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文:匠人需要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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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福文
  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金工首饰专业负责人,中国工艺美术协会金属艺术委员会副秘书长。
  一个好铁匠,总是盼望着一块好钢的出世,然后用奇特的方式,使它服从自己的意志,变成一把宝刀。
  ——莫言
  早上6点半,张老师从位于北京北五环外的家开车出发,经过各种兜兜转转,尽量避免了那些拥堵的主路,8点之前赶到了位于文学馆路的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开始了上午的课程。张老师在金工首饰专业教授的课程有《锻铜浮雕》《珐琅工艺与设计》《金属器皿》《首饰设计》等。
  中午吃完饭,张老师会到办公室休息一小时,这也是每天不变的喝茶时间。
  下午一点半,系里开会,每周三的例会是讨论系里面教学及其他事务。是上周的工作总结,也是下周工作的开始。
  会后回到学校金工首饰专业实验室,张老师开始打磨他的工具,新的作品可能需要新的工具。在他面前,各种大小尺寸的錾刻工具排了一排,都是他自己动手做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金工首饰专业的学生都被教导了这样一个规矩:做作品,先从做工具开始。
  4点,学生们拿着设计稿或首饰作品来和老师探讨交流。对遇到的问题提出看法,并给予解决。
  6点,与798画廊经纪人见面,讨论在北京举办金工首饰艺术展相关事宜。张老师主张让金工首饰艺术走入日常生活中,与普通人的日用习惯结合,让大众也能消费得起,而不是居于高高的展厅内供人赞叹观瞻,在金工首饰艺术品价格定位上也主张走亲民路线,得到了策展人的认同。
  晚上9点,回到自己工作室,拿起那把未完工的银茶壶,继续打磨手柄部分。他手头积攒的未完成作品已有两三把,断断续续做了快一年,张老师深深感慨手作的时间不够。“只有坐下来开始做作品,我才感受到彻底的沉静、投入、放松与自由,这一片世界完全是我的,看着手中的作品在一锤锤的锻打下慢慢成型,显现出合适的样子,内心的满足与愉悦是做其他任何事都取代不了的。”
  从美院毕业到大学教书,这条路貌似很学院化,其实又离学院那么远。张福文老师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一路向民间师傅学习,一路向书本学习。慢慢把自己从一个做大型雕塑作品的人锻造成金工艺术家,如今他的作品在各类金工首饰艺术展上获奖,与他循序渐进,边教边学的理念关系很大,他不但在课堂上侧重身教,更用自己的成长告诉学生:一切都不必着急,慢下来,忠于内心,忠于匠心。
  师傅的师傅
  2015年6月9日,推开实验室的门,里面一字排开坐了四五个学生,一位老师傅正带着大家热火朝天地在磨工具。“师傅年纪大了,现在也很少来了,除非刷我的脸来找他。”张老师的学生张全,去年毕业后去了美国罗彻斯特理工学院读研究生。在那里,教授及同学对锻造工艺非常热衷,张全锻造工艺基础扎实,入校不久就被导师相中,成为助教。今年暑假一到立刻飞回来要求继续学习錾刻工艺。 “她现在跟着我师傅学习,我得喊她师妹啦!”张老师最高兴的是看到自己带的学生对金工首饰专业真正的热爱。为了他们的这份热情,他觉得自己多做点事情也是开心的。
  被张老师一口一个师傅叫着的老人抬起头,见张老师进来,两人开始一把锤子一把錾子地品评起各种工具,他就是金工圈子里有名的錾刻师傅马金良。张老师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北京工艺美术学校,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工业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的前身,这个学校培养了诸多工艺美术大师。到了这里,张老师发现大学里学到的那点东西,到真正的工艺实践中是远远不够的。幸运的是,在珠宝首饰专业遇到了两位老师傅,一位是花丝工艺大师何贵珍老师,另一位就是马金良老师,他们都是当年北京首饰厂的高级技师,80年代他们的工资就和厂长相当了,退休后被返聘到高校指导。
  “对金属工艺的理解、什么是工匠精神、对作品精益求精的态度等方面,马师傅对我的影响都非常大。从大型雕塑作品转到精细的金工作品,同样是立体造型,但两者的差异还是很大的。如金属浇铸,虽然以前也接触过浇铸,一般都是在工厂找工人来做。马师傅告诉我,这个不需要找别人,可以自己做。”怎么做?师傅告诉他先去准备蜡型,于是张老师花了一小时用蜡雕了一个马蹄莲,马师傅几个小时的功夫演示了一遍:植蜡、铸石膏模、脱蜡、烘焙石膏模、浇铸,一气完成。“我突然发现做小的金工雕件非常有意思,这是上学时从未有过的经历:从头到尾,一件作品由一个人来完成。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工作室,就可以独立完成作品。
  上大学时也曾经参与过很多大型雕塑的项目,比如世纪坛的大型浮雕,老师和同学做的只是其中的泥塑部分,前面画稿还有一帮人在做,后面翻模是另一帮人做,把石膏模型打制成石头还得再换一帮人在做,从画稿到最后作品完成,经过很多人手,最后出来的成品可能离设计者的初衷已经非常远了。但是金属工艺可以是很个人的,从设计到实物制作完成,一个人在把控,从这点看,金工首饰比雕塑更艺术,更让人过瘾。
  来,我做给你看!
  在民间传统里,跟师傅学点手艺是不容易的,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是小事,最后那一招上树的看家本领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会教你的,莫言在小说《透明的胡萝卜》将此描述得清晰而冷静:小铁匠跟着老铁匠学艺三年,塑铁成型的技术已经十分高超,只是淬火的环节没有任何上手的机会,而且一到淬火的节点,老铁匠就背过身去,挡住水桶试水温。小铁匠多次尝试自己淬火失败之后,终于明白淬火的水温非自己乱试可得。为了学得这一安身立命的关键技术,小铁匠有一次在老铁匠手中的工具未落水之前一秒将手伸到了水桶里,代价是一条胳膊被严重烫伤。
  但大学课堂上,张老师不但领着学生进门,而且几乎是倾囊相授。大一的金工基础课上,张老师先给学生的秘方是他配焊药的方法。“做金属器皿,焊药全部得自己配,别人的不大敢用,因为不知道它的熔点多少,先用什么后用什么,这些都是非常讲究的。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他们,包括其中原理。如果在民间的话,要让师傅把配方都告诉你非常难,那是他们得以生存的法宝。”所谓修行在个人,有心的学生就会把一些关键技术记得很牢,没放在心上的,到了大四做毕业作品时自己老焊不好还得着急。   张老师家里墙上挂了好几幅锻铜浮雕作品,这些都是上课的示范。一边讲,一边做几乎是张老师的上课基本模式。他认为在金属工艺课上,离开了实践的理论都是苍白的。一次在锻铜浮雕课上,有学生问张老师,怎么把浮雕起位做得更硬些?为什么我做就的东西软绵绵的?张老师二话不说:你过来下,我做给你看!学生一看立即明白,原来线条的锋利与否不是从反面使劲敲高,而是从正面往低处锻打。
  “以前选金工首饰专业的人不多,每年招不满,需要从别的专业调剂过来。转过来的同学心里未免带有情绪,上课时哪些同学是用心在听,用心在做,我基本一目了然。推开实验室的门,经常看到那几张面孔,一定是喜欢手工艺的,对真想学的孩子,我也会更加关照,尽量让他们在专业领域走得更远。”让张老师感到欣喜的是,这一拨90后对手工艺的兴趣明显要比前几年大得多,每年选报专业的人数在不断增长,成为学校热门专业。
  一 壶一匙
  家里的工作台上摆着两把没有做完的银壶,张老师拿起其中一把介绍说:“这是把一体壶,壶体由整张银板锻造而成,没有任何焊接。另一把急须壶,壶嘴是有焊接的。过去工匠之所以选择整体锻造成型,是由于焊接设备的局限性,不太容易焊接完整,加上焊点易氧化变色以及可能引起对水质的污染等问题。所以艺人尽量避免在壶体做焊接,尤其是在壶体内部与水可以接触到的地方。” 另一把茶壶的手柄部分还没有完成,我们看到旁边有两块相当粗的原木,用自己做的工具对着这块木头慢慢地削、挫、磨,直到它变得圆润、光滑、握起来手感恰好。
  在经常使用的茶桌上摆着一个银质的茶勺(茶拔子),纤长如竹,每一个节点靠在手指关节处,手握感贴切温暖。“因为喜欢喝茶,平时清理茶壶需要一把茶勺,做的时候要时不时拿来用一下,感觉手握的时候怎么样最舒服,拨茶叶的时候就知道哪里需要改进。”
  说起自己做的每一件作品,张老师充满了感情。“有时候做出来的东西自己也喜欢,然而又是别人订制的,不得不割爱,往往这时会想到再做一把自己留着。”能够在十几年里潜心创作,除了兴趣,还因为大学教职让他有一个基本的生活保障。十几年间看同学或自己教出来的学生,靠做金工首饰维持生计的很少,大多数人最后迫于生计,还是转行做了别的。“目前除了少数传统家庭作坊工匠外,还有一些能够坚持创作的艺术家大部分在高校,中国的金工首饰艺术还远远没有达到职业化的程度,因此中国的自由金工首饰艺术家目前也面临很大困境,许多人还得靠培训学员补贴生活。”
  但是,对金工首饰艺术的未来,张老师一直抱有乐观的判断:“改革开放后沿海省份直接引进欧美设备,批量化生产各种工艺品、首饰、家具、首饰等产品,机器制造有其快捷、精致、廉价等优势,在他们的批量化生产下,诸如北京的首饰厂、花丝厂、金漆镶嵌厂等传统手工艺单位纷纷倒闭。工业化对手工艺的冲击很大,虽然近几年有所意识到,但重建的速度是很慢的。工业生产的东西欠缺了一些温度与个性,这也是为什么我去研究古代器皿的重要原因。一个手工拉坯的杯子,握在手里的感觉和机器做出来的是不一样的。匠人的价值与工匠精神将来会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现在只是一个开始。这个时候,如何把新一代手工艺人才培养好就非常重要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这些人是可以靠作品生活的。”
  2015届毕业生马上就要离开学校,张老师对他们的寄语是:“当今艺术家遍地都是,好的工匠反倒难得,我们就做个工匠,用工匠的标准先把自己的手艺磨练好,十年后再看看自己是个工匠还是艺术家,即便还是个工匠也没有什么,每天都在一把壶一把勺地敲下去就是了,匠人与艺术家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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