说,何老板,明确告诉你,你这车谷子不能收,至少你的陈谷是完全不可能收的。那高水份粮嘛,我给你再测测准确,然后看看出糙率如何?于是,田科长将新谷装入一个有点搞笑的迷你小米机中,开关一合,轰隆隆几下,半斤新鲜馨香大米就出来了。田科长反复晃动米粒,紧紧盯了一会,说,米腹与光洁还算好,碎米的比例却高了,有个别黄粒米,不对,新粮应该不会出现黄粒米的,你是否将新粮与陈粮杂合一起了?要是那样的话,那可难办了,我们一粒谷也不会要你的了。验质员说,那倒没有,我仔细看了的,陈粮在上边,如果下面没铺底,只有十多袋,几百公斤的样子。
何吉顺被叫到检测台边,田科长扭过脖子说,是这样的,你那水谷子还可以有些解决办法,那就是你将它与陈粮分开卸下来,到我们铁路专用线站台那货场晒干后还是可以入库的,只是得过清理筛除杂,而那陈粮就麻烦你自己捎回去。告诉你,那陈粮不能下到我们仓库边,都有虫害了,以免感染我们的粮食。田科长拍拍眼镜,唉,尽给添乱子,烦!
三
何吉顺的粮车一开进铁路站台货场时,立刻围拢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起哄似的。大家争着要来卸粮。可是全都是两手抱胸,围着车转,说是好大一车粮呀,从哪运来的倒霉谷子啰,新手吧,快中午了,卸不卸的?不然我们回去吃午饭了啊。何吉顺是生意人,明白这些人是来卸货的。到哪装卸的人不好惹。不跟他们先谈好价钱,来个先难后易,待卸完后再与理论,就是漫天要价也敌不了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一般均为本地农民工,蛮横不讲理的多。何吉顺试探性问多少钱一吨。一群乌合之众,七嘴八舌的。仔细打量,没什么精壮劳力,妇女占多,四五十岁样子,还有两位白发苍苍者,全是灰蒙蒙的一身。要说不是装卸队的,肩上却一律搭着汗臭熏人的工作背褡。烈日很毒,晒得一个个汗流气喘的。粮站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水泥地面,阳光反射厉害,温度比其他地方要高好几度,烈日下装卸作业全凭力气,真苦。何吉顺内心忽然对这些装卸工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敬意与同情。这么大热天,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有几个不是坐在家中风扇空调麻将纸牌的享受着呢。
验质员面对这些装卸工也许是熟视无睹了,粗声大气呵斥着他们,指挥他们将何吉顺的谷子分开晒。当然,陈谷与新粮绝对是不能混同入库的。何吉顺对田科长说情时,也就是十来包陈粮,捎带着收了吧,粮站是谷子的海洋,这几袋陈谷还不就沧海一粟?田科长讲,陈谷是万万不可入库的,别看它水份低,它一进仓其危害比高水份粮更加大,特别是有虫害的陈谷入库,那就等于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试想想,谷子里的虫一进仓,那还不是掉进蜜糖里,它们撑破肚皮吃,吃饱了然后就使劲干些繁殖后代的勾当,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下去,一仓几千吨粮要不了多久就报废。所以,宁可错收一担新水谷,不可让一粒陈粮混进去。
粮站的这些装卸工确实不咋地,背三包歇一会,一个个躲到墙边凉快去,大姐大婶不经累,情有可原,可那些大老爷们也一样。何吉顺有些着急,要尽快将谷子晒干卖了,晚上还要去煤矿排队装煤啊。来粮站卖谷子充其量是副业。没想到谷子比大米麻烦大多了。这么一折腾不知还能赚几个钱。对这一行不太熟还真不能乱趟浑水。一双手只能抓一条鱼,这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这也不算双手抓二鱼呀,只是将捎米改换成捎谷。原来要知道这么麻烦啰嗦的,赚再多也不来粮站尝这个新鲜,凑这份热闹。看这样子不在中午十二点全部卸下到货场晒太阳,那谷子干不了,拖到明天那损失就大了。在煤矿排的档错过了,再得等三天,同样,也就少了一趟从湖区捎回的米。只算一个档期的来回,损失就得几千块。早晓得这样,生死不如捎大米的好,少赚几个轻轻松松,这会儿准是在家吹着空调抿着小酒看着电视,午后还可香甜一觉。
何吉顺有些后悔了。可后悔归后悔,不能弃谷而去。不多不少,这也是五、六万块钱的买卖嘛。想指望它大赚一把的希望显然信心不足了。热糍粑粘到了手,想摆脱还得想法子。
为了加快进度,给装卸工们以干劲,况且内心还有那么点认同她们是劳动人民、弱势群体。于是,何吉顺跑到粮站外边的小卖店,提来一大包吃的东西。平常自己是掐着手指花钱的,刚才内心那一点点意念的萌动,加上谷子的赚数远远在大米之上的指导思想,在小卖店拿东西时格外的爽快,老板娘喜上眉头的媚笑说,是大老板就是不一般,大手笔,我这小店可有时候没遇上你这样的贵人了。何吉顺像电视里的领导发救灾物资一样,至少此候他内心这么自我感觉。装卸工们对矿泉水不感兴趣,凉棚下那里粮站备有几大桶加藿香正气水的凉茶。热天喝那东西比啥都管用。但对何吉顺的雪糕、槟榔很抢手,何吉顺看到有两位大姐手脚麻利,往裤袋装了两包槟榔,雪糕也是左右开弓两手各抓一只同时吃。吃得吱吱响声,吃得津津有味。
四
别看这些弱势群体,她们强大起来不得了。何吉顺那么一大车谷子,她们吃完雪糕后,以惊人速度卸下来了。接着麻烦也就来了。卸下后她们不散开去晒,而是大堆大堆地堆在地上。什么也不管,都又坐到墙角歇息去了。何吉顺以为他们辛苦累的,休息一会也是应该。可担心时间长了太阳不等人,到时谷子没晒干,粮站验收不上,还得等一天,那多不划算。何吉顺到墙角边去要求她们小憩会后快点帮忙给晒了。这时两个大姐走向何吉顺,要他先付了卸车费。何吉顺说,活还没干完嘛。干完了就付现钱。大姐说,这是两码事,晒谷是另外的钱,卸车费是卸车费。何吉顺觉得也是在理,卸车与晒谷是不同的活,但为何要先付了卸车的钱呢?大姐说。我们装卸也是按班次轮的。十二点后不是我们的班,我们是二组的,接我们班的是六组,他们吃了午饭后马上就来的。你这老板兄弟是个爽快人,付了卸车费吧,我们还想帮你晒呢,可是我们也不能抢下班的活吧。何吉顺说,可是你们活干了一半就不干了。大姐说,没什么不好的,你这是额外卸车,我们在那边仓库卸是记工的,不纳入集体记工。谁碰上归谁干。何吉顺无奈只得先付了卸车费。
大姐说,老板,你这卸车费给少了。何吉顺说怎么少了?不是讲好了是这么多钱一吨的吗?大姐捏着哗哗作响的钞票,两眼盯着何吉顺,汗珠从晒得黑黑的脸颊上滑落。说,单价没错,但那只是卸车费,还有码堆费呢。何吉顺心里一紧,晓得碰上了敲诈了。他走南闯北过,还不知码堆费是个什么概念吗?当然清楚。那得有一定距离规定的。对付这些索拿卡要的,没有太多的道理可讲,看谁强势。何吉顺眼看这些能似弱势的人竟然使这招,他也不是软柿子,还能在自家门前栽了?钱是小事,受欺不就是笑话了嘛。何吉顺对于这车麻烦谷子本来就窝了点火,于是高起声来:“欺负谁呀?!我是外地的?都是喝紫江河水的人,就算我是外地的,你们也得讲道理嘛!”
另一位大姐说,老板,别伤了和气,都是一个镇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我们也得吃饭呀,你看我们这婆婆妈妈老少爷们的,大热天来搞装卸,容易吗?也是靠卖苦力为生,有本事早赚轻松钱去了,谁来做这牛马不如的装卸工呢。看你面相就是发财的大老板,国家还规定高温作业有补助呢,那些基建工地上中午还不许开工呢。兄弟,不要你多了,每人5块钱的防暑高温费得打发吧。我们算是要最少的,碰上五组那些家伙,黑得很,只怕杀不死你。前天也有一客户,与你这情况差不多,五组的那些人硬是狠心狠肠搞了一把。告诉你,兄弟,下个班来给你晒谷你可要小心啊,他们可不比我们啊,他们也是蛮敢要的。还有,大姐好心跟你说,他们要收你解包费你得把持好尺度,最多也就二、三毛钱一包的,要你五毛你可以拒绝。老粮贩子是吃不了这亏的,他们好多人是自己带来剪刀,站在那自个剪开谷包子的。兄弟,你不要以为自己拿了剪刀干活就可以免了解包费啊,错了,要照付的。当然是大大的减半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湖区来的就没有这待遇呵。
何吉顺心里堵得慌。
五
太阳特别的大,地面温度近五十度。这样的天气让人气咻胸闷。何吉顺被太阳烤得满脸通红,看到谷子全部均匀地晒在站台坪上,心里有种火辣灼热与无奈。折腾一整上午,肚子忽然觉得很饿,清早吃的稀饭油条早已不顶事了。要等到下午三四点钟谷子才能晒干,就让它们在烈日下乖乖给我呆着,可恶的谷子。
赚钱也是为了一张嘴,别亏待了自己,先找个地方弄点吃的。
正是午餐时分,粮站门外的那小饭店有些热火朝天的味道。几张油腻歪歪的桌子全是食客,一个个汗流浃背,一个个猛吃海喝。汗臭味、油烟味、啤酒味,在哗哗响转的风扇搅动下,五味杂陈,热风熏人。何吉顺却觉得很亲切,长年在外跑车,一日三餐几乎全在这样的路边小饭店里。小饭店好,别看有些脏乱,饭菜蛮可口,而且便宜。做辛苦生意的人没啥讲究,只要饱肚子,划得来,这就很好了。但何吉顺不喜欢太吵闹。他要了二菜一汤一瓶啤酒,到假二楼的一个小单间里去。他想一个人清静地吃完午餐,然后在包间美美地睡一觉。最近睡眠严重不足,有时上高速时都想睡觉。今天算是忙里偷闲,睡回午睡吧。
何吉顺今天一点也不顺,吃完饭将腰包当枕头想睡会的,然而,他没有这福份。刚一眯糊下来,就有人上楼来搅梦了。肩膀被人摇晃了几下,何吉顺没有睁眼,心里却清楚得很,这类路边小饭店,常有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来骚扰,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这事见多了。何吉顺累了,心里却格外儿有些兴奋,他常和小姐们闹着玩,愉悦愉悦,但从不来真的。有时实在缠得没法脱身,他就小小地吝啬地给点钱。今年春天的某日,何吉顺在湖区的路边午餐后,想休息一会再走,差点走不了。他在小包厢用完餐,和衣睡会,可没入睡就有毛茸茸的什么东西拂到他脸上,接着便有轻柔的肉团爬他身上来,狠劲地摁住他似的。何吉顺睁眼一看,一个半裸的女孩子,哼哼嘤嘤箍住了他。他翻身坐起来,问女孩,想干什么?女孩忽然莫明其妙地哭了起来,声音很大,整个饭店都听得到。围拢来些人,七嘴八舌的,说什么话的都有。何吉顺孤身一人,有口难辩,甚至有人说要报警把他抓起来。尽管何吉顺什么事都没做,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真的来了警察也要调查取证的,谁为他一外地人做证,搞不好罚钱是小,还要关几天,影响生意不说,老婆知道还要闹,划不来。算倒霉认栽,掏腰包退财消灾。
今天何吉顺想歪了,没有什么粉嫩的肉团团擂上来,倒是耳朵被人揪了起来,下手很重。何吉顺睁开眼睛,一个陌生男子,气呼呼的。莫名其妙了,陌生人凭什么揪自己的耳朵呢?认错人了吧,兄弟,你找谁?陌生男子一身汗臭加香水的怪味熏得人晕,讲话很凶。找的就是你,怕你逃到天上去了不成?到处找你不见人影子。快起来,你还想躲?何吉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出什么鬼了?这也不是什么远天远地,就在自家本镇。何吉顺也烦躁,大声吼,你是个疯子,我又不认得你,想诈我?呸!以为我哪里的,老子就是本镇何家湾村的。陌生男子就要一把拉起何吉顺的手往外走。何吉顺也是一身力气的男子汉,岂容莽撞乱来。反手一个梅山功夫的制服动作,将陌生男子摁在沙发上。店里老板赶快上来劝开,一副百般讨好的和事佬样说,都是一个地方的,别干真的,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陌生男子店老板不陌生他,认得他,喊他的名字横干佗。说横干佗你有什么事好好讲嘛。到我店里干什么架呢,你哥侯支书交待我的,你要惹事生非叫我用木棒打的啊。横干佗指着何吉顺说,你是不是何老板?在粮站卖粮谷子的,将谷子晒火车站台上的是不是你?何吉顺底气十足地回答,当然是!我哪里招你惹你了?横干佗结巴地说,是……是是何老板就对了。你快跟我走,出大事了啊。
何吉顺不明就里,两眼放光,满目狐疑,什么事呀?与我有何相干?我这儿可谁都不认得啊。横干佗大声吼叫,走呀,你闯大祸了!什么鬼祸关我屁事?店老板问,横干佗,讲清楚点好不,别嘴里挟个货似的,哇啦个不明,到底什么事?横干佗说,何老板在粮站晒谷,是吗?你给那些婆婆妈妈买了什么?何吉顺说,就雪糕和槟榔啊,是毒药了不成?横干佗说,还真是闹药了,你走吧,120急救的都来了,全在拉肚子,你做的好事,不找你要钱找谁去。
到医院一检查,没大碍,一个中暑,两个急性肠胃炎,肚子拉得咕嘟响,大热天,吃了不干净的冰冷东西造成的。何吉顺还没完全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在横干佗一帮人蛮横态势下,一起到医院稀里糊涂交了几百块的药费。交钱后何吉顺心有不甘,为何就是他的责任呢?这明明是卖雪糕的责任,是小卖店的责任呀,她的东西不合格,理当找小卖店才对。何吉顺恼羞成怒,他要找小卖店。
走出医院大门,一阵清爽的感觉。梧桐树叶在婆娑起舞,有风吹来。忽然闪电着地,一声巨响炸雷。随即狂风暴雨下来,满街人抱头鼠蹿。何吉顺躲回急诊大门时,忽然头皮发麻。
糟了,糟惨了!我的天,稻谷还晒在粮站的坪台上啊。
六
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但今天的雷阵雨实在太快了,还没反应过来,瓢泼大雨倾盆下来,地面顿时成河,站台坪上的谷子全部浸泡在水中。雨大水急,排水沟跑水不赢,加上谷子和清理出来的杂物一起漂流,一下子将下水口堵死,使得谷子浮得到处都是。雨停了,可水没走完。目睹狼狈不堪的谷子四处乱荡一气,何吉顺直呼折煞我也。这可是熟透了的谷子,饱肚养人的粮食呀,是粒粒花钱买来的如金谷子呀。全部进水,还不知冲走了多少,损失一时无法估量。
何吉顺哭丧着脸找到检测科,原来是只有点儿没干透,要不得,现在倒是全湿透了,这下可好了。何吉顺说话时嘴角急得有些碎白沫,嘴角发乌,嘴唇颤抖,脸颊痉挛。田科长一边嚼槟榔,一边给何吉顺倒水看座,说,这纯属意外,完全是突发事件,不可抗拒的自然因素,怪不得谁。我们也不是从天上下来的,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是一句老话了,对吧,何老板。你这情况我们也只能深表同情。你不要急,急也是干着急,我们和你一样的心情,都不愿看到客户受损失。搞不好,不,这事我们肯定也要挨领导的批评。好吧,只有重新晒了,等谷子晒干了我们肯定是要收的。不过啊,你这谷子得马上进行处理一下才行,否则,问题更加严重,告诉你,你是头次送粮,以前没干这一行吧,当然,当过农民的都清楚。谷子全泡进水里,原本干燥的了谷子,这下正好吃饱水份。如果不马上处理好,进行分散烘干,过一夜谷的品质无疑是受到损坏的,而如果没分散开来,集中在一堆,温度会迅速升上去,用不了多久这谷子会发烧坏掉,或很快发芽。这样的话,你的整车谷子就将不值一钱,全部报废。田科长这么一分析,何吉顺几乎要崩溃了。这如何了得,如何了得呀,一车谷子多少钱?五万多呀,会血本无归的!真是鬼蒙了胸,财迷心窍,搞煤炭好好的,对这行本就不熟悉,也没想到再简单不过的谷子有这么麻烦,真是寻死路。好不容易拉煤赚了点,这下好了,一夜回到解放前。
何吉顺额头汗珠都在冒热气。
何吉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业务科胡科长亲自找他来了。这胡科长高高大大,笑容满面,没有一点公家人的架子,主动上来握着何吉顺有点抖动的手说,何老板,你辛苦了。今天这事情况特殊,我们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雨来得确实太快了,以致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本来这方面我们是有应急预案的。这给你带来麻烦和损失,我们粮站也是有一定责任的,我这业务科长失职了,对不起啊。
一筹莫展心急如焚的何吉顺,听到胡科长的这番如沐春风的话,心里好受多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好像忽然掉进苦难的深渊。何吉顺听到胡科长说粮站也有一定责任,粮站会负多少责任呢?会给他将水谷子全部收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是给我算损失吗?好像也不可能,自己跑生意场这么久了,不论是公家私人,还没有这么好的老板,也没有这么傻的人。
胡科长问何吉顺是哪里人,以前没见过,做粮食生意多久了?在业务科的客户台账上没有名字。也没有签订购销合同,但这么大车的运粮来,显然不是零星散户。我们现在正搞订单农业向两头延伸,从农田到餐桌的产业化发展,需要大客户,我们可以好好长期合作。胡科长将何吉顺带到科长办公室。胡科长要何吉顺别着急,大家一起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何吉顺听到这句耳熟能详的口号话,心中似乎又没谱了。这胡科长开初讲话很中听,让人还有些感动,但慢慢地觉得他的话越来越像外交辞令,很有原则性。却没有一句能落到实处,能真正解决问题。何吉顺没有耐心与胡科长磨蹭下去,他急得要哭爹喊娘了,哪有心情与胡科长这么慢条斯理。
眼前最紧要的是如何处理这些被大水冲得七零八乱的谷子。归拢来会加速升温发芽发烧坏掉,不归拢来散马无章一派狼藉,不成样子,而且不知被大雨冲走了多少?时间又近傍晚,太阳早已下山,余温犹存,闷热难受,更恼火的是何吉顺此时接到一个电话,是矿山打来,问他为什么还没到,本该上午就是他的档了,都半夜时分了,车不见,人影也不见。骂他赚了几个煤灰子钱就海宽的世界了,不知在哪个角落胡混去了?到底还跑不跑湖区线。不要占着茅房不拉屎,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何吉顺原本计算好了的,再晚到中午就会回到矿山的,排队正好轮到是他的档期,装好煤拉到家中,到晚上天气凉爽,路上车子又少,轻爽愉快好去湖区,下午还可以在自家舒适的大床上美美睡上一觉。老婆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的,如果不是现在路上交警查得严,严禁酒驾的话,何吉顺还想酌上一大杯自家酿的杨梅酒,那酒可馋人的,绵红得抽丝的冰糖杨梅酒呀。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矿山那边还在催魂似的。他们不知道何吉顺财迷心窍,偷偷跑粮站送粮来的。那边吼声如雷,说过了晚上七点半,你的档期作废。
现在做生意真是难做,哪一行都是削尖脑袋才能杀出血路。煤炭生意虽然比前两年好点儿,可总是狗多骨头少。知道煤炭还能赚俩钱,好多人买回货车,一窝蜂地扑上矿山来。于是现在只得发号牌按档期,三天才能轮上一车煤。
何吉顺不想让人家晓得他在偷偷送粮谷,更不想让人晓得他这次马失前蹄,出糗不说,血本命悬一线呀。谷子已经损失了这么多,更不想让煤炭上再有闪失,失去一档期,就是失去亲爱的人民币啊。
可是一双手只能捉一条鱼,何吉顺在胡科长办公室坐立不安中想到了老婆。这事得和老婆商量商量啊。他猛然间拍砖似拍了自己的脑壳,哎呀,真是急疯了头,这么大的事还没告诉老婆。搞得血本无归的,怎么敢回去见老婆?何吉顺哭丧着脸拨通了老婆的手机。
七
何吉顺的老婆奉水香在镇上打麻将,不知怎么的,今天的手气特背,虽然是小小带彩的,可也输了几十块了。心里正烦得慌。接到老公的电话,开初还骂骂咧咧的。听何吉顺变调的声音讲完谷子的事后,奉水香脸色骤变,将牌一推,拈起抻包打的飞快往粮站赶来。
女人家毕竟不比男人,奉水香看到自家的谷子凄惨怆然一地时,一屁股墩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呼天抢地的。何吉顺几次凶她停下都无济于事。火车机头一声振聋发聩的鸣笛,奉水香受到惊吓,才嘎然止住。哭不是办法,哭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将谷子分类清理,先将还浸泡在水里的捞起往高处晾,别浸出芽谷子来。
全部的谷子要等天睛太阳晒,下午虽是停了雨,但仍在闷热中,说不定还会下雨。可明天可不要再下雨了,明天要下,那是天王老子的事,谁也管不了。胡科长讲,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别着急,这谷子晒上两天火辣的太阳,保准粒粒干爽。但要提醒的是明天午后有雷阵雨,要做好防范措施。
何吉顺把奉水香叫到一边说话,这谷子已经是这个样了,今天晚上也翻不了天的。矿上那边催得紧,我得去一趟。过了七点半他们真会将我的档作废,你晓得失去一车煤要损失多少吗?现在到湖区的煤又涨了15块一吨。别哭哭啼啼的,一场雨还能将人逼死不成。我仔细查看了,谷子是全湿了,但没冲走多少,晒干了照样是谷子。我得马上去矿上,你在这儿看着,找些人帮帮忙清理一下。我先去将煤装好车,开回来,晚上要你弟弟给我跑趟湖区,别抠门,多给他两百块,他懒是懒,给钱还是做事的,就这样,最多到晚上九点我就来。
胡科长和田科长两人反剪双手,踱步一样来到站台坪场上。在地面抓起一把水淋滴滴的谷子说,谷子是好谷子,粒粒饱满,是短粒型的常规早籼稻,现在这谷子本地基本不产了,本地只产优质稻,但市场还是蛮受欢迎的,特别是广东沿海等南方地区需求大,米厂上个月就发运了8个车皮的早籼米,还在打电话来要,问这个月能不能再追加几个车皮计划。
面对满地哀鸿遍野的谷子,作为粮食工作者,深知粒粒皆辛苦的真谛,真是很心疼。明天会不会是天晴,中午下雨那是砧板上钉钉,铁定会下,现在的天气预报没有不准确的。这一车谷要想有救,干等天晴那就难说了。胡科长和田科长商量了一下,拟动用烘干设备。粮站有两台烘干机,但机器老了,长时间没使用,不太转得动了的,基本是摆设。现在抓质量,客户一般不会将湿谷子送来,送湿谷子等于自找麻烦。碰上今天这情况,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将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这是两个庞然大物,大功率的家伙,动用起来还要重新扯电缆线。
奉水香两只眼睛红肿着,眼袋像秋后的茄子。胡科长说,近几天天天会有雷阵雨,搞不好你才将谷展开翻晒,那雨就紧跟着下来了,让你砂锅里煮鳝鱼,搞不清场。胡科长的话还没说完,奉水香带哭腔的喉咙又嘤嘤在泣,泪珠子迅速越过眼堤。
田科长有些烦躁地说,哭什么哭,我们不是正在给你想办法嘛,好好听着。现在你的谷子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弄不好是会全部报废的,我们一粒也不要你的,你自己拿回去做荞麦粑粑吃。告诉你,我们是国家的粮站,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的。现在你这谷子还有一条路可行,是否行得通看你的运气了。奉水香赶紧凑近,挤出布满皱纹的笑靥问,领导,什么好办法?我谢领导大恩了。田科长歪了一下脖子说。我们粮站有两台烘干机,但好久没使用了,不知是否还开得机。如果可以,算你福大命好。如果哑然不动,那也怪不得我们了,我们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如果不行,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是,这两台机子开动需要花些费用,不是白白为你空转的,而且现在电工早下班了。要搞要晚上加班,你得付一些加班费。提到要钱的事奉水香很敏感。得花多少钱?领导,我老公下岗工人,我是农民穷光蛋,本想指望送粮来赚钱来补贴家用的,不能雪上加霜了啊。得多少?我得问问我家老何,看搞得起吗?
胡科长朝田科长使了一下眼色说,不用问,看你们也是蛮老实的人,头一次送粮就遇上了这事。好吧,晚餐后加班加点为你烘谷子,费用也免了,算我们单位的。
奉水香破涕为笑,千恩万谢,点头如捣蒜。
八
奉水香连跑了几个科室,没有结果,没找对人似的。胡科长要他直接找田科长,田科长说他只管质量,其他的事他管不了,也管不着。粮食入库那是仓储科的事。仓储科说他们主要是将谷子入了仓,好好保管。至于烘干机,那是生产设备科管的。找到生产设备科,要她去找电工来,机子好久好久没用过了,怕锈得不行了。当然,要用我们还是大力支持与配合的。电工归综合科管。这一找下来,奉水香头都大了,还好的是大家还算有问有答的。
这对一直只在待在家中做家庭主妇的奉水香实在难为她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要老公快点来才行,在外面办事还真是太难了。老公在外面风风雨雨跑点生意赚钱还真是不易的,奉水香忽然在内心崇敬起何吉顺起来,为平时自己大手大脚花钱顿感歉意。在一阵徒劳瞎跑无功而返后,奉水香坐到铁路罩棚的高台上,一种无助的悲怆袭上心头。这时是多么地需要老公的力量啊,拨打他的手机总是无法接通。奉水香担心起来,去矿山那边的路很烂,又下过雨,不会有什么事吧?尽管奉水香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对老公的牵挂是常挂在心的,只要车子一开出门,她的心就是悬着的,直到安全回家。而且又不敢说出来,何吉顺最烦唠叨和不吉利的话。因此,奉水香只好偷偷在家敬神灵菩萨,祈求保佑平安。
都晚上九点多了,何吉顺依然没消息。粮站的烘干机这时轰隆隆开动起来了,电工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出了口粗气。启动的那一刻吓人一跳,不是声音太大,还是那声音格外不同,再大没有雷声大,可比雷声刺心,是金属撕裂的尖锐声伴有沉闷的轰鸣,反正响起的当儿让人的心脏都麻麻的,很难受的。这不要紧,只要开动起来就好。机子总算响起来了,谷子可以进入那巨大无比的肚腹,湿的进去,干的出来,这和农村里炒年货差不多嘛。奉水香心里舒坦了不少,想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何吉顺,可这死鬼的手机就是不通,也不怕人担心死,没良心的。
两台机子在空旷的夜空里对称地响着。当送入湿谷后声音反而小了不少,奉水香看着想着发起笑来,这多么像个孩子,饿的时候哇哇哭叫,声大震天,只要把奶头塞进嘴里,立马就只有满足般的享受声,咽咽咕咕。这家伙果然神奇,这边水淋淋的谷子送进去,一会这边出来的是温热而干爽的谷子。摸着刚出机的金黄稻谷,虽然感觉有些粘润,可格外亲切。民以食为天,粮是宝中宝。奉水香捧着谷子嗅了亲,亲了嗅。心有中有种说不尽的慰藉。
照此下去,再烘干几车也没事。然而,这家伙喊罢工就罢工,没有半点含糊,说来也怪,两台机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出事,一台滚轴斩齐折断,另一台电机烧坏,而且不能互换,完全瘫痪停转。谷子刚烘了不到五百公斤。师傅进行仔细检查,一时无法恢复,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保养维护工作做得太差,很多地方锈迹斑斑,不出事才怪呢。设备科对机器管理存在失职,现场没有一位粮站的班子领导,谁也不说话。也不说谁的责任,要说也就在何吉顺这倒霉谷子嘛。送什么湿谷子,晒也晒不好,反而成水谷,没有这水谷子哪有这半夜三更开动这两个蠢笨家伙。不开也是不行的,不开领导要追究责任。有烘干机不使用,那是失职,那是不好好地为顾客服务、替客户着想。机器坏了,倒是好事,趁早散伙下班。
满怀希冀的奉水香失望不已,她几次三番地央求,师傅哎,修修吧,能修好的,修修吧。师傅拿一把扳手在机座架上哐咣咣乱敲了几下,金属敲打撞击声响彻夜晚,隆隆声悠远,却听得让人毛骨悚然,听得奉水香心都碎了。奉水香做最后乞求,师傅好好看看机子吧,应该可以修好,人家大炮火箭都可以修好。一会我请大家吃夜宵,龙虾就啤酒随便吃,好不?师傅说,吃鲍鱼熊掌都不行了,我早给领导反映过了,这两台机子早就有问题,也到了报废时期,没法修的,修不好了,你看癌症和艾滋病能治好吗?这就是我们粮站的两个癌症,嘻嘻。明天也没办法的,当然,找领导还是有办法可行,那就是赶快购新的来。可等新机器来了,你那谷子怕是会长出新的禾苗稻穗了。告诉你,要等机子烘干,那是判了无期。
九
烘干机坏了,何吉顺的手机也一直接不通。快半夜了,虽然粮站到处灯火通明,特别是铁路罩棚下的灯,死白死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但很耀眼,尽是些蚊蛾在扑飞,扑得人心烦意乱。
走到仓库边,奉水香忽然害怕起来,这么晚了,回不去了,这儿离镇上几十里,外边黑灯瞎火,没有公交车,没有的打,能走路回家吗?何吉顺,你蠢猪,年猪。你不急,你不担心,将一烂摊子扔给我,不管事了,自己到哪风流快活去了。要得,何吉顺,你有种,回来有你好看的!
奉水香嫁给何吉顺快二十年了,何时吃过这等苦呵。每次她只在家中做好饭菜,专等他回来。回到家中何吉顺将小包丢给她,她就悄悄到里屋数钱去了。每次总要唠叨几句,再没啥话题,她都会说这钞票尽是些黑煤汗臭味,难看难闻死了,放到柜子里蚊虫都会被驱赶走。常会娇嗔:你这人臭,赚的钱也臭,可是你不要有了几个臭钱就到外边乱来呵。想着想着,奉水香连自己都不明白,居然落泪起来。她尽量抑制自己,可是听凭如何隐忍,黑压压的夜让她无能为力,又是如此无助,竟而抽泣起来。
害怕谷子发烧、发芽,担心杳无音信的何吉顺,还有,眼下自己的处境。自己也会像乞丐一样躲在哪个仓库的旮旯里过一夜吗?会有鬼吗?会有蛇吗?会有流氓坏分子吗?为了谷子,会把命搭进去吗?奉水香捂住双耳,不敢想象。
拐角处突然冒出个高大黑影,悠悠长长,一闪一闪朝奉水香这边踅来。奉水香撑开双眼,大气都不敢出,头皮发麻,脑海里只有生死一搏的意念。慢慢近了,奉水香紧张到了极致。双手握得骨节作响,手心发凉。黑影还有段距离,便发声了,喂,何老板呢?奉水香仍紧张得嘴巴打颤。抬高音调问,你是哪个?!黑影呵呵一笑。你是何老板爱人吧?他没来,是你在看管?
原来是胡科长。他得知烘干机出了故障,特地从家中赶过来,看看到底能否修理好。赶到粮站,其他人都走了。便往这边来看看。看到奉水香一副惊吓不已泪痕满面样,胡科长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后,安慰说,别着急,明天看看能否修好,如果万一修不好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吧。看现在虽然没有月亮,但星斗稀散而光亮,应该不是雨天迹象。常说星斗密,水浸浸,星斗稀,干断溪。就是明天有雨,也是阵雨,我们可以趁太阳好时抓紧晒,天一闭眼,我们就马上收起谷子来。不要像今天,没做好准备。
胡科长搞业务多年了,有些业务习惯了,把谁都当客户,认真而热情,又喜欢说话啰嗦,今晚在这个场合,他开始不觉得,讲了一阵儿忽而发现有些不当,深夜了,人家一女同志,本就心情不好,刚才又受到惊吓。便问奉水香,今晚回去吗?奉水香无可奈何地说,这附近有旅店吗?胡科长说,粮站都是建在偏僻地方的,周围商店都少,没有旅店的,如果你不回去的话,我们粮站还是有招待室的,在西边铁路值班处那边,比较安静,你不怕的话,那儿有四个房间,这两天没人住。里边条件还行的,空调电视和卫生间都有,只是有各种各样的客户住过,不太卫生。住还是可以住的,招待室当不得宾馆,凑合着委屈一夜吧。奉水香正愁无处安身,哪有这等好事,真是绝处逢生,连忙点头应允,并轻轻地问,要多少钱?胡科长嘿嘿一笑,不要钱的,这是我们为方便客户专门安排的。
十
何吉顺并不比奉水香轻松多少,差点还就见不着老婆了。
风急火燎地跑到矿山,已是傍晚时分,还好的是恰赶在自己的档期最后时限。不要说什么好话,顺顺当当地装上了煤。一切很顺利,只是肚子有点饿了,但一想起在粮站坪上的水浸谷子,就想赶快回去,将煤车交给小舅子去跑,呵呵,面包会有的。
心有旁骛,但开车还是很小心。矿山这条九曲十八拐的小路,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了,只知道走了多少年了,在此路上赚了多少钱了。这条小路是通煤矿矿口的,七拐八拐不说,路窄不好走,是至今没有硬化的土石毛坯公路。司机们提过多少意见了,现在乡间村级公路都水泥硬化了,这矿山经济命脉的通道就这样苟安于斯,而且每辆车还集资捐过了钱。自己就捐过二千块,回去跟老婆报账,老婆死活不相信自己,以为在外面花天酒地了。后来还是问了她弟弟,是有这么一回事,每辆运煤车最少得交二千块,才算后院熄火。
天色黑,路况差,白天下过雨,车子走得格外小心。有几处路段还发生了小滑坡。走到一个叫荷包坳的地方,前面站着一个人挡住了路。车灯照过去,黑坨坨一个,两只眼发着光。定睛一看,是同行吴成万,他举着双手挥舞,做停车状。
吴成万的车从滑坡处偏出路边,摇摇欲坠。堆成山的一车煤,悬在路边边,随时有可能翻下路去,很危险。下边虽不是万丈悬崖,但坡下去二百多米就是一条河。稍有不慎,危险万状,得马上拉到正路上来,吴成万求助。何吉顺下来查看了一下,有只轮胎已经悬空起来。何吉顺心里只惦记着自己的谷子,没打算帮吴成万,这也不是一下子可以解决得了的。他拍了拍了吴成万的肩膀说,老万,没大碍,我还有急事,后边还有车来,要他们帮你,要是平时,没二话。真的,我何吉顺啥时不够朋友,啊。我回去有急死人的事等着要处理。你耐心等一下子。
何吉顺拉开驾驶室的门,就要上去。这时,吴成万两手叉腰,横在路中央,高声吼叫,何吉顺!你个狗娘养的,你是人吗?你他妈见死不救,你出问题时我吴成万没帮过你吗?你有急事,是你家起火了,还是你父母亲等你送终!你没看到我的车这么重压路边边了,全是松土地,不马上拖上来,连车带煤只有到河里去捡了。你要看我倾家荡产的笑话,是不?!何吉顺其实是个很热心的人,谁有困难时都愿意上去帮上一把的,今天自己的倒霉事还没理顺。人在矿上,心在粮站,满脑子全是水流水浸的谷子。但吴成万这么一声吼叫,像是给发热的电机浇了盆冷水,想想也是,谷子已经是水泡了,早点回去和晚点回去不能改变根本问题,只是替老婆换换班而已,天不亮太阳不出谷子就没法晒干。关健是人家吴成万的这车煤处境真的十分危险,搞不好,松土泡水久了成了稀泥,没有了粘连力,顶不住重压,它泥巴巴稀下谁管得了,那车子一退却,只得去河里洗澡了。
吴成万骂得也忒凶的。你车子出事还有理了。不就是搭把手的事嘛,要不帮你,你还拿起石头砸天去了、上法院告我不成。何吉顺关了车门,与吴成万仔细查看,虽然一只轮胎悬路外,但重心还是在路中靠右,只要拉一把,吴成万上去打点盘子,将悬胎移至着地搭路,只要挨了地,轮胎使得上力,又没脱轴,那还不牵牛鼻一样,随你走了。办法是得用一根钢丝绳拉,需何吉顺的车先开过去到前面,用钢丝绳拴好,再缠牢吴成万的车头,两人同时启动,一步到位。吴成万是个邋遢人,平时总是丢三落四的,在此关键时刻,他车上没有带钢丝绳,找何吉顺要。何吉顺做事一清二楚,一个螺帽半节电池都心中有数的,就是太吝惜自己的东西,不愿拿出来,谎称他也没有带钢绳。急得吴成万又骂娘。何吉顺怕耽误时间太多,装腔作势又去后备箱找找。钢绳当然在,但很久没用了,锈迹斑斑,拿起来就是满手锈灰,还有一股铁腥味,很是呛鼻。
汽车灯光下,吴成万哭丧的脸笑成一朵菊花,呵呵,天不当诛嘛,有这绳就万事大吉。一会到了大湾山,我们一起吃晚饭,我请你,吃什么菜随你点。吃完去洗脚,到时还给你找个妹子陪陪,好吗?何吉顺根本没有心情开玩笑。快点去拴钢丝绳啊,狗日的。只想早点赶回去。吴成万屁颠颠拱拢来拿钢绳,伸出的手忽又停下来,赶紧摸出一包皱巴巴脏兮兮的烟,要给何吉顺开烟。刚掏一支,又装进了烟盒。这烟次了,出不了手,拍拍屁股,从后边掏出一包金光闪闪的牌子烟。
钢丝绳两端摸了又紧,紧了又摸。最后看差不多了,各自上了驾驶室。同时发出口令,一二三,一起发动。何吉顺发动就起步,刚加油,一声沉闷的脆响炸在河谷。两人没有同步,钢丝绳斩齐拉断。由于都启动了车,发生了位移,但吴成万的没走起步来,这是危险万状的。何吉顺脑海一热,怕要出大事了,赶快熄火下车。他的车在路中央好好的,不必担心。吴成万的车本来就偏离路中央,这么用力一挫,重心必将倚向虚处。何吉顺迅急跑拢来。但见滑坡处泥土下陷不少,车身已经有倾斜度了,可吴成万似乎还毫无察着。何吉顺急着大声吼叫,快!快!快快!快跳车呀!车身这时缓慢下移起来。吴成万已经着慌了,死死抱着方向盘。千钧一发之际,何吉顺飞身跑去拉驾驶室的门。
可是,还是晚了。
十一
粮站的招待室比想象的好多了。里面空调电视有,坐椅沙发也有,席梦思床上是上好的清凉软席,被单簇新,屋角还有花,只是塑料花,红花绿叶,也蛮好看的。卫生间设施比家里的还好许多,完全和城里的宾馆有一比。只是里边有股浓浓的烟味。开门进去时,呛得眼鼻酸楚。这也难怪,先前里边住过的应该均为男宾。看不出,这方面粮站还挺花心思的。这样的条件是相当的不错了,可是奉水香怎么能睡得着呢。不说心里藏有这么多事,就是没事在这陌生的地方,单独一个人,如何能睡得着呢。
独居一室,开始还有点儿害怕,因为堵心的事占据整个脑海,一摊伤心满地的谷子,半夜杳无音信的老公,让奉水香焦虑不安。如果不是在这粮站,如果不是三更半夜,奉水香早就要号啕大哭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着更不是。电视机开了关,关了开,遥控板翻来覆去摁得滚热了。放大音量看,打了静音看,电视机被折磨得频频惨叫。电视上放了什么内容,这不是奉水香关心的。烦透了喝杯水,再无聊便上卫生间,几趟折腾下来,竟解开裤带后,感觉到没啥可以排泄的,又系上。干脆,再洗一遍澡,放大水量,用莲蓬头猛淋,一直淋,飞流直下淋,炸弹似淋,淋麻木,淋窒息。一切方法用遍,一点效果也没有。越是这样,精神越亢奋。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害怕了。如果不是半夜路黑,她就要去矿上看个究竟。
招待室里很闷,反正睡不着,干脆到外边透透气。奉水香漫无目的地打开门,刚迈出门,一黑影嗖地一声,跃过脚背远遁。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吓得心跳到喉咙来了,拍拍胸脯才镇静下来。被一只老鼠吓成这样,好笑。都说粮站老鼠大,果然硕大无比的。奉水香很神经质地想,那老鼠不会带一大帮鼠朋鼠友的去吃我的谷子吗?那可是新鲜馨香的好谷子啊。
在床上静静地坐着。双手往后理了理头发,也正好将有些紊乱了的思绪理理。奉水香想,家里做生意以来,自己是第一次深切体验到这么艰难,以前清闲掌柜当着,坐在家中嘴不空手不停地点点钞票,还要这样长那样短地数落着何吉顺。也亏了他吃得苦,受得气。摸爬滚打这些年,从一穷二白,搞到现在这样的家底。别人不知深浅底细,我奉水香一分一角心中有数。从今天才真切看到,赚点钱是多不易啊。目睹和经历了今天的事,奉水香感触颇多。真是那句谚语:生意难做屎难吃。想想自己以往那样对待何吉顺,有些苛刻和无理了。关心不够,体贴太少,奉水香有些自责起来。但是,话说回来,男人嘛,不紧点,不严点,行吗?可恶的是说晚上九点赶过来的,都什么时候了,鸭子都早下蛋了,到底搞什鬼,电话不通,人不见影,只差没派苍蝇去寻他了。想着想着就来火了。咬牙切齿地朝床铺一拍。
嘣嘣。嘣嘣嘣。
奉水香犯晕了。怎么一掌拍下去,响声会是这样的呢?有鬼不成?毛发惊悚。竖起耳朵听。又是一阵响声,这才确定不是自己拍的,沉闷而干脆的敲门声。奉水香本能地缩起身子,双手护胸。麻着胆子询问,哪个?敲门声又急促地响了一下。外边声音响亮起来,喂喂,谷子老板,睡觉了吗?快起来,有人找你!奉水香莫明其妙地紧张起来。这粮站离家几十里路的,这儿一个熟人也没有,又无亲戚,不认识谁呀?深更半夜怎晓得我在这粮站招待室呢?虽然奉水香极少出门,没啥社会经验,但活到几十岁了,基本的防范意识还是有的。保持高度的戒备是作为女人应备的常识,何况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坏人若将你煮了吃了,你还没看清是什么家伙干的。为人不作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可当这事真正来临,你怕不怕?奉水香紧张得哆嗦起来。大声质问,你哪个?猪有名,狗有姓,深更半夜别来吓老娘。别作鬼,你有鬼卖,我有鬼赊啊。外边人说,我是胡科长。你快起来,你弟弟在我们业务科办公室等你。你家里有紧急事。奉水香真还不赖,这么紧张得根根毛发竖起来发颤之时,她竟十分冷静地问?我弟叫什么名字?她这么想,如果是坏人冒充,不一定能答得出来,就算是胡科长,谁知道他是不是好人难说,白天人晚上鬼的多了去。
胡科长当然不知道奉水香弟弟名字。他立刻转身要去喊她弟弟。刚一扭头,嘭的一声撞什么了,眼冒金花,疼出眼泪。对不起,对不起,胡科长。连连几声道歉。原来,奉水香弟弟跟着来到招待室门外。胡科长撞得晕头转向的,有些不便发作的恼怒。你来了,好,好,那你自己叫门,你姐把我当坏人。
姐,我是水缸。
奉水香听到弟弟的声音,情知不妙,哐咣一声掀开了门,夺门而出。凶巴巴地摇弟弟的肩膀,家里出什么事了?你猪脑壳,不早打电话我!水缸极为不满地说,你看看你的破手机,能打得通吗?害我半夜租车来找你,车费要报销啊。奉水香看了一下手机,啊哟,什么时候没电了呢?
水缸说,姐夫他——话未说完,奉水香抢着问,你姐夫他怎么了?人呢?
水缸说,还活着,在医院。
十二
立马赶过去。护士正将药水往何吉顺眼中清洗。问医生情况,说严重,右眼已剥落一层角膜了,双眼灼热疼痛,视力模糊。护士处理完清洗后,医生说要往双眼球注射什么药,说这药很少有了,医院都不进这药了,用其他药替代。找到那药后,将针管扭弯,然后便往右眼球注射,刚一扎进,疼痛难忍,只能中止。说是得加麻药,可他们科室没有。奉水香着急了,那可咋办?还是护士灵泛,说到隔壁妇产科借两支来用。找来了可用不着,医生捣鼓几下,坏了,只好强行无麻注射。试想,眼睛是容不得半粒砂子的,目睹针扎进去注药,其疼痛让人抽搐得晕过去。病人是可怜无助的,到了病房,一切听医生护士的。奉水香气呼呼问医生,情况到底如何?医生您有多大把握?医生竟然吞吞吐吐说,怎么说呢,不好怎么说,反正已经进行了处置,你要送上级医院我不能阻拦你!奉水香说:一句话,你有多少把握?50%?、70%?、100%?医生说,那说不清,上级医院条件肯定比我们好。水缸说,早几年洗煤厂出过类似的事,有个工人没有及时去上级医院,给耽搁了,三天后坏了一只眼,后来只得挖了。
何吉顺这时说话了,对奉水香说,你跑来干什么呀?谷子谁在守?奉水香泪流满面。你还在说谷子谷子,你都差点没命了,谷子有什么用!何吉顺说,其实没什么大碍的。不严重,只是些稀盐酸。
当时,吴成万的煤车向下滑行,开始很慢,滑出路边就加速了。那坡段没有石头,是些茅草地,刚下过雨,很软乎,煤车没有什么障碍物,就没发生侧翻,笔直往河里滑行,到河岸50米陡坡地方就加速冲刺了起来。我和吴成万都慌了神。他不会开车门了,我攀抓在踏脚板上,紧紧抓住不敢放,潜意识里是不会翻车的。当冲到岸边时,忽然受阻刹住。那么一重煤车,不翻才怪呢。煤抛撒一地不说,这狗日的车上带有一桶盐酸,连煤带酸泼洒了我一身,我当时也晕了。醒来时发觉自己煤压一身,黑猩猩一样了,身边竟是哗哗河水。眼睛里有些刺痛,全身也湿透了。于是摸索着到水边,一顿乱洗。吴成万自己吓坏了,但连皮都没破一点。我喊他,可他动弹不得,腰扭伤了。
后来矿上发现了,才将我们救到医院来的。
何吉顺嘱咐奉水香早点回去,明天一早赶太阳,多请两个人帮忙。午后还有阵雨,必须在雷阵雨之前将谷子收起来,下午出太阳再拿出晒。起码还得晒二天才能晒干,否则粮站是不会收我们的谷子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碰上倒霉运。早晓得谷子这么麻烦,再多的钱我也不去赚了,以后干干脆脆一心一意只做煤炭生意。
十三
搬进搬出,反反复复,三天了,到中午谷子就晒得脆响。经过日晒雨淋后,谷子格外清爽。灰尘飞跑了,秕谷漂走了,颗颗闪亮,粒粒精壮,金黄灿烂的确实惹人爱。今天就要入仓了。虽是让奉水香烦透恨彻的谷子,可几天的相伴,还有感情了。随地抓一把放手心,闻闻,谷香袭人,搓搓,温暖盈怀。
何吉顺吵吵闹闹地嚷着要出院。自己真的没什么大碍,那盐酸是早已稀释了的,煤尘也没什么,跟煤炭打交道还怕黑吗?而且当时就到河里洗了。只是这揉那搽的,眼球本来就是金贵娇嫩,那经得起折腾,就是没事都会搞瞎。还有点红,只是小感染。到外边吹吹风、晒晒太阳,紫外线一照,什么都OK。
三天了,日夜不安,食不甘味,简直就是神魂颠倒。终于可以甩脱这粘人的糍粑粑了,是赚是亏不管了,会有赚吗?肯定是亏,不用说。这也是一次教训,交学费了,可是学费交得贵了点。人也受了煎熬,太不划算了。
走进粮站,何吉顺有一种久违的感觉。看了坪上晒的谷子,到中午不用粮站检斤验质,肯定也顶呱呱的甲等货。比得上前些年送公粮。当年敲锣打鼓,那场面那谷子,至今令人难忘。不知现在收谷是如何定等级的,还是三等五级吗?我这谷子不评个甲等的我不干,呵呵。其实呀,只要顺利送售了,拜托,谢天谢地。
刚走下站台,要他去业务科一趟。
正好,就是业务科不通知他去,自己也要去找他们。谷子现在是全部晒得比铁砂子还响,尘杂干净,这么干爽的好谷子,不能作一般的等级对待。虽然级差不大,全部算起来还是有一定数额的钱,也算是减少损失。不去争取?哼,买卖算毫厘嘛。
胡科长说,没有别的事,中午请你到我们食堂吃个便餐。我们扶总经理要请大客户沟通洽谈。你虽是初次来,看你是个做大生意的老板,这一车谷子又出了一些状况,辛苦了,一起喝杯酒,交个朋友,以后我们好长期合作。
食堂就在过磅处隔壁,一栋只有一层的平房,很朴素,也是掩映在一片树林中,其貌不扬,却很大,里边大有乾坤。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是一个大餐厅,大礼堂似的,整齐排列着餐桌餐椅,能容纳一二百人同时用餐。虽然洁净,但太嘈杂,里边人声鼎沸。排了两队长龙,一看就明白,左边是的白领就餐队列,一个个衣着光鲜整齐,餐具考究,碗里白饭打了一点点。端好后男的洒脱从容,女的婀娜多姿走向餐桌。右边的截然不同,衣衫不整,尘埃满面,有的还赤膊上阵,一律的大汗淋漓,一律的汗臭熏人。可个个笑容满面,高声说话,惹得打菜的师傅不时提醒,注意点,别把口沫子溅到菜盆里来了。嘿嘿一笑,继续着未完的话题。这些人是一线生产组、装卸班的。他们手中盛饭的家伙,让你惊讶又忍俊不禁要笑。应该不能叫碗,算盆子。都是些不锈钢盆,好些就可以用来洗脸,或者就是小脸盆。全是满满地戴帽小山丘一样盛着米饭。饭香袅袅,他们可不管这么多,队排得久点,不用筷子不用勺,张嘴就咬饭团,嚼得喳喳有声,其味无穷。别笑话这些民工,没有他们,这个现代化程度蛮高的粮站,就还就转不活。他们虽然吃饭如收土,可那么多粮食上上下下没有他们的力量动得了吗。饭菜到手,他们很多人还要喝酒,有的要一瓶啤酒,有的就是饮料瓶装的家酿水酒。看他们有酒有肉,喷香进食,何吉顺虽是来赴宴,却早已垂涎欲滴了。
每个餐桌上都是一屉热腾腾白嫩馨香的米饭。就餐人随意在添加。何吉顺不解,问了一位民工。原来,这是粮站便民服务项目,就餐菜要钱,饭免费。真正的免费午饭,呵呵。粮站本天下粮仓,有的就是粮食,不能让大家吃不饱嘛。有位头发如草窝的兄弟说,好是好,听凭吃多少都不要钱,可恶不让带。要不,我就可随便打点饭,给在离粮站不到一里路电子厂上班的老婆弄点热饭。一个女人家能吃多少,不让打,粮站太小气了。另一个花白胡子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要知足啊。
何吉顺在就餐大厅傻乎乎了一阵。胡科长喊他去里边包厢。他抹抹口角,不好意思赶快随胡科长进去了。何吉顺是见过世面的人,当一走进包厢,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眼睛,在那一霎那,好像受到了超强刺激。顿时脑子有种缺血的晕眩。朴素有加的大餐厅内竟然暗藏玄机,别有洞天,风景这边独好。
何吉顺从未见过如此豪华气的包厢。平时路边饭店一张三夹板隔出来的几间龌龊小屋,那也叫包厢?这粮站的包厢才真叫包厢,啧啧。踏上鲜艳夺目的红地毯,有种踩棉花的感觉,刚迈进当儿,说来你莫笑,何吉顺的腿肚子都抽风似痉挛了几下,自己轻咳一声才算稳住。落地电视、文化墙、水晶吊灯、会客间、咖啡台等等,有的说不出名堂。最让人喜欢又气派的是餐桌,圆桌转动的也是见过的,但这么大的第一次见,有多大?周遭放了22把坐椅。也就是一桌可坐22人吃饭,比乡里两桌还多两,啧啧。
扶总说话了,何吉顺静静地倍感荣光与幸福地听着。
扶总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说,各位老板,中午粮站在自己食堂请大家吃个便饭,不成敬意,请大家谅解。我们上级有规定,一般接待都要在自己的食堂里。今年以来,我们粮站几乎没有在外边接待过。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是设家宴吧,而家宴在接待活动中算是最高礼节呢,你们看啊,外国元首来了,我们国家的领导人要是设家宴接待,何等规格啊。哈哈。扯远了。同志们,别看我们粮站食堂接待,我们可是吃的放心食品啊。起码一点,我们的食用油,绝对放心,现在外边尽是些棕榈油什么的,这对肝肾伤害蛮大的,还有就是不良店子使用潲水油。那不但不卫生,还能吃出病来。别看一些人风风光光在场面上,夜夜笙歌,天天酒店,以为他们山珍海味吗?是的,可是又有多少瘟猪死鸡被他们风光掉。到我们食堂吃,一百个放心,而且均是绿色食品。鸡鸭鱼,自己喂养的,蔬菜是仓库四周空土地里种出来的。我们这里的一切都绿色环保,一般人我还不请他们来吃呢,哈哈。
十四
扶总说,本来桌上不谈公事的,但时间很紧,下午还要赶到省里去,开关于启动中晚稻托市工作会议。所以只好利用午餐时间,算是午餐会吧。哈。当前正值收购季节,大家很辛苦。我们都是做粮食工作的。只是分工不同,我们为国家为人民服务,当然你们也是,但你们属个人行为,你们是真正的实实在在的老板。也是我们的顾客,是我们的上帝嘛,今天有幸请到上帝共进午餐,荣幸啊。哈哈。
要说明的是,我们粮站的职能是,服从和服务于国家宏观调控,执行国家粮食政策,是国家调控粮食市场的重要依托,发挥着粮食购销储存的主渠道作用,承担起维护农民利益、维护粮食市场稳定、维护国家粮食安全的责任,始终当好市场经济条件下国家粮食宏观调控的有效载体。
大家清楚,我们粮站驻在地是个什么情况呢。边远贫困的老区,经济欠发达。对于从事粮食储备来说,始终放不开手脚,原因在于,我们这既不是粮食主产区,也不是粮食主销区。说是产粮区,却常年粮食缺口近二亿斤,也不是纯缺粮区,县里还挂着产粮大县的牌子。这很矛盾,特别是对于我们储粮与你们从事粮食生意,一会多了,一会少了,不痛不痒,小溪河里撑不了大船。但千万不可的是不能断粮,民以食为天,粮是宝中宝,粮是养命的东西,一日无粮千兵散。
我们承担国家储粮任务,是有战略意义的。像零八年的冰灾与四川地震,大家有目共睹,关键时刻,我们将粮食拿出来支援灾区,平抑市场,稳定物价,安抚民心。其作用与地位无可替代。我们要确保储粮数量真实、质量良好、安全储存,确保国家急需时随时调得动、用得上。
为了保证品质,我们的粮食是要常储常新的。所以就要加强轮换,一句话,就是吐故纳新,就是将仓内的粮食轮出,将外面的新粮轮入。现在和你们做的就是轮入,将新粮轮入到我们仓中。
何吉顺酒量不行,喝了几小杯就脸面血红,晕乎乎地听扶总这么一通政策性的海侃,找不着北了。我一生意小贩,卖货收钱,拿钱给物。但心中还是挺佩服扶总的,政策、技术、业务懂这么多不羡慕,管这么个国家大单位,挺气魄的。而且是粮食,俗话说,他这是占在我们的米扁桶上啊,呵呵。
不知喝到了什么程度,大家都有些兴奋了。扶总酒气熏熏说。我代表粮站党委感谢大家了,再敬大家集体一杯,这次只要大家同心同德,携手并肩,我、我郑重承诺,不是酒话啊,我们站领导和业务、财务、仓储的科室负责人全都在这,我说话是算数的,这次、这次对你们大客户实行特别优惠政策。一个个手端酒杯,发光的两眼直直地盯着扶总的嘴,看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发出。扶总虽是眼皮沉重难展,待那个欲打不能的酒嗝徐徐有缓才定神,说,只要上了一百吨,就算大客户,三百吨起设奖,年终兑现。上了一千吨加倍奖励。每吨奖励20元,大家放开手脚干,多收粮,收好粮。我们早日完成任务,大家多发财!
一阵啪啪啪掌声。
何吉顺有些羞怯,他才送一车谷子来,就忝列其间。离那标准还差老远。而且还打算就此洗手不干了。但大家鼓掌,当然自己端了人家的杯,喝了人家的酒,稀里糊涂地一起拍了巴掌。可人家拍完就有话讲,还好,这发言不用点名谁讲,都是争先恐后,毫无头绪,煮粥似此起彼伏。何吉顺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一个中心,感谢粮站抬爱合作,但奖励标准太低,一致强烈要求增加。因为现在的价格原本就没有什么赚头。在产粮区价格已经坚挺,路上费用多,到了粮站还有其他费用。有位白净脸的客户说,你们粮站为何不好好管管装卸工呢,我们几乎每车都得给他们好处费,否则,他们这样那样想着法子为难我们。要不就是天太热,要防暑费,给三五十块让他们买瓶水喝也在情理中。可阴雨天照样花样层出。我们本地人还好点,外地客户他们可黑的,至少要百块一车。领导,这钱我们出得起,无非是少赚几十百把块,但不舒服。这属于敲诈范畴了。好几次想报案,但一想他们做苦工的,也不容易的,没有报了,可心中怄气,不舒坦。
扶总听完后酒醒大半。目光审视着胡科长。怎么回事?查查,严肃处理。像话吗?这是粮站,国家单位,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呢?目无法纪,那还了得?上次不是组织了专门的协调会议嘛。由县政府出面,就综合治理,优化环境形成了会议纪要,南泥塘社区也是明确表态了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公安来可以抓人的。不但有损我站形象,搞不好,客户不上我们的门了,真是岂有此理。几粒老鼠屎,搞坏一锅汤,要严惩不贷。盖经理和胡科长,你们具体抓抓,严厉打击,坚决杜绝!
胡科长轻轻放下酒杯说,我们抓是经常抓了,但总是有死角,管理不到位也有之,可是,只是个别现象。我们也掌握一些情况,多次做了工作,他们就是不听。扶总有些光火了。什么管不听?是些什么人?翻天了不成?在我粮站内,说得不好听,我的地盘我作主。这由不得他们啊,一定好好查落实,再敢这样,硬拼硬,怕个鸟。敢调皮的抓几个交派出所,关他几天,看他还敢不敢,真是岂有此理!胡科长,你好好给我掌握情况,不管是谁。扶总说得情绪激昂,义愤填膺。
胡科长脸有难色说,其实只有个别人在捣蛋。情况我们早已掌握。就是横干佗他们一伙,横干佗名为南泥塘装卸班长,可他是个不干事的脱产班长。扶总您也晓得,那次仓储科小鲁为装卸组敲诈和排班的事,还与横干佗他们打了一架,小鲁的T恤都被他们撕破了。当然,小鲁血气方刚,后生伢仔火气冲,动手先打人家,还将横干佗头上打了一个包。当时当面批评了小鲁,但背后同志们一个个竖起大拇指称赞小鲁,横干佗在南泥塘社区是一霸,要整整他的嚣张气焰。事后,横干佗有所收敛。他哥哥是支书,但了解小鲁的亲舅就是南泥塘派出所所长。他没敢找小鲁要医药费,还主动赔了小鲁一件耐克T恤。
包厢门突然被人撞开,说过磅房那儿打架,110都来了。
十五
过磅房四周站满了人,110警车上的警灯在无声地闪烁。一个个竖起耳朵,踮起脚尖,很安静地听警察的询问。当值司磅员小白情绪很激动,双眼冒火。她的眼镜被打碎,右眼角还在红肿渗血。显然,小白受伤了。她在过磅房内的,为何受伤?怎么跑外边的过磅衡器台上来了呢?就是警察来了,走向她问话时,小白的手仍然紧紧地抓住汽车驾驶室的门,死死不松手。有些恐怖的是驾驶员的一条腿还被夹在车门外,一只皮鞋掉落在踏板上。驾驶员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地扑在方向盘上。当警察劝说小白松手时,小白这才从刚才激烈争吵打斗中回过神来。松开已血於得发紫的右手。警察来了,看他还能跑到哪去。
警察一来,横干佗悄悄离开了。
警察要将驾驶员、小白等几个现场人都带去派出所。
何吉顺忽然看到老婆奉水香,竟然被警察推搡着带上了警车。待回过神来,警车鸣着笛声走了。
何吉顺本能地拨腿追去。
小白,真是好样的,立了一功。她这一架值,破获了一个深藏粮站内的作案团伙。
问题很快调查清楚了。以横干佗为首的五人团伙,潜伏在粮站内,特别是横干佗利用装卸班长的身份,组织一帮人,在站内尽干些违法乱纪甚至犯罪活动。横干佗虽是装卸班长,却从不干活。经常穿梭于各个关键岗位,对客户坑蒙拐骗,强行索拿卡要。多次巧立名目,违法乱纪强收货主司机钱财。对外地车辆进粮站的收保护费。另外挖空心思钻空子,在粮站管理相对薄弱环节上耍花招,捞窃国家财产。今天小白的火眼金睛彻底挫穿他的伎俩。
小白这女孩子很不错,虽然参加工作才两年,戴副眼镜文文静静的,可她好学上进,人又聪明能干,吃苦耐劳。更可贵的是她有很强的正义感,且不畏强势。去年她当保管员时就发现一起不良客户弊案。那是七月流火的正午,阳光灼人。小白一人坚守在36号仓进粮,等待客户的合格粮食过磅后,开车过来入她管的36号仓。中午天热,装卸工都要午休一会。一客户趁中午人少在车子上做手脚。重车过磅后要将车开到仓边,卸完后返回过磅房退车皮重,然后打单就可以到财务结算领钱了的。个别不良客户喜欢在此中间环节做些手脚,想方设法钻空子。比方重车过磅时,驾驶室内悄悄睡个人,司磅员如没发觉,过磅后卸完粮,睡觉的这个人他下车来,退车重时他就不上去了。哼哼,一个百多斤的人就当谷子卖给粮站了。也就是他多赚粮站百多块钱,有些尽想睡个大胖子,利益最大化。这是不良客商的惯用招数。有时车多人杂,防不胜防的。
小白发现的那次不是这招数,更具隐蔽性。过磅时经检查,驾驶室内无人无物,一清一楚,清清白白,那就放心去仓内卸粮。司机开车到36号仓边,没见有装卸工来,以为仓内无人,张望四周一下。哪晓得小白就在仓门边,看他首鼠两端样,定有鬼。于是静静观望事态发展。但见司机从工具箱内取出一橡皮管子,迅速套上水箱,打开水闸哗哗放水。狡猾的是他将水不是放在仓边花圃里,是直接导入加盖板的阴沟里。这样,一箱300斤左右的水放干,滴水不漏,天衣无缝了。小白看出蹊跷了,待他放了一半时,她上去制止。那司机见事情败露,立马掏50块出来。小白不买他的帐,叫来了保卫人员和领导。
今天这事,如果不是小白脑子灵活,一般人想都不会往这方面去想,这横干佗,真还算个人才,不,歪才。就像本·拉登,美国再怎么聪明,如何防范,他竟然搞飞机来撞你世贸大楼,闹出骇人听闻的“9·11”出来。横干佗歪脑子刁,竟想出这档歪主意。小白调过磅房工作不到半年,但对业务肯钻研,一般人你要想到她眼皮底下耍花招,那就悠着点。
十六
奉水香被警察带上车的那一刻,身如筛糠,两腿发软。一家庭妇女,哪曾经历这场面,况且心里藏有事,吓得直内急,一到派出所就找厕所,躲在里边不敢出来。何吉顺赶来,不明就里,不知如何是好。奉水香只低着头,不肯说话。何吉顺作揖似向每个人敬烟,没人理睬他。一支烟转了一圈没有开出去,只好自己放嘴上,刚要掏火机点,看着一张张紧绷的脸,又弱弱地将烟收起放回烟盒。近拢奉水香,用手指别别扭扭地轻挫了一下,你说吧,是什么事?你没有参与打架,一定没有的,你要说清楚警察才放你回去嘛。转过头来对警察说,警察同志,我老婆她是个女同志。那高个子警察嘻嘻笑了,废话吧你,你老婆不是女同志还是男同志。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坐在椅子上的警察说,你老婆架是没有打,但参与了作案,而且是此案的关键人物之一。
一听到奉水香参与了作案。何吉顺如五雷轰顶,真是莫名其妙了。老婆是天天守家的妇女,本分老实,孝敬公婆,和睦邻里,人也大方实在,只是碎嘴多了点,这不违法嘛。对,喜欢打牌,但只是很小的那种,一天到晚输赢才几十块的。其他她就没出过门,今天还参与作案了,还是关键人物之一,这就奇了怪。难道这三天来她长脑子学本事了不成?
刚才自己参加粮站的午餐宴请时,他对奉水香说,你在外待会,我吃完后出来找车子过磅。检验结果田科长给定了甲等一级的。午餐吃得是久了点,也就一个多小时呀。这一小时就能出什么神奇来?
案情很快调查出来。中午,何吉顺到粮站食堂午宴去了。横干佗等找到奉水香。然后装出一副十分同情奉水香谷子遭遇的样子,说他是目睹了何老板这车谷子的全过程的,是粮站故意刁难造成,这么一折腾,你这车谷子不但没有赚,肯定还要损失不少,至少有一二吨数量是不见了的。二三吨那是多少钱啊,好几千呢。奉水香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既然碰上了,倒霉认栽。横干佗深恶痛绝地说,哼,不像话,太欺负人了。你们也太老实了。粮站分明是为难你们,你们新来送谷,没拜码头吧,肯定没有,要不,他们会找这岔子吗?我是装卸班长,见多了。老板,不给这些大小鬼头烧烧香,敬奉敬奉,有你们好果子吃?是不?我见多了,绝大部分的谷子,没有你的质量好,什么杂质比例啦水份啦,你给了好处他们,见鬼去吧,一路绿灯。你就是装车石头砂子也当谷子也给你收了。对,你家老板是运煤的吧,与他们搞好关系了,黑煤都可以当金谷子卖,尽是呱呱响的票票。呵呵。
这也太离谱了吧,奉水香心不在焉回答。横干佗看奉水香蛮老实样,更进一步地激她。你真就愿这么认栽吗?你可能是大老板,这几个小钱损失无所谓。你们门路广,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要不,一般送粮客户受得起这么大的损失吗?这样做生意下去,还不是要折了裤衩卖了老婆赔本。你们傻呀,这损失是他们造成的,要算粮站的。当然,你没关系,粮站就是店大欺客的主,怎么也不会理睬你们的。
奉水香从来没有管过老公生意上的事情的,今天这事也是没办法出来搭把手,毫无经验和生意头脑的,自己会的只有针头线脑饭菜加麻将,但生意上要是损失亏本,那还是不情愿的。心里起起伏伏几翻后,也是窝了不少气与火。只想早早处理掉谷子好回家。经横干佗他们这么撺掇,对粮站渐渐生出股怨气来。也是的,何吉顺讲了,谷子是好谷子,问题没有多大严重,也是可以带得过的。造成损失不说,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也跟粮站是有一定关系的。
奉水香什么也没有说,坐在站台水泥地梁上,重重地吐了口粗重浊气。从表情看得出,她内心正在咬牙切齿。说横干佗是歪才中的人才,一点不假。他看火候差不多了。蹲在地上的他,像鸭子走路一样,驼着移步靠近奉水香,鼠眼滴溜四周一圈,说,大嫂,看你们老实人遭欺负,我们旁观者都抱屈,看不下去了。他故意作愤愤不平状。哎,我都抱不平,想帮你们一把。
帮一把?奉水香立马警觉起来,这非亲非故的,凭什么来帮我一把?不会是碰上了坏人吧?但他说是装卸班长。自己说的,是真的假的?待去问问那装卸工人便清楚。横干佗也看出奉水香不信任他的意思。好好,你去打听打听再说。一会,横干佗又蹿到奉水香身边。大嫂,问明白了吗。告诉你,我就是这个社区的老百姓,良民一个,官不大,小装卸班长一个,呵呵,但从不害人。还吼了一声《好汉歌》,“路见不平一声吼,风风火火闯九州”。
横干佗贴近说,这样吧,一会我找车子给你去过磅,你只需去过磅房领单子,然后完事后去财务结钱就是。没有任何风险的。还有,你说你那谷子估计会有多少损失?我怎么晓得呢?你大概估算一下吧。奉水香说,我没做过生意,没经验,过了磅不就是清楚了吗?横干佗猴挠痒痒地抓抓头,说,上午我跟你家何老板接触一下,他说,至少损失了二三吨。那几千块真的是打水漂去了。这样吧,我找人给你去过磅,保证给你挽回些损失,我们只赚用车的装卸和运费,讨生活不容易,大姐,也算分口饭给我们吃,我们的车摆着也摆着,是吗?你到过磅房不要多讲话,只说这谷子是你的,报上名字。奉水香还是怀疑其用心和目的:你们用什么办法给我挽回些损失?挽回多少?你们要多少好处费或提成?横干佗说,这你就甭管了,反正我们有办法,我们和那边熟得很,给你说说好话,保证你损失只在一吨左右。告诉你啊,大姐,你不要对任何人讲,得了好处也不要张扬,祸从口出啊。搞不好人家公家饭碗被端了,我负不起责的啊。很严重的呢。记住,我也不在现场的,一会司机给你装粮,你坐驾驶室一起去过磅,尔后返回卸了粮,退车结账。财务那边很麻烦的,他们不给现钱,这样,我要司机按你原先基础损耗一吨结账,直接给你现钱,单子可以交司机去领钱。转运车费按最低价收,人家要二百的,你给一百行了,看你损失得造孽,我们只收油钱。放心,绝对不是假钞票。你可以叫你家何老板亲自验嘛。
十七
小白对警察说,每天有无数车辆穿梭着来回经过磅房称重。一般在短期内我对每辆是有大致印象的。午后,也就是何吉顺的这车粮过磅后,卸完车来退皮重,我从监视探头中看到车牌上有些瑕疵,前面牌照鲜亮如新,而尾部车牌颜色浅,且有新泥涂抹痕迹,奇怪的是尾号最后一个数与前面牌不同。我心里格噔一下,撞上鬼了,一定有大有问题。刚才过磅车号是前面那号,但绝对不是刚才那车子了,偷梁换柱了。我立刻明白过来,这车与刚才重车过磅的绝对非同一辆。道理很简单,此车虽颜色、外型与前边牌号一致,但其皮重绝对轻于前面的车,而且至少会轻二至三吨。这样,我们粮站就凭空被窃走两至三吨粮食。也就是说要多付二、三吨的粮款。
奉水香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哭诉着说,警察同志,我完全不知情的,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只是请他们给装卸过磅。不知其中他们有这么多鬼名堂的,和我无关啊,不关我的事。
横干佗一伙五人全部归案。他们在粮站有多起违法犯罪行为,其中以换车辆牌照手段从中盗取差额案就有三起。正立案调查深挖中。
何吉顺这车粮最后据实过磅退了皮重。全部损耗450公斤。结了账,何吉顺在奉水香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呵呵,还是赚了呢,减去损耗,比运一车大米回来还是多赚二百多。
如果不折腾这几天,会赚得更多的。
何吉顺是搞煤炭运输的,现在却做起了粮食生意。
不是煤炭运输不好搞,煤炭紧俏得很,只要是挨上煤炭的边,想不发财都难。煤炭与粮食是两个毫不搭界的行业,为何何吉顺要转向粮食呢?
原来,何吉顺清早从煤矿满满一大卡车的煤运出去,晚上包鼓鼓回来,满心欢喜。但他还嫌美中不足的是返回时是放空车,白白耗油。于是,何吉顺总是削尖脑袋找回头货,好歹也能赚些油钱。
何吉顺经常跑的一条线路就是去湖区,湖区道平路直车好走,但吸引何吉顺的还有跑这一线路十有八九可以捎到返程货。山区产煤,湖区多米,这样何吉顺就一车煤炭运出,一车大米运回,两头满打满,赚的尽是钱,自然高兴不已。米没有煤炭好赚钱,但终归也是赚了钱。何吉顺像个天生的电脑脑袋,如何划算,怎样多赚,脑子转得贼活的。何吉顺发现,同样是回头货,同样是粮食,大米与稻谷虽然只隔一层谷壳皮,但运回来所赚的差额却有天壤之别。小小一粒谷与米,其间奥妙乾坤大。
何吉顺是从有人放空车都去湖区运稻谷中看到了蹊跷。他们到湖区来收购稻谷,然后一车车地拉回来送粮站去。本地缺粮,粮站敞开收购,价格比湖区高。而运米那是从湖区厂家运,回来给经销户也只能是赚些路费而已,没什么利润空间。稻谷就不同了,湖区是粮仓天下,一到收获季节,金黄璀璨的谷子家家户户门前堆积如山,生怕卖不出去,种粮农民像是接生亲家似的邀你去他家收购谷子。农民纯朴厚道,远比奸诈狡黠的煤老板好打交道。因为是直接从农民手中收粮,没有中间商,没有这费那费的,有时一车谷子的利润比一车煤还赚得多。
何吉顺摸清了路数,没有多想,将煤炭车一空就往农户家中去。果然如此,农民十分的热情,茶水果瓜招待,而且他们自己给你往车上扛包装粮,装车费都不要,真是太好了。何吉顺吹着口哨一路欢歌开回来。心中盘算,这么一个来回要赚双倍了。以前咋就没这么去干呢?何吉顺想,人嘛,财运来了真是门板都挡不住。几年前下岗那阵,到处打工都让人讨嫌,在宾馆做保安还被嫌笨,干了不到一个月,就炒了鱿鱼,工钱都没拿到手。自从借钱买了这台能拉几十吨的大卡车运煤卖,便一路顺风顺水。
车开到粮站大门前,栅栏阻隔进不去,何吉顺将喇叭声摁得响亮刺耳。过了好一会,一个穿保安服的门卫偏着脑袋出来,查看了一下车牌号。两眼眯了眯了说,装的什么?何吉顺说,卖粮的啊!保安和颜悦色说,不行,进不得。何吉顺觉得有些不对劲,问,为何进不得?你们粮站不是在收粮吗?不要粮了吗?保安仍是笑容满面,说,你没看到里面排那么长的车队吗?而且你的车号在我们这还没登记过,是新来送粮的吧。何吉顺说,新来的不能进去吗?保安问,你有购销合同的吗?要与粮站签了合同的才行,当然,若是黄金客户优先。
第一次送稻谷就碰上闭门羹,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听风是雨就搞一车谷子来了,没有先到粮站来弄清情况。以前不是大家谁都可以送来的嘛,过去送定购粮爱国粮什么的,箩筐扁担拖拉机,还有的还敲锣打鼓一路往粮站来的。现在取消了定量口粮供应,农民也不要交皇粮国税了。粮站更神气了吗?何吉顺问保安:“粮站到底收不收粮?”保安双手抱胸点头说,收,当然收,谁说粮站不收粮?只是你这是散户,没有合同,怕要慢一下,里边的大都是黄金客户的,他们优先嘛。何吉顺问保安,那价格是一样吗?保安用食指挠了挠鼻翼,说,那我不清楚,应该一样的吧,我一保安,看门的,我不太懂。
你不太懂,你一保安管得宽了些吧。在生意场里浸泡得像条泥鳅的何吉顺,怎能被一门卫保安忽悠了啰,自己以前也干过保安,早是前辈了。何吉顺问保安,江二宝是你们粮站的黄金客户吗?保安未加思索地回答,是呀。何吉顺从驾驶室包里掏出一包烟,顺手丢给保安说,对了,我是给江二宝运的粮,哥们,请开门,我要优先。何吉顺这招不灵,保安接了烟,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屁颠颠去开门。江二宝是本地的粮食经销大户,占有本地市场半壁江山,号称本地粮食大鳄,可大鳄吓不倒保安。保安依旧没有开门的意思。这让何吉顺心中突然没有了底。难道真的有传说中的粮站的老鼠大如水牛?收了烟还不开门,啥意思呢?何吉顺发动马达拉上闸,下来附耳保安。哥们,行个方便吧,让我先进去。悄悄地往保安塞了些东西。
保安说他像个生意人,是个做大事业的老板。于是还帮着指挥粮车插了队,竟然没有人敢出来阻止他插队。何吉顺就有些欣欣然。他历来喜欢花些小钱寻办事方便。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何吉顺不是始料不及,而是焦头烂额。
二
何吉顺前面有两车粮,那个头戴太阳帽的检验员,手里攥着一支银光闪闪的铝制扦样器,那扦样器长约半米,比刺刀还锋利,前端尖尖的,往后一寸许的地方开始,一条空槽直通底端,还有个木制手柄,也是空心的。在检验员手中,轻轻往车上的谷袋子一挫,沉闷的一声“嘣”,一下子插进去好深的。这家伙要是用来杀敌人真是好东西啊,放血槽都是那么深而阔。只见检验员漫不经心的这么一下子,尔后单手用力往里揿,袋子里的谷子便嗖嗖地从槽中流出来。检验员前后左右很随意采几个点的谷子,盛在一个铝盒里,用嘴吹吹灰尘,再抓几粒往嘴里一咬。然后用圆珠笔在手心里的那个细小得象随身电话本的小本本上一划,撕下一张小纸条给客户,又用扦样器朝过磅房方向一指。客户双手接过小纸片,点头哈腰乐呵呵上了驾驶室,然后发动重车驶去过磅。
全部流程看明白了,何吉顺觉得这卖粮没什么奥妙的。磅一过,将粮车开往仓门口,卸粮、退皮,开票,然后去财务室结算领钱。听说粮站现在不付现金,可以直接刷卡上去了,那多好,一车粮五六万块钱,领现金很不安全,这样最好了。
正是烈日当顶时,天气格外闷热。看到检验员汗流浃背的辛苦,何吉顺走拢去,笑嘻嘻给检验员一支烟,并掏出打火机要给点上。检验员横了一眼,说,没看到警示牌吗?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违者罚款。
检验员扛起一把人字架梯子,往何吉顺的粮车一搭,径直爬上去了几米高的粮车。检验员在上面东扦西插,前后左右乱捅乱挫。何吉顺心中坦然,自己亲自收的粮,没有掺杂使假,谷里无砂子无石块,响当当的谷粒子,随便你怎么抽查,心中无冷病,胆大吃西瓜。检验员大汗淋漓下来,通红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将太阳帽的带子理了理说,这车粮谁的?请开一边去。何吉顺不明就里就跳驾驶室发动车子朝地磅上开去。检验员急切几步大吼,是聋子吗?!没听到要你开一边去。瞎胡闹!你的谷子要不得,不合格。开走!别挡着后边的车。
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亲手收来的一车粮竟然要不得。
不能怪粮站的检验员是故意找岔子。那些样品还真真切切切是从他车上扦下来的。问题还不止一个,一是杂质多,二是水份高,三是有陈粮。而这三条均是粮站收粮最为忌讳的。粮站经常的一条经典口号是“多收粮,收好粮”。显然,何吉顺的这车粮就有问题了。检验员还算有耐心,验完后边几车后,将样品和何吉顺一并带粮站的粮油检测科。
这科在过磅房后边十多米处一栋小白楼,掩映在一片雪松丛中,树林比房子还高。因而,这便有一种静谧的清凉。检验员说他不叫检验员,只是验质员而已,他是打工的,质量真正把关得由粮油检测科田科长说了算。但见田科长慢慢腾腾,眼镜内的目光深邃灼人。何吉顺进来,他没说一句话。他慢悠悠地取了几勺子谷子装入水份测量仪,用手一摇,哗,谷子悉数入了那银灰色筒里,电子荧光屏的红灯闪烁几下,红数字赫然显示出15.6。田科长坐下来说话了,你这谷子水份太高了,入不了库。杂质多点我们还有清理筛和风吹机。你这样的谷子共有多少?整车吗?验质员说,还有陈谷。田科长说,那就更要不得了,我们是有规定的,你是新来送粮的吧?陈粮谷子一律免谈,严禁入库。你的新谷可是高水份粮。看看,我们的新粮入库标准挂在墙上,这是国标。水份14.5是警戒线,你的超出老远了啊。站在一边的验质员还说,这位老板的陈粮很明显,有几袋都有玉米象(谷中虫子)了,虫屎都好多,这是完全要不得的。
何吉顺的头都有些大了。怎么可能呢?明明是在农民晒坪上收的新谷子,要说水份高了点,那是自己没经验,难免走眼,可那陈谷是怎么混进来的呢?那么朴实的农民兄弟也搞鬼?现实摆在面前。何吉顺堆着笑脸问,田科长,这谷子你酌情收了吧,稍微扣点重量不要紧,行个方便,好吗?我也是第一次,没经验,下次保证给你们送粒粒响叮当的好谷子来。田领导,一回生,二回熟嘛。来,交个朋友。何吉顺的这个小动作被田科长立刻制止。说,何老板,明确告诉你,你这车谷子不能收,至少你的陈谷是完全不可能收的。那高水份粮嘛,我给你再测测准确,然后看看出糙率如何?于是,田科长将新谷装入一个有点搞笑的迷你小米机中,开关一合,轰隆隆几下,半斤新鲜馨香大米就出来了。田科长反复晃动米粒,紧紧盯了一会,说,米腹与光洁还算好,碎米的比例却高了,有个别黄粒米,不对,新粮应该不会出现黄粒米的,你是否将新粮与陈粮杂合一起了?要是那样的话,那可难办了,我们一粒谷也不会要你的了。验质员说,那倒没有,我仔细看了的,陈粮在上边,如果下面没铺底,只有十多袋,几百公斤的样子。
何吉顺被叫到检测台边,田科长扭过脖子说,是这样的,你那水谷子还可以有些解决办法,那就是你将它与陈粮分开卸下来,到我们铁路专用线站台那货场晒干后还是可以入库的,只是得过清理筛除杂,而那陈粮就麻烦你自己捎回去。告诉你,那陈粮不能下到我们仓库边,都有虫害了,以免感染我们的粮食。田科长拍拍眼镜,唉,尽给添乱子,烦!
三
何吉顺的粮车一开进铁路站台货场时,立刻围拢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起哄似的。大家争着要来卸粮。可是全都是两手抱胸,围着车转,说是好大一车粮呀,从哪运来的倒霉谷子啰,新手吧,快中午了,卸不卸的?不然我们回去吃午饭了啊。何吉顺是生意人,明白这些人是来卸货的。到哪装卸的人不好惹。不跟他们先谈好价钱,来个先难后易,待卸完后再与理论,就是漫天要价也敌不了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一般均为本地农民工,蛮横不讲理的多。何吉顺试探性问多少钱一吨。一群乌合之众,七嘴八舌的。仔细打量,没什么精壮劳力,妇女占多,四五十岁样子,还有两位白发苍苍者,全是灰蒙蒙的一身。要说不是装卸队的,肩上却一律搭着汗臭熏人的工作背褡。烈日很毒,晒得一个个汗流气喘的。粮站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水泥地面,阳光反射厉害,温度比其他地方要高好几度,烈日下装卸作业全凭力气,真苦。何吉顺内心忽然对这些装卸工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敬意与同情。这么大热天,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有几个不是坐在家中风扇空调麻将纸牌的享受着呢。
验质员面对这些装卸工也许是熟视无睹了,粗声大气呵斥着他们,指挥他们将何吉顺的谷子分开晒。当然,陈谷与新粮绝对是不能混同入库的。何吉顺对田科长说情时,也就是十来包陈粮,捎带着收了吧,粮站是谷子的海洋,这几袋陈谷还不就沧海一粟?田科长讲,陈谷是万万不可入库的,别看它水份低,它一进仓其危害比高水份粮更加大,特别是有虫害的陈谷入库,那就等于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试想想,谷子里的虫一进仓,那还不是掉进蜜糖里,它们撑破肚皮吃,吃饱了然后就使劲干些繁殖后代的勾当,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下去,一仓几千吨粮要不了多久就报废。所以,宁可错收一担新水谷,不可让一粒陈粮混进去。
粮站的这些装卸工确实不咋地,背三包歇一会,一个个躲到墙边凉快去,大姐大婶不经累,情有可原,可那些大老爷们也一样。何吉顺有些着急,要尽快将谷子晒干卖了,晚上还要去煤矿排队装煤啊。来粮站卖谷子充其量是副业。没想到谷子比大米麻烦大多了。这么一折腾不知还能赚几个钱。对这一行不太熟还真不能乱趟浑水。一双手只能抓一条鱼,这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这也不算双手抓二鱼呀,只是将捎米改换成捎谷。原来要知道这么麻烦啰嗦的,赚再多也不来粮站尝这个新鲜,凑这份热闹。看这样子不在中午十二点全部卸下到货场晒太阳,那谷子干不了,拖到明天那损失就大了。在煤矿排的档错过了,再得等三天,同样,也就少了一趟从湖区捎回的米。只算一个档期的来回,损失就得几千块。早晓得这样,生死不如捎大米的好,少赚几个轻轻松松,这会儿准是在家吹着空调抿着小酒看着电视,午后还可香甜一觉。
何吉顺有些后悔了。可后悔归后悔,不能弃谷而去。不多不少,这也是五、六万块钱的买卖嘛。想指望它大赚一把的希望显然信心不足了。热糍粑粘到了手,想摆脱还得想法子。
为了加快进度,给装卸工们以干劲,况且内心还有那么点认同她们是劳动人民、弱势群体。于是,何吉顺跑到粮站外边的小卖店,提来一大包吃的东西。平常自己是掐着手指花钱的,刚才内心那一点点意念的萌动,加上谷子的赚数远远在大米之上的指导思想,在小卖店拿东西时格外的爽快,老板娘喜上眉头的媚笑说,是大老板就是不一般,大手笔,我这小店可有时候没遇上你这样的贵人了。何吉顺像电视里的领导发救灾物资一样,至少此候他内心这么自我感觉。装卸工们对矿泉水不感兴趣,凉棚下那里粮站备有几大桶加藿香正气水的凉茶。热天喝那东西比啥都管用。但对何吉顺的雪糕、槟榔很抢手,何吉顺看到有两位大姐手脚麻利,往裤袋装了两包槟榔,雪糕也是左右开弓两手各抓一只同时吃。吃得吱吱响声,吃得津津有味。
四
别看这些弱势群体,她们强大起来不得了。何吉顺那么一大车谷子,她们吃完雪糕后,以惊人速度卸下来了。接着麻烦也就来了。卸下后她们不散开去晒,而是大堆大堆地堆在地上。什么也不管,都又坐到墙角歇息去了。何吉顺以为他们辛苦累的,休息一会也是应该。可担心时间长了太阳不等人,到时谷子没晒干,粮站验收不上,还得等一天,那多不划算。何吉顺到墙角边去要求她们小憩会后快点帮忙给晒了。这时两个大姐走向何吉顺,要他先付了卸车费。何吉顺说,活还没干完嘛。干完了就付现钱。大姐说,这是两码事,晒谷是另外的钱,卸车费是卸车费。何吉顺觉得也是在理,卸车与晒谷是不同的活,但为何要先付了卸车的钱呢?大姐说。我们装卸也是按班次轮的。十二点后不是我们的班,我们是二组的,接我们班的是六组,他们吃了午饭后马上就来的。你这老板兄弟是个爽快人,付了卸车费吧,我们还想帮你晒呢,可是我们也不能抢下班的活吧。何吉顺说,可是你们活干了一半就不干了。大姐说,没什么不好的,你这是额外卸车,我们在那边仓库卸是记工的,不纳入集体记工。谁碰上归谁干。何吉顺无奈只得先付了卸车费。
大姐说,老板,你这卸车费给少了。何吉顺说怎么少了?不是讲好了是这么多钱一吨的吗?大姐捏着哗哗作响的钞票,两眼盯着何吉顺,汗珠从晒得黑黑的脸颊上滑落。说,单价没错,但那只是卸车费,还有码堆费呢。何吉顺心里一紧,晓得碰上了敲诈了。他走南闯北过,还不知码堆费是个什么概念吗?当然清楚。那得有一定距离规定的。对付这些索拿卡要的,没有太多的道理可讲,看谁强势。何吉顺眼看这些能似弱势的人竟然使这招,他也不是软柿子,还能在自家门前栽了?钱是小事,受欺不就是笑话了嘛。何吉顺对于这车麻烦谷子本来就窝了点火,于是高起声来:“欺负谁呀?!我是外地的?都是喝紫江河水的人,就算我是外地的,你们也得讲道理嘛!”
另一位大姐说,老板,别伤了和气,都是一个镇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我们也得吃饭呀,你看我们这婆婆妈妈老少爷们的,大热天来搞装卸,容易吗?也是靠卖苦力为生,有本事早赚轻松钱去了,谁来做这牛马不如的装卸工呢。看你面相就是发财的大老板,国家还规定高温作业有补助呢,那些基建工地上中午还不许开工呢。兄弟,不要你多了,每人5块钱的防暑高温费得打发吧。我们算是要最少的,碰上五组那些家伙,黑得很,只怕杀不死你。前天也有一客户,与你这情况差不多,五组的那些人硬是狠心狠肠搞了一把。告诉你,兄弟,下个班来给你晒谷你可要小心啊,他们可不比我们啊,他们也是蛮敢要的。还有,大姐好心跟你说,他们要收你解包费你得把持好尺度,最多也就二、三毛钱一包的,要你五毛你可以拒绝。老粮贩子是吃不了这亏的,他们好多人是自己带来剪刀,站在那自个剪开谷包子的。兄弟,你不要以为自己拿了剪刀干活就可以免了解包费啊,错了,要照付的。当然是大大的减半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湖区来的就没有这待遇呵。
何吉顺心里堵得慌。
五
太阳特别的大,地面温度近五十度。这样的天气让人气咻胸闷。何吉顺被太阳烤得满脸通红,看到谷子全部均匀地晒在站台坪上,心里有种火辣灼热与无奈。折腾一整上午,肚子忽然觉得很饿,清早吃的稀饭油条早已不顶事了。要等到下午三四点钟谷子才能晒干,就让它们在烈日下乖乖给我呆着,可恶的谷子。
赚钱也是为了一张嘴,别亏待了自己,先找个地方弄点吃的。
正是午餐时分,粮站门外的那小饭店有些热火朝天的味道。几张油腻歪歪的桌子全是食客,一个个汗流浃背,一个个猛吃海喝。汗臭味、油烟味、啤酒味,在哗哗响转的风扇搅动下,五味杂陈,热风熏人。何吉顺却觉得很亲切,长年在外跑车,一日三餐几乎全在这样的路边小饭店里。小饭店好,别看有些脏乱,饭菜蛮可口,而且便宜。做辛苦生意的人没啥讲究,只要饱肚子,划得来,这就很好了。但何吉顺不喜欢太吵闹。他要了二菜一汤一瓶啤酒,到假二楼的一个小单间里去。他想一个人清静地吃完午餐,然后在包间美美地睡一觉。最近睡眠严重不足,有时上高速时都想睡觉。今天算是忙里偷闲,睡回午睡吧。
何吉顺今天一点也不顺,吃完饭将腰包当枕头想睡会的,然而,他没有这福份。刚一眯糊下来,就有人上楼来搅梦了。肩膀被人摇晃了几下,何吉顺没有睁眼,心里却清楚得很,这类路边小饭店,常有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来骚扰,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这事见多了。何吉顺累了,心里却格外儿有些兴奋,他常和小姐们闹着玩,愉悦愉悦,但从不来真的。有时实在缠得没法脱身,他就小小地吝啬地给点钱。今年春天的某日,何吉顺在湖区的路边午餐后,想休息一会再走,差点走不了。他在小包厢用完餐,和衣睡会,可没入睡就有毛茸茸的什么东西拂到他脸上,接着便有轻柔的肉团爬他身上来,狠劲地摁住他似的。何吉顺睁眼一看,一个半裸的女孩子,哼哼嘤嘤箍住了他。他翻身坐起来,问女孩,想干什么?女孩忽然莫明其妙地哭了起来,声音很大,整个饭店都听得到。围拢来些人,七嘴八舌的,说什么话的都有。何吉顺孤身一人,有口难辩,甚至有人说要报警把他抓起来。尽管何吉顺什么事都没做,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真的来了警察也要调查取证的,谁为他一外地人做证,搞不好罚钱是小,还要关几天,影响生意不说,老婆知道还要闹,划不来。算倒霉认栽,掏腰包退财消灾。
今天何吉顺想歪了,没有什么粉嫩的肉团团擂上来,倒是耳朵被人揪了起来,下手很重。何吉顺睁开眼睛,一个陌生男子,气呼呼的。莫名其妙了,陌生人凭什么揪自己的耳朵呢?认错人了吧,兄弟,你找谁?陌生男子一身汗臭加香水的怪味熏得人晕,讲话很凶。找的就是你,怕你逃到天上去了不成?到处找你不见人影子。快起来,你还想躲?何吉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出什么鬼了?这也不是什么远天远地,就在自家本镇。何吉顺也烦躁,大声吼,你是个疯子,我又不认得你,想诈我?呸!以为我哪里的,老子就是本镇何家湾村的。陌生男子就要一把拉起何吉顺的手往外走。何吉顺也是一身力气的男子汉,岂容莽撞乱来。反手一个梅山功夫的制服动作,将陌生男子摁在沙发上。店里老板赶快上来劝开,一副百般讨好的和事佬样说,都是一个地方的,别干真的,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陌生男子店老板不陌生他,认得他,喊他的名字横干佗。说横干佗你有什么事好好讲嘛。到我店里干什么架呢,你哥侯支书交待我的,你要惹事生非叫我用木棒打的啊。横干佗指着何吉顺说,你是不是何老板?在粮站卖粮谷子的,将谷子晒火车站台上的是不是你?何吉顺底气十足地回答,当然是!我哪里招你惹你了?横干佗结巴地说,是……是是何老板就对了。你快跟我走,出大事了啊。
何吉顺不明就里,两眼放光,满目狐疑,什么事呀?与我有何相干?我这儿可谁都不认得啊。横干佗大声吼叫,走呀,你闯大祸了!什么鬼祸关我屁事?店老板问,横干佗,讲清楚点好不,别嘴里挟个货似的,哇啦个不明,到底什么事?横干佗说,何老板在粮站晒谷,是吗?你给那些婆婆妈妈买了什么?何吉顺说,就雪糕和槟榔啊,是毒药了不成?横干佗说,还真是闹药了,你走吧,120急救的都来了,全在拉肚子,你做的好事,不找你要钱找谁去。
到医院一检查,没大碍,一个中暑,两个急性肠胃炎,肚子拉得咕嘟响,大热天,吃了不干净的冰冷东西造成的。何吉顺还没完全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在横干佗一帮人蛮横态势下,一起到医院稀里糊涂交了几百块的药费。交钱后何吉顺心有不甘,为何就是他的责任呢?这明明是卖雪糕的责任,是小卖店的责任呀,她的东西不合格,理当找小卖店才对。何吉顺恼羞成怒,他要找小卖店。
走出医院大门,一阵清爽的感觉。梧桐树叶在婆娑起舞,有风吹来。忽然闪电着地,一声巨响炸雷。随即狂风暴雨下来,满街人抱头鼠蹿。何吉顺躲回急诊大门时,忽然头皮发麻。
糟了,糟惨了!我的天,稻谷还晒在粮站的坪台上啊。
六
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但今天的雷阵雨实在太快了,还没反应过来,瓢泼大雨倾盆下来,地面顿时成河,站台坪上的谷子全部浸泡在水中。雨大水急,排水沟跑水不赢,加上谷子和清理出来的杂物一起漂流,一下子将下水口堵死,使得谷子浮得到处都是。雨停了,可水没走完。目睹狼狈不堪的谷子四处乱荡一气,何吉顺直呼折煞我也。这可是熟透了的谷子,饱肚养人的粮食呀,是粒粒花钱买来的如金谷子呀。全部进水,还不知冲走了多少,损失一时无法估量。
何吉顺哭丧着脸找到检测科,原来是只有点儿没干透,要不得,现在倒是全湿透了,这下可好了。何吉顺说话时嘴角急得有些碎白沫,嘴角发乌,嘴唇颤抖,脸颊痉挛。田科长一边嚼槟榔,一边给何吉顺倒水看座,说,这纯属意外,完全是突发事件,不可抗拒的自然因素,怪不得谁。我们也不是从天上下来的,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是一句老话了,对吧,何老板。你这情况我们也只能深表同情。你不要急,急也是干着急,我们和你一样的心情,都不愿看到客户受损失。搞不好,不,这事我们肯定也要挨领导的批评。好吧,只有重新晒了,等谷子晒干了我们肯定是要收的。不过啊,你这谷子得马上进行处理一下才行,否则,问题更加严重,告诉你,你是头次送粮,以前没干这一行吧,当然,当过农民的都清楚。谷子全泡进水里,原本干燥的了谷子,这下正好吃饱水份。如果不马上处理好,进行分散烘干,过一夜谷的品质无疑是受到损坏的,而如果没分散开来,集中在一堆,温度会迅速升上去,用不了多久这谷子会发烧坏掉,或很快发芽。这样的话,你的整车谷子就将不值一钱,全部报废。田科长这么一分析,何吉顺几乎要崩溃了。这如何了得,如何了得呀,一车谷子多少钱?五万多呀,会血本无归的!真是鬼蒙了胸,财迷心窍,搞煤炭好好的,对这行本就不熟悉,也没想到再简单不过的谷子有这么麻烦,真是寻死路。好不容易拉煤赚了点,这下好了,一夜回到解放前。
何吉顺额头汗珠都在冒热气。
何吉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业务科胡科长亲自找他来了。这胡科长高高大大,笑容满面,没有一点公家人的架子,主动上来握着何吉顺有点抖动的手说,何老板,你辛苦了。今天这事情况特殊,我们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雨来得确实太快了,以致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本来这方面我们是有应急预案的。这给你带来麻烦和损失,我们粮站也是有一定责任的,我这业务科长失职了,对不起啊。
一筹莫展心急如焚的何吉顺,听到胡科长的这番如沐春风的话,心里好受多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好像忽然掉进苦难的深渊。何吉顺听到胡科长说粮站也有一定责任,粮站会负多少责任呢?会给他将水谷子全部收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是给我算损失吗?好像也不可能,自己跑生意场这么久了,不论是公家私人,还没有这么好的老板,也没有这么傻的人。
胡科长问何吉顺是哪里人,以前没见过,做粮食生意多久了?在业务科的客户台账上没有名字。也没有签订购销合同,但这么大车的运粮来,显然不是零星散户。我们现在正搞订单农业向两头延伸,从农田到餐桌的产业化发展,需要大客户,我们可以好好长期合作。胡科长将何吉顺带到科长办公室。胡科长要何吉顺别着急,大家一起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何吉顺听到这句耳熟能详的口号话,心中似乎又没谱了。这胡科长开初讲话很中听,让人还有些感动,但慢慢地觉得他的话越来越像外交辞令,很有原则性。却没有一句能落到实处,能真正解决问题。何吉顺没有耐心与胡科长磨蹭下去,他急得要哭爹喊娘了,哪有心情与胡科长这么慢条斯理。
眼前最紧要的是如何处理这些被大水冲得七零八乱的谷子。归拢来会加速升温发芽发烧坏掉,不归拢来散马无章一派狼藉,不成样子,而且不知被大雨冲走了多少?时间又近傍晚,太阳早已下山,余温犹存,闷热难受,更恼火的是何吉顺此时接到一个电话,是矿山打来,问他为什么还没到,本该上午就是他的档了,都半夜时分了,车不见,人影也不见。骂他赚了几个煤灰子钱就海宽的世界了,不知在哪个角落胡混去了?到底还跑不跑湖区线。不要占着茅房不拉屎,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何吉顺原本计算好了的,再晚到中午就会回到矿山的,排队正好轮到是他的档期,装好煤拉到家中,到晚上天气凉爽,路上车子又少,轻爽愉快好去湖区,下午还可以在自家舒适的大床上美美睡上一觉。老婆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的,如果不是现在路上交警查得严,严禁酒驾的话,何吉顺还想酌上一大杯自家酿的杨梅酒,那酒可馋人的,绵红得抽丝的冰糖杨梅酒呀。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矿山那边还在催魂似的。他们不知道何吉顺财迷心窍,偷偷跑粮站送粮来的。那边吼声如雷,说过了晚上七点半,你的档期作废。
现在做生意真是难做,哪一行都是削尖脑袋才能杀出血路。煤炭生意虽然比前两年好点儿,可总是狗多骨头少。知道煤炭还能赚俩钱,好多人买回货车,一窝蜂地扑上矿山来。于是现在只得发号牌按档期,三天才能轮上一车煤。
何吉顺不想让人家晓得他在偷偷送粮谷,更不想让人晓得他这次马失前蹄,出糗不说,血本命悬一线呀。谷子已经损失了这么多,更不想让煤炭上再有闪失,失去一档期,就是失去亲爱的人民币啊。
可是一双手只能捉一条鱼,何吉顺在胡科长办公室坐立不安中想到了老婆。这事得和老婆商量商量啊。他猛然间拍砖似拍了自己的脑壳,哎呀,真是急疯了头,这么大的事还没告诉老婆。搞得血本无归的,怎么敢回去见老婆?何吉顺哭丧着脸拨通了老婆的手机。
七
何吉顺的老婆奉水香在镇上打麻将,不知怎么的,今天的手气特背,虽然是小小带彩的,可也输了几十块了。心里正烦得慌。接到老公的电话,开初还骂骂咧咧的。听何吉顺变调的声音讲完谷子的事后,奉水香脸色骤变,将牌一推,拈起抻包打的飞快往粮站赶来。
女人家毕竟不比男人,奉水香看到自家的谷子凄惨怆然一地时,一屁股墩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呼天抢地的。何吉顺几次凶她停下都无济于事。火车机头一声振聋发聩的鸣笛,奉水香受到惊吓,才嘎然止住。哭不是办法,哭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将谷子分类清理,先将还浸泡在水里的捞起往高处晾,别浸出芽谷子来。
全部的谷子要等天睛太阳晒,下午虽是停了雨,但仍在闷热中,说不定还会下雨。可明天可不要再下雨了,明天要下,那是天王老子的事,谁也管不了。胡科长讲,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别着急,这谷子晒上两天火辣的太阳,保准粒粒干爽。但要提醒的是明天午后有雷阵雨,要做好防范措施。
何吉顺把奉水香叫到一边说话,这谷子已经是这个样了,今天晚上也翻不了天的。矿上那边催得紧,我得去一趟。过了七点半他们真会将我的档作废,你晓得失去一车煤要损失多少吗?现在到湖区的煤又涨了15块一吨。别哭哭啼啼的,一场雨还能将人逼死不成。我仔细查看了,谷子是全湿了,但没冲走多少,晒干了照样是谷子。我得马上去矿上,你在这儿看着,找些人帮帮忙清理一下。我先去将煤装好车,开回来,晚上要你弟弟给我跑趟湖区,别抠门,多给他两百块,他懒是懒,给钱还是做事的,就这样,最多到晚上九点我就来。
胡科长和田科长两人反剪双手,踱步一样来到站台坪场上。在地面抓起一把水淋滴滴的谷子说,谷子是好谷子,粒粒饱满,是短粒型的常规早籼稻,现在这谷子本地基本不产了,本地只产优质稻,但市场还是蛮受欢迎的,特别是广东沿海等南方地区需求大,米厂上个月就发运了8个车皮的早籼米,还在打电话来要,问这个月能不能再追加几个车皮计划。
面对满地哀鸿遍野的谷子,作为粮食工作者,深知粒粒皆辛苦的真谛,真是很心疼。明天会不会是天晴,中午下雨那是砧板上钉钉,铁定会下,现在的天气预报没有不准确的。这一车谷要想有救,干等天晴那就难说了。胡科长和田科长商量了一下,拟动用烘干设备。粮站有两台烘干机,但机器老了,长时间没使用,不太转得动了的,基本是摆设。现在抓质量,客户一般不会将湿谷子送来,送湿谷子等于自找麻烦。碰上今天这情况,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将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这是两个庞然大物,大功率的家伙,动用起来还要重新扯电缆线。
奉水香两只眼睛红肿着,眼袋像秋后的茄子。胡科长说,近几天天天会有雷阵雨,搞不好你才将谷展开翻晒,那雨就紧跟着下来了,让你砂锅里煮鳝鱼,搞不清场。胡科长的话还没说完,奉水香带哭腔的喉咙又嘤嘤在泣,泪珠子迅速越过眼堤。
田科长有些烦躁地说,哭什么哭,我们不是正在给你想办法嘛,好好听着。现在你的谷子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弄不好是会全部报废的,我们一粒也不要你的,你自己拿回去做荞麦粑粑吃。告诉你,我们是国家的粮站,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的。现在你这谷子还有一条路可行,是否行得通看你的运气了。奉水香赶紧凑近,挤出布满皱纹的笑靥问,领导,什么好办法?我谢领导大恩了。田科长歪了一下脖子说。我们粮站有两台烘干机,但好久没使用了,不知是否还开得机。如果可以,算你福大命好。如果哑然不动,那也怪不得我们了,我们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如果不行,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是,这两台机子开动需要花些费用,不是白白为你空转的,而且现在电工早下班了。要搞要晚上加班,你得付一些加班费。提到要钱的事奉水香很敏感。得花多少钱?领导,我老公下岗工人,我是农民穷光蛋,本想指望送粮来赚钱来补贴家用的,不能雪上加霜了啊。得多少?我得问问我家老何,看搞得起吗?
胡科长朝田科长使了一下眼色说,不用问,看你们也是蛮老实的人,头一次送粮就遇上了这事。好吧,晚餐后加班加点为你烘谷子,费用也免了,算我们单位的。
奉水香破涕为笑,千恩万谢,点头如捣蒜。
八
奉水香连跑了几个科室,没有结果,没找对人似的。胡科长要他直接找田科长,田科长说他只管质量,其他的事他管不了,也管不着。粮食入库那是仓储科的事。仓储科说他们主要是将谷子入了仓,好好保管。至于烘干机,那是生产设备科管的。找到生产设备科,要她去找电工来,机子好久好久没用过了,怕锈得不行了。当然,要用我们还是大力支持与配合的。电工归综合科管。这一找下来,奉水香头都大了,还好的是大家还算有问有答的。
这对一直只在待在家中做家庭主妇的奉水香实在难为她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要老公快点来才行,在外面办事还真是太难了。老公在外面风风雨雨跑点生意赚钱还真是不易的,奉水香忽然在内心崇敬起何吉顺起来,为平时自己大手大脚花钱顿感歉意。在一阵徒劳瞎跑无功而返后,奉水香坐到铁路罩棚的高台上,一种无助的悲怆袭上心头。这时是多么地需要老公的力量啊,拨打他的手机总是无法接通。奉水香担心起来,去矿山那边的路很烂,又下过雨,不会有什么事吧?尽管奉水香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对老公的牵挂是常挂在心的,只要车子一开出门,她的心就是悬着的,直到安全回家。而且又不敢说出来,何吉顺最烦唠叨和不吉利的话。因此,奉水香只好偷偷在家敬神灵菩萨,祈求保佑平安。
都晚上九点多了,何吉顺依然没消息。粮站的烘干机这时轰隆隆开动起来了,电工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出了口粗气。启动的那一刻吓人一跳,不是声音太大,还是那声音格外不同,再大没有雷声大,可比雷声刺心,是金属撕裂的尖锐声伴有沉闷的轰鸣,反正响起的当儿让人的心脏都麻麻的,很难受的。这不要紧,只要开动起来就好。机子总算响起来了,谷子可以进入那巨大无比的肚腹,湿的进去,干的出来,这和农村里炒年货差不多嘛。奉水香心里舒坦了不少,想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何吉顺,可这死鬼的手机就是不通,也不怕人担心死,没良心的。
两台机子在空旷的夜空里对称地响着。当送入湿谷后声音反而小了不少,奉水香看着想着发起笑来,这多么像个孩子,饿的时候哇哇哭叫,声大震天,只要把奶头塞进嘴里,立马就只有满足般的享受声,咽咽咕咕。这家伙果然神奇,这边水淋淋的谷子送进去,一会这边出来的是温热而干爽的谷子。摸着刚出机的金黄稻谷,虽然感觉有些粘润,可格外亲切。民以食为天,粮是宝中宝。奉水香捧着谷子嗅了亲,亲了嗅。心有中有种说不尽的慰藉。
照此下去,再烘干几车也没事。然而,这家伙喊罢工就罢工,没有半点含糊,说来也怪,两台机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出事,一台滚轴斩齐折断,另一台电机烧坏,而且不能互换,完全瘫痪停转。谷子刚烘了不到五百公斤。师傅进行仔细检查,一时无法恢复,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保养维护工作做得太差,很多地方锈迹斑斑,不出事才怪呢。设备科对机器管理存在失职,现场没有一位粮站的班子领导,谁也不说话。也不说谁的责任,要说也就在何吉顺这倒霉谷子嘛。送什么湿谷子,晒也晒不好,反而成水谷,没有这水谷子哪有这半夜三更开动这两个蠢笨家伙。不开也是不行的,不开领导要追究责任。有烘干机不使用,那是失职,那是不好好地为顾客服务、替客户着想。机器坏了,倒是好事,趁早散伙下班。
满怀希冀的奉水香失望不已,她几次三番地央求,师傅哎,修修吧,能修好的,修修吧。师傅拿一把扳手在机座架上哐咣咣乱敲了几下,金属敲打撞击声响彻夜晚,隆隆声悠远,却听得让人毛骨悚然,听得奉水香心都碎了。奉水香做最后乞求,师傅好好看看机子吧,应该可以修好,人家大炮火箭都可以修好。一会我请大家吃夜宵,龙虾就啤酒随便吃,好不?师傅说,吃鲍鱼熊掌都不行了,我早给领导反映过了,这两台机子早就有问题,也到了报废时期,没法修的,修不好了,你看癌症和艾滋病能治好吗?这就是我们粮站的两个癌症,嘻嘻。明天也没办法的,当然,找领导还是有办法可行,那就是赶快购新的来。可等新机器来了,你那谷子怕是会长出新的禾苗稻穗了。告诉你,要等机子烘干,那是判了无期。
九
烘干机坏了,何吉顺的手机也一直接不通。快半夜了,虽然粮站到处灯火通明,特别是铁路罩棚下的灯,死白死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但很耀眼,尽是些蚊蛾在扑飞,扑得人心烦意乱。
走到仓库边,奉水香忽然害怕起来,这么晚了,回不去了,这儿离镇上几十里,外边黑灯瞎火,没有公交车,没有的打,能走路回家吗?何吉顺,你蠢猪,年猪。你不急,你不担心,将一烂摊子扔给我,不管事了,自己到哪风流快活去了。要得,何吉顺,你有种,回来有你好看的!
奉水香嫁给何吉顺快二十年了,何时吃过这等苦呵。每次她只在家中做好饭菜,专等他回来。回到家中何吉顺将小包丢给她,她就悄悄到里屋数钱去了。每次总要唠叨几句,再没啥话题,她都会说这钞票尽是些黑煤汗臭味,难看难闻死了,放到柜子里蚊虫都会被驱赶走。常会娇嗔:你这人臭,赚的钱也臭,可是你不要有了几个臭钱就到外边乱来呵。想着想着,奉水香连自己都不明白,居然落泪起来。她尽量抑制自己,可是听凭如何隐忍,黑压压的夜让她无能为力,又是如此无助,竟而抽泣起来。
害怕谷子发烧、发芽,担心杳无音信的何吉顺,还有,眼下自己的处境。自己也会像乞丐一样躲在哪个仓库的旮旯里过一夜吗?会有鬼吗?会有蛇吗?会有流氓坏分子吗?为了谷子,会把命搭进去吗?奉水香捂住双耳,不敢想象。
拐角处突然冒出个高大黑影,悠悠长长,一闪一闪朝奉水香这边踅来。奉水香撑开双眼,大气都不敢出,头皮发麻,脑海里只有生死一搏的意念。慢慢近了,奉水香紧张到了极致。双手握得骨节作响,手心发凉。黑影还有段距离,便发声了,喂,何老板呢?奉水香仍紧张得嘴巴打颤。抬高音调问,你是哪个?!黑影呵呵一笑。你是何老板爱人吧?他没来,是你在看管?
原来是胡科长。他得知烘干机出了故障,特地从家中赶过来,看看到底能否修理好。赶到粮站,其他人都走了。便往这边来看看。看到奉水香一副惊吓不已泪痕满面样,胡科长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后,安慰说,别着急,明天看看能否修好,如果万一修不好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吧。看现在虽然没有月亮,但星斗稀散而光亮,应该不是雨天迹象。常说星斗密,水浸浸,星斗稀,干断溪。就是明天有雨,也是阵雨,我们可以趁太阳好时抓紧晒,天一闭眼,我们就马上收起谷子来。不要像今天,没做好准备。
胡科长搞业务多年了,有些业务习惯了,把谁都当客户,认真而热情,又喜欢说话啰嗦,今晚在这个场合,他开始不觉得,讲了一阵儿忽而发现有些不当,深夜了,人家一女同志,本就心情不好,刚才又受到惊吓。便问奉水香,今晚回去吗?奉水香无可奈何地说,这附近有旅店吗?胡科长说,粮站都是建在偏僻地方的,周围商店都少,没有旅店的,如果你不回去的话,我们粮站还是有招待室的,在西边铁路值班处那边,比较安静,你不怕的话,那儿有四个房间,这两天没人住。里边条件还行的,空调电视和卫生间都有,只是有各种各样的客户住过,不太卫生。住还是可以住的,招待室当不得宾馆,凑合着委屈一夜吧。奉水香正愁无处安身,哪有这等好事,真是绝处逢生,连忙点头应允,并轻轻地问,要多少钱?胡科长嘿嘿一笑,不要钱的,这是我们为方便客户专门安排的。
十
何吉顺并不比奉水香轻松多少,差点还就见不着老婆了。
风急火燎地跑到矿山,已是傍晚时分,还好的是恰赶在自己的档期最后时限。不要说什么好话,顺顺当当地装上了煤。一切很顺利,只是肚子有点饿了,但一想起在粮站坪上的水浸谷子,就想赶快回去,将煤车交给小舅子去跑,呵呵,面包会有的。
心有旁骛,但开车还是很小心。矿山这条九曲十八拐的小路,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了,只知道走了多少年了,在此路上赚了多少钱了。这条小路是通煤矿矿口的,七拐八拐不说,路窄不好走,是至今没有硬化的土石毛坯公路。司机们提过多少意见了,现在乡间村级公路都水泥硬化了,这矿山经济命脉的通道就这样苟安于斯,而且每辆车还集资捐过了钱。自己就捐过二千块,回去跟老婆报账,老婆死活不相信自己,以为在外面花天酒地了。后来还是问了她弟弟,是有这么一回事,每辆运煤车最少得交二千块,才算后院熄火。
天色黑,路况差,白天下过雨,车子走得格外小心。有几处路段还发生了小滑坡。走到一个叫荷包坳的地方,前面站着一个人挡住了路。车灯照过去,黑坨坨一个,两只眼发着光。定睛一看,是同行吴成万,他举着双手挥舞,做停车状。
吴成万的车从滑坡处偏出路边,摇摇欲坠。堆成山的一车煤,悬在路边边,随时有可能翻下路去,很危险。下边虽不是万丈悬崖,但坡下去二百多米就是一条河。稍有不慎,危险万状,得马上拉到正路上来,吴成万求助。何吉顺下来查看了一下,有只轮胎已经悬空起来。何吉顺心里只惦记着自己的谷子,没打算帮吴成万,这也不是一下子可以解决得了的。他拍了拍了吴成万的肩膀说,老万,没大碍,我还有急事,后边还有车来,要他们帮你,要是平时,没二话。真的,我何吉顺啥时不够朋友,啊。我回去有急死人的事等着要处理。你耐心等一下子。
何吉顺拉开驾驶室的门,就要上去。这时,吴成万两手叉腰,横在路中央,高声吼叫,何吉顺!你个狗娘养的,你是人吗?你他妈见死不救,你出问题时我吴成万没帮过你吗?你有急事,是你家起火了,还是你父母亲等你送终!你没看到我的车这么重压路边边了,全是松土地,不马上拖上来,连车带煤只有到河里去捡了。你要看我倾家荡产的笑话,是不?!何吉顺其实是个很热心的人,谁有困难时都愿意上去帮上一把的,今天自己的倒霉事还没理顺。人在矿上,心在粮站,满脑子全是水流水浸的谷子。但吴成万这么一声吼叫,像是给发热的电机浇了盆冷水,想想也是,谷子已经是水泡了,早点回去和晚点回去不能改变根本问题,只是替老婆换换班而已,天不亮太阳不出谷子就没法晒干。关健是人家吴成万的这车煤处境真的十分危险,搞不好,松土泡水久了成了稀泥,没有了粘连力,顶不住重压,它泥巴巴稀下谁管得了,那车子一退却,只得去河里洗澡了。
吴成万骂得也忒凶的。你车子出事还有理了。不就是搭把手的事嘛,要不帮你,你还拿起石头砸天去了、上法院告我不成。何吉顺关了车门,与吴成万仔细查看,虽然一只轮胎悬路外,但重心还是在路中靠右,只要拉一把,吴成万上去打点盘子,将悬胎移至着地搭路,只要挨了地,轮胎使得上力,又没脱轴,那还不牵牛鼻一样,随你走了。办法是得用一根钢丝绳拉,需何吉顺的车先开过去到前面,用钢丝绳拴好,再缠牢吴成万的车头,两人同时启动,一步到位。吴成万是个邋遢人,平时总是丢三落四的,在此关键时刻,他车上没有带钢丝绳,找何吉顺要。何吉顺做事一清二楚,一个螺帽半节电池都心中有数的,就是太吝惜自己的东西,不愿拿出来,谎称他也没有带钢绳。急得吴成万又骂娘。何吉顺怕耽误时间太多,装腔作势又去后备箱找找。钢绳当然在,但很久没用了,锈迹斑斑,拿起来就是满手锈灰,还有一股铁腥味,很是呛鼻。
汽车灯光下,吴成万哭丧的脸笑成一朵菊花,呵呵,天不当诛嘛,有这绳就万事大吉。一会到了大湾山,我们一起吃晚饭,我请你,吃什么菜随你点。吃完去洗脚,到时还给你找个妹子陪陪,好吗?何吉顺根本没有心情开玩笑。快点去拴钢丝绳啊,狗日的。只想早点赶回去。吴成万屁颠颠拱拢来拿钢绳,伸出的手忽又停下来,赶紧摸出一包皱巴巴脏兮兮的烟,要给何吉顺开烟。刚掏一支,又装进了烟盒。这烟次了,出不了手,拍拍屁股,从后边掏出一包金光闪闪的牌子烟。
钢丝绳两端摸了又紧,紧了又摸。最后看差不多了,各自上了驾驶室。同时发出口令,一二三,一起发动。何吉顺发动就起步,刚加油,一声沉闷的脆响炸在河谷。两人没有同步,钢丝绳斩齐拉断。由于都启动了车,发生了位移,但吴成万的没走起步来,这是危险万状的。何吉顺脑海一热,怕要出大事了,赶快熄火下车。他的车在路中央好好的,不必担心。吴成万的车本来就偏离路中央,这么用力一挫,重心必将倚向虚处。何吉顺迅急跑拢来。但见滑坡处泥土下陷不少,车身已经有倾斜度了,可吴成万似乎还毫无察着。何吉顺急着大声吼叫,快!快!快快!快跳车呀!车身这时缓慢下移起来。吴成万已经着慌了,死死抱着方向盘。千钧一发之际,何吉顺飞身跑去拉驾驶室的门。
可是,还是晚了。
十一
粮站的招待室比想象的好多了。里面空调电视有,坐椅沙发也有,席梦思床上是上好的清凉软席,被单簇新,屋角还有花,只是塑料花,红花绿叶,也蛮好看的。卫生间设施比家里的还好许多,完全和城里的宾馆有一比。只是里边有股浓浓的烟味。开门进去时,呛得眼鼻酸楚。这也难怪,先前里边住过的应该均为男宾。看不出,这方面粮站还挺花心思的。这样的条件是相当的不错了,可是奉水香怎么能睡得着呢。不说心里藏有这么多事,就是没事在这陌生的地方,单独一个人,如何能睡得着呢。
独居一室,开始还有点儿害怕,因为堵心的事占据整个脑海,一摊伤心满地的谷子,半夜杳无音信的老公,让奉水香焦虑不安。如果不是在这粮站,如果不是三更半夜,奉水香早就要号啕大哭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着更不是。电视机开了关,关了开,遥控板翻来覆去摁得滚热了。放大音量看,打了静音看,电视机被折磨得频频惨叫。电视上放了什么内容,这不是奉水香关心的。烦透了喝杯水,再无聊便上卫生间,几趟折腾下来,竟解开裤带后,感觉到没啥可以排泄的,又系上。干脆,再洗一遍澡,放大水量,用莲蓬头猛淋,一直淋,飞流直下淋,炸弹似淋,淋麻木,淋窒息。一切方法用遍,一点效果也没有。越是这样,精神越亢奋。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害怕了。如果不是半夜路黑,她就要去矿上看个究竟。
招待室里很闷,反正睡不着,干脆到外边透透气。奉水香漫无目的地打开门,刚迈出门,一黑影嗖地一声,跃过脚背远遁。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吓得心跳到喉咙来了,拍拍胸脯才镇静下来。被一只老鼠吓成这样,好笑。都说粮站老鼠大,果然硕大无比的。奉水香很神经质地想,那老鼠不会带一大帮鼠朋鼠友的去吃我的谷子吗?那可是新鲜馨香的好谷子啊。
在床上静静地坐着。双手往后理了理头发,也正好将有些紊乱了的思绪理理。奉水香想,家里做生意以来,自己是第一次深切体验到这么艰难,以前清闲掌柜当着,坐在家中嘴不空手不停地点点钞票,还要这样长那样短地数落着何吉顺。也亏了他吃得苦,受得气。摸爬滚打这些年,从一穷二白,搞到现在这样的家底。别人不知深浅底细,我奉水香一分一角心中有数。从今天才真切看到,赚点钱是多不易啊。目睹和经历了今天的事,奉水香感触颇多。真是那句谚语:生意难做屎难吃。想想自己以往那样对待何吉顺,有些苛刻和无理了。关心不够,体贴太少,奉水香有些自责起来。但是,话说回来,男人嘛,不紧点,不严点,行吗?可恶的是说晚上九点赶过来的,都什么时候了,鸭子都早下蛋了,到底搞什鬼,电话不通,人不见影,只差没派苍蝇去寻他了。想着想着就来火了。咬牙切齿地朝床铺一拍。
嘣嘣。嘣嘣嘣。
奉水香犯晕了。怎么一掌拍下去,响声会是这样的呢?有鬼不成?毛发惊悚。竖起耳朵听。又是一阵响声,这才确定不是自己拍的,沉闷而干脆的敲门声。奉水香本能地缩起身子,双手护胸。麻着胆子询问,哪个?敲门声又急促地响了一下。外边声音响亮起来,喂喂,谷子老板,睡觉了吗?快起来,有人找你!奉水香莫明其妙地紧张起来。这粮站离家几十里路的,这儿一个熟人也没有,又无亲戚,不认识谁呀?深更半夜怎晓得我在这粮站招待室呢?虽然奉水香极少出门,没啥社会经验,但活到几十岁了,基本的防范意识还是有的。保持高度的戒备是作为女人应备的常识,何况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坏人若将你煮了吃了,你还没看清是什么家伙干的。为人不作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可当这事真正来临,你怕不怕?奉水香紧张得哆嗦起来。大声质问,你哪个?猪有名,狗有姓,深更半夜别来吓老娘。别作鬼,你有鬼卖,我有鬼赊啊。外边人说,我是胡科长。你快起来,你弟弟在我们业务科办公室等你。你家里有紧急事。奉水香真还不赖,这么紧张得根根毛发竖起来发颤之时,她竟十分冷静地问?我弟叫什么名字?她这么想,如果是坏人冒充,不一定能答得出来,就算是胡科长,谁知道他是不是好人难说,白天人晚上鬼的多了去。
胡科长当然不知道奉水香弟弟名字。他立刻转身要去喊她弟弟。刚一扭头,嘭的一声撞什么了,眼冒金花,疼出眼泪。对不起,对不起,胡科长。连连几声道歉。原来,奉水香弟弟跟着来到招待室门外。胡科长撞得晕头转向的,有些不便发作的恼怒。你来了,好,好,那你自己叫门,你姐把我当坏人。
姐,我是水缸。
奉水香听到弟弟的声音,情知不妙,哐咣一声掀开了门,夺门而出。凶巴巴地摇弟弟的肩膀,家里出什么事了?你猪脑壳,不早打电话我!水缸极为不满地说,你看看你的破手机,能打得通吗?害我半夜租车来找你,车费要报销啊。奉水香看了一下手机,啊哟,什么时候没电了呢?
水缸说,姐夫他——话未说完,奉水香抢着问,你姐夫他怎么了?人呢?
水缸说,还活着,在医院。
十二
立马赶过去。护士正将药水往何吉顺眼中清洗。问医生情况,说严重,右眼已剥落一层角膜了,双眼灼热疼痛,视力模糊。护士处理完清洗后,医生说要往双眼球注射什么药,说这药很少有了,医院都不进这药了,用其他药替代。找到那药后,将针管扭弯,然后便往右眼球注射,刚一扎进,疼痛难忍,只能中止。说是得加麻药,可他们科室没有。奉水香着急了,那可咋办?还是护士灵泛,说到隔壁妇产科借两支来用。找来了可用不着,医生捣鼓几下,坏了,只好强行无麻注射。试想,眼睛是容不得半粒砂子的,目睹针扎进去注药,其疼痛让人抽搐得晕过去。病人是可怜无助的,到了病房,一切听医生护士的。奉水香气呼呼问医生,情况到底如何?医生您有多大把握?医生竟然吞吞吐吐说,怎么说呢,不好怎么说,反正已经进行了处置,你要送上级医院我不能阻拦你!奉水香说:一句话,你有多少把握?50%?、70%?、100%?医生说,那说不清,上级医院条件肯定比我们好。水缸说,早几年洗煤厂出过类似的事,有个工人没有及时去上级医院,给耽搁了,三天后坏了一只眼,后来只得挖了。
何吉顺这时说话了,对奉水香说,你跑来干什么呀?谷子谁在守?奉水香泪流满面。你还在说谷子谷子,你都差点没命了,谷子有什么用!何吉顺说,其实没什么大碍的。不严重,只是些稀盐酸。
当时,吴成万的煤车向下滑行,开始很慢,滑出路边就加速了。那坡段没有石头,是些茅草地,刚下过雨,很软乎,煤车没有什么障碍物,就没发生侧翻,笔直往河里滑行,到河岸50米陡坡地方就加速冲刺了起来。我和吴成万都慌了神。他不会开车门了,我攀抓在踏脚板上,紧紧抓住不敢放,潜意识里是不会翻车的。当冲到岸边时,忽然受阻刹住。那么一重煤车,不翻才怪呢。煤抛撒一地不说,这狗日的车上带有一桶盐酸,连煤带酸泼洒了我一身,我当时也晕了。醒来时发觉自己煤压一身,黑猩猩一样了,身边竟是哗哗河水。眼睛里有些刺痛,全身也湿透了。于是摸索着到水边,一顿乱洗。吴成万自己吓坏了,但连皮都没破一点。我喊他,可他动弹不得,腰扭伤了。
后来矿上发现了,才将我们救到医院来的。
何吉顺嘱咐奉水香早点回去,明天一早赶太阳,多请两个人帮忙。午后还有阵雨,必须在雷阵雨之前将谷子收起来,下午出太阳再拿出晒。起码还得晒二天才能晒干,否则粮站是不会收我们的谷子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碰上倒霉运。早晓得谷子这么麻烦,再多的钱我也不去赚了,以后干干脆脆一心一意只做煤炭生意。
十三
搬进搬出,反反复复,三天了,到中午谷子就晒得脆响。经过日晒雨淋后,谷子格外清爽。灰尘飞跑了,秕谷漂走了,颗颗闪亮,粒粒精壮,金黄灿烂的确实惹人爱。今天就要入仓了。虽是让奉水香烦透恨彻的谷子,可几天的相伴,还有感情了。随地抓一把放手心,闻闻,谷香袭人,搓搓,温暖盈怀。
何吉顺吵吵闹闹地嚷着要出院。自己真的没什么大碍,那盐酸是早已稀释了的,煤尘也没什么,跟煤炭打交道还怕黑吗?而且当时就到河里洗了。只是这揉那搽的,眼球本来就是金贵娇嫩,那经得起折腾,就是没事都会搞瞎。还有点红,只是小感染。到外边吹吹风、晒晒太阳,紫外线一照,什么都OK。
三天了,日夜不安,食不甘味,简直就是神魂颠倒。终于可以甩脱这粘人的糍粑粑了,是赚是亏不管了,会有赚吗?肯定是亏,不用说。这也是一次教训,交学费了,可是学费交得贵了点。人也受了煎熬,太不划算了。
走进粮站,何吉顺有一种久违的感觉。看了坪上晒的谷子,到中午不用粮站检斤验质,肯定也顶呱呱的甲等货。比得上前些年送公粮。当年敲锣打鼓,那场面那谷子,至今令人难忘。不知现在收谷是如何定等级的,还是三等五级吗?我这谷子不评个甲等的我不干,呵呵。其实呀,只要顺利送售了,拜托,谢天谢地。
刚走下站台,要他去业务科一趟。
正好,就是业务科不通知他去,自己也要去找他们。谷子现在是全部晒得比铁砂子还响,尘杂干净,这么干爽的好谷子,不能作一般的等级对待。虽然级差不大,全部算起来还是有一定数额的钱,也算是减少损失。不去争取?哼,买卖算毫厘嘛。
胡科长说,没有别的事,中午请你到我们食堂吃个便餐。我们扶总经理要请大客户沟通洽谈。你虽是初次来,看你是个做大生意的老板,这一车谷子又出了一些状况,辛苦了,一起喝杯酒,交个朋友,以后我们好长期合作。
食堂就在过磅处隔壁,一栋只有一层的平房,很朴素,也是掩映在一片树林中,其貌不扬,却很大,里边大有乾坤。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是一个大餐厅,大礼堂似的,整齐排列着餐桌餐椅,能容纳一二百人同时用餐。虽然洁净,但太嘈杂,里边人声鼎沸。排了两队长龙,一看就明白,左边是的白领就餐队列,一个个衣着光鲜整齐,餐具考究,碗里白饭打了一点点。端好后男的洒脱从容,女的婀娜多姿走向餐桌。右边的截然不同,衣衫不整,尘埃满面,有的还赤膊上阵,一律的大汗淋漓,一律的汗臭熏人。可个个笑容满面,高声说话,惹得打菜的师傅不时提醒,注意点,别把口沫子溅到菜盆里来了。嘿嘿一笑,继续着未完的话题。这些人是一线生产组、装卸班的。他们手中盛饭的家伙,让你惊讶又忍俊不禁要笑。应该不能叫碗,算盆子。都是些不锈钢盆,好些就可以用来洗脸,或者就是小脸盆。全是满满地戴帽小山丘一样盛着米饭。饭香袅袅,他们可不管这么多,队排得久点,不用筷子不用勺,张嘴就咬饭团,嚼得喳喳有声,其味无穷。别笑话这些民工,没有他们,这个现代化程度蛮高的粮站,就还就转不活。他们虽然吃饭如收土,可那么多粮食上上下下没有他们的力量动得了吗。饭菜到手,他们很多人还要喝酒,有的要一瓶啤酒,有的就是饮料瓶装的家酿水酒。看他们有酒有肉,喷香进食,何吉顺虽是来赴宴,却早已垂涎欲滴了。
每个餐桌上都是一屉热腾腾白嫩馨香的米饭。就餐人随意在添加。何吉顺不解,问了一位民工。原来,这是粮站便民服务项目,就餐菜要钱,饭免费。真正的免费午饭,呵呵。粮站本天下粮仓,有的就是粮食,不能让大家吃不饱嘛。有位头发如草窝的兄弟说,好是好,听凭吃多少都不要钱,可恶不让带。要不,我就可随便打点饭,给在离粮站不到一里路电子厂上班的老婆弄点热饭。一个女人家能吃多少,不让打,粮站太小气了。另一个花白胡子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要知足啊。
何吉顺在就餐大厅傻乎乎了一阵。胡科长喊他去里边包厢。他抹抹口角,不好意思赶快随胡科长进去了。何吉顺是见过世面的人,当一走进包厢,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眼睛,在那一霎那,好像受到了超强刺激。顿时脑子有种缺血的晕眩。朴素有加的大餐厅内竟然暗藏玄机,别有洞天,风景这边独好。
何吉顺从未见过如此豪华气的包厢。平时路边饭店一张三夹板隔出来的几间龌龊小屋,那也叫包厢?这粮站的包厢才真叫包厢,啧啧。踏上鲜艳夺目的红地毯,有种踩棉花的感觉,刚迈进当儿,说来你莫笑,何吉顺的腿肚子都抽风似痉挛了几下,自己轻咳一声才算稳住。落地电视、文化墙、水晶吊灯、会客间、咖啡台等等,有的说不出名堂。最让人喜欢又气派的是餐桌,圆桌转动的也是见过的,但这么大的第一次见,有多大?周遭放了22把坐椅。也就是一桌可坐22人吃饭,比乡里两桌还多两,啧啧。
扶总说话了,何吉顺静静地倍感荣光与幸福地听着。
扶总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说,各位老板,中午粮站在自己食堂请大家吃个便饭,不成敬意,请大家谅解。我们上级有规定,一般接待都要在自己的食堂里。今年以来,我们粮站几乎没有在外边接待过。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是设家宴吧,而家宴在接待活动中算是最高礼节呢,你们看啊,外国元首来了,我们国家的领导人要是设家宴接待,何等规格啊。哈哈。扯远了。同志们,别看我们粮站食堂接待,我们可是吃的放心食品啊。起码一点,我们的食用油,绝对放心,现在外边尽是些棕榈油什么的,这对肝肾伤害蛮大的,还有就是不良店子使用潲水油。那不但不卫生,还能吃出病来。别看一些人风风光光在场面上,夜夜笙歌,天天酒店,以为他们山珍海味吗?是的,可是又有多少瘟猪死鸡被他们风光掉。到我们食堂吃,一百个放心,而且均是绿色食品。鸡鸭鱼,自己喂养的,蔬菜是仓库四周空土地里种出来的。我们这里的一切都绿色环保,一般人我还不请他们来吃呢,哈哈。
十四
扶总说,本来桌上不谈公事的,但时间很紧,下午还要赶到省里去,开关于启动中晚稻托市工作会议。所以只好利用午餐时间,算是午餐会吧。哈。当前正值收购季节,大家很辛苦。我们都是做粮食工作的。只是分工不同,我们为国家为人民服务,当然你们也是,但你们属个人行为,你们是真正的实实在在的老板。也是我们的顾客,是我们的上帝嘛,今天有幸请到上帝共进午餐,荣幸啊。哈哈。
要说明的是,我们粮站的职能是,服从和服务于国家宏观调控,执行国家粮食政策,是国家调控粮食市场的重要依托,发挥着粮食购销储存的主渠道作用,承担起维护农民利益、维护粮食市场稳定、维护国家粮食安全的责任,始终当好市场经济条件下国家粮食宏观调控的有效载体。
大家清楚,我们粮站驻在地是个什么情况呢。边远贫困的老区,经济欠发达。对于从事粮食储备来说,始终放不开手脚,原因在于,我们这既不是粮食主产区,也不是粮食主销区。说是产粮区,却常年粮食缺口近二亿斤,也不是纯缺粮区,县里还挂着产粮大县的牌子。这很矛盾,特别是对于我们储粮与你们从事粮食生意,一会多了,一会少了,不痛不痒,小溪河里撑不了大船。但千万不可的是不能断粮,民以食为天,粮是宝中宝,粮是养命的东西,一日无粮千兵散。
我们承担国家储粮任务,是有战略意义的。像零八年的冰灾与四川地震,大家有目共睹,关键时刻,我们将粮食拿出来支援灾区,平抑市场,稳定物价,安抚民心。其作用与地位无可替代。我们要确保储粮数量真实、质量良好、安全储存,确保国家急需时随时调得动、用得上。
为了保证品质,我们的粮食是要常储常新的。所以就要加强轮换,一句话,就是吐故纳新,就是将仓内的粮食轮出,将外面的新粮轮入。现在和你们做的就是轮入,将新粮轮入到我们仓中。
何吉顺酒量不行,喝了几小杯就脸面血红,晕乎乎地听扶总这么一通政策性的海侃,找不着北了。我一生意小贩,卖货收钱,拿钱给物。但心中还是挺佩服扶总的,政策、技术、业务懂这么多不羡慕,管这么个国家大单位,挺气魄的。而且是粮食,俗话说,他这是占在我们的米扁桶上啊,呵呵。
不知喝到了什么程度,大家都有些兴奋了。扶总酒气熏熏说。我代表粮站党委感谢大家了,再敬大家集体一杯,这次只要大家同心同德,携手并肩,我、我郑重承诺,不是酒话啊,我们站领导和业务、财务、仓储的科室负责人全都在这,我说话是算数的,这次、这次对你们大客户实行特别优惠政策。一个个手端酒杯,发光的两眼直直地盯着扶总的嘴,看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发出。扶总虽是眼皮沉重难展,待那个欲打不能的酒嗝徐徐有缓才定神,说,只要上了一百吨,就算大客户,三百吨起设奖,年终兑现。上了一千吨加倍奖励。每吨奖励20元,大家放开手脚干,多收粮,收好粮。我们早日完成任务,大家多发财!
一阵啪啪啪掌声。
何吉顺有些羞怯,他才送一车谷子来,就忝列其间。离那标准还差老远。而且还打算就此洗手不干了。但大家鼓掌,当然自己端了人家的杯,喝了人家的酒,稀里糊涂地一起拍了巴掌。可人家拍完就有话讲,还好,这发言不用点名谁讲,都是争先恐后,毫无头绪,煮粥似此起彼伏。何吉顺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一个中心,感谢粮站抬爱合作,但奖励标准太低,一致强烈要求增加。因为现在的价格原本就没有什么赚头。在产粮区价格已经坚挺,路上费用多,到了粮站还有其他费用。有位白净脸的客户说,你们粮站为何不好好管管装卸工呢,我们几乎每车都得给他们好处费,否则,他们这样那样想着法子为难我们。要不就是天太热,要防暑费,给三五十块让他们买瓶水喝也在情理中。可阴雨天照样花样层出。我们本地人还好点,外地客户他们可黑的,至少要百块一车。领导,这钱我们出得起,无非是少赚几十百把块,但不舒服。这属于敲诈范畴了。好几次想报案,但一想他们做苦工的,也不容易的,没有报了,可心中怄气,不舒坦。
扶总听完后酒醒大半。目光审视着胡科长。怎么回事?查查,严肃处理。像话吗?这是粮站,国家单位,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呢?目无法纪,那还了得?上次不是组织了专门的协调会议嘛。由县政府出面,就综合治理,优化环境形成了会议纪要,南泥塘社区也是明确表态了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公安来可以抓人的。不但有损我站形象,搞不好,客户不上我们的门了,真是岂有此理。几粒老鼠屎,搞坏一锅汤,要严惩不贷。盖经理和胡科长,你们具体抓抓,严厉打击,坚决杜绝!
胡科长轻轻放下酒杯说,我们抓是经常抓了,但总是有死角,管理不到位也有之,可是,只是个别现象。我们也掌握一些情况,多次做了工作,他们就是不听。扶总有些光火了。什么管不听?是些什么人?翻天了不成?在我粮站内,说得不好听,我的地盘我作主。这由不得他们啊,一定好好查落实,再敢这样,硬拼硬,怕个鸟。敢调皮的抓几个交派出所,关他几天,看他还敢不敢,真是岂有此理!胡科长,你好好给我掌握情况,不管是谁。扶总说得情绪激昂,义愤填膺。
胡科长脸有难色说,其实只有个别人在捣蛋。情况我们早已掌握。就是横干佗他们一伙,横干佗名为南泥塘装卸班长,可他是个不干事的脱产班长。扶总您也晓得,那次仓储科小鲁为装卸组敲诈和排班的事,还与横干佗他们打了一架,小鲁的T恤都被他们撕破了。当然,小鲁血气方刚,后生伢仔火气冲,动手先打人家,还将横干佗头上打了一个包。当时当面批评了小鲁,但背后同志们一个个竖起大拇指称赞小鲁,横干佗在南泥塘社区是一霸,要整整他的嚣张气焰。事后,横干佗有所收敛。他哥哥是支书,但了解小鲁的亲舅就是南泥塘派出所所长。他没敢找小鲁要医药费,还主动赔了小鲁一件耐克T恤。
包厢门突然被人撞开,说过磅房那儿打架,110都来了。
十五
过磅房四周站满了人,110警车上的警灯在无声地闪烁。一个个竖起耳朵,踮起脚尖,很安静地听警察的询问。当值司磅员小白情绪很激动,双眼冒火。她的眼镜被打碎,右眼角还在红肿渗血。显然,小白受伤了。她在过磅房内的,为何受伤?怎么跑外边的过磅衡器台上来了呢?就是警察来了,走向她问话时,小白的手仍然紧紧地抓住汽车驾驶室的门,死死不松手。有些恐怖的是驾驶员的一条腿还被夹在车门外,一只皮鞋掉落在踏板上。驾驶员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地扑在方向盘上。当警察劝说小白松手时,小白这才从刚才激烈争吵打斗中回过神来。松开已血於得发紫的右手。警察来了,看他还能跑到哪去。
警察一来,横干佗悄悄离开了。
警察要将驾驶员、小白等几个现场人都带去派出所。
何吉顺忽然看到老婆奉水香,竟然被警察推搡着带上了警车。待回过神来,警车鸣着笛声走了。
何吉顺本能地拨腿追去。
小白,真是好样的,立了一功。她这一架值,破获了一个深藏粮站内的作案团伙。
问题很快调查清楚了。以横干佗为首的五人团伙,潜伏在粮站内,特别是横干佗利用装卸班长的身份,组织一帮人,在站内尽干些违法乱纪甚至犯罪活动。横干佗虽是装卸班长,却从不干活。经常穿梭于各个关键岗位,对客户坑蒙拐骗,强行索拿卡要。多次巧立名目,违法乱纪强收货主司机钱财。对外地车辆进粮站的收保护费。另外挖空心思钻空子,在粮站管理相对薄弱环节上耍花招,捞窃国家财产。今天小白的火眼金睛彻底挫穿他的伎俩。
小白这女孩子很不错,虽然参加工作才两年,戴副眼镜文文静静的,可她好学上进,人又聪明能干,吃苦耐劳。更可贵的是她有很强的正义感,且不畏强势。去年她当保管员时就发现一起不良客户弊案。那是七月流火的正午,阳光灼人。小白一人坚守在36号仓进粮,等待客户的合格粮食过磅后,开车过来入她管的36号仓。中午天热,装卸工都要午休一会。一客户趁中午人少在车子上做手脚。重车过磅后要将车开到仓边,卸完后返回过磅房退车皮重,然后打单就可以到财务结算领钱了的。个别不良客户喜欢在此中间环节做些手脚,想方设法钻空子。比方重车过磅时,驾驶室内悄悄睡个人,司磅员如没发觉,过磅后卸完粮,睡觉的这个人他下车来,退车重时他就不上去了。哼哼,一个百多斤的人就当谷子卖给粮站了。也就是他多赚粮站百多块钱,有些尽想睡个大胖子,利益最大化。这是不良客商的惯用招数。有时车多人杂,防不胜防的。
小白发现的那次不是这招数,更具隐蔽性。过磅时经检查,驾驶室内无人无物,一清一楚,清清白白,那就放心去仓内卸粮。司机开车到36号仓边,没见有装卸工来,以为仓内无人,张望四周一下。哪晓得小白就在仓门边,看他首鼠两端样,定有鬼。于是静静观望事态发展。但见司机从工具箱内取出一橡皮管子,迅速套上水箱,打开水闸哗哗放水。狡猾的是他将水不是放在仓边花圃里,是直接导入加盖板的阴沟里。这样,一箱300斤左右的水放干,滴水不漏,天衣无缝了。小白看出蹊跷了,待他放了一半时,她上去制止。那司机见事情败露,立马掏50块出来。小白不买他的帐,叫来了保卫人员和领导。
今天这事,如果不是小白脑子灵活,一般人想都不会往这方面去想,这横干佗,真还算个人才,不,歪才。就像本·拉登,美国再怎么聪明,如何防范,他竟然搞飞机来撞你世贸大楼,闹出骇人听闻的“9·11”出来。横干佗歪脑子刁,竟想出这档歪主意。小白调过磅房工作不到半年,但对业务肯钻研,一般人你要想到她眼皮底下耍花招,那就悠着点。
十六
奉水香被警察带上车的那一刻,身如筛糠,两腿发软。一家庭妇女,哪曾经历这场面,况且心里藏有事,吓得直内急,一到派出所就找厕所,躲在里边不敢出来。何吉顺赶来,不明就里,不知如何是好。奉水香只低着头,不肯说话。何吉顺作揖似向每个人敬烟,没人理睬他。一支烟转了一圈没有开出去,只好自己放嘴上,刚要掏火机点,看着一张张紧绷的脸,又弱弱地将烟收起放回烟盒。近拢奉水香,用手指别别扭扭地轻挫了一下,你说吧,是什么事?你没有参与打架,一定没有的,你要说清楚警察才放你回去嘛。转过头来对警察说,警察同志,我老婆她是个女同志。那高个子警察嘻嘻笑了,废话吧你,你老婆不是女同志还是男同志。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坐在椅子上的警察说,你老婆架是没有打,但参与了作案,而且是此案的关键人物之一。
一听到奉水香参与了作案。何吉顺如五雷轰顶,真是莫名其妙了。老婆是天天守家的妇女,本分老实,孝敬公婆,和睦邻里,人也大方实在,只是碎嘴多了点,这不违法嘛。对,喜欢打牌,但只是很小的那种,一天到晚输赢才几十块的。其他她就没出过门,今天还参与作案了,还是关键人物之一,这就奇了怪。难道这三天来她长脑子学本事了不成?
刚才自己参加粮站的午餐宴请时,他对奉水香说,你在外待会,我吃完后出来找车子过磅。检验结果田科长给定了甲等一级的。午餐吃得是久了点,也就一个多小时呀。这一小时就能出什么神奇来?
案情很快调查出来。中午,何吉顺到粮站食堂午宴去了。横干佗等找到奉水香。然后装出一副十分同情奉水香谷子遭遇的样子,说他是目睹了何老板这车谷子的全过程的,是粮站故意刁难造成,这么一折腾,你这车谷子不但没有赚,肯定还要损失不少,至少有一二吨数量是不见了的。二三吨那是多少钱啊,好几千呢。奉水香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既然碰上了,倒霉认栽。横干佗深恶痛绝地说,哼,不像话,太欺负人了。你们也太老实了。粮站分明是为难你们,你们新来送谷,没拜码头吧,肯定没有,要不,他们会找这岔子吗?我是装卸班长,见多了。老板,不给这些大小鬼头烧烧香,敬奉敬奉,有你们好果子吃?是不?我见多了,绝大部分的谷子,没有你的质量好,什么杂质比例啦水份啦,你给了好处他们,见鬼去吧,一路绿灯。你就是装车石头砂子也当谷子也给你收了。对,你家老板是运煤的吧,与他们搞好关系了,黑煤都可以当金谷子卖,尽是呱呱响的票票。呵呵。
这也太离谱了吧,奉水香心不在焉回答。横干佗看奉水香蛮老实样,更进一步地激她。你真就愿这么认栽吗?你可能是大老板,这几个小钱损失无所谓。你们门路广,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要不,一般送粮客户受得起这么大的损失吗?这样做生意下去,还不是要折了裤衩卖了老婆赔本。你们傻呀,这损失是他们造成的,要算粮站的。当然,你没关系,粮站就是店大欺客的主,怎么也不会理睬你们的。
奉水香从来没有管过老公生意上的事情的,今天这事也是没办法出来搭把手,毫无经验和生意头脑的,自己会的只有针头线脑饭菜加麻将,但生意上要是损失亏本,那还是不情愿的。心里起起伏伏几翻后,也是窝了不少气与火。只想早早处理掉谷子好回家。经横干佗他们这么撺掇,对粮站渐渐生出股怨气来。也是的,何吉顺讲了,谷子是好谷子,问题没有多大严重,也是可以带得过的。造成损失不说,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也跟粮站是有一定关系的。
奉水香什么也没有说,坐在站台水泥地梁上,重重地吐了口粗重浊气。从表情看得出,她内心正在咬牙切齿。说横干佗是歪才中的人才,一点不假。他看火候差不多了。蹲在地上的他,像鸭子走路一样,驼着移步靠近奉水香,鼠眼滴溜四周一圈,说,大嫂,看你们老实人遭欺负,我们旁观者都抱屈,看不下去了。他故意作愤愤不平状。哎,我都抱不平,想帮你们一把。
帮一把?奉水香立马警觉起来,这非亲非故的,凭什么来帮我一把?不会是碰上了坏人吧?但他说是装卸班长。自己说的,是真的假的?待去问问那装卸工人便清楚。横干佗也看出奉水香不信任他的意思。好好,你去打听打听再说。一会,横干佗又蹿到奉水香身边。大嫂,问明白了吗。告诉你,我就是这个社区的老百姓,良民一个,官不大,小装卸班长一个,呵呵,但从不害人。还吼了一声《好汉歌》,“路见不平一声吼,风风火火闯九州”。
横干佗贴近说,这样吧,一会我找车子给你去过磅,你只需去过磅房领单子,然后完事后去财务结钱就是。没有任何风险的。还有,你说你那谷子估计会有多少损失?我怎么晓得呢?你大概估算一下吧。奉水香说,我没做过生意,没经验,过了磅不就是清楚了吗?横干佗猴挠痒痒地抓抓头,说,上午我跟你家何老板接触一下,他说,至少损失了二三吨。那几千块真的是打水漂去了。这样吧,我找人给你去过磅,保证给你挽回些损失,我们只赚用车的装卸和运费,讨生活不容易,大姐,也算分口饭给我们吃,我们的车摆着也摆着,是吗?你到过磅房不要多讲话,只说这谷子是你的,报上名字。奉水香还是怀疑其用心和目的:你们用什么办法给我挽回些损失?挽回多少?你们要多少好处费或提成?横干佗说,这你就甭管了,反正我们有办法,我们和那边熟得很,给你说说好话,保证你损失只在一吨左右。告诉你啊,大姐,你不要对任何人讲,得了好处也不要张扬,祸从口出啊。搞不好人家公家饭碗被端了,我负不起责的啊。很严重的呢。记住,我也不在现场的,一会司机给你装粮,你坐驾驶室一起去过磅,尔后返回卸了粮,退车结账。财务那边很麻烦的,他们不给现钱,这样,我要司机按你原先基础损耗一吨结账,直接给你现钱,单子可以交司机去领钱。转运车费按最低价收,人家要二百的,你给一百行了,看你损失得造孽,我们只收油钱。放心,绝对不是假钞票。你可以叫你家何老板亲自验嘛。
十七
小白对警察说,每天有无数车辆穿梭着来回经过磅房称重。一般在短期内我对每辆是有大致印象的。午后,也就是何吉顺的这车粮过磅后,卸完车来退皮重,我从监视探头中看到车牌上有些瑕疵,前面牌照鲜亮如新,而尾部车牌颜色浅,且有新泥涂抹痕迹,奇怪的是尾号最后一个数与前面牌不同。我心里格噔一下,撞上鬼了,一定有大有问题。刚才过磅车号是前面那号,但绝对不是刚才那车子了,偷梁换柱了。我立刻明白过来,这车与刚才重车过磅的绝对非同一辆。道理很简单,此车虽颜色、外型与前边牌号一致,但其皮重绝对轻于前面的车,而且至少会轻二至三吨。这样,我们粮站就凭空被窃走两至三吨粮食。也就是说要多付二、三吨的粮款。
奉水香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哭诉着说,警察同志,我完全不知情的,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只是请他们给装卸过磅。不知其中他们有这么多鬼名堂的,和我无关啊,不关我的事。
横干佗一伙五人全部归案。他们在粮站有多起违法犯罪行为,其中以换车辆牌照手段从中盗取差额案就有三起。正立案调查深挖中。
何吉顺这车粮最后据实过磅退了皮重。全部损耗450公斤。结了账,何吉顺在奉水香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呵呵,还是赚了呢,减去损耗,比运一车大米回来还是多赚二百多。
如果不折腾这几天,会赚得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