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键:现代文明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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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和过去


  诗人杨键常常出现的谈话模式是“现在和过去”。过去杨键常常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小河边散步,到了秋天,周围的农田总是美丽的。现在—河边似乎建了一个板鸭厂,河堤上全是鸭毛,恶臭难闻,再也没法散步了,美丽的农田也没了,都盖了新房。
  杨键的写作和自然乡村的关系很紧密,现在怎么办?他笑着说靠想象了。《古桥头》和《墓晚》这两本诗集里收的都是2003年之前的作品,也是从2003年之后,杨键发现自己在写作中注目的事物正迅速消失。
  1993年从马鞍山钢铁厂下岗,之后有过十几年杨键靠300元退休工资生活的时期。现在一周写一篇专栏的稿费几乎是他全部的收入,问他够吗,他说当然。至于成家之事,在杨键看来,现代社会已经完全没有了夫妇之道,夫妇关系很难相处,尤其现在的家庭都是自私的产物,如同牢狱一般,他是抵制婚姻的,所以没有家庭之累。至于现代的两性,杨键觉得普遍男性服从女性,所以他愈加不想成家了。
  杨键用电脑有七八年了,每天他会上上网,看新闻或者查资料。但他的写作却还是用笔和纸完成的,他打字速度慢,打完一句,下面想好的句子已经忘掉了。先写在纸上,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到电脑上,似乎早年很多作家都如此,但现在恐怕只剩杨键一个了,不知他的简约之风是否与此有关。
  也是因为朋友越来越少,杨键经常自己小喝一点酒,他说寂寞的人都是一个人喝喝酒,和陶渊明一样,喝酒更多是排遣寂寞。陶渊明曾经是杨键最喜欢的诗人,以酒著称,一个星期的下雨天里会喝上一个星期,喝完还可以写诗。杨键也曾经连喝了十几瓶白酒,结果是假的,卧床了好几天。
  酒跟中国古老文明的深刻关系已经败坏了。杨键说,过去的酒是真酒,是自然的,促进了文明的发展,现在的假酒相反,反自然,毁坏大脑,是阻碍作用,“现代文明是有毒的,尤其中国的现代文明,严重危害我们的现实”。
  在韩东的记忆里,杨键去过一次KTV,不唱,一言不发。KTV似乎测准着现代人的生活态度,而批判现代文明,每人的侧重点都不同,杨键觉得现代文明以综艺化、娱乐化、明星化和拜金为代表,“这是一个欲望至上的时代,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现场,没有灵魂喘息的地方。娱乐没有以我们希望的方式出现”。他提到,在宋代,苏东坡和王安石才是大明星。这也是他认为时代当然在倒退的表现。但除了大环境,在杨键自己的小环境里,他说自己随着年龄渐长,快乐的对象越来越多,都是普通、简单的,“比如一个好天气”。
  每个人都有生长期,同时也有着复杂的精神构成,杨键身上的“古意”太明显了,以至于人们常忽略他的另一面。他也经历过茫然的时期,喜欢过金斯堡的《嚎叫》,在他看来,中国已经到了金斯堡的年代,该出现金斯堡了,该呼唤金斯堡了。会不会是他呢,他说:“我要做索尔仁尼琴,不做金斯堡”。

旧日子的幸福


  杨键心中最完美的诗人形象是清代的郑珍。郑珍的诗作和经历都不太为人所知:母亲死后,他在她的坟边种满了梅花和竹子,后来他干脆把家搬到了母亲的坟边,在后半生写了无数回忆他母亲的诗歌。杨键的生活方式,也有如当代郑珍。
  他居住在马鞍山一座已住了35年的老房子里,和母亲一起。母亲有帕金森症,一日三餐都由他来照顾。傍晚时分,母亲坐在外间看电视节目,他提醒她该吃药了,然后走进厨房,快速地烧出晚饭来—他烧的菜饭也简单,一如这个厨房的形象,小、简陋但洁净。杨键很少出游,给人造成隐居的印象,也是因为有母亲走不开。杨键说跟母亲生活很美妙,他喜欢这种单纯的、上下的关系。
  这座房子是一楼,有两间自建的平房,是杨键放书和画画的地方,在平房和楼房之间,留了个小院子,院子里密匝匝地长着花木。正房里,有着老派生活的熟悉场景:拥挤、简朴,靠窗放着八仙桌,冰箱和洗衣机上铺着乳白色的防尘布。此外便是书架,书架上有老子和虚云禅师的画像。一面墙上挂着古琴,杨键已不弹了,只图它挂在墙上的“几分古意”。另一面墙上则贴了张“圆超五浊”的纸片。
  除了自家院子,房子后面的空地上杨键也栽了很多植物。他说之前种过菜,但总是会被拔掉,所以后来改种了果树。在这一个小小的果园背后,却是个废铁收购站,噪音经常侵袭过来,多次打扰到他的读书,杨键也去交涉过,邻居却说“你天天不上班,还指责我的噪音”。所以杨键对这三十五年的邻里关系可以说厌恶,也让他怀念乡村生活的宗族感带来的亲切,“现在只能用漠然形容,还不如动物之间的关系”,杨键很无奈。
杨键
  生于1967年,曾当工人,亦研佛教,自1986年起专心习诗,现居安徽马鞍山。其代表诗作有《一座被废弃的文庙》、《母羊和母牛》、《在报国寺度过1999年冬至》、《冬日》、《暮晚》、《惭愧》等。

  人类生存方式的改变总是令杨键思索再三,使用这么多年液化气了,杨键还是用惋惜的口吻说起小时候的松针。捡拾松针和枯枝煮饭,味道带着自然的清香,当年从桃冲搬家到马鞍山,他们装了半卡车松针运来。
  这些都令人联想起诗人柏桦的一句诗“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杨键与偶遇的人的关系也带着这种旧日子的情感,他会在河堤上与一个乞丐聊很久,也与常遇到的底层商贩之间保持长久的素淡温情。杨键认识一个卖菜的,那人过去因为说错了句话被打成了右派,被放出来时年纪很大了,所以他和他妻子都老了,却有两个挺小的小孩,乍看会以为是他们的孙子。杨键跟他可以算是老朋友,在马路上经常见到,然后很亲热地聊一聊家常。杨键敬爱他,认为他有着默不出声的善良,让人感动的那种。他还认识一个拾破烂的老头,参加过朝鲜战争,现在也没有退休金,很落魄,全家都拾破烂,女儿、侄子、侄女。杨键和他认识几年,每次见面都坐下聊天,上次见到,老人正在地上烧一堆电线,烧掉外面的胶皮,可以卖铜,“现在不知道他流浪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们移动性很大”。

逝去的山水


  杨键没法在酒后写诗,画水墨是可以的,所以晚上饮完酒,他就去那间自建的小屋里画画。在杨键看来,酒是神奇的,能刺激大脑,令人达到没有禁忌的、自由的境地。
  杨键画的是抽象山水,他认为这一代人很难亲临山水画具象山水画,只能画抽象,而他自认画的山水是苦涩的,可以叫苦山水。他写诗很慢,画画却瞬间完成,因为笔墨展开的感觉也与写诗不同,所以快乐得多。他最喜欢的山水画家是开了江南山水秀润之风的董源,这位奠定了江南文人与山水间关系的画家,笔下淡墨轻岚、温和细腻。八大山人也是他喜欢的,那种树无叶、景无主、没有家园的现代性,跟杨键的内心很契合。至于那些很工整很美的画家,杨键则不太喜欢。
  每年,诗人庞培都会来到马鞍山看望他一次,聊诗,喝酒。他有一个看待杨键诗歌的角度,是从地理上分类出江、河、湖三大类:“随着水域的不同,诗人的愤慨和柔情也渐由绚烂归于平淡”。杨键自己也认为山水问题是一个重大的问题:“过去的山水是山水,是神性的,如同西方中世纪画家们画圣母和基督,我们画山水也一样,相当于在不断地赞叹、礼拜这种伟大的存在。现在已经修理过了,不那么自然了,变成了资源。中国人和山水的关系在世界文明里都应该好好研究,但我们这几十年的文明制度,已经不和山水发生关系了”,这样的山水观应该也是他诗作和画作里那种悲怆情感的源头。
杨键画作。

  杨键最喜欢的诗人是陶渊明,在他看来,弗罗斯特、荷尔德林的诗在陶渊明跟前根本不值一提,“陶渊明是切己的,是道的诗,可以真正帮助人解决一些问题”。杨键觉得陶渊明也是关注现实的,著名的《咏荆轲》“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可以说陶渊明在诗歌场域里自称荆轲,那么在现实政治里他也应该是个猛士。但“最喜欢的诗人是陶渊明”这样的话杨键似乎不愿意多说,他觉得陶渊明太大了,还是应该去发现一些很小的诗人去珍爱。南北朝是他越来越觉得的诗歌黄金时期,“语言和格律还不太成熟,诗歌状态特别好,向道之心更强烈”。
  很多人都认为杨键是极端的文化保守主义者,他依然用“道”来辩解:“孔子也是保守主义,他守的也是他的古代,比如周礼,守的是文明之源。历史上的古文运动,也都是保守主义。其实我们领会错了保守主义,他们捍卫的是道的存在,道是没有时间的,超越时空的,是永恒价值的体现。中国几千年,是忧道不忧贫的几千年,一直到民国都是如此,现在颠倒了。”
  杨键的诗歌里绝少有日常感现代感的词汇,比如冰箱、洗衣机之类,他坚持“这些东西不美,没有诗意可言”。随着中国旧有的文明体系里的象征物已经不不复存在,如松梅竹菊,他认为我们的象征体系已经崩溃了,而现代文明里科技的产物时间还不长,还不能够了解它们,杨键总结“所以我们的文明经验也是非常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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