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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在中国的历史上,有两个时代,如果你有幸生活在其间,那么随便出个门、打个酒、听个曲,就能撞到位大师。一个,是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一个,是新文化运动时期,群星璀璨。
前者已远,后者距今正好百年。
100年前的中国大地上,压根儿不是如今流行的“民国范儿”里描述的小清新模样。正好相反,一切都令人窒息:军阀割据、土匪遍地、政治腐败、思想混沌、尊孔复古、恶俗依旧;百姓不仅穷困已极,而且在“共和国体之下,备受专制政治之痛苦”。
这窒息中,两个人的相逢,为中国撕开了一道光亮的入口。他们是36岁的陈独秀,和更年轻的、24岁的胡适。他们被后人并称“新文化运动”最重要的领袖人物。
1915年1月,陈独秀以神来之笔,译出了“德先生”与“赛先生”,即民主与科学。他希望青年向这两位“先生”走去,成为革新旧政治、建设新国家的生力军。整整比他年轻一轮的胡适,恰是如此青年。
彼时,胡适正留学美国,与“德先生”“赛先生”朝夕相对,活跃于校园,交游甚广。他为混乱中国开出的药方,就是“造新因(造就新人)”。这与陈独秀不谋而合。
《新青年》刚创刊时,在青年中影响并不大。因胡适加盟与陈独秀并肩作战,这个刊物才成为青年心中的指针,新文化运动也才成为全国性的运动。
胡适的高明在于,他用一个看上去微末的东西,来破民主科学这个宏大的题——说话写字,请用白话文。他主张“文言是半死的文字,白话是活的语言;白话文学是文学史的正宗;要用白话来创作新文学——活的文学、人的文学。”
不几年,白话的报刊如雨后春笋创办,全国教育联合会一致通过“教科书一律使用白话”的议案,优秀的白话诗歌、小说、戏剧、散文不断产生。
胡适倡导的文学革命成功了,而另一项重要内容,是思想革命。
他喊出了“健全的个人主义”。一方面承认个人自由,确立个人价值,“努力把自己铸造成器”;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健全的人,要担当,要负责,要成为国家和社会的“新因”。
他以青年之身,做了青年的导师。在他的影响下,一代青年成长起来,并在稍后的五四运动中爆发出巨大的正能量。也就是在五四运动前后,他掀起的这场盛事,正式得名“新文化运动”。尽管他自己更喜欢称之为“中国的文艺复兴”。
不管怎样命名,这都是一个古老民族和古老文明的新生运动。
1919年底,胡适整理出新文化运动的4条纲领: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他对这个纲领做出了自己的解释:新思潮的精神是一种评判的态度,新思潮的手段是研究问题与输入学理,新思潮的唯一目的是再造文明。这是胡适对新文化运动最后的贡献。此后,他与被他召唤起来的、走上街头、投身历史洪流的新青年分道扬镳。
胡适28岁时的这次选择,已然是其一生的转折。
胡适的转身而去,早有因由。
在新文化运动之初,意气风发的胡适就打定主意,“二十年不谈政治,二十年不干政治”,以便“在思想文艺上替中国政治建筑一个革新的基础”。
他想做的,只是一场启蒙运动。启蒙的涵义可以这样表述:人权觉醒、人格独立、理性自主,或者说“人的解放”。他一直希望,这一运动能以“纯粹的文化运动和文学改良运动”持续下去。至于国家前途,他觉得温和的、渐进的、改良的就好。
所以,胡适把五四运动视为“一场不幸的政治干扰”。
其实,此说不确。新文化运动不能持续,主要是当时的政治社会变动,而这些变动是必然的。五四运动之后,陈独秀和受新文化运动洗礼的一代青年,投身政治活动,实际上是一种必然选择。当时 中国的民族独立、内部割据等问题没有解决,何谈“人的解放”和“纯粹的文化”?
但是,新文化运动的确是一场未完成的运动,它的目标至今都没有完全实现。
过去的100年里,前60多年间,要么是争取民族独立的战争,要么是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人们实在无暇顾及文化。
改革开放后的30多年,才进入100年来最为安定的一个时期:既无战争,也无运动。这样一种环境,最容易实行新文化运动时期提出的一些任务。
于是我们看到,胡适说的“实验是真理的唯一试金石”,与改革开放的第一道惊雷《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如此契合;于是我们想到,胡适曾力主:“文明不是笼统造成的,是一点一滴造成的。进化不是一个晚上笼统进化的,是一点一滴进化的。”在他的年代,只有“武装的革命消灭武装的反革命”这一条路可走;但在当今时代,确需践行一点一滴的改革思路。
100年之后,新文化运动的目标——“再造文明”,仍是我们面对的迫切任务;新文化运动提出的民主和科学主张,依然是我们寻找和重建的方向。
总有一种误解,以为新文化运动就是“全盘反传统”,其实,胡适从来没有全盘反传统,而是从传统中提取新文化的元素。他和鲁迅、钱玄同诸人对传统文化的不合理方面,批判是不留情面的,这是基于他们对传统文化的深厚了悟。
今天,我们欲建设新文化,必须了解传统是什么,然后在批判、继承、创新中,将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