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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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去襄阳。
  襄阳有一帝,一相,一诗人,一书家。
  一帝为刘秀。
  从小我就好奇几个问题。比如同为没落皇族,为什么刘备只能三分天下,偏居西蜀,最后白帝城托孤,对诸葛亮说“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劉秀却能扫六合,收九鼎,定都洛阳,传八世十四帝,而且用时仅三年?比如昆阳之战。起义军这边是二万人,王莽军四十二万人,没有阴谋诡计,就是正面战场硬抗,义军首领还惊惧乞降,偏将军身份的刘秀率三千士卒直破中军,马踏连营,居然斩首而归,赢了。这场决定王朝更替的仗是怎么打的?比如打完昆阳之战后,刘秀被心生猜忌的更始帝派去孤身招抚河北。这就是派他去送死。光杆司令刘秀就能从零到带甲百万,聚云台二十八将,奠定帝业基础。他是怎么完成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比如不杀功臣。东汉功臣没有一个落得像韩信、彭越等人的下场,皆以列侯归乡,得享富贵。这个太难得了。自秦以降,皇权至高无上。为君者诛戮功臣,为将者渴望黄袍加身,尤其是出身草莽的皇帝带着一帮老兄弟们打下江山的时候,这种君臣关系更是凶险,是解不开的死结。刘秀退功臣,剽甲兵,进文吏,敦儒学,打破“殷鉴不远”的喋血模式,用一个相对和平的方式解开这个原本注定血腥的命题。肇始于此,也就有了后世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
  据说襄阳是千古帝乡,从这里走出过几位帝王。我独对刘秀充满敬意。我想去看看他,看看生养出这个风神俊朗男人的那片土,看看这片土上究竟是有什么神奇之处,才孕育出这样一个让杀人如麻的朱元璋也心折叹服的仁人。
  一相为诸葛亮。
  诸葛大名垂宇宙。小时候看《三国演义》,就想自己要是他手中那把羽扇上的一根毛也是好的;读书后念《出师表》,读到“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更是慨然涕下。《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与正史里的诸葛亮是有区别的。后者是公认的臣子典范,识治良才,而后者加前者的和,即是中国士大夫们的精神图腾。
  诸葛亮受遗托孤后,掌一国之柄,上不生疑心,下不兴流言,这太难了。这不是说臣子有忠心就行的。这个“难”不比打天下容易。打天下要对付的只是敌人,这个还要在功高震主之时,让老板与同僚都没话说。甚至,这个“难”比杜甫诗中的“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更难———有资格与诸葛亮谈谈文韬武略的,除伊尹吕尚萧何曹参四人外,大有人在———就连被尊为圣人的周公也有“恐惧流言日”,但诸葛亮做到了,人敬其公,皆畏其廉,赞为忠贞冠世,故以臣僚之名行君王之事,得善终且享身后美誉,溯古至今,无可相提并论者,真能称得上“千古第一人”。
  一诗人为孟浩然。
  中国是诗的国度,盛产诗人。李唐一代,有名有姓的共有2536名诗人,能称得上大诗人,孟浩然绝对算一个。蘅塘退士编《唐诗三百首》,孟浩然有14首诗入选,排名第5,仅次杜甫、王维、李白与李商隐。孟浩然的诗有多好?
  李白够狂,天子呼来不上船,自呼臣是酒中仙。一辈子写了N多赠别诗,写给孟浩然的最多,起码有五首,《赠孟浩然》《春日归山寄孟浩然》《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淮南对雪赠孟浩然》《游溧阳北湖亭瓦屋山怀古赠孟浩然》。质量也是最好,“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等开阔壮丽,一扫赠别诗的愁苦烦闷,未著一个“情”字,又极见深情。眼前景,口头语,心中情。雄浑充沛,浩浩荡荡,是实打实的千古名句,无一丝杂音,无一字可挑剔,有天地造化之理,阴阳开合之机,只能膜拜。这种级别的诗,岂是“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种混吃骗喝的,能够相提并论?假如我是汪伦,情愿让他为我唱支山歌好了。
  李白眼里有孟浩然。我也是孟浩然的铁粉一个。《春眠》一诗,小时候读,只觉琅琅上口,眼前一片清新自然。等到年齿渐长,再诵“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那是于极平常处闻惊雷,是要掉下眼泪的。孟诗无一字佶屈聱牙生僻怪诞,从随处可见的农家生活中潺潺流出,如石上清泉,字字可见自然。自然又自在,诗句铺开如画,画面空寂幽静,又有足音,是人于画中行走———称得上天籁。世上多以王维与孟浩然并称。王维的山水诗有个核,即禅意哲理,反而见了机心;孟浩然的诗,不事雕琢,纯然出自天性。这不可学,一学便伪。在他的诗里,我们能感受到时间慢下来的魅力,比如“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远处的天空为什么会比树林更低,因为暮色悄然四合,夕阳缓缓西坠。“低”在这里还是一个动词,是一个慢慢低下去的过程,是一个时间流动的声音。羁旅夜泊,日暮添愁。宇宙寂静,明月伴我。这首诗打通作为个体的生命意识,作为时代的社会意识,与最神秘的宇宙意识,使之融为一体,且有远近,明暗,虚实,强弱,有弦外之音,有象外之旨,是第一流的诗。
  一书家是米芾。
  书法我不大懂,觉得是玄学。平时看字,大致是用司空图阐释诗歌美学时说的24个词语来揣摩体察。说米芾字好,我双手双脚同意。刚柔相济,奇正互生,又有野性率意。看其字,如乘大宛名马,马有盛装舞步,人马合一。殊为叹绝之余,马突从一片鳞次栉比里平空跃起,奋蹄扬鬃,着实是快意难当。但他为什么是宋四家之一,名与苏轼、黄庭坚、蔡京同列;明人董其昌评米芾,更推许他为宋代书法第一……这种高手切磋间的精妙殊胜,我就不懂了。坦率说,我也看不出别人说米芾“集古字”中的古之来历。点评米芾书法造诣,非我之能。我主要是喜欢他这个人。太喜欢了。他的颠狂,他的贪痴。
  米芾有太多奇闻逸事,连他的死都像一场事先张扬的行为艺术,提前一个月处理妥家事,与故交作离别书信,再买一口棺材,坐卧其中。
  有意思的是:米芾其人滑稽,其字却不怪诞,也谈不上有多么险绝狂放。结体严谨,多呈正三角与梯形,非常稳固;用笔无往不收,无垂不缩,很讲究回锋顿挫。人与字之间的差异感,在这里就形成巨大的生命张力,真是有意思得紧。
  能不喜欢米芾的颠?颠之一字,既是颠狂,亦可作山颠(巅)之解。米芾这个人与他的书法是站在山巅上的。当然,喜欢归喜欢;日常生活中,是断断不可与这种艺术天才做朋友。那会被他摧残得面目全非。
  我想去看看襄阳的米公祠,看看院落碑廊里那些米芾手迹。据说米芾手书的那幅《动静交相养赋》,光之字就有21个,字字皆不同。还有那张《研山铭》拓片,恣肆烂漫、欹侧生姿,希望能有机会在它面前待上半个时辰。
  选自《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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