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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只有冷暖两季
6月17日早晨,我们从嘉黎县向北出发直抵麦地卡乡。似乎为了证明草原气候的喜怒无常,我们刚到几分钟天空就下起了冰雹,于是大家躲进了乡政府,遇到了当天值守的副乡长土登巴桑和几个年轻乡干部。乡政府所在地海拔约4900米,是麦地卡湿地的腹心地带。
聊到天气多变,土登巴桑说因为这里属高原亚寒带半湿润气候,四季不分明,只有冷暖季节之分,夏秋为暖季,温暖而潮湿;冬春为寒冷季,寒冷而风大。也因此会有冬春大雪、风灾、暴风雪、冰雹、霜冻、强降温以及雷暴等一系列气象灾害。土登巴桑说,去年年初,国家电网的电终于输送到这里,但因为雷暴造成故障,乡里已经停电三天了。
在他的介绍下,我们对麦地卡乡有了进一步了解:这里平均海拔5100米,具有“世界最高牧场”之称,主要以放牧牦牛、藏北绵羊为主,道路以土路为主,交通工具除汽车外,更多为摩托车。乡所辖范围以麦地藏布为中心,并包括沼泽湿地、湖泊湿地和河流湿地在内的生态保护核心与敏感区域。从地理位置上讲,麦地卡乡东邻嘉黎镇、西接那曲县、南靠林提乡、北依比如县,因形似马蹄印记而得名。
土登巴桑是拉萨林周县人,今年35岁的他从咸阳民院人文学院毕业已有9年,其中6年都是在麦地卡乡工作,对乡里的状况一清二楚,却唯独不肯聊自己遇到的困难,问多了他只说,“无非温度低、海拔高、缺氧”。其实,在西藏久居的人,对这几个字背后的不易都深有感触,只是作为一个国家干部,他觉得既然选择了抱怨就没有意义。土登巴桑说由于海拔及自然环境的原因,这里虽然风光奇绝,但几乎没有专门的旅游团队前来,倒是一些零星的户外达人和自驾客会带着探险的心态前来。乡里只有每年开展“麦地卡世界最高牧场旅游文化赛马艺术节”时才会有万余人从各地赶来,他们对赛马竞技、马术表演、游览湿地草场、观湖等都比较感兴趣,可活动一结束就匆匆离开,乡里大多时候都处于一种相对静谧的状态。
会讲故事的牧民
冰雹说停就停,天空平静如洗,干净得跟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
从乡政府出来,遇到一群对面小学里的学生在乡政府外的足球场上踢足球,正值世界杯期间,他们的生龙活虎让我们这些走路都大口喘息的人自愧不如。
随后,我们走访了帕热村牧民顿珠。今年50岁的顿珠2014年6月被命名为西藏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藏北嘉黎民间故事代表性传承人,2018年5月被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嘉黎民间故事代表性传承人。
说到顿珠的那些故事,就不得不提起他已经过世的父亲。据说他父亲是当时乡里最会讲故事的人,而讲得最多的一个故事是《小青蛙》,于是听故事的淘气孩子就亲昵地称呼他“小青蛙”,这个绰号渐渐远播,后来谁都知道“小青蛙”,却渐渐忘记了他的本名。“小青蛙”讲故事不但语言十分生动,还会时不时唱几句、舞几下,让听过故事的人都难以忘记。这些形神兼备的生动演绎通过言传身教慢慢融入了顿珠的血液。
同时被邀请到顿珠家的还有乡里的老者多培。75岁的多培老人,现在每天的主要生活依然是骑着马、在世界最高的牧場放牧他的40头牦牛。草原无限宽广,他和自己牛群的足迹也无限宽广,多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常年的风吹日晒,把他面部雕塑得仿佛青铜一般的紧致而光亮、轮廓分明。因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高地牧场,他对家乡的描述充满敬畏。
他给我们讲拉萨河的源头彭措湖,讲那些可以移动的山丘湖泊……他说这里以前生活着一个古老的部落,叫麦地卡,所以它的后人就一直沿用了“麦地卡”的名字。
听两位老人讲故事,氛围格外欢愉。顿珠的妻女不知何时也给大家备好了热腾腾的鲜牛奶,品尝之下,十分美味。难怪老人自夸麦地卡是水草丰美之地,说这里的牦牛、酥油、奶制品都是最好的。
湿地的风像箭簇一样
多培老人曾用“像箭簇一样”描述麦地卡的风,我在去往湿地观景台时终于感受到了。
路边,立着块介绍湿地的碑文:麦地卡保护区总面积89541.01公顷,是藏北地区最为典型的高原湖泊沼泽草甸湿地,2004年底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2016年5月,经国务院审定,麦地卡湿地被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18年3月19日,国务院批准设立西藏麦地卡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草原湿地的藏嵩草处于最茂盛的时节,据说它含有丰富的植物蛋白,是牦牛最喜爱的营养食物。虽其貌不扬,但无论时空变迁它都兀自生长,成为这个古老环境里的活化石。它与湿地相互作用,对维持自然界生态平衡过程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或许少了建筑物的遮挡,加之远山的积雪助力,这里的风夹杂着呼啸的声音,尖锐冰冷地钻进衣领、袖口,浑身的热量似乎一点点被抽尽,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及至到了观景楼,眼前被风摧残的景象更让我心惊:铁质保险门被掀到了一边,卷曲的模样仿佛纸壳般不堪一击。到得顶楼,更是觉得狂风肆无忌惮,切割得脸生疼,呼吸都变得十分不畅。
麦地卡湿地属于特大型的湿地自然保护区,它的核心区面积为43496公顷,占保护区总面积的一半左右,湿地里星罗棋布地分布着260多个大小不等的湖泊,其中面积10公顷以上的湖泊39个,约占湿地总面积的五分之一,其余多为沼泽湿地,间有溪流经过,共同制造了氤氲湿气。居高临下只觉风雨作势,大大小小的湖泊、水洼倒映出天空或灰或蓝的色调,远看很像星星撒落,难怪有大地之眼的美誉。
存放经书的玛吉拉康
当天下午我们去往全乡唯一的寺庙——玛吉拉康,据说那里有拍摄草原的最佳角度。从麦地卡湿地穿过,整个路程大约16公里。 一路颠簸之后,玛吉拉康终于到了。它建在草原边的半山坡上,那里也是风口,仿佛人太瘦弱都无法站稳,拉康前方两根巨大的风马旗也被吹得左右摇晃、呼啦作响。
寺里只有贡觉念杰、贡觉多杰、土旦罗布三名在编僧人,入寺时间都超过了三十年。来自16村的一位在家修行的僧尼贡觉德吉则当起了他们的临时厨师。
我们到时,贡觉德吉穿一身红色尼姑棉服,头戴同色遮阳毡帽,正独自往寺外走着,对那张牙舞爪的风她似乎毫无知觉。见到我们拍照,她刻意地放慢了脚步,并友好地笑了笑。山坡处果然是拍全景的好地方,有了她这样一个红色的点缀,草原的绿色也变得更加有层次、天空也更加深远。但最震撼的感受只在眼里、心里,手机、相机总无力表达,好在还有航拍,它的视角比我们都要开阔。
从土登巴桑提供的资料中,我对玛吉拉康曲折的过往有所了解。相传《甘珠尔经》在德格印成后,第一批经书准备送到西藏海拔最高的地方,因经书量多、路远,终无法送达。为了纪念此行,只得象征性地将经书目录送到康堆(古时上康区)海拔最高的麦地卡,由当地头人琼觉接收保管。之后娜秀达布活佛要求修建一处存放经书的寺庙,当时麦地卡无造诣高深的学者也无医生,哲蚌寺便派出哲贡加色活佛的转世扎巴昂与医术精湛的强巴曲旺到麦地卡定居,为当地人传经、治病。1925年,在强巴曲旺的带领下,当地首次修建了存放《甘珠尔经》的庙宇,最初只是一间修行屋,一间厨房。可惜它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遭到破坏,现在我们看到的拉康是1986年牧民多旦琼楚捐资修建的,后来又陆续由其他牧民捐资扩建了庙宇,建了新塔、天葬台等。贡觉德吉说玛吉拉康一年当中只有过年过节时最热闹,平时这里几乎没有外人到达。一阵风袭来,她干脆摘下那顶随时会被吹跑的帽子,露出了剃得并不平整的发根。好一阵无言,她默默把目光投向草原尽头,那里的雪山落寞而安详。
忽然,有同伴惊呼着跑下山去,原来一架执行任务的航拍器被风吹落到了草原,我们于是告别贡觉德吉,匆匆四下寻找。天空忽然阴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雨……
守护故乡的蹉跎岁月
距离乡政府约七公里的地方就是措拉湖,离湖最近的村子是措乃村。86岁的扎西达瓦1959年迁居到这里,一住就是半个多世纪。他是我们此行走访的最后一戶村人。
到他家时正好在一场小雨之后,草原上现出一道长长的彩虹桥,无遮无拦,十分壮观。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完整的彩虹。
走进被牛粪炉火烘得暖暖的藏式客厅,我们见到了偎着铁皮炉坐在卡垫床上的扎西达瓦,他身着红色布面的羊皮藏袍,雪白的头发和胡须俨然是他最美的装饰,17岁的孙女刚组有着清新脱俗的美丽,见到家里来客人,她和哥嫂便热情地为大家张罗起茶水来,只是面对相机抓拍,小姑娘还是显得很羞涩。
扎西达瓦1961年至1970年任措拉乡(麦地卡乡的前身)草原管护主任;1970到1985年任措拉乡政府乡长,他几乎见证了这个乡的所有变迁与成长。
扎西达瓦说,近六十年间这里的自然环境变化不大,但生活状态改观了不少。过去因为饮水困难、无路、无电、无信号,这里只有200多户800余人,如今通过各项措施,住房、饮水、路、电、通讯等困难都得到了解决,乡里人的平均寿命也达到了60岁以上,像他这样年逾八十的老人也有26位。
老人十分爱护湿地,前些年遇到乡民转湖的五六月份,他还要去湖边捡拾垃圾,现在行动不便的他只能每天用儿子买的望远镜看看措拉湖。好在儿子卡珠后来也成了湿地保护区的野保员,继续看护着家园。
告别时,腿脚不太利索的扎西达瓦坚持起身把我们送到院外,我们于是邀请老人一起合影。彼时,夕阳西下,老人坐于我们十几人中间,眼里蕴藏着岁月的沧桑,一袭红袍把他古铜色的面容映衬得像穿越时光的智者,这样一位风骨清奇的老人,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由于没电,携带各种电子设备的我们只得在当日夜晚降临前离开。
(责任编辑:索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