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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等待的结果早已知晓，你要等的人不会再回来，岁月悠长，终是只剩你一人飘荡，你还会继续等下去吗？站在铁树下等待离人的步菱，也是曾有犹疑的吧？但有些过往刻骨铭心，情感坚如磐石，相信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步菱第一次见到彦苏是在梨花园里，那时她在铁树下休憩，一个华服少年匆忙赶来，他的眉眼中神采飞扬，在离她不远处的梨树停下。
他在等人，步菱从他带着的包裹和一连在梨树下站了四个多时辰中推测得来，许是他等的人失约了。他向她走来，步菱看着他唇角下垂，眸中满是失落地将包裹递给她，里面装的是一些吃食，她没有接，于是他便放在她身边。
在彦苏走后，又有一个锦衣少女急步奔来，还是在那株梨树下，她的脸上满是焦急，大声地叫着彦苏，是以，步菱知道了他的名字。
最后锦衣少女离开，步菱以为这只是她生命中的小插曲，却不料几天后，彦苏又拎着一包吃食到了梨花园，这次是直向铁树。步菱正在铁树光秃秃的枝丫上睡觉，见彦苏对着铁树说话。在枫雪国素来便有一个传说，皇家梨花园里有一株通天铁树，只要铁树落下一枚梨花，便可满足人的一个愿望，在俞晴即将嫁为人妻，而彦苏却无计可施时，他只好相信这毫无根据的传言，因着那天在铁树下见到的女子。
步菱依旧睡在树上，她匿了身形，以至于彦苏在铁树下跪了两个时辰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从那天起，彦苏日日都会来，带着一包吃食，在铁树下跪两个时辰，不多不少。
原本步菱并不想理会他，可那日来找她喝茶的天禄神君却提醒了她：“帮了这小子，说不定就能洗去罪名。”
其实她并不在意身处何方，只是她想，日日的跪拜，也算虔诚，应该见上一见。
于是那日步菱在铁树下等候，远远就看见了提着包裹款步而来的少年。他走得不急不缓，看见她时也不惊讶，只是将吃食递与她，步菱接过，听他提出的愿望。
右丞相之女俞晴要嫁的人是五皇子，而彦苏的愿望就是让五皇子死去。步菱本来便是罪名加身，若是再加一条杀孽，许就真的无法再离开这里，于是她漠然拒绝。彦苏便退而求其次，让五皇子病重，步菱端详他片刻，终是允了。
于是彦苏便向她索要梨花，说梨花便是信物，他说：“那必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梨花。”
步菱望着满园的梨花，春光乍泄，树上洁白的花儿胜雪，开满枝头。沁人心脾的幽香便漫过鼻尖，她心中蓦地一动，如玉的手掌上缓缓绽出一枚粉红色的小小的梨花，晶莹剔透，内里如玉髓一般流动。
彦苏本就在五皇子身边暗插了人，如今五皇子病重，他只用了些小手段便送他归西，她没有杀人，却给了他便利。步菱靠在铁树上，不知这算不算是助纣为虐，也许她做得不对，因为她的罪名还未洗脱，铁树也并未开花。
后来彦苏便常来梨园，他虽年纪不大，但见识却甚广，总是会挑些稀奇古怪的趣事儿给她讲。步菱不喜游历，从前在天界便是在一个地方不轻易挪窝的主儿，何况现下更是得了清闲，所以她也乐得陪他，反正人的寿命弹指一挥不过百年，一些小插曲，也可以慰藉她漫长无趣的生活。
那日，彦苏神情凝重地来找步菱，皇帝已老，便病痛不断，而他也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所以他需要她的帮助。他许诺，若他登上帝位，定会满足她的所有愿望。步菱点头，她想起前不久彦苏与她说要去求皇帝给他和俞晴赐婚，如今怕是要耽搁下来了。她又想，她能要些什么呢？人的愿望可以求神，那神的愿望呢，求人有用吗？
步菱不明白为什么会帮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有了感情了吧。也许是那句独一无二，抑或是一个永远都不需要实现的诺言。
总之，在老皇帝驾崩之后，朝堂之上迅速分出了两个阵营，以二皇子、左丞相为首的一派，和以七皇子彦苏、右丞相为首的另一派。彦苏早便蓄谋已久，如今局势几乎是一面倒的情况，只因老皇帝死后遗诏是要二皇子继位，是以有些麻烦。而彦苏现在已是万事俱备，但他不要谋朝篡位，所以他需要神谕，一个可以令他名正言顺、民心所向的神谕。
不言而明，步菱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个幕后推手，有了她的帮助，彦苏便自然而然地登上那个位子，黄袍加身。
他整顿朝堂，肃清乱党，手段狠辣凌厉至极，但却是最快速有效的法子。步菱看着他如愿地娶了俞晴，彻底将朝臣纳入麾下。
彦苏成为了皇帝，却依旧日日过来与步菱闲聊，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来的人不是皇帝，而是他的皇后，俞晴。
她还是如以前一般，眉眼中透着大家小姐的骄矜。俞晴身着华美宫装，微抬了下巴，不屑地看着步菱：“皇家内院怎可留妖孽横行，你最好识相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步菱不恼反笑，一个凡人，能对神仙怎么个不客气法？妖孽，彦苏大抵也是这么看她的吧，也是，神仙又怎会困居于此。
抬眸间，却看见了俞晴颈上的金线，在繁琐厚重的宫装掩盖下的一抹粉红，脸色骤然一冷，便将那朵梨花摄入手中。俞晴失声叫道：“那是皇上赠于我的！你干什么？”
皇上赠于她的，怎会是皇上赠于她的？步菱握紧水晶梨花，神色晦暗冷漠。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伎俩！”俞晴嘲讽地凝视着她，“你不是就想蛊惑皇上吗？不然五年前那日我们私下约定在这梨园里见面，我分明是来了，你却从未告知过皇上！”
步菱缓缓抬眸看着她，眼中尽是疏离冷漠，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俞晴走了，步菱并没有将梨花还给她，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其实现在的俞晴并不适合彦苏，虽然这只是步菱的认为，但也是有理可证。五年了，不知不觉认识彦苏已经五年了，在这五年里她见证了彦苏的成长，看着他从纯善懵懂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睿智沉敏的君主。他一直都在改变，而俞晴却还是从前未经风雨的模样，他们早已经不合适。
可只要彦苏还有一天喜欢着俞晴，那他们就还是合适的，就像此时，独一无二的梨花都可转手送给她。
步菱开始回想从前，她被定罪的理由。 那日她在去往东海取仙贝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孩，那时正是战乱时期，女孩的家人在战争中被冲散，而女孩便流落到了一座荒山。在野兽扑向她的时候，步菱正好走到她面前，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野兽吃掉。
当步菱站在天庭之时，她被这样诘问：若是连身为神的慈悲与怜悯都不存在，那还有什么资格成为神？
步菱还记得她的回答，既然为人，便要经历生老病死，以及一切突发的状况，即便是她救了那女孩，国家正值战火纷飞，她一个女孩，独自一人，又能活到几时？左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在场神仙无一能反驳，但神可以无情，却不能冷漠，她被天帝判为铁石心肠，受罚落于人间，待看遍俗世悲欢离合，懂得了怜悯后，铁树便会开出花儿，那也证明了她不再冷漠。
步菱一手握着水晶梨花，一手抚着铁树粗壮的枝干，眼神平缥缈无迹可寻。铁树啊铁树，何时才能开出花儿呢。
午时刚过，俞晴便带着一大帮人来到了铁树下，步菱看着他们拿着铁锹和铲子，分离泥土，一下下往铁树根部凿去。
铁树好歹是步菱的栖身之所，也算是神木，除非是与她有牵连的人，否则便是神仙也无法破坏。可是她算错了，那个除非，就在一旁站着，皇后俞晴，便是那年她冷眼旁观看着死亡的女孩，真是一报还一报。
彦苏，该是不会来了吧。
步菱眸光淡淡，她看着铁树一点点倾倒，发出难听的声音，俞晴在一侧冷笑，看向她的眸光越发轻蔑，步菱有些明白了她的心情，害怕失去，可她又能跟她抢什么呢。
终于，彦苏赶到，随着一声怒吼，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可是已经晚了，铁树落地之际，梨花开满枝头。
彦苏看着步菱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终究不敢触及。步菱微笑：“彦苏，可还记得你的诺言？我的愿望是余下的日子里，你能按照你的心走，不犹豫，也不后悔。”
步菱微扬起头，她看到天界的光芒照到了她的身上，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随着她的消失，铁树也随之不见，仿佛刹那间的美丽花朵不过幻境，转瞬即逝，唯一遗留下的，是落在地上的，流动着粉色玉髓的水晶梨花。
彦苏走到俞晴身边，冷酷的声音道出来一句：“皇后德行欠缺，善妒娇蛮，天命不佑，遂废其后位，冷宫安置！”
哭喊求饶的声音渐远，彦苏弯腰拾起水晶梨花在指间细细摩挲。昨日他无意间失了这花，还以为是落到了哪里，如今看来却是俞晴私自拿走，又让他错过了救她的机会。
他想，他对于俞晴是不存在爱情了，有的只不过是责任而已。他的爱，早便寄托给了那个春日里倚在铁树上的女子。
她对他来说，就如这梨花一般，美丽而不妖艳，清淡却不冷漠，这样独一无二的存在。
步菱的神缘一直不好，因着她从来都足不出户，偶尔出门也是办了事便立即回去，没有什么得罪的神，也没有喜欢的神。
唯一算得上关系好的就是司掌着刑罚的天禄神君，那也是因着他们工作性质较为相似的原因。步菱是司掌天数的神女，勘破生死，便能推衍命数。
以至于步菱重回天界，没有一个神出来迎接她，便是天禄神君，也不知又跑到了哪儿去。
步菱便独自慢慢踱步回宫，云轻宫还是如从前一般，以她刚走时的模样诉说着孤独寂寥。
步菱回来，很多神都是知道的，而唯一前来拜访的却是月夜仙子。仙子、神女在凡人眼中看起来都是一样，但其实神女拥有着职位和权力，而仙子说不好听些就是有了些仙力的美貌花瓶罢了。
月夜在天界是个很受欢迎的仙子，她貌美不自傲，又热情爱笑，善结良缘，是以朋友很多，与步菱性格完全相反。
步菱想起很久以前月夜曾向她示好，而她并没有理会，不知她此次前来是何目的，月夜笑着拱手道：“听闻步菱神女在人间遇到了大劫，九死一生，不过所幸是平安回来了，恭喜恭喜。”
步菱点头，在下世之前她便给自己推衍了一卦，有惊无险，也的确是九死一生。若那铁树倒地之时没有开出花来，她就真的死了，魂飞魄散。
月夜很快便聊到了正题：“神女的能力可以预知世间未来之数，月夜想求神女一件事。”
步菱虽然重新为神，却也并未想与谁深交，刚要拒绝之时，却听她继续道：“此事与天禄神君有关，还请步菱神女莫要拒绝。”
在天界，唯一能忍得了她冷漠的便是天禄，步菱一愣，他出了什么事吗？
“神女下凡之日，天禄神君也随着入了人间，我多方打听才知他的下落，他现在是人间的帝王，名叫彦苏。”
彦苏，那个陪了她五年的少年，居然是天禄！他的入世，是帮她度劫吗？
步菱回想着月夜的话，神仙入世，不是度劫便是指引，而天禄私自下凡有违天条，况且他又是司掌刑罚的神君，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若是在这一世不能重回天界，便再也不能为神。
这一趟再入人间，其实步菱也是十分忧心，因着她在宫里衍了好几卦，皆是大凶，若想知道的再细些，便需耗费更大的力量，步菱不放心便仔细卜卦，最后的结果却晦暗不明。
临行前，月夜送她，步菱并没有问她为何不自己去救天禄，月夜不说，那她问了也不一定是真。
步菱这一去，便也是舍了神位，成则回归天界，败则魂飞魄散。
天上弹指一瞬间，人间已过数月，枫雪皇宫栽满了梨树，此时花儿已经谢了，长出了一颗颗幼嫩的果子。梨花园里原本放着铁树的地方空了一大片，彦苏便席地而坐，他瘦了不少，两颊颧骨突起，下巴削尖，宽大的衣衫被风鼓动，越发显得清瘦。
步菱站在他身后，微微蹙眉，她想，无论是彦苏还是天禄，都有这么让人忧心的一面。
彦苏低咳了两声，仿若福至心灵般地回头。步菱还是一身素衣，清冷中带了些温和，彦苏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终于扑过去将她抱入怀里。他喃喃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死的。”
步菱微微点头，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汜水在何处你可知道？带我去。” 若想让天禄神君重回天界只有一个法子，回到过去将那个令步菱落罪的女孩救下，那便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的故事。
而穿越时空必须有两个条件，铁树开花，汜水倒流，以铁树之花稳固汜水涌动，以汜水倒流穿越过去时空。
铁树之花在步菱重回天界时就已凋零，而可以替代的，便是彦苏手中的水晶梨花。步菱将梨花投入汜水，水流顿时凝固下来，步菱又想起汜水倒流的条件——执念，足以穿越时空的执念。
步菱将手放入水中，水面没有任何变化，微皱起眉头，是执念不够吗？
在她身边，彦苏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放进水里，顿时水底掀起一道惊涛。在步菱讶异的表情里，两人被迅速卷入漩涡中。步菱赶紧抓住彦苏，以免在激烈的水流中被冲散。
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扭曲，四周的一切都变得空白而安静，只剩下身边飞速往过去延伸的时光。步菱勉强用神力护住两人，终于挨到了步菱犯错的那一天。
凶恶的猎豹扑向女孩，步菱立刻出手护住她，又用神力将猎豹甩到一边，猎豹恶狠狠地叫了两声，甩甩头离开了。
女孩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步菱，见步菱转身，赶紧快步跑过去抱着她的腿，步菱侧身让开，面无表情，拉了彦苏便走。神仙必须慈悲，却又不能过多干预人间之事，如此想来，做神仙还不如做一个凡人来得自在。步菱摇摇头，招来浮云与彦苏一起登上天界。
天上异常安静，偶尔路过的神仙只是看她一眼，也不搭话便漫步离开。云轻宫一切如旧，只是大殿之后的软塌小几旁却坐了一个人，墨发未束，姿意风流，步菱微微蹙眉，握紧了手指——天禄神君。
天禄挑了眉，笑吟吟地看着步菱，宫外突然冲进大批天兵将三人团团围住长矛相向，剑弩拔张。彦苏看着天禄，眸间闪过一丝灰霾。月夜从宫外漫步走进，她斜睨着步菱，语调轻蔑：“神女步菱，因冷漠降罪于人间，后赎罪回归天界，岂料仍不思悔过，倒流汜水妄想改变过去，实乃重罪！遂，令天兵将其捉拿归案，予以重判！天帝法旨。”
若穿越时空，那么从前的人便会消失成为穿越过去的人，就如她在，从前的步菱便不在了，而彦苏和天禄却同时出现，着实不对劲，步菱冷冷地道：“可否跟我解释一下？”
天禄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节扣着小几，半晌才笑出声来：“其实很简单，我也是穿越过来的人，真正的天禄已经消失。”
步菱突然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微寒，真正的天禄指的是从前的天禄，而现在的天禄和彦苏其实只是一个人分成了两个罢了。若彦苏是善，那么天禄便是恶。
那月夜将他们骗到这里，便是其心可昭。
天兵围住了整个云轻宫，将他们带回了九重天界。步菱违反天规，被下放到天牢封其神力，终身监禁。彦苏本是人间帝王，便令其重回人间再不得上天界。
而云轻宫却迎来了它的新主人——月夜神女。
天牢之内，关的都是犯了大错的神仙，阶梯幽长延伸至底，月夜身着华服一步步走下。一个个囚笼之内，皆是些容颜憔悴衣衫褴褛的神，他们曾经风光无比，是跺跺脚天界都得抖一抖的人物，如今也只得如此落魄。
月夜微微笑着，想着步菱如今的样子，想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冷漠高贵。虽是被囚禁在天牢但月夜还是不放心，想起那次她登门拜访，步菱却连见都未见便回绝了她。从那时起她便下定了决心要成为神女，坐上步菱的位子。所以，她总是要看到步菱再无翻身之日，才能安心。
天牢二层，步菱双手被铁链锁住，两个粗大的铁钩从琵琶骨穿过固定在墙上。步菱微低着头，脸上有些脏污，感觉到有人过来便抬了抬眼。
月夜打开牢门进去，扼住步菱的下巴，细细瞧了片刻突然逸出丝笑：“你说，我要是剔掉你的神骨，你会如何？”
步菱也笑，并不说话，只眉眼间的不屑一顾却尤为刺目。月夜面容一冷，便毫无顾忌地下了手。
剔骨之痛撕心裂肺，步菱白了一张脸痛苦低吟。一道很轻的风拂过，待步菱反应过来，月夜已经双目圆睁不甘地倒在她面前。
来人笑意裴然，对她伸出了手，步菱怔了半晌才喃喃道：“天禄。”
私闯天牢乃是大罪，何况天禄又杀了月夜，于是当他们逃出了天界后便立即有数万天兵追捕。步菱失去了神力，一路颠簸快要昏迷过去了，加之天界又派了虚释天神，两人终于在枫雪被围。
天禄抱过步菱，似是没有听到天上的喊话，他笑着在她耳边轻道：“不管我变成了何种模样，这颗心是不会变的。步菱，保重。”
天禄耗尽神力将步菱送离，步菱再次醒来是在一间木屋里。彦苏端着一碗水进来，见她醒来便将水放在一旁，双手拢住她的手说：“对不起。”
步菱摇头，张了张口才发现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先喝点水润喉：“天禄……呢？”
彦苏微敛眸，不语。
“他被抓走了，对吗？”
她的表情太过脆弱，绝望中带着一丝希冀，彦苏抚着她的脸颊，微微叹息：“他死了，神魂俱灭。”
茶碗落到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步菱捂着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悄无声息。
“阿菱，我明白他的选择，不管是他还是我，心意是一样的，我会保护好你。”
步菱抬头看他，心间一动，彦苏点头：“没错，我都想起来了。”
人间芳菲飘尽，转眼已到冬日，步菱也安心在枫雪皇宫住下。梨园里立着一株铁树，光秃秃的枝干，泛着铁器的色泽。
步菱在铁树下摆了个小几，上面放了些果酒吃食，彦苏为两人斟了半杯酒。步菱失了神力，却有着神的身体和永恒的生命，彦苏虽是凡人，却有着天禄的神力。无尽的相守，这本该是最好的结局。
落叶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俞晴踏着矜持的脚步向着铁树走去，衣衫素净，却难掩优雅。她到了两人跟前她轻轻一笑，眸中满是怨毒：“步菱，你怎么就是不死？”
“俞晴？”步菱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刮擦着酒杯，“不对，你不是俞晴。”
虽容貌一样，但气质却不同。 “没错，我是月夜。”月夜突然大笑，这俞晴身体里有着她的一缕仙识，如今倒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月夜细细看着步菱，突然冷哼一声。她算计了这么久，竟然不但没能将她杀死，反而让自己栖身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早些年，她用俞晴算计得步菱被贬凡间，却不想天禄竟会为了指引步菱私下凡间，在她即将断了步菱神根之际，天禄又化解了她的冷漠，助她回天。
于是她只好趁着天禄失去记忆，骗得步菱穿越过去触犯天条。可谁想天禄居然将计就计最后反而杀了她！还好在凡间还余下她一抹仙识，不然她只怕立即就灰飞烟灭了！
步菱没去思考月夜为何会成为俞晴，只是冷淡地道：“你最好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否则……”
“你不用威胁我！”月夜大声打断她，忽而又凄厉地狂笑，“步菱，你的死期到了！我没有好结果，你也休想安生！”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一大拨天兵便涌现出来！步菱猛地起身，冷冷看向月夜。她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本体已死，那一抹遗留下的仙识很快便会消散，即便如此，她也要最后咬他们一口！
彦苏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慢悠悠地站起来，若有所思道：“这里，离汜水不远。”
言罢，便蓦地出手，将月夜步菱一同从裂口带走，一路上速度极快，月夜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带到了汜水。
彦苏从怀里拿出水晶梨花投入汜水，步菱突然有一丝不安，天兵很快追上，将三人团团围住，汜水倒流，彦苏带着两人一同跃进了汜水！
时光飞速穿梭，再次回到了步菱犯错的那刻，猎豹猛地窜出，将女孩扑倒，月夜随之倒下。时间太久，她的仙识已经到了极限。
“彦苏，别得意，步菱没有神力，天帝不会放过你们的！”
随着女孩的死亡，最后凄厉的声音也已消散，彦苏抱过步菱，有热流从心间淌到四肢百骸，舒服得紧。步菱突然警觉起来，一把推开彦苏！
“好好活下去。”彦苏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他看着步菱，眼神温柔。
步菱愣住，想要抱他的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她看到彦苏无奈地笑，只觉得痛入心扉。那道身影终于消散，步菱大叫：“彦苏，彦苏！”
没有任何回音，空旷的山坡，只有她一人活着，那个爱她胜过自己生命的人，真的已经离开，她再也找不到了。
一瞬间，泪如雨下。
怎么被天帝问罪，怎么流落在人间，她都不记得了，浑浑噩噩地过了千年。
原本荒芜的地方被围上了重重宫墙，时间推移，可铁树却一直存在，后来朝代更替，改国号为枫雪。
步菱便从那日起，日日在铁树下等待，偶有宫人循着千年来的传说祭祀跪拜，祈求神灵实现心愿，步菱便在一旁看着，偶尔她也会帮忙，只是不想让这样的传言渐渐湮灭。
总有一天，这样的传言会帮她找到她想见的人。
彦苏会回来，在这铁树下见她，步菱一直都相信。
世界变迁，沧海桑田，曾经恢宏的宫墙已经只余下残横破瓦，只有铁树依旧笔挺屹立。
又是一年梨花开落，步菱站在铁树之下，想着那年春光正好时，润朗的少年背朝曙阳侃侃而谈，时光如此温柔缱绻。她甫一回头，便看见了满眼的梨花绽在铁树枝头，她想，铁树已开花，故人何时归？
步菱第一次见到彦苏是在梨花园里，那时她在铁树下休憩，一个华服少年匆忙赶来，他的眉眼中神采飞扬，在离她不远处的梨树停下。
他在等人，步菱从他带着的包裹和一连在梨树下站了四个多时辰中推测得来，许是他等的人失约了。他向她走来，步菱看着他唇角下垂，眸中满是失落地将包裹递给她，里面装的是一些吃食，她没有接，于是他便放在她身边。
在彦苏走后，又有一个锦衣少女急步奔来，还是在那株梨树下，她的脸上满是焦急，大声地叫着彦苏，是以，步菱知道了他的名字。
最后锦衣少女离开，步菱以为这只是她生命中的小插曲，却不料几天后，彦苏又拎着一包吃食到了梨花园，这次是直向铁树。步菱正在铁树光秃秃的枝丫上睡觉，见彦苏对着铁树说话。在枫雪国素来便有一个传说，皇家梨花园里有一株通天铁树，只要铁树落下一枚梨花，便可满足人的一个愿望，在俞晴即将嫁为人妻，而彦苏却无计可施时，他只好相信这毫无根据的传言，因着那天在铁树下见到的女子。
步菱依旧睡在树上，她匿了身形，以至于彦苏在铁树下跪了两个时辰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从那天起，彦苏日日都会来，带着一包吃食，在铁树下跪两个时辰，不多不少。
原本步菱并不想理会他，可那日来找她喝茶的天禄神君却提醒了她：“帮了这小子，说不定就能洗去罪名。”
其实她并不在意身处何方，只是她想，日日的跪拜，也算虔诚，应该见上一见。
于是那日步菱在铁树下等候，远远就看见了提着包裹款步而来的少年。他走得不急不缓，看见她时也不惊讶，只是将吃食递与她，步菱接过，听他提出的愿望。
右丞相之女俞晴要嫁的人是五皇子，而彦苏的愿望就是让五皇子死去。步菱本来便是罪名加身，若是再加一条杀孽，许就真的无法再离开这里，于是她漠然拒绝。彦苏便退而求其次，让五皇子病重，步菱端详他片刻，终是允了。
于是彦苏便向她索要梨花，说梨花便是信物，他说：“那必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梨花。”
步菱望着满园的梨花，春光乍泄，树上洁白的花儿胜雪，开满枝头。沁人心脾的幽香便漫过鼻尖，她心中蓦地一动，如玉的手掌上缓缓绽出一枚粉红色的小小的梨花，晶莹剔透，内里如玉髓一般流动。
彦苏本就在五皇子身边暗插了人，如今五皇子病重，他只用了些小手段便送他归西，她没有杀人，却给了他便利。步菱靠在铁树上，不知这算不算是助纣为虐，也许她做得不对，因为她的罪名还未洗脱，铁树也并未开花。
后来彦苏便常来梨园，他虽年纪不大，但见识却甚广，总是会挑些稀奇古怪的趣事儿给她讲。步菱不喜游历，从前在天界便是在一个地方不轻易挪窝的主儿，何况现下更是得了清闲，所以她也乐得陪他，反正人的寿命弹指一挥不过百年，一些小插曲，也可以慰藉她漫长无趣的生活。
那日，彦苏神情凝重地来找步菱，皇帝已老，便病痛不断，而他也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所以他需要她的帮助。他许诺，若他登上帝位，定会满足她的所有愿望。步菱点头，她想起前不久彦苏与她说要去求皇帝给他和俞晴赐婚，如今怕是要耽搁下来了。她又想，她能要些什么呢？人的愿望可以求神，那神的愿望呢，求人有用吗？
步菱不明白为什么会帮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有了感情了吧。也许是那句独一无二，抑或是一个永远都不需要实现的诺言。
总之，在老皇帝驾崩之后，朝堂之上迅速分出了两个阵营，以二皇子、左丞相为首的一派，和以七皇子彦苏、右丞相为首的另一派。彦苏早便蓄谋已久，如今局势几乎是一面倒的情况，只因老皇帝死后遗诏是要二皇子继位，是以有些麻烦。而彦苏现在已是万事俱备，但他不要谋朝篡位，所以他需要神谕，一个可以令他名正言顺、民心所向的神谕。
不言而明，步菱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个幕后推手，有了她的帮助，彦苏便自然而然地登上那个位子，黄袍加身。
他整顿朝堂，肃清乱党，手段狠辣凌厉至极，但却是最快速有效的法子。步菱看着他如愿地娶了俞晴，彻底将朝臣纳入麾下。
彦苏成为了皇帝，却依旧日日过来与步菱闲聊，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来的人不是皇帝，而是他的皇后，俞晴。
她还是如以前一般，眉眼中透着大家小姐的骄矜。俞晴身着华美宫装，微抬了下巴，不屑地看着步菱：“皇家内院怎可留妖孽横行，你最好识相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步菱不恼反笑，一个凡人，能对神仙怎么个不客气法？妖孽，彦苏大抵也是这么看她的吧，也是，神仙又怎会困居于此。
抬眸间，却看见了俞晴颈上的金线，在繁琐厚重的宫装掩盖下的一抹粉红，脸色骤然一冷，便将那朵梨花摄入手中。俞晴失声叫道：“那是皇上赠于我的！你干什么？”
皇上赠于她的，怎会是皇上赠于她的？步菱握紧水晶梨花，神色晦暗冷漠。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伎俩！”俞晴嘲讽地凝视着她，“你不是就想蛊惑皇上吗？不然五年前那日我们私下约定在这梨园里见面，我分明是来了，你却从未告知过皇上！”
步菱缓缓抬眸看着她，眼中尽是疏离冷漠，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俞晴走了，步菱并没有将梨花还给她，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其实现在的俞晴并不适合彦苏，虽然这只是步菱的认为，但也是有理可证。五年了，不知不觉认识彦苏已经五年了，在这五年里她见证了彦苏的成长，看着他从纯善懵懂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睿智沉敏的君主。他一直都在改变，而俞晴却还是从前未经风雨的模样，他们早已经不合适。
可只要彦苏还有一天喜欢着俞晴，那他们就还是合适的，就像此时，独一无二的梨花都可转手送给她。
步菱开始回想从前，她被定罪的理由。 那日她在去往东海取仙贝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孩，那时正是战乱时期，女孩的家人在战争中被冲散，而女孩便流落到了一座荒山。在野兽扑向她的时候，步菱正好走到她面前，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野兽吃掉。
当步菱站在天庭之时，她被这样诘问：若是连身为神的慈悲与怜悯都不存在，那还有什么资格成为神？
步菱还记得她的回答，既然为人，便要经历生老病死，以及一切突发的状况，即便是她救了那女孩，国家正值战火纷飞，她一个女孩，独自一人，又能活到几时？左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在场神仙无一能反驳，但神可以无情，却不能冷漠，她被天帝判为铁石心肠，受罚落于人间，待看遍俗世悲欢离合，懂得了怜悯后，铁树便会开出花儿，那也证明了她不再冷漠。
步菱一手握着水晶梨花，一手抚着铁树粗壮的枝干，眼神平缥缈无迹可寻。铁树啊铁树，何时才能开出花儿呢。
午时刚过，俞晴便带着一大帮人来到了铁树下，步菱看着他们拿着铁锹和铲子，分离泥土，一下下往铁树根部凿去。
铁树好歹是步菱的栖身之所，也算是神木，除非是与她有牵连的人，否则便是神仙也无法破坏。可是她算错了，那个除非，就在一旁站着，皇后俞晴，便是那年她冷眼旁观看着死亡的女孩，真是一报还一报。
彦苏，该是不会来了吧。
步菱眸光淡淡，她看着铁树一点点倾倒，发出难听的声音，俞晴在一侧冷笑，看向她的眸光越发轻蔑，步菱有些明白了她的心情，害怕失去，可她又能跟她抢什么呢。
终于，彦苏赶到，随着一声怒吼，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可是已经晚了，铁树落地之际，梨花开满枝头。
彦苏看着步菱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终究不敢触及。步菱微笑：“彦苏，可还记得你的诺言？我的愿望是余下的日子里，你能按照你的心走，不犹豫，也不后悔。”
步菱微扬起头，她看到天界的光芒照到了她的身上，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随着她的消失，铁树也随之不见，仿佛刹那间的美丽花朵不过幻境，转瞬即逝，唯一遗留下的，是落在地上的，流动着粉色玉髓的水晶梨花。
彦苏走到俞晴身边，冷酷的声音道出来一句：“皇后德行欠缺，善妒娇蛮，天命不佑，遂废其后位，冷宫安置！”
哭喊求饶的声音渐远，彦苏弯腰拾起水晶梨花在指间细细摩挲。昨日他无意间失了这花，还以为是落到了哪里，如今看来却是俞晴私自拿走，又让他错过了救她的机会。
他想，他对于俞晴是不存在爱情了，有的只不过是责任而已。他的爱，早便寄托给了那个春日里倚在铁树上的女子。
她对他来说，就如这梨花一般，美丽而不妖艳，清淡却不冷漠，这样独一无二的存在。
步菱的神缘一直不好，因着她从来都足不出户，偶尔出门也是办了事便立即回去，没有什么得罪的神，也没有喜欢的神。
唯一算得上关系好的就是司掌着刑罚的天禄神君，那也是因着他们工作性质较为相似的原因。步菱是司掌天数的神女，勘破生死，便能推衍命数。
以至于步菱重回天界，没有一个神出来迎接她，便是天禄神君，也不知又跑到了哪儿去。
步菱便独自慢慢踱步回宫，云轻宫还是如从前一般，以她刚走时的模样诉说着孤独寂寥。
步菱回来，很多神都是知道的，而唯一前来拜访的却是月夜仙子。仙子、神女在凡人眼中看起来都是一样，但其实神女拥有着职位和权力，而仙子说不好听些就是有了些仙力的美貌花瓶罢了。
月夜在天界是个很受欢迎的仙子，她貌美不自傲，又热情爱笑，善结良缘，是以朋友很多，与步菱性格完全相反。
步菱想起很久以前月夜曾向她示好，而她并没有理会，不知她此次前来是何目的，月夜笑着拱手道：“听闻步菱神女在人间遇到了大劫，九死一生，不过所幸是平安回来了，恭喜恭喜。”
步菱点头，在下世之前她便给自己推衍了一卦，有惊无险，也的确是九死一生。若那铁树倒地之时没有开出花来，她就真的死了，魂飞魄散。
月夜很快便聊到了正题：“神女的能力可以预知世间未来之数，月夜想求神女一件事。”
步菱虽然重新为神，却也并未想与谁深交，刚要拒绝之时，却听她继续道：“此事与天禄神君有关，还请步菱神女莫要拒绝。”
在天界，唯一能忍得了她冷漠的便是天禄，步菱一愣，他出了什么事吗？
“神女下凡之日，天禄神君也随着入了人间，我多方打听才知他的下落，他现在是人间的帝王，名叫彦苏。”
彦苏，那个陪了她五年的少年，居然是天禄！他的入世，是帮她度劫吗？
步菱回想着月夜的话，神仙入世，不是度劫便是指引，而天禄私自下凡有违天条，况且他又是司掌刑罚的神君，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若是在这一世不能重回天界，便再也不能为神。
这一趟再入人间，其实步菱也是十分忧心，因着她在宫里衍了好几卦，皆是大凶，若想知道的再细些，便需耗费更大的力量，步菱不放心便仔细卜卦，最后的结果却晦暗不明。
临行前，月夜送她，步菱并没有问她为何不自己去救天禄，月夜不说，那她问了也不一定是真。
步菱这一去，便也是舍了神位，成则回归天界，败则魂飞魄散。
天上弹指一瞬间，人间已过数月，枫雪皇宫栽满了梨树，此时花儿已经谢了，长出了一颗颗幼嫩的果子。梨花园里原本放着铁树的地方空了一大片，彦苏便席地而坐，他瘦了不少，两颊颧骨突起，下巴削尖，宽大的衣衫被风鼓动，越发显得清瘦。
步菱站在他身后，微微蹙眉，她想，无论是彦苏还是天禄，都有这么让人忧心的一面。
彦苏低咳了两声，仿若福至心灵般地回头。步菱还是一身素衣，清冷中带了些温和，彦苏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终于扑过去将她抱入怀里。他喃喃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死的。”
步菱微微点头，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汜水在何处你可知道？带我去。” 若想让天禄神君重回天界只有一个法子，回到过去将那个令步菱落罪的女孩救下，那便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的故事。
而穿越时空必须有两个条件，铁树开花，汜水倒流，以铁树之花稳固汜水涌动，以汜水倒流穿越过去时空。
铁树之花在步菱重回天界时就已凋零，而可以替代的，便是彦苏手中的水晶梨花。步菱将梨花投入汜水，水流顿时凝固下来，步菱又想起汜水倒流的条件——执念，足以穿越时空的执念。
步菱将手放入水中，水面没有任何变化，微皱起眉头，是执念不够吗？
在她身边，彦苏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放进水里，顿时水底掀起一道惊涛。在步菱讶异的表情里，两人被迅速卷入漩涡中。步菱赶紧抓住彦苏，以免在激烈的水流中被冲散。
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扭曲，四周的一切都变得空白而安静，只剩下身边飞速往过去延伸的时光。步菱勉强用神力护住两人，终于挨到了步菱犯错的那一天。
凶恶的猎豹扑向女孩，步菱立刻出手护住她，又用神力将猎豹甩到一边，猎豹恶狠狠地叫了两声，甩甩头离开了。
女孩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步菱，见步菱转身，赶紧快步跑过去抱着她的腿，步菱侧身让开，面无表情，拉了彦苏便走。神仙必须慈悲，却又不能过多干预人间之事，如此想来，做神仙还不如做一个凡人来得自在。步菱摇摇头，招来浮云与彦苏一起登上天界。
天上异常安静，偶尔路过的神仙只是看她一眼，也不搭话便漫步离开。云轻宫一切如旧，只是大殿之后的软塌小几旁却坐了一个人，墨发未束，姿意风流，步菱微微蹙眉，握紧了手指——天禄神君。
天禄挑了眉，笑吟吟地看着步菱，宫外突然冲进大批天兵将三人团团围住长矛相向，剑弩拔张。彦苏看着天禄，眸间闪过一丝灰霾。月夜从宫外漫步走进，她斜睨着步菱，语调轻蔑：“神女步菱，因冷漠降罪于人间，后赎罪回归天界，岂料仍不思悔过，倒流汜水妄想改变过去，实乃重罪！遂，令天兵将其捉拿归案，予以重判！天帝法旨。”
若穿越时空，那么从前的人便会消失成为穿越过去的人，就如她在，从前的步菱便不在了，而彦苏和天禄却同时出现，着实不对劲，步菱冷冷地道：“可否跟我解释一下？”
天禄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节扣着小几，半晌才笑出声来：“其实很简单，我也是穿越过来的人，真正的天禄已经消失。”
步菱突然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微寒，真正的天禄指的是从前的天禄，而现在的天禄和彦苏其实只是一个人分成了两个罢了。若彦苏是善，那么天禄便是恶。
那月夜将他们骗到这里，便是其心可昭。
天兵围住了整个云轻宫，将他们带回了九重天界。步菱违反天规，被下放到天牢封其神力，终身监禁。彦苏本是人间帝王，便令其重回人间再不得上天界。
而云轻宫却迎来了它的新主人——月夜神女。
天牢之内，关的都是犯了大错的神仙，阶梯幽长延伸至底，月夜身着华服一步步走下。一个个囚笼之内，皆是些容颜憔悴衣衫褴褛的神，他们曾经风光无比，是跺跺脚天界都得抖一抖的人物，如今也只得如此落魄。
月夜微微笑着，想着步菱如今的样子，想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冷漠高贵。虽是被囚禁在天牢但月夜还是不放心，想起那次她登门拜访，步菱却连见都未见便回绝了她。从那时起她便下定了决心要成为神女，坐上步菱的位子。所以，她总是要看到步菱再无翻身之日，才能安心。
天牢二层，步菱双手被铁链锁住，两个粗大的铁钩从琵琶骨穿过固定在墙上。步菱微低着头，脸上有些脏污，感觉到有人过来便抬了抬眼。
月夜打开牢门进去，扼住步菱的下巴，细细瞧了片刻突然逸出丝笑：“你说，我要是剔掉你的神骨，你会如何？”
步菱也笑，并不说话，只眉眼间的不屑一顾却尤为刺目。月夜面容一冷，便毫无顾忌地下了手。
剔骨之痛撕心裂肺，步菱白了一张脸痛苦低吟。一道很轻的风拂过，待步菱反应过来，月夜已经双目圆睁不甘地倒在她面前。
来人笑意裴然，对她伸出了手，步菱怔了半晌才喃喃道：“天禄。”
私闯天牢乃是大罪，何况天禄又杀了月夜，于是当他们逃出了天界后便立即有数万天兵追捕。步菱失去了神力，一路颠簸快要昏迷过去了，加之天界又派了虚释天神，两人终于在枫雪被围。
天禄抱过步菱，似是没有听到天上的喊话，他笑着在她耳边轻道：“不管我变成了何种模样，这颗心是不会变的。步菱，保重。”
天禄耗尽神力将步菱送离，步菱再次醒来是在一间木屋里。彦苏端着一碗水进来，见她醒来便将水放在一旁，双手拢住她的手说：“对不起。”
步菱摇头，张了张口才发现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先喝点水润喉：“天禄……呢？”
彦苏微敛眸，不语。
“他被抓走了，对吗？”
她的表情太过脆弱，绝望中带着一丝希冀，彦苏抚着她的脸颊，微微叹息：“他死了，神魂俱灭。”
茶碗落到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步菱捂着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悄无声息。
“阿菱，我明白他的选择，不管是他还是我，心意是一样的，我会保护好你。”
步菱抬头看他，心间一动，彦苏点头：“没错，我都想起来了。”
人间芳菲飘尽，转眼已到冬日，步菱也安心在枫雪皇宫住下。梨园里立着一株铁树，光秃秃的枝干，泛着铁器的色泽。
步菱在铁树下摆了个小几，上面放了些果酒吃食，彦苏为两人斟了半杯酒。步菱失了神力，却有着神的身体和永恒的生命，彦苏虽是凡人，却有着天禄的神力。无尽的相守，这本该是最好的结局。
落叶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俞晴踏着矜持的脚步向着铁树走去，衣衫素净，却难掩优雅。她到了两人跟前她轻轻一笑，眸中满是怨毒：“步菱，你怎么就是不死？”
“俞晴？”步菱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刮擦着酒杯，“不对，你不是俞晴。”
虽容貌一样，但气质却不同。 “没错，我是月夜。”月夜突然大笑，这俞晴身体里有着她的一缕仙识，如今倒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月夜细细看着步菱，突然冷哼一声。她算计了这么久，竟然不但没能将她杀死，反而让自己栖身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早些年，她用俞晴算计得步菱被贬凡间，却不想天禄竟会为了指引步菱私下凡间，在她即将断了步菱神根之际，天禄又化解了她的冷漠，助她回天。
于是她只好趁着天禄失去记忆，骗得步菱穿越过去触犯天条。可谁想天禄居然将计就计最后反而杀了她！还好在凡间还余下她一抹仙识，不然她只怕立即就灰飞烟灭了！
步菱没去思考月夜为何会成为俞晴，只是冷淡地道：“你最好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否则……”
“你不用威胁我！”月夜大声打断她，忽而又凄厉地狂笑，“步菱，你的死期到了！我没有好结果，你也休想安生！”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一大拨天兵便涌现出来！步菱猛地起身，冷冷看向月夜。她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本体已死，那一抹遗留下的仙识很快便会消散，即便如此，她也要最后咬他们一口！
彦苏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慢悠悠地站起来，若有所思道：“这里，离汜水不远。”
言罢，便蓦地出手，将月夜步菱一同从裂口带走，一路上速度极快，月夜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带到了汜水。
彦苏从怀里拿出水晶梨花投入汜水，步菱突然有一丝不安，天兵很快追上，将三人团团围住，汜水倒流，彦苏带着两人一同跃进了汜水！
时光飞速穿梭，再次回到了步菱犯错的那刻，猎豹猛地窜出，将女孩扑倒，月夜随之倒下。时间太久，她的仙识已经到了极限。
“彦苏，别得意，步菱没有神力，天帝不会放过你们的！”
随着女孩的死亡，最后凄厉的声音也已消散，彦苏抱过步菱，有热流从心间淌到四肢百骸，舒服得紧。步菱突然警觉起来，一把推开彦苏！
“好好活下去。”彦苏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他看着步菱，眼神温柔。
步菱愣住，想要抱他的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她看到彦苏无奈地笑，只觉得痛入心扉。那道身影终于消散，步菱大叫：“彦苏，彦苏！”
没有任何回音，空旷的山坡，只有她一人活着，那个爱她胜过自己生命的人，真的已经离开，她再也找不到了。
一瞬间，泪如雨下。
怎么被天帝问罪，怎么流落在人间，她都不记得了，浑浑噩噩地过了千年。
原本荒芜的地方被围上了重重宫墙，时间推移，可铁树却一直存在，后来朝代更替，改国号为枫雪。
步菱便从那日起，日日在铁树下等待，偶有宫人循着千年来的传说祭祀跪拜，祈求神灵实现心愿，步菱便在一旁看着，偶尔她也会帮忙，只是不想让这样的传言渐渐湮灭。
总有一天，这样的传言会帮她找到她想见的人。
彦苏会回来，在这铁树下见她，步菱一直都相信。
世界变迁，沧海桑田，曾经恢宏的宫墙已经只余下残横破瓦，只有铁树依旧笔挺屹立。
又是一年梨花开落，步菱站在铁树之下，想着那年春光正好时，润朗的少年背朝曙阳侃侃而谈，时光如此温柔缱绻。她甫一回头，便看见了满眼的梨花绽在铁树枝头，她想，铁树已开花，故人何时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