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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鸭推荐：清尧这次的故事写得很复杂，包含了很多因素，甚至他一边写的时候一边会时不时地来找我讨论，问我“这样的情节适合出现吗”之类的问题。而且，在这个故事完成了之后，清尧又开始担心这个故事是否能得到大家的喜爱。其实，虽然这个故事里的人都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慌张，但最终，即便是深海之中也可能会出现彩虹。
01
里美下课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虽然初春已至，可空气中的寒意依旧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此时校门口古旧的公交站台人并不多，木质站牌前稀稀落落站着几个女生，应该是同学校的，不过看起来并不像一般的学生。
为首的女孩手背上有夸张的骷髅头纹身，头发染成桃红色，正低声聊着什么，抬头撞上里美的视线，女孩突然露出厌恶的表情，对身旁的几个女生轻声说：“哎，你看那个家伙可真丑。”声音压的很低，却还是一字不漏的钻进耳朵。里美忍不住把头埋得更深，围巾裹着脸，呼出来的热气打在睫毛上竟有些闷热——冬天似乎就要过去了呢。
里美喜欢冬天，越寒冷越凛冽越喜欢。因为只有在严严寒冬才能用各种围巾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便不会与别人看起来有什么不同了。说起这个不同，就像整颗心都被拽住了一下，里美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就好了。
那件事直到现在都不想提起呢，里美想，就让它烂在心底吧。
今天的公交车比往常还难等，街头空旷旷的透着一丝凄怆，树叶在风的作用下打着转。桃红色头发的女孩突然神秘兮兮地开口道：“你们知道么，最近发生了好多起失踪案。”
女生们的好奇心迅速膨胀：“失踪？”
“比如送外卖的阿森，你看他不是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么？”女生接着说，“还有以前经常在这里卖章鱼烧的康叔，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从这个世界上删除了也。”
“啊，好可怕呀，夏雨你待会儿陪我一起回家。”
“姚望你别讲这么吓人的事情好不好！”原来红头发的女孩是叫姚望呀。
公交车来了，今天的车人很少，但车窗全部密封着，有人在吃热干面，导致整个车厢全是熏人的气味，闻着闻着就有些呕吐的想法。车到仙林站的时候突然一个刹车，随着车的晃动，里美还是没忍住一下子吐了出来。
混杂着各种颜色的菜叶，还没消化干净的呕吐物铺了一地，窒闷的车厢更加令人难耐，车厢里炸开了锅，叫姚望的女孩因为刚巧坐在里美的前面，衣服上也沾上了呕吐物。她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后，便站起身怒目而视一把拽过里美的衣服：“喂，你有没有搞错呀！”
衣领被她揪起的瞬间，里美的第一反应是拼命捂住脸上的疤痕，女生抬手就想一巴掌打下去，里美吓得闭上眼睛，可久久没等到那个预期中的巴掌。
再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男子戴着一副很斯文的眼镜，皮肤白皙，眉头紧蹙，穿着风衣显得特别瘦削，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他。可此时此刻的他却显得异常有力量，手指用力的掐着姚望的手腕。姚望自然是想不到会有人来阻止自己的，她立刻恼火了：“你谁呀你……”转头看到男子，还没说完的话竟生生地挡在了喉咙里。
“乔老师……”姚望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孔雀，竟一下子蔫了。
这个年轻男子，原来是老师呀，那这样说来，居然是自己学校的老师呢，这么年轻居然就能成为老师，真是好厉害。里美忍不住想，又立马摇了摇头：不对，现在怎么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有些害羞地冲男子点了点头，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谢谢你呀。”
男子没说话，只是嘴角突然上扬，笑容就像雨后的一道彩虹，有那么一瞬间，里美竟然觉得世界被什么东西点亮了。
“只是衣服上沾到脏东西，就要欺负同学么？”男子转脸看着姚望，声音冷冷，像是换了一个人。
又一个站到了，红发女孩吐了个舌头，便挣脱开来：“乔老师，我到站咯，那我就先走啦哈……”身影干脆利落。
男子叹了一口气，递来一只手帕：“你，没关系吧？”
“唔……没，没关系。”
02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原本可以早点回家，可跟乔老师聊天居然一下子聊错过站，推开门，玄关处放着两双拖鞋——他果然还是没回来。里美甩开鞋子，胡乱套了双拖鞋，便冲进了房间，啊，又迟到了一定会被柚西责骂的。
以最快的速度，开电脑上BBS，果然她已经在线了。
认识柚西是在这个有些冷门的论坛，刚来这个论坛时总共没多少人，这个论坛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孤独者说”。当初只是因为太孤独，所以随意百度，竟没想到会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原来世界上有人像自己一样孤独呢。
有些自闭的里美开始在论坛的灌水版块开始写日记，从学校里态度倨傲阴阳怪气的班主任，写到脾气很坏经常指使自己做这做那的同桌女生，一点点小小的心思尽数写出来的感觉，就像临近窒息突然喘了一口粗气。最重要的是，真的有人在看。
柚西的名字出现在帖子下面，是第二天放学的事。她在底下回复说：“如果你没朋友的话，那，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么？”还在末尾配上了一个可爱的表情，里美甚至能想象到坐在电脑另一头的是一个笑容温暖的可爱女孩，眼神中或许还有一丝忧郁犹如将融的暮雪。
两个女孩什么都聊，从家长里短到明星八卦，里美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健谈，而柚西更像是一个倾听者，只在气氛即将尴尬时蹦出一些轻快的词语。
当然，这之间还是有个小插曲的。
事情发生在相识的第二个月。学校办了一个特色兴趣班，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孩，她甩着马尾辫，一脸严肃：“这个特色班对你们的学习很有帮助，学校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都得报名，没意见吧？不想报的举手……”
在众人的注视下，里美缓缓举起了手，她头压得很低，以至于整张脸都红彤彤的，却没人能看清她眼中的无奈。
班主任愣了一下，转而有些恼怒：“你为什么不参加？” “我……”里美压低了声音，“我，我家没钱……”
安静的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嘲讽讥笑，有人议论纷纷，注视的眼光就像一把把匕首，将时间砍断了双腿，里美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
“家里穷就要多读书，不然以后跟你爸妈一样，穷个一辈子……”班主任轻蔑一笑，眼神里的不屑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
里美把这件事告诉柚西的时候，电脑那头好久都没传来回复。过了好长时间，柚西才回复：“里美，你还难受么？”
“其实柚西，你知道么，其实我家也不是一直这么穷的……”里美顿了顿，“以前家里其实挺宽裕，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的话……”
就像，正在用的这台电脑，大概是那段“宽裕时光”最后的“遗物”了吧。
这个晚上郑清让回来的特别早，他买了半只烤鸡还做了几个小菜，刚过七点，里美就能闻到从厨房传来的香味，那种香味让这个家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里美，来吃饭。”郑清让的声音已有一些苍老，似乎与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有了些不同。
这么说并不夸张，尽管朝夕相处共住一个屋檐下，里美却几乎不跟他说一句话，一个早出晚归工作，一个早出晚归上学，倒也相安无事。今天，他似乎心情不错？里美忍不住想。并没有应答。
郑清让见没有回应，便径直走到卧室门口，倚在门上，双手抱在胸前，声音有些沙哑：“今天发了薪水，做了你爱吃的菜，来尝尝吧。”
里美咽了一下口水，还是冷冷道：“放学路上有买过晚餐吃。”
郑清让“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沮丧，转过身去。这时候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一声，昏黄的台灯照射在作业本上，有些反光，里美竟有些颓唐地趴在桌上，呜咽起来。明明很想答应，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没有说过那句话该多好。
客厅的餐桌上，郑清让斟了一杯白酒，电视机没有信号正飘着雪花他也没在意，眼神有些发愣，举起酒杯又放了下来。
03
仙城的四季不曾分明，明明前两天还是凛冽初春，这些时日，天气就像被装进了烤箱，气温一天天回升，直到再也不能戴围巾。
里美下了课就跑去了街角的电玩城打工，因为脸上的疤痕看起来异常狰狞，所以只能负责后场的卫生打扫。放课后，周边学校的学生都涌进了电玩城，有稚气未脱的情侣手拉手在抓娃娃机前徘徊，男生往往聚精会神生怕让女孩失望。格斗机前厮杀的男孩往往青涩懵懂，游戏成了他们的本命。
今天有些意外，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要我说多少遍呀，你别再缠着我了好么？”男生一脸“别烦我”的表情，一手甩开身旁的女孩。
“那你以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么？”红发女生有些歇斯底里，声音提高了八度。就连一向不爱管闲事的里美，都忍不住探个究竟。
男生大概是被围观的人群弄得更加尴尬，竟一把推向她，用力过猛，红发女生一个踉跄摔在了跳舞机上。男生转身就走，红发女生有些哭腔，冲着他的背影大吼道：“宋泮荣，你就是个混蛋！”
人群渐散，女孩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抱着双腿微微颤抖着肩膀，似乎……在哭泣？
里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上前，轻声道：“喂，你没事吧？”
红发女孩抬起头，有些愣怔：“丑八怪，怎么是你？”
里美埋了埋头，继续道：“有受伤没？”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是叫姚望没错吧？”
“我，我不要你管。”姚望撇过头去。
里美蹲下身子，径自撩开她的裤脚，“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
“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呀？”姚望看了她一眼，一边抽啜着鼻子，一边换上恶狠狠的表情。
里美盯着她看了一眼，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你放心好了，在现实生活中，我没有朋友。”
“哈？”姚望有些诧异，“居然会有人没有朋友？”
人大概脆弱的时候最爱倾述，也最不挑剔倾述对象。所以尽管工作还没做完，里美依旧被眼前这个落难的大姐大拉着说了好多话。
姚望说：“我特别不明白为什么男生能说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了，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呀。”她说喂丑八怪，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么，就突然会觉得自己什么都好糟糕，害怕太近又怕太远。
那种感觉呀，就是……
这个美好的比喻句还没说出口，便被里美抢了白：“就是贱嘛。“
“喂！你想死呀你！”红发女生一脸“我要跟你拼命”的表情，挥动着拳头，开始胡抡起来。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去干活啦。”里美瞥了她一眼。
“喂！”
04
里美跟柚西说：“柚西，你知道么，我觉得姚望也不是特别坏。”
“啊，姚望是谁？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红发女孩拉。其实，我觉得她还有些蠢……哈哈。”
“不过话说，柚西，你有电话么？我其实特别想跟你说说话。”
这一次电脑那头停顿了更长的时间，过了好久，柚西才回复了一条消息：“我是个哑巴，不会说话额……”
“对，对不起！”里美有些尴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我就是想，想跟你说话，哪怕你不回答我，只要知道电话那头有个人在听我说话，就会特别满足呢……”
“哈，没关系啦笨蛋，反正一出生就不会说话，已经很久啦。”柚西顿了顿报了一串数字，“呐，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想跟我说话就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是想确认我在不在，或者想知道我的想法嘛，那我就对着电话筒呼气，突突就是代表是，突突突就是代表不是……”
里美有些激动，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以至于拨了好几次才输对号码，归属地上居然显示是同一个城市。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柚西那边似乎有些嘈杂，人声鼎沸时不时还伴着叫骂声，不过这些并不能影响里美的心情。 她有些忐忑，轻声问：“是柚西么？”
“突突。”呼气声透过话筒，从几十甚至几百公里外贯连而来，就像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敲打着鼓。
“柚西，我好开心，感觉你从虚拟世界真正的走进了我的生活呢。”
“突突。”
“柚西，以后我可以经常跟你打电话么？”
“突突。”
里美想，不会有人能够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被藏在井底的青蛙，总有人嘲笑他愚蠢腐朽不知天高地厚，可谁能明白，一个一直孤独从未被温柔相待的家伙，便是井口大的天空已经是一场恩赐，又怎敢去奢求更广阔的天空。
当然，这种心情没持续多久便有了更大的波动。
孤独的青蛙，有一天，被带出了井底，她想遇到更广阔的天空了。
05
事情得从期末考试那天说起。
第一场考试是历史，刚开考没多久，同桌女生用肥硕的手肘捅了捅里美。里美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女生压低声音：“文景之治是哪两位汉朝皇帝呀？”
里美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做卷子，监考老师在过道里来回踱步。女生不放弃，继续捅了捅里美，声音有些阴沉：“快把卷子给我抄，不然以后有你好看！”
里美有些厌恶，便遮挡的更加严密了。
女生瞪了她一眼，便不再做声，可临近考试结束时，她突然大叫一声：“老师，里美在抄书！”
所有人转过身看着自己，监考老师打量了她几眼，冷笑着从课桌抽屉里翻出一本历史教材，书页正翻开，封面上赫然写着“郑里美”三个字。
“我没有！”
“没有什么？考不好没关系，可是为了考试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监考老师厉声道，“考完去办公室一趟。”
“我真的没有……”这种话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路过走道还能听见有男生坏笑道：“技术不过关就别偷考嘛，丢人……”
声音不大不小，却异常刺耳。
“哟，刚听说班里有人偷考，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呀。”班主任笑得很是别扭，盯着进入办公室的里美。
乔老师也在办公室，他眼神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看着里美，一言不发。
里美头低得更深，生怕和乔老师眼神碰撞。
“我说，郑里美，你说你居然还想着偷考，别的女生可以不学习，因为人家要么家里有钱，要么长得好看长大以后安心做家庭主妇，你呢？”年轻的班主任老师语气越发刻薄，“像你这种家庭出身的小孩，再不努力，以后靠谁？”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刻薄，她转而换上扭曲的笑容，一面压低声音：“老师骂你是为你好，好了，今天回去叫你家长给我打个电话。”
“我，没，有，偷，考！”一字一顿近乎发泄似的迸溅出来，里美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羞辱的感觉。
所谓羞辱，首先得你在意，以往若是从未感受到羞辱的感觉，大抵是……没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丢脸吧？里美扭头就跑，几乎是撞开了门，完全不顾班主任在身后的咆哮和尖叫。等跑到操场角落，安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一个大祸。
还没来及扼腕哀嚎，就看到一个身影在夕阳中迎面走来，余晖兜头而下，背着光却依旧能看到棱角分明和那双温柔的眼。
乔森靠着她坐下来，声音有些蛊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啊？”里美有些诧异，“乔老师？”
“因为我跟里美一样，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乔森头微微抬起，眉头紧锁，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事情。
这样的乔森，竟让人有些说不出的心疼。
里美想，这次，她终于明白姚望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了，就像是一双手，你想伸过去紧握它，却又忍不住抽回，想触碰却满怀犹豫和害怕——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么。
这一晚，里美跟柚西分享了好多秘密，她说柚西，你知道么，乔老师跟我讲了他的故事，他说他从小便是在孤儿院长大，从来没见过父母，小时候院长给他们起名，叫同一个姓，他偏不，非要姓乔，因为印象中母亲曾经呢喃过自己的乳名，尽管记不起，可那是最宝贵的秘密呀。
柚西，你知道么，他说他和所有被丢弃的孩子一样，过着垃圾一般的生活，看人眼色听人命令，那时候所有人最想做的便是被有钱人家收养，所以每次有夫妇来探访，这群孩子便像是宠物店里的猫咪和小狗，装乖卖萌，就像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谁都能带走他们。乔老师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竟然呜哇一声哭出来了。
里美轻声问，柚西，你说世界上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不幸运的人呢？
06
第二天，里美刚走进教室，整个教室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种眼神不是嘲讽，而是探究还有一些……害怕？
同桌一看到自己，就立马吓得躲了好远。很快，“罪魁祸首”便出现在教室门口了，红发的姚望一脚踩在第一排男生的课桌上，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我再说一遍，她是我姐们，你们下次再敢欺负她，试试看。”
所有人噤声时，她又不知好歹地补了一句：“对了，丑八怪，你叫啥来着？”
里美瞪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就看到教室门外站着的教导主任，秃顶老头一手掐着姚望的耳朵，一边呵斥道：“早让你把头发染了，你居然还没染回黑色！”
底下传来一阵阵哄笑，里美却突然觉得心房的某个部位，暖暖地，像是突然融化了的坚冰，有水流缓缓滑过。
可接下来的消息就有些惊人——班主任失踪了。
初三（2）班的班主任失踪了，这个消息立马传遍整个校园，这让之前发生的那些失踪案又重新火热起来，警察来了一波一波，始终无法找到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末了学校只能下了封口令，这件事不能再提起。
只有姚望会不怕死的，经常拉着里美谈论这件事，她神叨叨地：“丑八怪，你知道么，我听说呀，这个学校是被诅咒的，据说有个喜欢穿红色衣服的学姐从十楼跳了下去，然后化身厉鬼！” “胡说，学校哪里有十楼这么高的楼？”
“哎呀，宁可信其有啦。”
里美开始去乔森租住的公寓补课，乔森租的公寓很干净，大概是因为老房子的缘故，整个房间里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双休日时，里美会帮他打扫屋子，里美有时候会想，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多好，为他劈材煮茶，洗衣做饭，像是电视剧里古代人的生活。
可她在乔老师的床下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纸团。
纸团被攒成很小一块，像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颜色有些暗红，展开才发现上面用血写着一句：“救救我”，纸团似乎是从床下的地板缝隙里塞上来的，里美愣了半晌突然有些心跳加速——难道是……
兜头而下是乔森叹息的声音：“为什么会是你发现。”
07
醒来时原以为是个噩梦，可真切的感受到头痛欲裂的感觉，才发现一切不是一个梦，全身被绳子绑着，犹如待宰的羔羊。乔森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假寐，听见窸窣声，开口道：“你醒啦？”
里美害怕极了，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他们全都是你绑架的么？我是说那些失踪的人？”
乔森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里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如果别人伤害了你，你不该坐以待毙，而是去行动……”
“所谓行动，就是去伤害别人么？”里美近乎咆哮。
“你懂个屁！”乔森面目有些狰狞，“你知道那种被人抛弃的绝望么，你知道那种全世界都对你指手画脚，被所有人欺负的感觉么？你一定不会明白的！”
“那天给你讲的故事其实还没讲完。”乔森冷笑了一声，“人前乖巧可爱的孩子，为了能够被好的家庭收养，除了装乖卖巧，便是欺压同伴。里美你知道我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么，因为长相秀气，来收养的夫妻常常会相中我，那些年长的孩子就欺负我，把我按在围栏边厮打，逼着我表现得淘气令人讨厌。”
“我被欺负着欺负着，直到有一天我发火了，我把一整瓶的安眠药倒在了欺负我的孩子的茶杯里，他被送进医院抢救了好久才捡回一条命，谁敢打我，我就抡起棍子拼了命反抗。后来别人看到我都害怕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明白，你越是惧怕他们，便越是会被伤害。”
“我发誓，要把所有欺负别人的人，把所有坏人都杀光。”乔森说着说着情绪有些高亢，青筋凸起，“我要让他们感受一下，被伤害的滋味！你懂么！你知道我有多痛苦么你知道么！”
“不，乔老师，我懂……”里美哭出声来。
她呢喃道，乔老师，我懂……其实我都懂。
有些女孩，早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好像已经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那时候的郑清让学富五车，温文尔雅，母亲总是一脸笑意盈盈，却未想父亲迷上了赌博，一笔一笔的钱投进去，怎么也望不到底，直到他几乎快把家里的家具电器卖空，才幡然醒悟，面对家徒四壁负债累累，郑清让又跳下了另一个火坑，他开始整日不归家门，四处酗酒，想要一醉方休，不再被生活所迫，为金钱劳碌。
有一次，他喝得太猛，几斤白酒下肚，竟烧穿了胃，吐了好多血被人送进了医院，母亲得知消息立刻便带着自己打车去医院。
未想路上却出了车祸，出租车撞翻的瞬间，那个柔弱的女人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了自己，尽管脸上伤痕累累，但好歹是保住了一命。
里美永远忘不掉母亲葬礼上亲朋的嘴脸，大家生怕被借钱，悼念完便走人，只有郑清让跪在遗像前一直不起，他哭呀哭呀，哭得昏天黑地，末了走到里美面前，轻声说：“爸爸不对，爸爸对不起你们。”
年幼的里美，竟一下子狰狞起来，盯着郑清让一字一顿：“应，该，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相貌丑陋，没有母亲，父亲负债累累，亲朋疏离，那几年的时光呀，就像几万米下的海洋，深不可测，灰暗不见天日。
可是就算是那样，又会怎样，就算被欺负，被羞辱，被误会，永远都不会想让那些人受到任何惩罚呀。
乔老师，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么？
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可我们绝不是去用伤害来对抗伤害呀，你难道就不明白么？
说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咆哮。
08
乔森捏紧了拳头，又松了开来，冷笑了一声，说：“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情分上，你还可以实现一个心愿。”
里美抽泣道：“你把班主任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乔森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在关心她？”
里美看了一眼地板上的纸条，失声尖叫起来，可心里还有最后一丝疑惑：“你为什么要绑架她？”乔森哈哈笑出声来，随即又阴沉着脸：“如果不是她自己好奇心太重，刚巧翻看到我的日记本，我真不想把她带到这里关起来，是……她自己……自找的！是她自作自受！”
“而你，居然到现在都还想着别人的安危，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乔森彻底咆哮了，脖子上和额头上布满了青筋，“我或许会把你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关一辈子，甚至把你给……”
“我……我还想打一个电话……”里美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皮肤。
“哦？”乔森立刻安静下来。
原本想说给郑清让打个电话，到了嘴边竟成了“我想给我一个哑巴的朋友打个电话，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你放心。”
想说些什么呢？
想告诉柚西，柚西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现在呀绝不是我唯一的朋友啦，我还认识了一个红头发的蠢货，她居然会帮我出气也。
柚西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愚蠢，原本激动万分地告诉你要去做乔老师的小保姆帮助他收拾屋子，没想到……柚西，你说现在我消失了这么久，会有人担心我么？
想告诉柚西，柚西呀其实我还有好多梦没有做，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及想，还想长大嫁人，还想穿上雪白的婚纱，还想看到未来的自己雷厉风行的模样，想把时光绊住看看未来的自己是否会幸福一点美好一点。
可是柚西呀，最想告诉你的是，我曾恨得要死的那个人，其实一点都不恨了，此时此刻竟还有些想念他，柚西呀，你知道么，我特别想被他抱在怀里，举在空中，看他说些酸腐的话语，看他一脸温柔的样子，尽管他呀曾经走错了路，可是永远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他呀。
脑海里想了好多好多，可当电话一接通，整个人就短路了。
因为电话那头不再缄默，也没有“突突”的声响，而是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咆哮：“郑里美，你别怕，爸爸来救你！”
“郑里美，爸爸知道你在哪！”
“郑里美是你么？你跟爸爸说说话，你没事吧？”
话音还没落，便看到房门被撞了开来，一群警察中间，郑清让眼睛血红布满血丝，他握着手机站在那边，眼里满是焦灼。
里美感觉头有些晕，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临睡前还忍不住心想：笨蛋，郑清让，你是有多久没睡觉了？
那些个深夜方才归来的身影，那些个冷漠不语的表情，而今交织在一起，要用多少想象力才能想象得出那样的画面——一个中年男子为了跟自己的女儿做朋友，装作哑掉的少女，或许在嘈杂的网吧，又或许在气氛压抑的办公室，对着电脑键盘，笨拙地斟酌语言敲下一个个字符，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父亲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了解女儿。
里美半梦半醒间，想：笨蛋，郑清让，原来一直以来我最好的朋友……柚西，居然是你呀。
也是，这么拗口的名字，大抵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还有，便是，还能看到你，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你说是么？
“突突。”
01
里美下课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虽然初春已至，可空气中的寒意依旧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此时校门口古旧的公交站台人并不多，木质站牌前稀稀落落站着几个女生，应该是同学校的，不过看起来并不像一般的学生。
为首的女孩手背上有夸张的骷髅头纹身，头发染成桃红色，正低声聊着什么，抬头撞上里美的视线，女孩突然露出厌恶的表情，对身旁的几个女生轻声说：“哎，你看那个家伙可真丑。”声音压的很低，却还是一字不漏的钻进耳朵。里美忍不住把头埋得更深，围巾裹着脸，呼出来的热气打在睫毛上竟有些闷热——冬天似乎就要过去了呢。
里美喜欢冬天，越寒冷越凛冽越喜欢。因为只有在严严寒冬才能用各种围巾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便不会与别人看起来有什么不同了。说起这个不同，就像整颗心都被拽住了一下，里美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就好了。
那件事直到现在都不想提起呢，里美想，就让它烂在心底吧。
今天的公交车比往常还难等，街头空旷旷的透着一丝凄怆，树叶在风的作用下打着转。桃红色头发的女孩突然神秘兮兮地开口道：“你们知道么，最近发生了好多起失踪案。”
女生们的好奇心迅速膨胀：“失踪？”
“比如送外卖的阿森，你看他不是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么？”女生接着说，“还有以前经常在这里卖章鱼烧的康叔，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从这个世界上删除了也。”
“啊，好可怕呀，夏雨你待会儿陪我一起回家。”
“姚望你别讲这么吓人的事情好不好！”原来红头发的女孩是叫姚望呀。
公交车来了，今天的车人很少，但车窗全部密封着，有人在吃热干面，导致整个车厢全是熏人的气味，闻着闻着就有些呕吐的想法。车到仙林站的时候突然一个刹车，随着车的晃动，里美还是没忍住一下子吐了出来。
混杂着各种颜色的菜叶，还没消化干净的呕吐物铺了一地，窒闷的车厢更加令人难耐，车厢里炸开了锅，叫姚望的女孩因为刚巧坐在里美的前面，衣服上也沾上了呕吐物。她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后，便站起身怒目而视一把拽过里美的衣服：“喂，你有没有搞错呀！”
衣领被她揪起的瞬间，里美的第一反应是拼命捂住脸上的疤痕，女生抬手就想一巴掌打下去，里美吓得闭上眼睛，可久久没等到那个预期中的巴掌。
再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男子戴着一副很斯文的眼镜，皮肤白皙，眉头紧蹙，穿着风衣显得特别瘦削，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他。可此时此刻的他却显得异常有力量，手指用力的掐着姚望的手腕。姚望自然是想不到会有人来阻止自己的，她立刻恼火了：“你谁呀你……”转头看到男子，还没说完的话竟生生地挡在了喉咙里。
“乔老师……”姚望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孔雀，竟一下子蔫了。
这个年轻男子，原来是老师呀，那这样说来，居然是自己学校的老师呢，这么年轻居然就能成为老师，真是好厉害。里美忍不住想，又立马摇了摇头：不对，现在怎么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有些害羞地冲男子点了点头，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谢谢你呀。”
男子没说话，只是嘴角突然上扬，笑容就像雨后的一道彩虹，有那么一瞬间，里美竟然觉得世界被什么东西点亮了。
“只是衣服上沾到脏东西，就要欺负同学么？”男子转脸看着姚望，声音冷冷，像是换了一个人。
又一个站到了，红发女孩吐了个舌头，便挣脱开来：“乔老师，我到站咯，那我就先走啦哈……”身影干脆利落。
男子叹了一口气，递来一只手帕：“你，没关系吧？”
“唔……没，没关系。”
02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原本可以早点回家，可跟乔老师聊天居然一下子聊错过站，推开门，玄关处放着两双拖鞋——他果然还是没回来。里美甩开鞋子，胡乱套了双拖鞋，便冲进了房间，啊，又迟到了一定会被柚西责骂的。
以最快的速度，开电脑上BBS，果然她已经在线了。
认识柚西是在这个有些冷门的论坛，刚来这个论坛时总共没多少人，这个论坛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孤独者说”。当初只是因为太孤独，所以随意百度，竟没想到会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原来世界上有人像自己一样孤独呢。
有些自闭的里美开始在论坛的灌水版块开始写日记，从学校里态度倨傲阴阳怪气的班主任，写到脾气很坏经常指使自己做这做那的同桌女生，一点点小小的心思尽数写出来的感觉，就像临近窒息突然喘了一口粗气。最重要的是，真的有人在看。
柚西的名字出现在帖子下面，是第二天放学的事。她在底下回复说：“如果你没朋友的话，那，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么？”还在末尾配上了一个可爱的表情，里美甚至能想象到坐在电脑另一头的是一个笑容温暖的可爱女孩，眼神中或许还有一丝忧郁犹如将融的暮雪。
两个女孩什么都聊，从家长里短到明星八卦，里美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健谈，而柚西更像是一个倾听者，只在气氛即将尴尬时蹦出一些轻快的词语。
当然，这之间还是有个小插曲的。
事情发生在相识的第二个月。学校办了一个特色兴趣班，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孩，她甩着马尾辫，一脸严肃：“这个特色班对你们的学习很有帮助，学校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都得报名，没意见吧？不想报的举手……”
在众人的注视下，里美缓缓举起了手，她头压得很低，以至于整张脸都红彤彤的，却没人能看清她眼中的无奈。
班主任愣了一下，转而有些恼怒：“你为什么不参加？” “我……”里美压低了声音，“我，我家没钱……”
安静的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嘲讽讥笑，有人议论纷纷，注视的眼光就像一把把匕首，将时间砍断了双腿，里美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
“家里穷就要多读书，不然以后跟你爸妈一样，穷个一辈子……”班主任轻蔑一笑，眼神里的不屑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
里美把这件事告诉柚西的时候，电脑那头好久都没传来回复。过了好长时间，柚西才回复：“里美，你还难受么？”
“其实柚西，你知道么，其实我家也不是一直这么穷的……”里美顿了顿，“以前家里其实挺宽裕，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的话……”
就像，正在用的这台电脑，大概是那段“宽裕时光”最后的“遗物”了吧。
这个晚上郑清让回来的特别早，他买了半只烤鸡还做了几个小菜，刚过七点，里美就能闻到从厨房传来的香味，那种香味让这个家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里美，来吃饭。”郑清让的声音已有一些苍老，似乎与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有了些不同。
这么说并不夸张，尽管朝夕相处共住一个屋檐下，里美却几乎不跟他说一句话，一个早出晚归工作，一个早出晚归上学，倒也相安无事。今天，他似乎心情不错？里美忍不住想。并没有应答。
郑清让见没有回应，便径直走到卧室门口，倚在门上，双手抱在胸前，声音有些沙哑：“今天发了薪水，做了你爱吃的菜，来尝尝吧。”
里美咽了一下口水，还是冷冷道：“放学路上有买过晚餐吃。”
郑清让“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沮丧，转过身去。这时候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一声，昏黄的台灯照射在作业本上，有些反光，里美竟有些颓唐地趴在桌上，呜咽起来。明明很想答应，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没有说过那句话该多好。
客厅的餐桌上，郑清让斟了一杯白酒，电视机没有信号正飘着雪花他也没在意，眼神有些发愣，举起酒杯又放了下来。
03
仙城的四季不曾分明，明明前两天还是凛冽初春，这些时日，天气就像被装进了烤箱，气温一天天回升，直到再也不能戴围巾。
里美下了课就跑去了街角的电玩城打工，因为脸上的疤痕看起来异常狰狞，所以只能负责后场的卫生打扫。放课后，周边学校的学生都涌进了电玩城，有稚气未脱的情侣手拉手在抓娃娃机前徘徊，男生往往聚精会神生怕让女孩失望。格斗机前厮杀的男孩往往青涩懵懂，游戏成了他们的本命。
今天有些意外，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要我说多少遍呀，你别再缠着我了好么？”男生一脸“别烦我”的表情，一手甩开身旁的女孩。
“那你以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么？”红发女生有些歇斯底里，声音提高了八度。就连一向不爱管闲事的里美，都忍不住探个究竟。
男生大概是被围观的人群弄得更加尴尬，竟一把推向她，用力过猛，红发女生一个踉跄摔在了跳舞机上。男生转身就走，红发女生有些哭腔，冲着他的背影大吼道：“宋泮荣，你就是个混蛋！”
人群渐散，女孩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抱着双腿微微颤抖着肩膀，似乎……在哭泣？
里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上前，轻声道：“喂，你没事吧？”
红发女孩抬起头，有些愣怔：“丑八怪，怎么是你？”
里美埋了埋头，继续道：“有受伤没？”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是叫姚望没错吧？”
“我，我不要你管。”姚望撇过头去。
里美蹲下身子，径自撩开她的裤脚，“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
“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呀？”姚望看了她一眼，一边抽啜着鼻子，一边换上恶狠狠的表情。
里美盯着她看了一眼，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你放心好了，在现实生活中，我没有朋友。”
“哈？”姚望有些诧异，“居然会有人没有朋友？”
人大概脆弱的时候最爱倾述，也最不挑剔倾述对象。所以尽管工作还没做完，里美依旧被眼前这个落难的大姐大拉着说了好多话。
姚望说：“我特别不明白为什么男生能说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了，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呀。”她说喂丑八怪，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么，就突然会觉得自己什么都好糟糕，害怕太近又怕太远。
那种感觉呀，就是……
这个美好的比喻句还没说出口，便被里美抢了白：“就是贱嘛。“
“喂！你想死呀你！”红发女生一脸“我要跟你拼命”的表情，挥动着拳头，开始胡抡起来。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去干活啦。”里美瞥了她一眼。
“喂！”
04
里美跟柚西说：“柚西，你知道么，我觉得姚望也不是特别坏。”
“啊，姚望是谁？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红发女孩拉。其实，我觉得她还有些蠢……哈哈。”
“不过话说，柚西，你有电话么？我其实特别想跟你说说话。”
这一次电脑那头停顿了更长的时间，过了好久，柚西才回复了一条消息：“我是个哑巴，不会说话额……”
“对，对不起！”里美有些尴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我就是想，想跟你说话，哪怕你不回答我，只要知道电话那头有个人在听我说话，就会特别满足呢……”
“哈，没关系啦笨蛋，反正一出生就不会说话，已经很久啦。”柚西顿了顿报了一串数字，“呐，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想跟我说话就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是想确认我在不在，或者想知道我的想法嘛，那我就对着电话筒呼气，突突就是代表是，突突突就是代表不是……”
里美有些激动，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以至于拨了好几次才输对号码，归属地上居然显示是同一个城市。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柚西那边似乎有些嘈杂，人声鼎沸时不时还伴着叫骂声，不过这些并不能影响里美的心情。 她有些忐忑，轻声问：“是柚西么？”
“突突。”呼气声透过话筒，从几十甚至几百公里外贯连而来，就像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敲打着鼓。
“柚西，我好开心，感觉你从虚拟世界真正的走进了我的生活呢。”
“突突。”
“柚西，以后我可以经常跟你打电话么？”
“突突。”
里美想，不会有人能够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被藏在井底的青蛙，总有人嘲笑他愚蠢腐朽不知天高地厚，可谁能明白，一个一直孤独从未被温柔相待的家伙，便是井口大的天空已经是一场恩赐，又怎敢去奢求更广阔的天空。
当然，这种心情没持续多久便有了更大的波动。
孤独的青蛙，有一天，被带出了井底，她想遇到更广阔的天空了。
05
事情得从期末考试那天说起。
第一场考试是历史，刚开考没多久，同桌女生用肥硕的手肘捅了捅里美。里美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女生压低声音：“文景之治是哪两位汉朝皇帝呀？”
里美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做卷子，监考老师在过道里来回踱步。女生不放弃，继续捅了捅里美，声音有些阴沉：“快把卷子给我抄，不然以后有你好看！”
里美有些厌恶，便遮挡的更加严密了。
女生瞪了她一眼，便不再做声，可临近考试结束时，她突然大叫一声：“老师，里美在抄书！”
所有人转过身看着自己，监考老师打量了她几眼，冷笑着从课桌抽屉里翻出一本历史教材，书页正翻开，封面上赫然写着“郑里美”三个字。
“我没有！”
“没有什么？考不好没关系，可是为了考试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监考老师厉声道，“考完去办公室一趟。”
“我真的没有……”这种话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路过走道还能听见有男生坏笑道：“技术不过关就别偷考嘛，丢人……”
声音不大不小，却异常刺耳。
“哟，刚听说班里有人偷考，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呀。”班主任笑得很是别扭，盯着进入办公室的里美。
乔老师也在办公室，他眼神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看着里美，一言不发。
里美头低得更深，生怕和乔老师眼神碰撞。
“我说，郑里美，你说你居然还想着偷考，别的女生可以不学习，因为人家要么家里有钱，要么长得好看长大以后安心做家庭主妇，你呢？”年轻的班主任老师语气越发刻薄，“像你这种家庭出身的小孩，再不努力，以后靠谁？”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刻薄，她转而换上扭曲的笑容，一面压低声音：“老师骂你是为你好，好了，今天回去叫你家长给我打个电话。”
“我，没，有，偷，考！”一字一顿近乎发泄似的迸溅出来，里美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羞辱的感觉。
所谓羞辱，首先得你在意，以往若是从未感受到羞辱的感觉，大抵是……没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丢脸吧？里美扭头就跑，几乎是撞开了门，完全不顾班主任在身后的咆哮和尖叫。等跑到操场角落，安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一个大祸。
还没来及扼腕哀嚎，就看到一个身影在夕阳中迎面走来，余晖兜头而下，背着光却依旧能看到棱角分明和那双温柔的眼。
乔森靠着她坐下来，声音有些蛊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啊？”里美有些诧异，“乔老师？”
“因为我跟里美一样，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乔森头微微抬起，眉头紧锁，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事情。
这样的乔森，竟让人有些说不出的心疼。
里美想，这次，她终于明白姚望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了，就像是一双手，你想伸过去紧握它，却又忍不住抽回，想触碰却满怀犹豫和害怕——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么。
这一晚，里美跟柚西分享了好多秘密，她说柚西，你知道么，乔老师跟我讲了他的故事，他说他从小便是在孤儿院长大，从来没见过父母，小时候院长给他们起名，叫同一个姓，他偏不，非要姓乔，因为印象中母亲曾经呢喃过自己的乳名，尽管记不起，可那是最宝贵的秘密呀。
柚西，你知道么，他说他和所有被丢弃的孩子一样，过着垃圾一般的生活，看人眼色听人命令，那时候所有人最想做的便是被有钱人家收养，所以每次有夫妇来探访，这群孩子便像是宠物店里的猫咪和小狗，装乖卖萌，就像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谁都能带走他们。乔老师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竟然呜哇一声哭出来了。
里美轻声问，柚西，你说世界上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不幸运的人呢？
06
第二天，里美刚走进教室，整个教室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种眼神不是嘲讽，而是探究还有一些……害怕？
同桌一看到自己，就立马吓得躲了好远。很快，“罪魁祸首”便出现在教室门口了，红发的姚望一脚踩在第一排男生的课桌上，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我再说一遍，她是我姐们，你们下次再敢欺负她，试试看。”
所有人噤声时，她又不知好歹地补了一句：“对了，丑八怪，你叫啥来着？”
里美瞪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就看到教室门外站着的教导主任，秃顶老头一手掐着姚望的耳朵，一边呵斥道：“早让你把头发染了，你居然还没染回黑色！”
底下传来一阵阵哄笑，里美却突然觉得心房的某个部位，暖暖地，像是突然融化了的坚冰，有水流缓缓滑过。
可接下来的消息就有些惊人——班主任失踪了。
初三（2）班的班主任失踪了，这个消息立马传遍整个校园，这让之前发生的那些失踪案又重新火热起来，警察来了一波一波，始终无法找到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末了学校只能下了封口令，这件事不能再提起。
只有姚望会不怕死的，经常拉着里美谈论这件事，她神叨叨地：“丑八怪，你知道么，我听说呀，这个学校是被诅咒的，据说有个喜欢穿红色衣服的学姐从十楼跳了下去，然后化身厉鬼！” “胡说，学校哪里有十楼这么高的楼？”
“哎呀，宁可信其有啦。”
里美开始去乔森租住的公寓补课，乔森租的公寓很干净，大概是因为老房子的缘故，整个房间里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双休日时，里美会帮他打扫屋子，里美有时候会想，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多好，为他劈材煮茶，洗衣做饭，像是电视剧里古代人的生活。
可她在乔老师的床下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纸团。
纸团被攒成很小一块，像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颜色有些暗红，展开才发现上面用血写着一句：“救救我”，纸团似乎是从床下的地板缝隙里塞上来的，里美愣了半晌突然有些心跳加速——难道是……
兜头而下是乔森叹息的声音：“为什么会是你发现。”
07
醒来时原以为是个噩梦，可真切的感受到头痛欲裂的感觉，才发现一切不是一个梦，全身被绳子绑着，犹如待宰的羔羊。乔森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假寐，听见窸窣声，开口道：“你醒啦？”
里美害怕极了，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他们全都是你绑架的么？我是说那些失踪的人？”
乔森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里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如果别人伤害了你，你不该坐以待毙，而是去行动……”
“所谓行动，就是去伤害别人么？”里美近乎咆哮。
“你懂个屁！”乔森面目有些狰狞，“你知道那种被人抛弃的绝望么，你知道那种全世界都对你指手画脚，被所有人欺负的感觉么？你一定不会明白的！”
“那天给你讲的故事其实还没讲完。”乔森冷笑了一声，“人前乖巧可爱的孩子，为了能够被好的家庭收养，除了装乖卖巧，便是欺压同伴。里美你知道我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么，因为长相秀气，来收养的夫妻常常会相中我，那些年长的孩子就欺负我，把我按在围栏边厮打，逼着我表现得淘气令人讨厌。”
“我被欺负着欺负着，直到有一天我发火了，我把一整瓶的安眠药倒在了欺负我的孩子的茶杯里，他被送进医院抢救了好久才捡回一条命，谁敢打我，我就抡起棍子拼了命反抗。后来别人看到我都害怕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明白，你越是惧怕他们，便越是会被伤害。”
“我发誓，要把所有欺负别人的人，把所有坏人都杀光。”乔森说着说着情绪有些高亢，青筋凸起，“我要让他们感受一下，被伤害的滋味！你懂么！你知道我有多痛苦么你知道么！”
“不，乔老师，我懂……”里美哭出声来。
她呢喃道，乔老师，我懂……其实我都懂。
有些女孩，早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好像已经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那时候的郑清让学富五车，温文尔雅，母亲总是一脸笑意盈盈，却未想父亲迷上了赌博，一笔一笔的钱投进去，怎么也望不到底，直到他几乎快把家里的家具电器卖空，才幡然醒悟，面对家徒四壁负债累累，郑清让又跳下了另一个火坑，他开始整日不归家门，四处酗酒，想要一醉方休，不再被生活所迫，为金钱劳碌。
有一次，他喝得太猛，几斤白酒下肚，竟烧穿了胃，吐了好多血被人送进了医院，母亲得知消息立刻便带着自己打车去医院。
未想路上却出了车祸，出租车撞翻的瞬间，那个柔弱的女人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了自己，尽管脸上伤痕累累，但好歹是保住了一命。
里美永远忘不掉母亲葬礼上亲朋的嘴脸，大家生怕被借钱，悼念完便走人，只有郑清让跪在遗像前一直不起，他哭呀哭呀，哭得昏天黑地，末了走到里美面前，轻声说：“爸爸不对，爸爸对不起你们。”
年幼的里美，竟一下子狰狞起来，盯着郑清让一字一顿：“应，该，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相貌丑陋，没有母亲，父亲负债累累，亲朋疏离，那几年的时光呀，就像几万米下的海洋，深不可测，灰暗不见天日。
可是就算是那样，又会怎样，就算被欺负，被羞辱，被误会，永远都不会想让那些人受到任何惩罚呀。
乔老师，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么？
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可我们绝不是去用伤害来对抗伤害呀，你难道就不明白么？
说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咆哮。
08
乔森捏紧了拳头，又松了开来，冷笑了一声，说：“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情分上，你还可以实现一个心愿。”
里美抽泣道：“你把班主任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乔森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在关心她？”
里美看了一眼地板上的纸条，失声尖叫起来，可心里还有最后一丝疑惑：“你为什么要绑架她？”乔森哈哈笑出声来，随即又阴沉着脸：“如果不是她自己好奇心太重，刚巧翻看到我的日记本，我真不想把她带到这里关起来，是……她自己……自找的！是她自作自受！”
“而你，居然到现在都还想着别人的安危，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乔森彻底咆哮了，脖子上和额头上布满了青筋，“我或许会把你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关一辈子，甚至把你给……”
“我……我还想打一个电话……”里美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皮肤。
“哦？”乔森立刻安静下来。
原本想说给郑清让打个电话，到了嘴边竟成了“我想给我一个哑巴的朋友打个电话，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你放心。”
想说些什么呢？
想告诉柚西，柚西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现在呀绝不是我唯一的朋友啦，我还认识了一个红头发的蠢货，她居然会帮我出气也。
柚西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愚蠢，原本激动万分地告诉你要去做乔老师的小保姆帮助他收拾屋子，没想到……柚西，你说现在我消失了这么久，会有人担心我么？
想告诉柚西，柚西呀其实我还有好多梦没有做，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及想，还想长大嫁人，还想穿上雪白的婚纱，还想看到未来的自己雷厉风行的模样，想把时光绊住看看未来的自己是否会幸福一点美好一点。
可是柚西呀，最想告诉你的是，我曾恨得要死的那个人，其实一点都不恨了，此时此刻竟还有些想念他，柚西呀，你知道么，我特别想被他抱在怀里，举在空中，看他说些酸腐的话语，看他一脸温柔的样子，尽管他呀曾经走错了路，可是永远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他呀。
脑海里想了好多好多，可当电话一接通，整个人就短路了。
因为电话那头不再缄默，也没有“突突”的声响，而是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咆哮：“郑里美，你别怕，爸爸来救你！”
“郑里美，爸爸知道你在哪！”
“郑里美是你么？你跟爸爸说说话，你没事吧？”
话音还没落，便看到房门被撞了开来，一群警察中间，郑清让眼睛血红布满血丝，他握着手机站在那边，眼里满是焦灼。
里美感觉头有些晕，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临睡前还忍不住心想：笨蛋，郑清让，你是有多久没睡觉了？
那些个深夜方才归来的身影，那些个冷漠不语的表情，而今交织在一起，要用多少想象力才能想象得出那样的画面——一个中年男子为了跟自己的女儿做朋友，装作哑掉的少女，或许在嘈杂的网吧，又或许在气氛压抑的办公室，对着电脑键盘，笨拙地斟酌语言敲下一个个字符，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父亲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了解女儿。
里美半梦半醒间，想：笨蛋，郑清让，原来一直以来我最好的朋友……柚西，居然是你呀。
也是，这么拗口的名字，大抵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还有，便是，还能看到你，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你说是么？
“突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