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老师,我们的缘分只是在一张教桌的两边。
　　那时我上初一,刚刚从她那儿知道母语以外还有很多别的语言是很多别的人交际写作或思索离不开的。很神奇,很美,那是知识。她人也很美,很神秘。白皙秀丽,还有一种离我习惯的乡镇气氛很远的东西,是她的气质。那种气质让12岁的我不好形容。后来我知道那是真正修养全面的知识女性的气韵,当时就模糊地衬托在那些背景上:素雅的服饰,旧而不蒙尘的外文原版书,中年女子的中长烫发,一双修长清瘦的纤手极其自在掏握香烟的姿势,以及那种望穿平凡与远大的神色。
　　但更深的记忆是每个周末她都坐在我们教室的门口,一边抽她的红梅,一边闭目听我们背书。她的大眼睛闭着时仍能看清我们的口型。全班60人先有60种发音,后来终于跟她异口同声了。一位中学英语老师,另一门语言的启蒙者,她把稀有的微笑赠给我们。错在外语作业本上的每一个字母必有她修改的痕迹,她通过每一个字母让我们握住她文雅的手,使我们决心严谨。
　　她说学语言宜早不宜迟,极力动员志愿者免费跟她学习。我便成了她的业余学生之一。由此,我逐渐知道她原本是某所著名大学一对教授夫妇的女儿,在上山下乡的知青中,她属很难回去的那种。春天,她总是一边辅导我们,一边趴在矮矮的宿舍窗口上注视外面还未燎原的黄色迎春花。
　　她对身边唯一的亲人——读中学的女儿要求和我们一样严格。她让女儿考上大学回到她的故乡城市照顾老人,自己仍留在乡下继续像一支蜡烛用来照耀我们,明亮燃烧但却不经意流下令我们不忍的眼泪。
　　大约五六年后,我大学都快毕业了,已在暑假中,在那座城市的电讯楼同过旋转门时与李老师意想不到地相逢。她几乎没变老,只在耳边及手上添了简单而得体的首饰。她说正在办调动,希望退休前回到有她亲人们的城市。
　　我当时已很明白她从来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但她在我家乡那块土地上,完全放弃了愤世嫉俗的念头,虔诚地多年侍奉一份教师职业,这份有时高尚有时又卑微的职业。但李彩文女士真把乡下很多有天资的孩子拯救了,把大量平凡儿启迪到最大限度。多年来,我一直感激与钦佩的就是这样一种忍耐着自身痛苦而又极力奉献良知的人。
　　编辑/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