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写地图史的女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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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敦,1935年9月的一个雨天。一个身材矮小的英国女人匆匆地下了公共汽车。她开始四处寻找要去拜访的地方,但横竖没找到。在雨中,来回跑了不知多少冤枉路,当她终于找到东道主家时,手里的鲜花已经湿漉不堪,人也如落汤鸡一般。
  她不断抱歉自己来晚了,而东道主则担心小女人浑身的雨水会把精美的地毯打湿,连忙叫来了佣人,递给小女人一条毛巾,让她擦干头发。餐厅内,客人们早已开始吃晚餐。小女人的出现让话题一时都转到伦敦交通。有来客说:要在伦敦不迷路,最好是坐出租车。小女人听了这话只能苦笑。正所谓有钱人碰上挨饿的人问:为什么不吃肉?
  这位冒着大雨来访的小女人名叫菲莉丝·皮尔萨尔(Phyllis Pearsall),在伦敦以画肖像为生。这一年她29岁。由于这次难堪的出访,第二天菲莉丝一大早便去买了伦敦地图。但令她失望的是,伦敦最新版的地图最后一次勘查是在1919年,距当时已有16年没有更新。1919年版的地图没有索引,没有公交路线,更没有门牌号码。要在偌大的伦敦找到一条街,花时间不算,而且有些街根本找不到。菲莉丝看着那份过时的地图,久久地沉思着。在她的脑海里酝酿着一个大胆的计划:她要给伦敦创造一幅全新的地图。她要把伦敦的每一条街都标明在地图上,使之易查易找。于是伦敦交通史,乃至世界交通史上的一次决定性事件由此拉开了序幕。
  一个画肖像的年青女子突然要去给伦敦重新绘制地图,而且每条街都有索引,这无疑是一个大胆的设想。菲莉丝面对的是一个超强的劳动量。粗略计算,她要测量伦敦的32000条街道,步行3000英里(折合48000公里)。仅仅这些数字就足以吓倒许多人。但菲莉丝说干就干,独自一人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测量工作。她要用自己的双脚走遍整个伦敦的大街小巷。
  1935年的伦敦,5点钟早起在外,除了警察,这个时候出现在街头的女人不是妓女便是女佣。菲莉丝单身一人,毫无保护地走在街上记录着每一条街名和门牌。一天清早,有位警察看到菲莉丝独自一人拿着本子,边走边记,便拦住她,怀疑她是在从事间谍活动。菲莉丝说她是绘图员。那位巡警不相信,他把菲莉丝的事情登记到了伦敦警察总署的档案中。
  菲莉丝继续行走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有绘画经历的她,看到那么多的迷人景色,还有那些长在路边的花草,是多么想停下脚步把这些都画下来。但她对自己立下铁的纪律。画可以等,地图设计不能停。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重新拿起画笔。
  早上7点左右当伦敦千家万户还没吃早饭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两小时,记录下了30条街道。一天,她来到一家小吃店吃早餐。一个单身女人大清早来吃早餐,餐馆老板觉得奇怪,问她是否有丈夫?菲莉丝回答:“有,但我把他甩了。”1935年的伦敦人很难相信菲莉丝的话。那是一个妇女还没有独立的时代。虽然伦敦不乏各色女性,但鲜有单枪匹马大清早在外面闯荡的。
  菲莉丝独自走在伦敦的街头。但她并不觉得孤独。作为一个画家,她习惯孤独的工作。她曾在西班牙乡村作过画,在巴黎露宿过街头。她在很小的时候经历了家庭的破裂,这使她一夜之间从舒适的寄宿学校学生变成了法国学生家教,只身闯荡。
  冬天很快来临了。虽然不是冰天雪地,但是英伦三岛多风,常常阴雨连绵。走在街头巷尾的菲莉丝熟知季节的变化。她顶风冒雨不停地记录着伦敦大小街道。她早上5点钟起床,半夜回家,每天工作量达18个小时。
  伦敦是个不断变化的城市,不断有新的建筑和街道形成。而为了获得这些更新的信息,她不得不出入于伦敦各区政府的所在地。伦敦的官员对这样一个小女人根本不屑一顾。菲莉丝不得不一直保持微笑以获取必要的信息。这让她对伦敦城内的官僚有了了解,也痛恨不已。本来简单的公众信息,却让少数官僚把持着当成了私家之物。
  终于,菲莉丝搜集到了整个伦敦的资料。她设想中的地图和现存的地图最大区别在于精确。她给自己的地图命名为A-Z,借用26个字母,菲莉丝的地图囊括了伦敦所有的街道、广场、地铁站、重要公共建筑,只要打开地图册后面的索引,便可以根据数据直接查到要找的地方。这是对城市地图的全面的革新,如今她开创的这一地图样式已经成为西方地图的基本模式。
  但如此重大的革新在上个世纪30年代却一时没法被人接受,就连菲莉丝的父亲都不接受。他打电报给菲莉丝说:哪个顾客会去找售货员买本地图A-Z?荒唐!父亲建议她为地图改名,但菲莉丝坚持不改。
  菲莉丝终于把自己的A-Z地图制作出来了,接下来的环节是:推销。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菲莉丝从一个肖像画家变成了地图制作人,现在又要成为推销员。怎么当推销员,菲莉丝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要走出家门。就像用自己的双腿测量出伦敦城一样,她要再次用双腿推销自己的地图。
  菲莉丝身着半旧的风衣,背着一个学生用的书包,里面装着几本地图样本。她看上去单纯柔弱,根本不像个推销员。一个女人在20世纪30年代的伦敦搞推销是绝无仅有的事,其中之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菲莉丝先直接找大百货店推销,但许多家商店根本不理会她。在男性一统天下的推销世界,没有人愿意和女人打交道,更别说她推销的是全新的地图。面对一个女推销员,那些商家们感到难以置信。她得到的回答常常是:“我们只和公司打交道。”碰上有经理能出面接待还算好的。有的仅仅让秘书来应付,而那些秘书看都不看地图样本便把她打发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菲莉丝仍然没有找到买家。这天,她来到街头的一家小店。店门口挂着牌子:谢绝兜售。菲莉丝还是走了进去。站在柜台后的人说:“你不识字?没看到外面的牌子?”但菲莉丝没走,她开始兜售自己的地图。店主是个女人,动了恻隐之心。她把菲莉丝请进了店里的小厨房,并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菲莉丝。她说:“记住,不要打算拜访一次就能有结果。一次不成,再去;再不成,再去。”她建议菲莉丝直接去找批发商。
  世界上的好心人多,但也有坏人。30年代的伦敦,反犹的法西斯虽然没有德国那么猖獗,但反犹情绪依然存在。这天菲莉丝来到一家店铺推销自己的地图册,看到她的黑头发和那典型的犹太人鼻子,肥胖的店主高喊着:“滚开!”把她轰了出来,她的地图册被当成武器朝她扔了过去。
  又是一天,菲莉丝来到不列颠的著名办公用品店W.H.史密斯。这个百年老店遍布英伦三岛。她被引进了预订部。等她到那儿,看到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工作时间9点至12点。此时的时间,刚刚是12点过1分。菲莉丝叹了口气,决定第二天再来。第二天她早早等在预订部的门口。门口等待-的不仅她一个人,但她是唯一的女性。菲莉丝以为先来后到,但看门的人把所有的男人都叫了进去,唯独撇开了她。因为是女性,她连见经理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菲莉丝白等了一上午。但她记住了那个好心女人给她的建议,一次不行再来第二次。第二天,她还是没能见到预订部的经理。第三天,第四天,一连七天她都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外。她并不生气,这里是男人的世界,她已经习惯被男人推来推去。
  第七天又快到了12点,外面只剩下菲莉丝一个人。预订部的经理正要关门,他看到菲莉丝,问她,有何贵干?机会难得,菲莉丝举起自己的书包,让预订部经理看到里面的A-Z。她语无伦次地说:“这是我制作的地图。现在的地图都不精确,我自己搜集了资料,尽可能地精确,我走遍了每条街,还有门牌号码,别的地图上都没有。”
  一个女人推销自己的地图让预订部的经理大感惊奇,他把菲莉丝让进了办公室。他仔细查看了A-Z地图的每一页。然后,他合上了地图册,取出了预订簿,填写了预订单,把它递给了菲莉丝。菲莉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1250份的首批地图订单!菲莉丝问:“你觉得我的地图卖得出去吗?”经理回答:“如果有人以为他知道什么能卖什么不能卖,那他就是外行。”
  A-Z地图终于问世了。继W.H.史密斯连锁店之后,订单如雪片般飘来。著名的连锁店WOOLWOTHRTH也开始从菲莉丝这里订货。据说订货的原因很简单,经理的女秘书在A-Z地图上轻松地找到了她住的街。
  一个全新的地图出现在世人面前。A-Z不仅成了伦敦人的必备,而且全球各地都在模仿A-Z。如今要在地图上找到一条街,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了。菲莉丝的地图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就在菲莉丝的事业起飞之际,也就是1939年,欧洲烽烟四起,英国对德宣战。伦敦家家户户都在玻璃窗上贴上了防震条,沙袋也堆在了主要部门。1940年菲莉丝的地图A-Z作为重要地理信息被禁止出版。菲莉丝不得不把自己多年的心血,那一摞摞的原始资料转移到安全处。
  希特勒的轰炸机在伦敦无情地扔下了成吨的炸弹,企图用轰炸的方式威胁英国向德国作出妥协。站在自己的家里,看着燃烧的伦敦,菲莉丝现在考虑的不是地图,而是救国。菲莉丝申请参加战时服务。她会绘画,希望能发挥自己的所长。菲莉丝的请求得到了批准,她得到了描绘战时妇女的任务。
  菲莉丝终于又拿起了画笔,积极投入到了新工作之中。她每天走访在为战地服务的妇女中间,用画笔记录下了那些为了战争而献身的普通妇女。可惜的是,她的作品在战时并没有发表。但在战后,她的作品出版成书。
  1945年战争结束。菲莉丝本可以重建地图事业,但战后的英国对纸张进行管制。纸张的成本使得印刷A-Z这样的地图无利可图。正在这时,一个荷兰公司找上门来,要求合作出版。在海外印刷出版,正好绕过了英国纸张管制。于是那些珍贵的原始刻版运到了荷兰。正所谓好事多磨。对菲莉丝来说,不仅是多磨,而是多难。1946年11月她乘坐的荷兰航空公司的飞机在伦敦因大雾坠毁,菲莉丝大难不死,被从飞机残骸中救了出来。她浑身是伤,不得不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进行紧急缝合。更糟糕的是,她身上的内伤使她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从1936年到1946年菲莉丝的地图事业经历了十年的磨难,之后终于走上了正轨。她开创的地图使全世界受惠,她对地图事业做出的贡献几乎无人能比。地图事业走上正轨后,菲莉丝开始实践自己对艺术的许诺,她拿起画笔,重新开始作画,她的画以风景画为主。她坚持作画,即使到了八十高龄也没有停笔,她的作品如今被广为收藏。她的那段传奇经历,使她的绘画作品更具传奇色彩。菲莉丝1996年去世,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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