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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传
所有这些年我耗费一生
主要是
规划我的生活。
如今我孤独一人,没有子女,头发灰白,
甚至连这个贫民窟里的
一座房子都不拥有———
它唯一的惬意之处
是傍晚时阳光照过来
正落在没破裂的玻璃方格上
———一方令人愉悦的风景
从河对岸
你还能听到那里有刺耳的音乐
从廉价收音机里传出来。
我这一侧的河岸上
坐着一个“老袋子”,
她全部的财产在一个婴儿车里,
时不时我跟她
共享一瓶杜松子酒。
为完整起见,我应该补充说
如果她没对我说“老屁股”
我本来也不想用“老袋子”这种措词。
即使
即使我能把一生再活一次
同样的十字路口
无疑还会把我带到同样的十字路口
且花样不会改变太多
仅仅让我的一条皱纹
有别于我今天的这些。
我的身体顶着我的脑袋
经历的无尽劳作
也将是同样。
正如今天我会感到
有两只耳朵是件不自然的事
且我将因为知晓我大脑的
结构和浓度而困扰。
我还会像今天这样拖着双腿
沉重得仿佛正经过湿漉漉的泥泞
甚至当我走在大理石地板上
同样的女人们将为同样的理由
离开我
且正如今天我会很理解她们一样。
且正如今天一样清晰
我会忆起那个行刑人
当他脱下帽子
又悄悄地朝我挤眼睛
正如人们会欢迎一个老客户。
“天堂花园”
多年来我不相信
“十字螺丝刀”
“灵魂”“福利”
和“天堂花园”等概念
是语言之外存在的东西。
十七岁时,我被指导
使用十字螺丝刀。
二十岁时,我看到了
我的第一个灵魂。
如今我甚至有了福利。
这就是为什么我写下这首诗
并以“天堂花园”作为标题。
回家的路上
回家的路上(如果我们能用“回家”这个词)
我看到谷物高高地立在傍晚的阳光里
听见长长的白色谷仓后面
一个生锈的水泵
那时我想到这一切之上的星星
以及鼹鼠和它们的关系。
首先,似乎我来自
地球的另一面。
其次,似乎我已经在这个地点
站了许多年。
然后我想到“回家”这个词
和黏而无情的灰尘———
是它们在那儿教会了我
置身于“我”这个词下面……
凯瑞娅·朵拉的房子
早晨,山的影子落在房子上。
夜晚,房子的影子爬到山上,
窗户开着:两窗相对,
所以太阳直直地穿过房子
并照亮山上的一丛金雀花。
从第三个窗户,你能瞥见港口。
在低低的阳光里,如镜的海面下方,
有两条深水通道:
一条用于进船,一条用于出船。
从我的窗户,只在黄昏后,你能看到
光亮正好洒在驶出的船上。
那些驶入的船只,成了黑影。
薄暮
在世界和梦之间,我瞥见
一层薄幕,它变暗
当我靠近世界,
它又变亮,当梦靠近了我。
光亮里满是身体的疼痛
正如黑暗里满是无以名状的悲伤,
以及我怎么都回想不起的
从一种转到另一种的过程。
此刻醒来,我想不起你的样子
也再唤不回你的面庞。
在梦里,你是活生生的,
我能触摸你。
虽然不曾留给我一秒钟
忘记你已死去。
通讯录
我不知道该到哪儿去:
我的通讯录里一半的名字
都被一个看不见的叉划掉了。
我口袋里的钥匙,都属于
很久之前已被换掉的锁。
我把自己发高烧的夜晚
分在我曾住过的所有房子里。
到了早晨,陌生人把我抬到
无人的地方,当我的家。
我把自己看作一块磁体
黑夜降临时就跑远:
依恋于我的,每件物,每个人
当磁性消失时,只有死去。
我的时间像一个人从祖传的
手表上读到的那种
而我不敢买一块新的。
诗
我曾许诺为你写一首诗
此后我想了我能做的任何事
来躲避为你写诗。
如今杏树再次繁花盛开
三年九个月已经过去
甚至在曦光中
不用戴上眼镜,我也能看清
每一片洁白的花瓣。
但我自己的笔迹
我却几乎无法辨认。
我怀疑你是否还能认出我———
当我戴着眼镜,站在这首诗里
写到的那条路上。
对管子工的恳请
我以前常用“痛苦”这个词
就像有人遇到厨房的水槽堵塞时
可能用这个词一样。
此刻秋天的光让盘子上的油脂
看起来多么像残留的化妆品
以至于你很难想起怎么称呼
这些修理厨房水槽的家伙,
当“水管工”这个词
终于冒出来
他却说两个小时内不能来,
然后晚两个小时露了面。
再然后就到了晚上
像每天结束时一样,
你出门去电影院
一个人,看一部
到下次厨房水槽坏掉时
你忘记已久的电影,
剩下的事就是回家,
在黑暗中睜着眼躺着,
想着你用错的其他
所有词语,和变得糟糕的一切,
以及所有那些
因为不想和你在一起而离去的人
———所以,或许它终究
可称为痛苦。
———所以,或许这真的是
我们称为痛苦的事情。
来自公寓大楼的风景
那听起来像大海的
只是车流,赶着回家。
甚至在我最深的梦里
我也知道我正在做梦,
正如生活知道它是死亡的
苏醒之梦。
当我时不时睁开眼睛
我以为我恰好能瞥见大海。
但那时只是一辆轿车
向我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