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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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牛崽觉得蹊跷:矿灯房几个妇女不知为何,突然不约而同地开起他的玩笑来。每当他到灯房领灯或还灯,一站到灯房的窗口,那几个妇女立即就会挤眉弄眼,比比画画,一副很神秘的样子。那个接他灯牌,说话总是高嗓门的妇女,一改往昔大大咧咧的习惯,故弄斯文地接过他的矿灯或灯牌,磨磨蹭蹭地反复看上几眼,再问上几句:工作累不累?下月该上几点了?……等等不着边际的闲话,才慢慢吞吞地递给他矿灯。每回伴着一阵高似一阵的哄堂大笑,牛崽踉踉跄跄地离开灯房,他谨慎地审视自己的打扮,发现并无闪失之处时,总是莫名其妙地暗骂:“妈的,这些老娘们儿,八成是跟那些贪嘴的家伙骂腻了,找老实人欺负…… ”
  要说牛崽,从来是言行规矩,很有分寸的。不像别的工人,千方百计想在那个两尺见方的窗口多待一会儿,尽可能跟那几位泼辣的妇女打趣几句,直到被她们骂得狗血喷头才肯离去。他从不那样,可是最近被她们平白无故地捉弄,牛崽觉得气愤。每回沮丧地走回宿舍,躺在床上傻愣愣地瞅着天花板,反复思忖,又总是毫无收获,辗转反侧地坐卧不安,苦心地思索着:“莫非……我做了什么蠢事,难道是我得罪了哪个……”唉,百思不得其解,牛崽简直要愁出病来了,谁知那几位妇女不但不适可而止,反而变本加厉,连灯牌也给没收了。
  “你的灯牌不行了,要检修,下午来取吧!”又是那个又高又胖说话能吓跑人的妇女,粗胳膊一伸,猛地夺过他的灯牌,震耳欲聋地嚷道。
  “这分明是在耍人,一个薄薄的铁片,又不是机器,有啥好检修的?”牛崽愠怒地咬着嘴唇,使劲瞪着那几个嘻嘻哈哈的妇女,觉得她们欺人太甚了。心头之火呼地蹿上了脑门,但他没有发作,天生的温和习性,遮住了他燃烧的怒火:“下午就下午吧,好男不跟女斗,犯不着跟她们动气。”他装作没听见刺耳的大笑,自我安慰地扭身走了。
  下午升井后洗了澡,牛崽怔了一會儿,转身向灯房走去。几个小时的思想斗争,已使他打定了主意,再不能忍受那些个娘们儿的捉弄,一会儿她们若不痛痛快快的还给灯牌,自己就翻脸,再胡搅蛮缠,就……就拽着她们到矿党委去……老实人认为这才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可大千世界就是奇怪,想好的路子往往行不通。牛崽快步如飞地来到灯房窗口,猫身向里偷偷一望,脸上霎时消失了坚定的神色,表情变得踌躇和诧异起来。原来,里边坐的不是那位高嗓门的妇女,而是他们队长那个长辫子、喜欢仰着脸走路的独生女儿。只见她端正地坐在窗口,两只眼睛细心地瞧着桌子上那块熠熠发光的灯牌,正发愣呢……牛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顺窗瞥了一眼她那白晳的脖颈和细眯的眼睛,认为她这么专注地看自己的灯牌,就跟专注地看自己本人没什么两样。想到这儿,他的脸腾地涨红了……他又气又急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嗯”了一声,尔后,口嗫地措着词:“麻烦一下,请问……我的灯牌修好了吗?”他尽可能不让手指颤动,把胳膊伸进了窗口。队长的女儿闻听,猛抬头一看是他,犹如走夜路迎面遇上了蒙面大盗,“啊”的一声,两臂向后一扬,又飞快地抓住桌角,匆忙拿起那块白晶晶、印有55号字样的灯牌,一甩手扔在了窗台上,慌乱地连连解释着:“啊,是这样,她们说有人忘拿灯牌了,叫我等一下,我真不知道……这……”她急得乱摆手,连连地对牛崽解释。刹那间的一系列变化,把牛崽也给弄愣了,他奇怪地盯着她那鼻子上渗出的细汗珠,惊慌失措的面孔,不解地望着她:“你怎么了?”
  “哈哈哈……”突然,矿灯充电架的后边跌跌撞撞地蹿出了几位妇女,领头的正是那个“高嗓门”,她们拍着巴掌笑着围了上来。牛崽转身就逃,刚跑出两步,想起灯牌还在窗台上,又赶忙返身,抓起来就跑。后边的笑声比打雷还响,有人笑岔气了,不住地呻吟着。
  跑回宿舍,牛崽余惊未消,心慌意乱,他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是干啥呢?”……猛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慌乱地瞅瞅四周,见只有喜欢睡觉的二旦在打着呼噜,才又躺下。“她可是我们队长的独生女儿啊,谁不知道矿上许多小伙子都在盯着这个目标呢,她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其貌不扬的采煤工?”
  可也是,在追求者中,有矿长的小舅子,矿团委副书记,矿医疗所的大学毕业生,没有一个下井工。唉,煤矿工人要模样有模样,也不失光彩夺目的好品德,就是少一样——老婆。有的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婚姻问题还是八字没一撇。于是有些矿工就改头换面,用花言巧语来骗取姑娘的爱情。同宿舍的二旦就常向他念叨这个法子,而牛崽压根儿不这样想,“那么着太不道德了。”他总是严肃地告诫自己,并义正辞严地教训二旦。明媒正娶这种古老庄重的意识,在他的脑子里具有很深刻的印象。他甚至还常常发出“老实巴交的能做个好丈夫的小伙子因为对象的事愁白了头,而风流薄情的公子哥往往色迷眼花”的感叹。但他又自信地认为:“找一个农村姑娘总还有希望吧?这样,心就踏实了。
  “喂,你在想啥呢?”二旦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见牛崽坐在床头愣愣地发呆,就关切地问。牛崽定了定神看看他,就把这两天的怪事详详细细地对他讲了出来,最后又大惑不解地问二旦:“你说灯房那几个娘们儿为啥老跟我过不去?”
  二旦听完,若有所思地挠了挠短平头,瞟了瞟牛崽那粗壮的身架和白晳的面容,眼球转了两转,又摸了摸冬瓜脸上那个有点儿陷塌的鼻梁,忽然一拍大腿:“八成是谁看上你了,对,一定是!”他尖声嚷道:“你艳福不浅哪,交了桃花运,灯房的……”
  “你一边去!” 牛崽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厉声制止。他一把揪住二旦的领子,把拳头贴着他的鼻头,严正地警告道:“你再敢胡说,我就把你的鼻子再往下摁摁,让你连农村媳妇也讨不上……”老实人最怕别人说出自己心中的隐私。二旦的玩笑话倒真提醒了他,今后是得避避灯房的那些妇女啦,再开几次玩笑,张扬出去,有啥脸面见队长——那可是她爸爸呀,注意点儿影响才好。 想到这里,牛崽掏出一根烟,毕恭毕敬地递给了二旦,脸上溢着笑容,央求他这两天帮自己去领灯,他好回避一下。先天性的老实限制了他的智力,他认为还是躲一躲为最高计策。   第二天上零点。为使牛崽免受讥笑之苦,二旦大步流星上了灯房。没想到,出师不利,站到窗口,刚递进灯牌,那个高嗓门的妇女一看是五十五号,又毫不犹豫地扣下了:“你这灯牌需要修,明天来取吧,今天借盏灯先用着!”她不容二旦置辩,果断地收回了灯牌。
  “什么?”牛崽听二旦一讲,怒不可遏,吼声震耳。“真是太不像话了,非得给她们点儿颜色看看不可!”一个急转身,找队长去了。泥人也有个土性子,这几个娘们儿穷折腾,使他实在忍无可忍啦。
  满脸皱纹的队长,正坐在办公室里兴致勃勃地看工表呢。见牛崽“砰”地破门而入,忙问他怎么啦。“哼,我要请假……”牛崽把矿帽往桌上一摔,气哼哼地讲出了原因。“什么?”队长一听这番话,“开什么玩笑,乱弹琴,走,我看看去!”他一转身,向灯房奔去。他知道牛崽是个老实孩子,料定决不是由于他捣乱,人家才扣他的灯牌。再则,这是他最得力的虎将,能为此歇息吗?纯粹是破坏生产!队长满脸火气。
  月光皎洁地拂照着井架煤楼,和风抚弄着柳丝垂叶,一片朦胧安谧。矿灯房里,灯光如昼,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哈哈大笑。队长在前,牛崽尾后。一进灯房,第一眼就清楚地看见:那个“高嗓门”正倚着灯架,前仰后合地大笑呢,队长的女儿也站在旁边“哧哧”地发笑,手里还握着一块闪亮的灯牌。老队长一见咬肌抽搐,气增三分。他蹿到她俩眼前,冲高嗓门吼道:“大喇叭,你胡闹什么?”转身走向女儿,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灯牌。她俩猛抬头,见老队长肌肉痉挛的脸和旁边眼瞪得溜圆的牛崽,顿然止笑……
  二
  唉,说来也怪可怜的。自从矿上开过劳模会,一个多月了,王芹可是头一次开怀地笑啊。没想到,这第一声笑就笑得偏偏不是时候。这段时间,这个文秀的姑娘日子也是很不好过的。王芹虽然认识牛崽,也常听父亲夸这个小伙子厚道能干,但对他的印象平平。如今老年人和年轻人观查人的标准不大一样,年轻人说好的,老年人往往嫌“疯”;老年人说好的,年轻人往往嫌“憨”。牛崽在王芹的眼里,就属于“憨”得发傻的那一类。
  但在上月矿劳模会上,王芹对牛崽的印象发生了质变。八人一桌的午餐进行得极为缓慢,恰逢青春年华的未婚青年们和一个如花似玉的王芹坐到一起,一个个变得拘谨文雅。小伙子们一口馍,足足要在嘴里嚼上五分钟,一口菜夹进嘴里叨咕半天。故弄玄虚的竞美比赛在继续着,仿佛是谁赢了,谁就能得到坐在同桌的她。然而牛崽却大手大脚地用筷子夹了一下清炖鸡的胸脯,没掉下肉来,又用力戳了一下,还是空空如也。他吃惊地一怔:“噢,好结实呀!”一下子,戏笑和讽刺向他扑来。看到一位竞争者丢丑和失败,几个小伙子快活得肠子都要笑出来啦。在众目睽睽之下,牛崽怒视大家一眼,挑衅地用筷子硬扯下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旁若无人地走了。“粗野!”几双讨好的目光瞄着王芹,她偏过头来。她不这样认为,恰恰相反,她觉得牛崽自然、冷静,尤其和对面这几位衣冠楚楚的静食者相比,更使人敬佩。这是她第一次改变牛崽“憨”得发傻的偏见。
  到下午分组讨论时,牛崽又一次在众人面前丢了丑,奇怪的是,又博得了王芹更大的好感。分组讨论,他们又被编在了一个组。会间,矿党委书记和矿长来参加他们这个组的讨论。
  “大家都说说,不要总听我说嘛!”书记看出了大伙儿的拘束,于是特意含笑地盯住牛崽:“牛崽啊,我看还是你先谈谈吧,你这位连续五年的老标兵,给大伙儿带个头,好吗?”气氛缓松了许多,书记微笑着扫了大家一眼说,“你谈谈体会怎么样?《矿工报》登出你改装割煤机的齿轮传动后,好多礦工都要向你学习呢。胆子不小呵,一下子提高了近一半工效。你是怎么想的,嗯,说说看。”听书记这么一说,大伙儿把目光全集中在了牛崽身上。看大家都望着自己,他有些不自在,把两手攥在一起,笑了笑,声音很低地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没必要夸耀。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劳模当先进,也从来没有理会什么大道理……真的,我只知道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就行了。”他望望四周围坐着的人,很认真地说,“起小母亲就告诉我,干事要凭良心。我进矿第一次领到工资,就这样想:‘要凭良心干活,拿国家多少工资,就得给国家干多少活,这是最起码的,工作八小时,不尽力谁也对不起。’别人比自己干得好,心里就不服,总想超过他。至于改造机械,我只想省一些力,多出些煤,想法很单纯,并不像报上说的……没想那么多,真的!”说到这儿,好像是怕别人不相信,他又特意加重了语气:“下井怎么了,天下七十二行,哪行都要有人干,抱怨个啥?凭力气挣工资,所作所为能对得起工资,就这些。”牛崽咬了咬嘴唇,停下不语了。
  四周的人听后,大惊。好多人目光奇异地望着牛崽:谁也没想到,当着领导的面,这个一向寡言少语的沉默人,竟用这样一席没有斑斓色彩的话剖析自己。这是私下话,这种场合怎么能讲呢?大伙儿不语,偷偷地窥视书记和矿长的面色,都暗暗为牛崽担起心来,甚至有人听了此话还很气愤。团委副书记就是一个,他警觉地瞧了瞧突然冷落的会场,严肃地板正了白净的面孔:“牛崽同志。”他瞥了瞥书记和矿长,又用余光扫了一下王芹,慷慨激昂地转向牛嵬说:“给多少工资干多少活,你难道不觉得这种思想认识太庸俗、太低落了吗?怎么能够跟上时代的步伐,与时俱进呢?”他嘴角带着明显的讥笑,又为自己的巧言利齿而得意。
  牛崽腾地涨红了脸。他动了一下身子,又慢慢坐定了,两手放在双腿之间,对视了一眼团委副书记的目光,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就是这样认识的,干活对得起工资就行!你怎么看那是你的事,也许你的思想比我进步。” 团委副书记得理不饶人,索性直梗梗地抬起了头:“那么,党对你多年的培养白废了吗?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用这种思想能实现吗……”团委副书记咄咄逼人,连珠炮似的质问着牛崽。他每问一个问题,必拂一下长发,神情颇为激动和潇洒。“哎,大家都冷静一下。”书记和矿长出面制止了:“不要提那么高,允许个人有自己的认识嘛,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有什么不好?我看挺好的。”“是啊,牛崽同志的发言,朴素、真实,我们不要总是用大道理去套,小道理更实在啊。如果我们的职工,每天都能像他这样对得起工资干活,那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哈哈哈……”书记和矿长还是开明的,不仅巧妙地制止了这场激烈争吵,还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这件事给了王芹很深的印象。她很赞成牛崽的说法,多么自然朴实啊。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了一个伟大的发现,在自己身旁,有一个很有个性、很有头脑的人。她对牛崽刮目相看起来……
  三
  小伙子们都是这样,当你没有准备与身边哪位姑娘相爱时,你的言行举止是非常坦率自然、朴素真实的,不加丝毫的掩饰。牛崽正是这样,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毫不造作。一般情况下,爱虚荣的姑娘是不能接受的。而王芹却反其道而行之。
  王芹明白,牛崽是不好意思向她求爱的。她推测,牛崽可能会有一种高攀不上的心理,这可真冤枉了她。王芹自幼就生长在煤矿,父亲从一名采煤工到采煤队长,她耳濡目染了父亲的生活习性、工作习惯和思想意识,十分熟悉矿工的生活和工作,心里不但从不鄙视采煤工,还异常敬佩他们的豪爽、坦诚的性格,她觉得这是金子都买不到的。因为她从心灵深处发现了煤矿工人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美德……劳模会后,王芹的心,怎么也回不到以往的宁静中,就像一颗石子落在池里,她的心悠悠荡荡地乱起来。她爱上了牛崽。少女的心细,妇女的心也不粗。她们这些过来的人,揣度初恋少女的心理,尤其擅长。
  “王芹怎么了?是不是想对象啦?”刚结婚不久的春兰,比别的妇女更敏感。她小心地瞅着站在窗口的王芹,低声对身旁的同伴说。
  “是啊,到年龄了,这两天我也看着她心神不对。”灯房最高最胖的马大婶,接茬道。
  “嘘,小点儿声。”组长赵大姐忙制止住马大婶的高声,看王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窗口,就贴近她俩的耳朵:“我看哪,八成是看上四点班的哪个小伙子啦。”她比她俩观察得更细一层。
  “是吗?”她俩的眼睛顿时变成了四个惊叹号:“是谁?”满脸都是惊诧。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看着像。”
  于是,就开始严密地监视起王芹的行踪来。这可是件大事。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会爱上一个下井挖煤的矿工。
  不出几日,真相大白:是牛崽。
  “他?”几个妇女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互望着。然而谁也不敢去问王芹,姑娘脸皮薄,会生气的。于是,她们把这件事悄悄地告诉了“高嗓门”。
  “什么?你们问她啦?”
  “谁敢呀!我们就是想让你去问哩。”她们极力怂恿“高嗓门”去问。
  “好吧。”“高嗓门”毕竟是一位热情过分又胆大过分的人,她慷慨应允了,“王芹过来,问你个事。”大手一挥,叫来了王芹。 她直言不讳地开口就说:“听说你看上了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牛……啊,牛崽子?”
  “你说什么呀?”王芹一听,脸红到了颈底,又羞又惱地瞪了她一眼。
  “啊,不不,我说惯了……”“高嗓门”见她生气了,忙改口说:“对不起,我是说采三队那个不爱说话的小青年。”
  “嘻嘻……”偷偷围上来的几个妇女忍不住笑出了声。
  “去去,瞎掺和什么……”“高嗓门”忙把她们往旁边撵,嘴里还是放心不下地说,“是不是有这回事?”
  “谁说的?”王芹的脸色,羞红如绸,掉身就走。
  “喂喂,你这是怎么啦?”“高嗓门”把王芹拉到空无一人的工具室,放轻语气说,“怎么啦,平时大大方方的,今天怎么这么别扭,一家姑娘百家问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婶我还能坏你的事?告诉大婶,是不是他?” 王芹背过身去说:“是又怎么样?”
  “高嗓门”说:“你疯啦,干嘛要找一个下井的?”她忍不住又嚷了起来。
  “你小点儿声!”王芹连忙制止她。“那你呢,找的不也是下井工,你也疯啦,难道他们不是人?”她气不平地反诘道 。
  “这……你毕竟和大婶我不一样啊!”
  “咋不一样了?”
  “高嗓门”顿时卡壳了。要说灯房这几个妇女,真可谓天下最泼辣、最厉害的娘们儿了。人说女人结婚换了样,真是这么回事,她们不仅骂人骂得对方体无完肤,甚至敢动手把那些个耍贫嘴的工人按翻在地,硬逼着他们叫“姑奶奶”,若则,就把他的衣服扒光丢到水沟里。不过,她们都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为人热情大方,让人尊敬。知错改错,毫不迁就,是她们最显著的特点。被王芹说服了的“高嗓门”,立刻扭转思想,一口应承,大包大揽起来,还赞扬了一番王芹的高尚品质。
  “放心,我给你们牵牵线。” 王芹听到这话,内心里甜滋滋的瞥了一眼“高嗓门”,嘴里却说:“不用你管”。
  果真,没出几天,“高嗓门”就为王芹创造了一次接触牛崽的机会,这就是第一次扣灯牌。她本想以灯牌为红线,一个扣,一个给,让他俩借机拉呱拉呱。不料,牛崽不解其意,反认为是戏弄他,而王芹也蒙在鼓里。事后,王芹心里十分难过,不仅认为“高嗓门”捉弄了自己,还以为牛崽这个人不懂人情世故,止不住两眼酸楚,嘤嘤啜泣起来。
  “高嗓门”慌了。“别别,王芹,都怪我不好,别哭了,都怪我……”她轻轻掴了一下自己的脸,赔着笑说:“哼,明天我再扣他一次。”
  “还扣?”王芹一听,简直吓呆了。
  “嗯,这次我亲自出马,你放心,马到成功。”
  王芹这才收敛了怒容。于是,次日夜晌,又发生了牛崽的灯牌被扣事件。
  “怎么样?”二旦刚走,“高嗓门”就得意地把灯牌塞到王芹手里。“看看,还是这块吧。哼,等他一来,把他拽到工具室,先训他一顿,你这个笨蛋,傻不啦唧的还真有傻福气……”“高嗓门”说着,忍不住自我欣赏地大笑起来。看着她笑得直拍大腿的样子,王芹也情不自禁地随着笑了起来。
  谁知笑声还没有落,房门“咚”地被撞开了,只见父亲气势汹汹地领着牛崽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发生了刚才的一幕。王芹惊呆了。她看着后边站着的怒咻咻的牛崽,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的心事,不同意,才叫父亲来解决的。一捂脸“哇”地大哭起来,跑出了门外。满屋人一见,急忙追了出去。
  尾声
  那天晚上,皓月当空之时,在灯房左侧的柳树下,那个长辫子姑娘,把一个银色的标有55号字码的矿灯牌,忸怩地送给了那个魁伟的、一米八高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在接灯牌的时候,一连声地说道:“要知道是这么回事,当初我真不该发火……”他弯腰歉意地对那个姑娘说:“不行,就再扣一次灯牌吧……”那姑娘一听,噙着泪,扑哧笑了……
  冯国胜:笔名弓鸣,河南省汤阴县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华诗词》《中国煤炭报》《散文选刊》《山东文学》等报刊发表。出版个人诗集《山情水韵》《爱情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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