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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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梅天,雨是最寻常的。丝线一样的雨已经下了两天。这样的雨天,工地只能停工。气象预报说明后天还有雨。那就继续在这套一百二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里窝上两天吧。
  这房子是老板孙三毛的。孙三毛有十多处这样的房子,都是空房。孙三毛是在七八年前买下这些房子的,当时才三千多块一平米,而现在已是九千多一平米了。刘泉曾问过孙三毛为何还不把这些房子卖了,不怕砸在手里?孙三毛露出自信般的微笑,说小子好生学着点儿吧。
  这些房子只要一出手,孙三毛这家伙躺在床上就能白得上千万的钱。要是有这么多的钱,他还会在孙三毛的手下混饭吃吗?沈娟会从他怀中飞了吗?这两个问题刘泉也只是空想想而已。他想得最多的是孙三毛当初凭什么敢买下这许多套的房子?
  独自一人清寡寡地窝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看书、上网、看电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其实,刘泉也知道,除了米兰、孙三毛和田小月,在宁州,似乎不会再有什么人打他的电话了。
  米兰,这个每天要给他发六七条微信的女人,也有三四天没有音讯了。太反常了!对米兰,刘泉在心中不停地打架已有一段时间了。
  就在刘泉想着是不是给米兰打个电话之际,老父亲打来了电话,说:“小子你都小半年没回家了,两个钟头的路,就那么为难你?小崽子,你回不回?不回,我们就过去,你给老子弄瓶好酒。”
  不是刘泉不想二老,他是怕二老没完没了地念经。虽说刘泉的两个姐早已结婚生子,可在二老眼中,那是别人家的孙子。自从四年前沈娟走了之后,刘泉结婚成家这件事,就成了二老的心病。
  刘泉知道如果他不回去,他们说不定会杀到宁州来。七老八十的人了,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于他就是大罪过了。他的那两个母老虎样的姐,非扒他一层皮不可。
  来到地下停车场,走到他的那辆丰田越野车前时,手机响了,是孙三毛打来的,说是要回矿上一趟,让刘泉去接他。
  孙三毛住在城西的“水岸花都”,是个高档小区。孙三毛一个人住着一幢两层的别墅。刘泉第一次走进别墅时,突然就想到了孙三毛的那个老婆,那个经常在刘泉的父母面前哭诉、有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的女人。那女人是安徽泾县山里人,经人介绍满怀着对新生活的希望嫁给了孙三毛,没想到孙三毛却是一个不着调的人。
  那女人最终和孙三毛离了婚,带着四岁的女儿离开了矿上。
  刘泉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已经当了三年二工区区长兼采煤队队长的父亲,有了两个徒弟,一个叫周志强,一个叫孙三毛。周志强十九岁,孙三毛十八岁,两个人都是矿上从外地招来的。说是徒弟,其实也就是在半年的试用期(也叫熟练期)期间带一带他俩。虽说没有行拜师礼什么的,但矿上的人却是认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规矩,也是传统。
  周志强喜欢读书,甚至把书带到井下,工歇的空当儿就会拿出书来用矿灯照着读,工友们说他是走火入魔了。刘泉的父亲却很欣赏,还常常拿他当榜样来教育刘泉。
  两年后,公司为贯彻落实上面下达的干部要年轻化、专业化,大力培养“四化”建设接班人的指示精神,与省工业大学合作,在全公司青工中公开考试选拔十五名委培人员去省工大脱产学习三年。这是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只有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可能有。幸运的是周志强考中了。
  孙三毛这家伙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是贩鱼卖狗肉就是和人打牌赌钱。好在有刘泉的父亲罩着,才没有被矿上开除。
  孙三毛老是输钱,一输钱他们夫妻就吵架,有时还会打起来。吵归吵,打归打,孙三毛依然我行我素。
  有次,刘泉陪孙三毛喝酒,聊起了当年,三毛说:“妻离子散又如何?重要的是你要搞清楚你想要什么。天下是拼出来的!我晓得我自己,所以,就算撞破了头也得拼,不拼,就得永远钻在井下,说不定还会死在井下。你家老爷子他懂我,所以他一直罩着我,还经常接济我。”
  又说:“知道我为啥一直不再找女人吗?起先是想着她们母女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后来就明白了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有女人的。为啥?因为我搞明白了女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
  “你说是什么样的一种人?”刘泉问。
  “不告诉你,这是老孙我的专利。”孙三毛笑着说,“不告诉你小子是怕毒害了你。”
  “有这么严重吗?”刘泉不相信。
  刘泉开车来到“水岸花都”孙三毛的别墅时,孙三毛已在门庭前等候了。孙三毛的车库里停着一辆七系的“宝马”,但从不开着它回矿上。
  孙三毛把一箱西凤酒放进车的后备厢后,对刘泉说:“我就晓得你小子是空手的。”
  上车后又说:“一点儿孝心都没有!”
  车子往矿上一路前行。
  途中,刘泉说:“不单单是去和我家老爷子喝酒吧?肯定还是为了那件事。”
  孙三毛说:“你小子是我肚里的蛔虫?”
  到了集团公司所在地松岭后,刘泉直接把车开到了师兄周志强的家门前。
  师兄家原先住在水库那边。依山傍水而建的几幢小楼,矿上人把它们称之为经理楼。师兄一家三口住一幢小楼,住得十分安逸。师兄出事后,无奈之中办了内退的兄嫂就被动员出了经理楼,住到了东工人村一套五六十平米的老平房里。孙三毛在宁州弄好了一套大房,多次恳请兄嫂去住,她却是不肯。
  刘泉说:“恐怕还是自讨没趣。”
  孙三毛说:“屁话!再自讨没趣也要来。小子,你要记住,饮水一定要思源!”
  刘泉听孙三毛讲过,当年要不是师兄找三毛长谈了一次,他一准儿还在做着他的老营生,口袋里一旦装进几个小钱,手就痒痒,不去赌上几把,就觉得要死了。师兄分析了三毛的长短之后,叫他去做煤生意。三毛说我没那么大的本钱。师兄说只要你把销路跑好,本钱不是问题。师兄既然这样说了,三毛也就认真了。
  都说烏龟王八各有道。一段时间后,三毛开始从北山矿拉煤,销往宁州的两座轮窑砖厂。轮窑砖厂的生意是赌友老余帮着给搞成的。老余是个建筑包工头,长年混迹于宁州的各种码头,是条滚地龙,还是个坐上牌桌不把口袋中的钱掏光就不离场的烂屁股。   有次是个大场面,赌技还欠纯熟的孙三毛想看看情势再上场。见老余输了个精光又想翻本,孙三毛就很大气地把所带的五万块钱都甩给了老余,见老余又是输,三毛急眼了,真怕老余把钱再输个精光,于是就说,老余你这只臭手早该剁掉了,让我来替你转转运。三毛上场后,慢慢地把老余输出去的钱赢回了大部分,然后,主动退场。从此老余和孙三毛成了铁哥们儿。
  江湖上的事就是这样,往往是你扯着我,我又扯着他,只要你豪爽仗义,人家能认你,你就有了场面。而三毛恰恰又是个有钱大家花的主儿。如此,煤生意不但扩展到了宁州周边的一些小砖场和石灰窑,而且还挺进了宁州热电厂。三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初始依仗师兄的权力,空手套白狼的这门生意(作为手握生产和营销大权的北山矿副矿长,师兄一个招呼,煤销科就让三毛先拉煤后结账,而且是三个月甚至半年一结。)竟然做到了北山矿的计划外自销煤不够他销,从而转向农村的小煤窑。更让三毛没想到的是这些小煤窑窑主赌技不高赌瘾却是很大,他们和三毛赌根本就是送钱给他。后来,三毛的铁杆赌友青平村村主任老孟要新开一口窑井,缺些资金,就一个劲地煽呼三毛入股。这些股份在以后若干年中给三毛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从而也为三毛组建宁州大地市政工程公司奠定了基礎。
  正如刘泉所料的一样,兄嫂仍是不卑不亢地婉拒了三毛的诚意,弄得三毛就差给兄嫂跪下了。
  三毛很不甘不心,说:“前些天,我去见了师兄,他也希望大嫂你能换个环境。”
  没想到兄嫂顿然黑下脸,一字一句地说:“他是他,我是我!三毛,你听好了,不要再来了,我求你了,你的好意于我是受辱,受辱!”
  这位出身官家(她父亲是集团公司第二任党委书记、正师级的转业干部。)、一路顺风顺水、高傲且只会仰望星空的贵夫人,实在想不通她的丈夫竟会瞒着她弄了一千多万,想不通他要这许多的钱干什么!但她又着实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出身低微的人,骨子里的那个“小”是永远丢不掉的。因为“小”,那个“贪”就走不了;即使是高官厚禄了,那个“贪”也还是走不了。所以,三毛愈是真诚,对她的伤害就愈大愈深,愈加让她愤怒,往狠里说,如今在她的眼里,她的丈夫和三毛这样的人,即使是做了皇帝,也不如她养的那条哈巴狗。
  孙三毛顿然无语,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刘泉也被兄嫂的话惊住了。
  两个人默默地出了兄嫂的家门,沉默无语地上了车,然后,朝青山矿刘泉的家而去。


  昨天吃罢晚饭,父亲告诉刘泉说王书记得了胰腺癌,已经从省城医院转回公司总医院了。
  父亲说没多少日子了,要不要去看看,你自己想。
  有啥好想的,无论怎样,他都是栽培过我的人。刘泉想。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这个人,这个由于药物反应而使皮肤泛出一层土黄色的人,百感交集的刘泉不禁让泪水盈满了眼眶。
  对这个人,刘泉是相当敬佩的,也可以说是他的偶像。一个采煤工,用自己的苦学拿到了国家承认的全国成人自学考试的中文本科学历,用勤奋的新闻报道写作,一点一点地改变着自己,挣脱了罩在身上的命运的黑衫,一步一步地从井下走上来,而且还坐定坐稳了矿党委书记这把金交椅。
  他有气无力地对刘泉说:“你在,在外头,还好吗?”
  刘泉说:“还行。”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告诉刘泉,当时,是上面能拿捏住他们的一个人要提他的内侄,而且定死了是刘泉的这个位置。说完,他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时的刘泉完全相信他所说的。终归他还是刘泉的入党介绍人之一。
  刘泉知道他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看中自己的位置。
  在整个集团公司,矿上生产科长的位置是通往副矿长最好的台阶,然后,由副到正,也就顺达了。只要当上了矿长,后面就有许多种可能。大师兄周志强不就是从矿长的位置升上去的吗?集团的好几任老总不也是从矿长的位置上起步,后来又升到省里,甚至有人还当上了副省长。正是有了这样的美好远景,刘泉才狠上了劲儿,用了三年时间攻读了省商学院的在职MBA。
  刘泉毕业于哈工大,听了老父亲和师兄周志强的话,他才回到了矿上。能在工作之后的第三年就上升到科长的位置,自然和大师兄周志强的背景有关。
  无论这位躺在病床上的人现在告不告诉刘泉底细,刘泉早就想明白了。他的出局,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
  走出医院的大门 ,走进绵绵细雨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米兰打来的。
  米兰说你死到哪儿去了?我在你的狗窝等你,快点儿给我回来!听起来很焦急。
  刘泉说:“我回矿上了,过几天再回去。”
  米兰说:“我妈病了,很重,已经转到省城医院。刘泉,我快要崩溃了。”
  刘泉有些不相信米兰的话。这个有心计又要强的女人要是能崩溃,世上许多女人就该跳楼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又要他掏钱了。
  自打和她相识后,换个手机,换个包包,买衣服……反正她总有法子有理由让刘泉为她花钱,好像不这样做,她在刘泉这里就没了位置、没了分量。这让刘泉本能地想到了沈娟。有次,刘泉到省城参加省国资委组织的一个学习班,五天的学习结束之后,刘泉在省城的一家大百货商场花了三百多块钱买下了一条真丝纱巾,送给沈娟时,沈娟竟然不高兴,说你钱多的烧包了是不是,这东西能穿还是能用?真没脑子。
  上个月末,米兰竟然说要买车,说是有车跑起业务来不仅方便,还能增强客户的信任感。这回,刘泉真的是恼了,无论她怎样软磨硬泡,就是咬着牙没松口,气得她半个月没理刘泉。
  刘泉说:“我的车让孙总开走了,明天我乘火车回去。”


  刘泉最初见到米兰是在他的办公室。
  那天下午,他正在审阅工程部交过来的一份招标书 。推门进来的米兰像个老熟人似的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很大方地朝刘泉笑笑,说打搅您了,但希望您能听我把话说完。
  尽管她的声音很好听,清透圆润,推荐的是中国平安保险公司的保险产品,刘泉却是没一点儿兴趣。刘泉对保险公司一向有看法,觉得他们不怎么地道。只是出于礼貌或者说是不忍心让这样一个看起来蛮有味道的女子尴尬,才耐心地听她把话讲完。
  “难为你给我讲了这许多。这样吧,你让我考虑考虑。你看,我还有一摊子事要做。” 刘泉显得不好意思地说。
  米兰媚笑着说:“那行,我就不打搅了。”边说边起身,然后,把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过了半个月左右,这天下午三点多钟,米兰又来了。这回她是专门向刘泉推介一款每年交五万一千,连续交三年就能享有疾病、事故、意外伤害等二十多项内容名叫“尊御人生”的个人保险,说这是一个保险加理财还有分红的大红包。
  死缠烂打说了半天,直到下班了还赖在刘泉的办公室。
  刘泉从椅子上起来,说:“你看,都下班了,你也讲累了。要不……” 她都上门两次了,刘泉不免心生些许歉意,想请她吃饭,话到口边又犹豫了。
  “要不你请我吃饭吧。”米兰抢过话头,媚笑着。
  “行。买卖不在仁义在。”刘泉说。 刘泉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截,就觉得这个小女子有点儿意思。
  刘泉把米兰带到一家名叫“味之园”的饭店。
  这是一家在宁州较有名气的饭店。刘泉成为孙三毛手下的第三天,孙三毛就是在这里请他吃的夜饭。作陪的是王总工程师和田小月。田小月好像是顺带的,她是兴隆家具商场的老板。那天下午,她给公司拉来了几套办公家具,其中一套是给刘泉的。
  吃饭的时候,刘泉发现自己的心肠在这位爽朗又漂亮的女子面前正一点儿点儿地软了下来,他生怕她再次提及让他买保险,却是没有。她只是说了说她的一些情况。说是省师大毕业后,她参加过一次市教育局的招聘考试,考中了,却被分到乡下的一所中学,她没去。后来又参加了她老家县教育局的招聘考试,她的考分是第二名,面试也通过了,她以为她一准儿会分在县城的某所中学,却是给分到了县里最偏远的一个山乡中学,而几个比她考得差的,竟然分在了县城里。她很愤怒,可愤怒又有什么用?
  她对刘泉说,讲白了无非她是个农家女。明白了这一点,她就把在城里当个教师的理想抹得干干净净了。
  她说:“我们那地方,虽说不像电视里报道的那些贫困地区那么穷,可要供两个女儿读书,父母也是脱了一层皮的。我姐高中毕业那年,没考上大学,想复读,硬是让我爸给灭了念头。后来,她去了广东打工,在我读高二的时候,没跟家里吭一声就把自己给嫁了,男人是贵州那边的,和她在一家厂打工,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不好。每次我和她通电话,她都会把一肚子怨气向我撒。说父母偏心。其实呢,在我看来是父母无奈的选择。不骗你,我是很会读书的,凭我的成绩,不说清华、北大,考进浙大、南大应该不成问题。我读师大,是以为容易找个稳定的工作,能进事业编制,一个女孩子,能当个老师也蛮好。”
  吃完饭后,米兰说她还要去见一个客户,说是约好的。
  俩人在饭店门口告别时,米兰用玩笑的口吻对刘泉说:“刘总,你好帅,比王凯还帅。杀伤力大大的。”
  “瞎扯。”刘泉笑笑。
  说了几句玩笑话后,米兰报了她的手机号,要求刘泉当场就打。自然是不好推却。这女子还真鬼,用这样的方式要了他的手机号,请君入瓮呢。
  这夜分别后,有个把月的时间米兰都没有联系刘泉。
  这段时间为了赶工期,工程队加班加点,刘泉天天盯在管路工地上。这是个总额两亿八千万的城西管路改造大工程,这个工程是宁州市五水共治工程(治污水、防洪水、排涝水、保供水、抓节水。)的第一阶段,下面还有城东、城南、城北的管路改造工程等着他们,所以,必须按时保质地完成。另外,三毛还让他负责工地的点心和夜宵。三毛说不要怕花钱,羊毛出在羊身上。的确,鸡鸭鱼肉蛋还有啤酒又能花上幾个钱呢,让工友们放开肚皮吃,心里一高兴干活就有劲。只要夺回因台风造成的误工和损失,这些花费都是小钱。
  虽然忙得屁股朝天,刘泉仍是陪田小月去了一趟苏州的蠡口,那儿是全国最大的家具市场。田小月和十来家商户谈了生意,有三家和她签了约。
  刘泉搞不清为何田小月一个电话,他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而且还没同孙三毛打个招呼。
  吃好晚饭后,他和田小月在街上闲逛。这期间,田小月一直很主动地挽着他的手臂。起先刘泉有些紧张,身子也有些僵,是田小月的自然和亲昵让刘泉的身心松弛了下来,并且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形容的美好感觉。
  后来他们走进了蠡口宾馆,刘泉要去开房时,田小月很轻描淡写地对他说就开一个单间吧。说这话时,田小月微笑着显一副调皮状。她怎么有这个想法,是什么意思,是当真的还是逗逗他?刘泉怔在那儿,看着她,想从田小月的神态中读出正确的答案。
  见状,田小月爽笑了起来,上前用她那滑润的手掌很亲昵般地抚了抚刘泉的脸,轻声道:“逗你呢。”
  这夜,他们各睡各的,一夜平安无事。但刘泉终究不会纯真到毫无感知的地步。
  这天,米兰突然来到工地。刘泉说你来这儿干什么,怎么不打个电话?米兰说打不通。我去公司找你,说你在这里。
  刘泉从裤袋中掏出手机,见没电了,便笑笑对米兰说:“不会又向我推什么新产品吧!”
  米兰说:“还就是。”
  米兰说我已经摸清楚了,你们公司还没给员工上工伤险和意外险。你们是干工程的,这两种保险怎么能不给员工上呢?
  这两种保险对于公司和公司员工的重要性孙三毛难道会不清楚?刘泉觉得很奇怪。
  刘泉让她先回去,说他让先探探老板是啥意思。
  刘泉终是说服了孙三毛。
  那天米兰来公司办完保单手续离去之后,孙三毛冷不防地把刘泉摁在他的办公桌上,要刘泉交代有没有和米兰上过床。刘泉发誓说没有。孙三毛说没上床就好,你信不信,这个丫头,把你卖了你恐怕还得帮她数钱呢。   隔了几天,米兰打来电话,说是感谢刘泉的帮忙,也为自己从业之后的第一份大单庆贺,请刘泉吃饭。
  在“阿萍饭店”楼上的一个小包间里,他们吃得甚欢,聊得也甚欢。米兰说她一定要在宁州的保险界打出一片属于她的天地,还要把她的父母接到宁州来。
  面对着米兰,刘泉有那么一刻竟然想到了沈娟。沈娟是不是也像米兰一样,在某个地方拼杀?
  刘泉去过沈娟的家,沈娟的父母也不知她在什么地方,只是说沈娟来过电话,并把号码给了刘泉,是个座机的号码,区号是福建泉州的。刘泉一连打了好几次,通了,却无人接。最后一次终是有人接了,接电话那个男人说这是公用电话,说他刚好路过这儿。刘泉一下子就成了泄了气的皮球。他明白了,沈娟用公用电话往家打,就是在防着他!
  吃完饭后,一路散步来到了青阳江的大堤上。刘泉和米兰在江堤的台阶上并肩而坐,仿佛是一对情侣。朦胧的月光下,他们的心境也愈来愈朦胧。
  后来,刘泉回想起来,确定不了是米兰先将身子靠向他,还是他先把米兰揽过来的,反正,他们抱在了一起,他们相吻了,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米兰的母亲是突发脑出血。
  医生说虽然手术很成功,但由于过了六小时的最佳抢救期,最终效果如何,还要看病人体质,以及后续的治疗。
  刘泉已经在医院守了三夜。
  这也是没辙的事。既然来了,守夜只能是他,总不能让米兰和她的父亲来守夜吧。三夜守下来,腰酸背痛也就来了。
  那天,他和米兰赶到省城已经天黑,到了医院,就见米兰的父亲像个木头人一样地杵在病房的门前。
  米兰的母亲在重症病房躺着,身上插着好些管子,显示她還活着。
  医生说,人肯定会醒,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不好说。说这样的病人即使保住生命,也会留有不同程度的运动障碍、认知障碍、言语吞咽障碍等后遗症。用大白话讲就是痴瘫。想要有所好转,需要长期吃药和专业的康复理疗。
  刘泉听取了医生的建议,决定给米兰的母亲用进口药。
  刘泉用他的工行卡往米兰母亲的住院账户上打了十万块钱。
  知道一时走不了,刘泉就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家快捷旅店开了两个房间,又给孙三毛打了电话。
  这天夜里八点多钟的时候,刘泉的手机响了。那时候,米兰和她的父亲正要回旅店休息。刘泉见是田小月的电话,就本能地走开了。
  见米兰跟过来,刘泉只好站住。刘泉目光中流露出的不满米兰看得清楚,她没有回避,反而上前一步,一声不吭地盯着刘泉。
  田小月说:“刘泉,我很难受,很难受。我要见你,马上!”
  刘泉说:“我在省城,回不去。”
  田小月说:“我不管,你给我回来!我想你,我要你,刘泉!” 话说得有些任性,似乎又有几分撒娇。
  “我真的回不去,没骗你。真是难受,就搞点儿小酒,喝迷糊了,屁事没有。”说完,刘泉就把电话挂断了,断得很干脆。他真怕田小月会说些他意想不到的话。
  米兰看着刘泉说:“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刘泉淡淡地说:“凭啥要告诉你?”
  米兰不再说话,很有意味地盯了他一眼,转身朝电梯方向去了,她的父亲跟在她后面。
  田小月的电话其实已经搅乱了刘泉的心境,田小月这是怎么么啦,太反常了!以刘泉对田小月的了解,她不该有这样的失态。
  的确,是失态了。田小月心如明镜。
  她是存心的,她要发泄一下自己,不发泄出来,就像被闷在水里,会憋死。而发泄的对象,当然是刘泉。从认识刘泉的那天起,她对刘泉就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有一种天然的亲切,很难说这是不是一见钟情。但无论怎样,这都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第一次真切的春心萌动。
  刘泉你是个笨蛋,还是跟我装糊涂?还让我搞点儿小酒。我已经在搞酒了,搞下了大半瓶了。
  田小月把杯中的红酒一口灌了下去。然后,将身子陷进沙发里。
  如果刘泉真的来了,她又该如何呢?真的有胆子把那些事说出来吗?不会,肯定不会,也不能!她知道,只要她说了,她的形象在刘泉那儿一定会坍塌。她召唤刘泉,只是憋得慌,她觉得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她想和刘泉来一场肉体的狂欢,及至让刘泉把她撕碎。然后,重生。
  能重生吗?!
  二十一岁那年,田小月从宁州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田小月之所以考到宁州来读书,除了她自知考不上省城的大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她想逃离她的家乡,永远逃离那个鬼地方。她已经厌恶甚至恨透了那个鬼地方,那个走到哪里都能被死鱼烂虾的臭气围裹的鬼地方。尽管那个鬼地方很有名,是国内最大的渔场,有着许多人说起来就会流口水的各种海鲜。
  所以,当搞海水养殖的父母要她回去,在当地找份工作时,田小月坚决不从。她是独养女,虽然能理解父母,但她就是一门心思要逃离,这是她自少女时就有的想法,在头脑里生根了。
  田小月当年报考时,财会专业还是个热门专业,仅仅过了三年,这个专业已是人满为患。这让田小月很窝火,但不气馁。她每天骑着自行车满世界跑,最终她被大地市政工程公司录用,有了一个出纳会计的位置。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她骑自行车路过大地工程公司大门口的时候,孙三毛把聘人的大红纸招牌放在大门口还不到半个小时。
  孙三毛说这是天意。天意注定了你这辈子要碰上什么人,要做哪些事,要走什么样的路。就说那刘备,要不是碰上张飞、关羽、诸葛亮等人,三国中又怎么能有他的那个蜀国。再说我自己,要不是碰上老余,就没有今日的我。丫头,你要是没碰上我,说不定已是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宁州,或者成了人家的老婆孩子他妈了,反正就是不可能成为现在这样,既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也让自己成了个女老板,让你的父母有了新的家业。再说老秦吧,他碰上了你,他就有了一道情关。正是因为情关难度,老秦才和我们穿了一条裤子,公司才会有今天这样的架势。   这番话是今天下午孙三毛对她说的。
  自从出资让她开店之后,在这许多年中,孙三毛既不来店里,也极少和她见面,这样直接来到她在二楼的办公室,还是第一次。
  八年前让她离开公司去开店时,孙三毛也是如此这般地先是云里雾里地绕了一通,区别的是当年他们的谈话是在孙三毛的别墅里。八年了,她尽最大的努力做到了孙三毛当初对她的要求,换句话讲就是她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她套住了当初是城建局副局长过了两年又升为局长的老秦。其实老秦不老,八年前他才四十零一,是个精气神都很足、绝对有风度的男人。
  田小月第一次見到老秦是在八年前的一个周末的夏夜,在孙三毛的别墅。那夜孙三毛和老秦、宁州电厂的陈厂长以及宁州城市银行的肖行长打麻将。孙三毛叫来了田小月给他们做服务,说是服务其实就是烧水泡茶倒烟缸之类。
  过了十一点,田小月给他们每人上了一小碗扣着一个荷包蛋的阳春小面。
  老秦直夸小月长得漂亮,小面做得也漂亮。
  十天半月的,田小月就会到三毛这里为他们做服务,日子一久,田小月在他们面前也就随便了起来。他们也会从自己放在台面上的钱中抽一两张百元大票给田小月,说是加班费。此举是老秦开的头。田小月当然是不肯收,孙三毛让她收下,说反正他们是赢我的。
  也是,一路打下来,孙三毛难得能和几副牌。每一场,他都要输好几千甚至上万。这让田小月觉得奇怪,她不相信孙三毛场场都会这样瘟。有次,她不声不响地站到了孙三毛的身后,见孙三毛把能和的牌有意给拆了,而让他们去和。几局下来,田小月就看出了门道,整场牌局,其实是孙三毛在掌控着,他似乎是知道他们在配什么牌,于是,打出去的每张牌都是有针对性的,也就是说他想让谁赢谁就赢。而这一切,他们三个人是完全不知的,还要数落孙三毛的牌技。
  田小月知道她的老板是个高手的同时,也顿然明白了孙三毛的良苦用心。心想:老板真的是不容易。说是老总,其实就是个包工头,生死大权都捏在老秦这样的人手里。
  所以,半年以后,当孙三毛对她说要她去牵住老秦时,田小月一点儿也没觉得意外。她甚至判定,让她去他那儿做服务工作,原本就是为了把她自然而然地推到老秦的面前。
  横竖左右地想了两天,田小月答应了。
  不提为公司,单是为了感恩,她也要答应。她还欠着孙三毛一个天大的人情。
  九月初的那个超强台风,一夜之间把她父母的海上养殖场化为乌有,仅此的话也就算了,要命的是她的父母还有十几万高利贷。那些弄高利贷的人往往是翻脸不认人的。父母打电话给她,她一下子蒙了,她又能怎么办?
  孙三毛看出了她有情况,主动问了她,然后给了她一张卡,说这里面的钱你尽管用。她回到老家,在工行柜机上取钱时,显示出的一串数字把她惊呆了,三百万!他就这样甩给她,还让她尽管用!她既不是他的老婆,也不是他的情人,她只是他手下的一名小喽啰。她知道他是个仗义的人,而这样的仗义,让她感动也让她惶恐。顾不了这许多了,把父母欠下的高利贷还清了才是最最要紧的。
  回到老家的第三天,三毛来了电话,说养鱼不如贩鱼,让她给她父母一笔钱,做生意。又说他是个老二道贩子,听他的绝对不会有错。她咬咬牙给了她父母三十万本金。不料,回到公司后,孙三毛听她说完事,板着脸训了她一顿,说她小家子气,成事不足。
  至于老秦,老秦已经几次打电话给她,说是要带她出去转转。她都以种种借口谢绝了。前些天,老秦又约她,她应下了。她明白,要是再拒绝了人家,那就是人家给你脸而你自己却不要脸了。
  老秦兴高采烈地开着车,带着她去了徽州。
  这一趟徽州之行,让小月看到了另一个老秦。他对徽州的历史人文的认知,对徽派建筑的见解,让小月在心中不得不叹服。这就是那个在牌桌上嬉哈的人吗?小月怎么也对不上号。
  他们在徽州溜达了两天,还在那里住了一夜。
  那夜,田小月是做了准备的,既然都和老秦出来了,一男一女不来点儿事,恐怕讲不过去。只是小月还没开过苞,如果就这样被开苞了,总有些可惜了。却是一夜平安。
  一个月后,田小月离开了大地市政工程公司。
  三个月后,田小月的家具商场在宁州城南的万达商业广场开业。
  孙三毛显得很轻松地对田小月说赚多赚少都是你的,亏了算我的。又说我赌你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让她脱离大地公司,是孙三毛下的一盘大棋,小月当然懂得其中的玄机。
  孙三毛说“既要牵住他,又不能让他和你都陷进去!这里头的火候怎样把握,全靠你自己了”。
  应当说,孙三毛所要求的,她基本上是做到了。事实上,她已经愈来愈难把控自己了,她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陷进去从而把老秦也给拖垮了。
  好在,孙三毛现在要她从老秦那儿脱开了。
  “老秦能做到吗?”她问三毛。
  三毛一笑,盯着她说:“你说呢?”
  这么些年,最让她欣慰的是老秦和她之间的默契,因了这种默契,他们的关系才能在这许多年里处于相对隐秘的状态,才能让孙三毛和公司得到老秦的支持和帮助,才能让老秦这次能顺利地坐上了副市长位置。
  “做人做事,就如在赌桌上和人赌钱一样,很多人最终输得脱裤子,都是因为他们收不住,太贪心。人要是太贪,离死就不远了。”孙三毛说这话时,一直看着她,神情肃穆。
  她能认同孙三毛的话,但她还是为自己成为了孙三毛的一颗棋子,伤怀了,楚痛了,悲哀了。


  刘泉走进孙三毛的办公室时,孙三毛把双腿架在办公桌上正在和王老三通电话。
  见刘泉进来,孙三毛用手示意,让刘泉自己坐。
  孙三毛打完电话后,说:“怎么啦,瘟不啦唧的,说,又出啥事了?”
  刘泉就把事情说了。
  米兰的母亲出院后,米兰要把父母安置在宁州,刘泉认为也是应当。刘泉在城西的老住宅区租了一处房子,是平房,房子虽然旧了些,但有一个小院子,天好的时候,米兰的母亲可以坐在轮椅上在小院里晒晒太阳。   昨天夜里,米兰对刘泉说想把她母亲送到“康泰理疗中心”去进行专业理疗。刘泉说好是好,费用你出得起吗?米兰说你就忍心看着我妈一直这样半傻不傻的?一个女婿半个儿,刘泉,你要和我一起来担着的。
  尽管米兰的话很让刘泉反感,可自己已经被套进去了,又能如何?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上午,刘泉去了“康泰理疗中心”,得知了每年大概的费用之后,他的头脑里立即跳出了“骑虎难下”这个词语。思来想去,只好找孙三毛商量了。
  孙三毛听后,说:“这事有啥猫屁好放的,怕花钱,就管住你的卵子,管不住卵子,天经地义。活该!走,跟老子一块儿去办件大事。”
  路上,孙三毛把要办的大事告诉了刘泉。
  宁州市政工程这一行里有三只坐地虎。所谓“坐地虎”其实就是本地的黑帮,他们是郑老大、熊老大和王老三。他们都开着公司,对外,他们很齐心,外来户要是想在宁州的这一行里插进一脚,基本上是要头破血流滚回去的;对内,为生意和利益,三帮人马的争斗又成了家常便饭。
  最大最狠的一次争斗发生在孙三毛进入市政工程这一行的头一年。那次争斗死了一个人,伤了七八个。郑老大用火铳打死了人,判了死缓,别想出来了。几年后,熊老大和王老三先后从牢里出来,发现孙三毛的大地市政工程公司已经在他们曾经的地盘上落地生根了。
  这还了得!于是,孙三毛的麻烦就来了。
  孙三毛硬着头皮和他们谈判,谈来谈去,最后决定只要是有工程,就用赌局来定夺由谁占工程的大头。
  定下的规矩先是三个人赌沙蟹,每人十万块筹码,谁先输光谁就滚蛋,余下的两个人再赌骰子,猜大小或是单双,决胜负。
  “他们和你赌,这不是找死吗?”刘泉说。
  孙三毛说:“我虽能次次赢他们,但不能总是赢,真这样做了,离死期也就不远了。今天的这场赌,我就得赢。新区的几期工程,加起来有两个多亿呢。”
  孙三毛的牌技,刘泉还是个高中生时就见识过。有次,孙三毛让刘泉任意洗牌做牌,又让刘泉从中随意抽出一张牌由他猜,结果,一连多次,孙三毛都准确无误地说准了刘泉拿在手中的牌。见刘泉惊叹,孙三毛说没啥好稀奇的,老子输得连老婆都跑了家也破了,不把十八般武艺弄个透,弄出点儿门道,还能做人吗?
  到了王老三开的“小巴黎娱乐城”,熊老大和王老三已在大门口等着了。
  说笑了几句后,就进了王老三准备好的场子。
  开战的结果自然是孙三毛大胜。熊、王二人只好服服帖帖地坐下来,和孙三毛商议投标的各种事项,还拍了胸脯保证会搞定外来户。


  孙三毛看中刘泉,不仅仅是因为同刘老爷子还扯着的那点儿师徒之情或是因为他和刘泉之间所谓的师兄弟关系,而是刘泉有几斤几两,孙三毛心中很是有数。
  多年在江湖上行走,孙三毛早已脱胎换骨,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成了一个有理想和要干大事的人。要干事,最最重要的就是手下要有可用之人。有些人可以现揽现用,有些人则是人力资源的储备,得用心培养。
  然而,无论孙三毛怎样鼓动,怎样许诺,刘泉却像没听见一样。在刘泉看来,孙三毛的许诺和高薪和他所追求的远大前程相比,那就是狗屁了。再说,还有沈娟。尽管她只是在井口充电房给矿灯充电的女工,可她却是矿上一枝盛开的大丽花。
  没想到会风云突变。
  刘泉不得不为他的前程惶然了。
  惶然归惶然,不管以后会怎样,已经二十九岁的他该是结婚成家了,这是最现实的大事。可他总觉得沈娟的魂好像一直在飘,这又让他很心焦。
  沈娟去了一趟省城,在她的老邻居李春梅那儿玩了几天,回来后就说要辞职,到省城去闯闯。
  由着沈娟叫嚷了几次后,刘泉觉得她渲泻得差不多了,便决定和她认真地谈谈。
  沈娟却是摆起脸,说:“这事我已定,心已决。技校读了三年,就干这样的破活儿,还要三班倒,我肠子早就悔青了。今天我干脆把话讲穿了,我喜欢你,可我不想在这个整天扬着煤灰的山沟待一辈子。那个李春梅,读不进书、长相更不如我的一个女人,出去不过才十来年,如今在省城是要房有房要车有车,还有一个大大的美容桑拿足浴馆,想着,我就来气!她能闯出来,我为什么不能?”
  刘泉不想让她去省城,一百个不想。她太漂亮了。这年月, 漂亮的女人去捞世界,在他看来是很容易丢掉自己的。
  “我就是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她说。语气坚定。
  她用上了“命运”这个词,这让刘泉的心不由得的紧了一下。还能说什么呢?
  刘泉有点儿无奈地说:“你别想得太簡单了。”
  沈娟显得很自信地一笑,说:“你对我没信心就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我们白好一场了!”
  沈娟的话,让刘泉竟是生出了羞愧来。他只想着自己而没有用真心去理解她,委实是太自私了。一年又一年地守着一排排充电架给矿灯充电,这样的工作,只会把她的青春把她的美丽还有她的欲望或者说是梦想,在无聊且又是机械般的操作中无声无息地消耗得一干而净。
  沈娟走了,走向了她觉得是海阔天空的省城。
  沈娟去省城的那天阳光很灿烂。看得出沈娟的心情也跟阳光一样,很灿烂。
  刘泉送沈娟到火车站,送上了车。
  在开车之前,他和沈娟面对面地坐了一会儿。
  刘泉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是握着沈娟的手无言地看着她。刘泉目光中的那种深情和眷恋显然是感染了沈娟,她默默地把头前倾过来,抵在了他的额上。
  发车的铃声响了,刘泉万般不舍地告别了他的沈娟。
  车开动了。刘泉目送着列车渐渐远去,直到列车没了影子。
  初始的一段时间里,沈娟差不多天天夜里要打电话给刘泉,说一些情话也讲一些她在李春梅那儿的情况和见闻,说得最多的是那些来店里的女顾客,说她们的穿着,说她们如何如何地会保养,说她们几万块钱一只的名牌包包,说特别是那些当人家“小蜜”的女人,最舍得甩钱,李春梅说什么护理产品好她们就用什么产品,李梅就在她们身上一个劲儿地榨钱。有天夜里,沈娟说了一通之后,猛丁地来了一句 “你要是大款我当你的小蜜该多好”。这话一出口,她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就急忙转了话题。   几个星期后,刘泉去了省城。刘泉的突然到来,沈娟心中有些不悦。沈娟很想数落刘泉,终究还是忍了。
  刘泉自然能感到沈娟的勉强,也知道沈娟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想这绝对是一次错误又失败的行动,自己在她心里肯定会小了好几圈儿。
  刘泉从省城回来后,沈娟的电话就少了,刘泉打电话过去,有时接有时不接,即使接了他的电话,也是三言两语,就把电话挂了。这都足以让刘泉寝食难安了,让他的脑海里展开了许多折磨人的想象。刘泉多次想去省城,思来想去,还是给否了。
  大约又过了两个月,刘泉再次登上了开往省城的列车。上车前,他给沈娟打了个电话,竟然成了空号。怎么会是空号?
  到了李春梅那儿,李春梅说一个星期前沈娟就走了。
  李春梅告诉刘泉,有一个四十出头的老板样的男人,自从娟子给他服务过后,就三天两头来店里点娟子的工,有几次娟子没空,他就等,有一次竟是等了三个多钟头。一定是这个人给娟子灌了迷魂汤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泉已无心去搞清楚。反正,沈娟走了。
  难道她以前和我亲热,那热浪滚滚热血沸腾的爱欲,都是闹着玩儿的?是唱大戏?刘泉的心冰凉冰凉的。
  如果说矿上那次搞的所谓的背靠背是别有用心的竞岗仅是让他的梦想破碎了的话,那么,沈娟的出走和消失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此,刘泉自己是肯定的。让刘泉不能肯定的是他对于人生的重新选择是不是正确。
  为什么当了公司的副总,有职又有权,拿着三十万一年的高薪,仍然觉得是在混呢?
  在孙三毛这里混了两年多的时候,他曾有过开一个装饰公司的想法,可在下定决心之前他还是打了退堂鼓。孙三毛说能成事的人都是有赌性和血性的,少了这两个基本东西,想担起成败那是白日做梦。刘泉实在确定不了这两个东西在他的骨头和血管里有多少,另外,他也不能肯定这个想法是不是自己的真正所需。
  来到宁州,在孙三毛这里已经混了四年零七个月。看来,他还得在孙三毛这里混下去。可这么混着,于他的未来又会怎样?
  还有,那个米兰 ,他又当如何?


  孙三毛接到老余侄女杏花打来的电话时,晌午已过。
  杏花说:“李嫂跑了,我叔叫你快来。”
  李嫂跑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时候,孙三毛和刘泉都在工地上。他们和王总工程师以及市质监局的三位工作人员一起,对昨天运到的一批FRPP玻纤增强聚丙烯管材、P E钢丝网骨复合管、P E波纹管正进行采样。
  管路改造工程,管材是核心。现实是管材市场上良莠不齐,而从管材表面上是很难看出来的。因此,每批管材进来,孙三毛都要请质监局的人来采样,根据厂方提供的资料和国家标准,经他们对成分进行检测分析,确定无误之后,孙三毛才敢放心使用。再者,一旦把货款付清之后再发现问题,那就连个屁也别放了。
  接了电话后,孙三毛把王总工叫到一边儿,交代了一下后,就让刘泉开车直奔老余家。
  老余家在距城五十多公里的桃花坞。孙三毛掏钱让人拆掉老余原先住的土墙旧屋,给老余重盖了一幢带回廊的三大间平房的时候,桃花坞虽然景色秀美,却是个无人光顾的两山夹一溪的山坳。仅仅过了十多年,现在的桃花坞已把休闲和民宿搞得热火朝天。
  因是好赌,包工头老余,一年到头不仅没有几张票子能交到女人的手上,甚至连女人得了重病他都没上心思。女人走的那年才三十七岁。老余在女人的坟前切下一根小指头,发誓永不再赌。可终究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那年,孙三毛帮他在已是北山矿矿长的周志强那里弄到了一个翻身的机会。当时,北山矿经集团公司同意,用自有资金建造十二幢每幢有四个单元每户七十平米的三层楼,以改善那些还住在简易房里的职工的居住条件。
  工程到手后,老余和三毛商量,说是要把利润均分。
  三毛说我大师兄是个奔前程的人,要是让他沾了钱,那就是在害他。于我老孙,如果你老余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就让我在你那儿占点儿股份,也算是个意思。
  老余很感动,他明白这是三毛换着法子给他送钱。他这个破包工队,有活干了,大家聚拢,没活干大家散伙儿。于是,一张口就给了三毛四成的股份,还正儿八经地弄了份协议,两个人都在上面签了字画了押。
  孙三毛是真心感念并报答老余在煤生意上所帮的忙,要所谓的股份,只是让老余心安而已。事情一过,他就甩在脑后了。
  让三毛又生气又无奈的是,后来老余又把赚到手的钱输光了,還向三毛借了二十万。这二十万,直到几年后,老余从一个姓洪的地产开发商那里包到了一部分楼盘的建筑工程,才还给三毛。
  随着房地产热的悄然兴起,老余的建筑队扩大了两倍,承建的楼盘愈来愈多的同时,在宁州的赌界,老余更是成了个人物,一个老是输钱、赌品硬邦邦的人物。
  和老余相反,赌技愈来愈高的孙三毛却是收手了。夜路走多了总要碰上鬼的。对此,三毛当然清醒着。小煤窑的股份和顺风顺水的煤生意,已经让他发得不能动了。
  不过,麻将还是要打的。和什么人打?只和他在宁州的生意伙伴打,只和生意伙伴的朋友们打,玩着打,无心插柳地打。这么着,孙三毛就结识了不少有实力的人物和场面上的人,比如后来成为城建局一把手当时还是副局长的老秦。比如后来当了城市银行副行长当时还是个信贷科长的老肖。
  老实说,那时候,孙三毛仅仅把他们当作朋友,确切地说连朋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麻将桌上的麻友。阴差阳错的,正是这些人在日后很深地影响到了他的人生,这种影响正如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去接手老余的建筑工程队一样。
  那年十月,老余从五层高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头破了,脊椎断了好几截,瘫了。这事的根因在于老余。老余欠着伙计们的工薪。欠薪是老余的常态。常态来自于老余的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赌,来自开发商也喜欢拖着老余的施工款,即使兑付,也要留下一条长尾巴。实在没辙了,老余向孙三毛求救,三毛起先自然是仗义,三十万、五十万,老余说多少就给多少,次数一多且旧账没还又借新账,放在谁身上心中都会有疙瘩,可又不能见死不救,谁让他们是哥们儿呢!   那天下午,老余来到在施工的小区楼盘工地之前,再一次去找了上个楼盘的开发商讨要拖欠的施工款,老余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讨款子了,和以往一样,开发商比老余还要叫苦连天,弄得老余心中窝着一团火,又不好发作。
  其实,老余不怕大老板不给钱,迟点儿早点儿而已。老余最怕的是他手下的人拿不到钱或是找他闹或是磨洋工,闹还不算个事,磨洋工可就是个大事了。一旦延误了工期,施工款弄不好就得泡汤,即使不泡汤,也会扣得老余心里直冒血,且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他的手上。
  老余在工地四处转了转后,乘升降机上到了五层。五天前老余来过,五层已经动工了,老余以为该是盖完了的,却是没有,连三分之一都没有盖起来。老余一直窝在心中的火此时一下子蹿了上来,找工头责问,工头火气也大,就吵了起来,也不知谁先动的手,在脚手架上,你推我搡的,老余一脚踏空,竟是摔了下去。
  孙三毛说这事必须要让公安来处理。
  老余看着三毛,叹口长气后,说:“我已经这样了,你扯卵子又能怎样,反正,都不顶个事,没意义。莫为这事和我的整班人马结怨,结了怨,就难解。”
  接着,老余拉住三毛的手,用临终嘱托般的语气说:“三毛,想来想去,还是请你把我的建筑队接去吧,就算不为跟了我多年的那班弟兄,单是为了我还欠着你的那上百万的账,你也该接手。再说,你还是唯一的股东。”
  孙三毛把这事同老秦、老肖他们几个人说了说。他们听后,一致认为于情于理和放眼整个宁州的地产业,三毛都应该接手。说有他们在后面撑着,怕个卵呀。
  如此,三毛就接手了老余的建筑队。老余高风亮节,只要了三成的股份,自然,他欠三毛的钱也就不提了。
  有次和老秦他们打麻将,三毛说起了揽活和结账时的那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状况,老秦就问三毛想不想转头做做市政的活儿,说最起码我是不会拖欠你工钱的。
  老秦这样说了,这事当然靠谱。来年开春,三毛就注册了公司,招兵买马。
  四十多分钟后,刘泉把车开进了老余家的院子,就见回廊上,坐在轮椅上的老余在呆呆地仰头望天。
  杏花快步从回廊上下来,迎向孙三毛和刘泉,然后边走边说:“幸好我来看看,想不到会出这种事。害得我叔在轮椅上坐了一天一夜,屎尿弄了一裤裆。忙乎了半天才把他弄干净。冰箱里只有几个蛋,两盒方便面。气死我了!”
  杏花拿过两把小竹椅,请三毛和刘泉坐。之后,说她家里还有点儿事,去去再回。
  三毛就让她去村里问问是否有大嫂大婶愿意来照顾老余一阵子,一天给两百。
  杏花说家家户户在自家门口就有生意,怕是没人会接这样的活儿。要是临时帮忙的话,我们来就行了。原本我们隔三差五都会过来看看的。
  杏花走了之后,孙三毛移过小竹椅在老余跟前坐下,刘泉没坐,靠在回廊的木柱上平和地看着老余。
  老余委屈地说:“三毛,不是我说你,你的眼光咋那么不靠谱呢?算上这个,都四个了!”
  这位李嫂,也是三毛亲自从劳务市场找来的,四十出头,人也端庄清爽,已在老余家干了两年多,和老余相处得蛮融洽,不知情者还以为是这个家的主妇。因而,三毛就把原先交到老余手上的生活费,交给了李嫂,由她支配。她也很規矩,用出的每一笔都记账,到了年底便把余额交给老余。作为对李嫂的肯定和奖励,三毛还给她的工资每月加了五百,调到了四千五。
  老余说:“昨天早上,吃完早饭后,和平时一样,她把我推到回廊上,然后说是到镇上买点儿菜,还问我想吃什么?她一般是两天到镇上去一次,我压根儿没想到她就这样跑了,还把家里的现钱和我的银行卡也都给带走了。”
  “你的钱都在公司给你立的帐户上,连你儿子在英国读博的开销也都是从那个帐户上划拨的,你怎么会有钱?”三毛说。
  老余有些怯怯地看一眼三毛,说:“是我没出事前给自己留的一笔老底,有五十多万。”
  “你狗日的不会傻到把卡的密码告诉她了吧?”三毛说。
  老余说她家里发水灾,向我借五万,我根本不能拒,我还得靠人家照顾呢,你说是不是?这五万,我是有心帮她,没想过要她还。
  三毛看着老余,“嗬嗬”地干笑了几声,然后说:“老实坦白,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动过她?”
  老余先是不语,过了一会儿,老余说她每次给我洗澡擦身,女人的味道好激人,特别是天热的时候,她穿得又少,有次,就没管住自己的手,没想到她挺愿意的,还合着我的手在她身子上放肆。之后,不说了,反正你想得到的。
  “人家是存心勾你,狗日的,你一向是不好这一口的,怎么的,残了之后反而来劲了?”
  老余突然恼愠起来,说:“三毛你龟儿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是有这些个女人,让我还能觉到活着的美好。我早就找根绳子脖颈上一套,往门框上一挂,一了百了了。”
  老余的话让刘泉觉到了自己的心微颤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看见三毛站了起来,转身把目光投向远方,一脸沉思的表情。
  刘泉至他身边,低声地问:“要报案吗?”
  孙三毛看一眼刘泉,说:“还是算了吧。她可能是个老手,登记的身份十之八九是假的。既然老余是只有缝的臭蛋,能怪谁?没辙,看来只能让这家伙离开这好山好水好风光了。”
  几天后,尽管老余一百个不情愿,费用也很高,孙三毛和刘泉一起还是把老余送进了距宁州城十多公里的松山疗养院。孙三毛和刘泉离开后,老余流泪了,他想他是出不去了,除非他儿子从英国回来,把他接出去。可是,儿子会接他出去吗?


  父母给小月介绍过几个他们认为能和小月般配的对象,都被小月给否了。小月说睡你们的安稳觉吧。可他们就是睡不安稳。于是,见面时会说,不见面时会一次次打电话问,直到前个月的一次通话把小月说得头都大了一寸,心烦心躁中脱口说她有对象了,他们才安稳下来。要不是因了伏季海禁休渔,冷冻的海产旺销,他们早就关门停业,从渔港丹城杀到宁州来了。   现在,他们来了。
  小月慌了。在去高铁站接父母之前,她打电话招来了刘泉。
  刘泉听了小月所说,觉得好笑,说:“我可真服了你。”
  小月说就你了,换谁我父母都会觉得不像。
  刘泉笑了,说:“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小月一本正经地说:“般配,晓得吗?况且,我根本就没有可借用的第二个人。”
  小月的父母到达的那夜,刘泉像小月的准男友一样,在“味之园”招待了他们。
  第二天上午,刘泉和小月一起陪她的父母在城里逛了逛,午饭后去了仙山湖度假村。
  这一趟仙山湖之行,刘泉根本没有意识到是田小月的刻意安排,是她期待已久的。
  湖边坡地上的八角凉亭里,田小月和刘泉并肩坐在一张石条凳上,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就出现了无语的状态。
  为什么会无语,这种无语是否是她所希望发生的某种事情的前兆呢?
  那时候,田小月的父母正沿着湖边的曲折小径在散步赏景。女儿的这个对象让他们的心情很愉快,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个对象会是一个假货。
  看着湖光山色,田小月主动打破了沉默,显得有些恍惚地对刘泉说:“刘泉,你想过没有,倘若这个世界没有树木,你会接受吗?”
  刘泉从石条凳起身,在亭内踱了几步,看着田小月,很平缓地说:“其实,树的美是来自于人对它的感觉。如果没有人,那么这个世界有没有树都一样。你说对吗?”
  “这好比是爱情。人在感受了,它也就真实了起来,是活动的,并且使生命产生了意义。爱情使人有所获,是人的感觉产生的。使人有所失,也是感受所致,正如面对这苍翠深厚的青山一样。” 田小月说,同时温媚地看着刘泉 。
  她的思路跳得也太快了。她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刘泉想到了那次和她的蠡口之行。
  有山风吹来了,拂着他们的脸面。
  田小月站到了刘泉的身边,只是静静地站着。
  湖中倒映着几抹红霞,还有那黛青的山色山形。
  田小月有了一种回归的感觉──走回了那青春女子如花开的季节,那是应该拥有爱情的年龄,但那时,她没有拥有。虽然在她的生命中已经和一个男人缠绵过很长的时间,却没有拥有过爱情。尽管他可能是爱她的,可她是设置在被爱的位置上的,因而体会不到爱情的魔力。面对刘泉,她体会到了──原来爱情是这么强烈,这么生动,这么隽永。难怪在心底里一直有一条温暖的溪流在淌着;难怪,她在以往的日子里见到他时,会不自禁地冒出些东西来,有一种很亲的认同感,想依附上去,缠绕上去。
  有了爱情,有了这芝麻开花后在节节长高的爱情的感觉,她的眼里才见着了美,甚至连湖岸的芦苇也充满了诗意。天空是诗,树木是诗,水是诗,所有的眼见之物之景都是诗,而身边的这个男人,就是诗眼,是诗魂。
  可是,这个男人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叫米兰的女人。
  在商界混着的田小月要了解米兰并不难。在商言商,无论米兰用什么样的方法、手段去开拓她的业绩,小月都能理解,可是米兰和刘泉搞爱情了,这就让她心惊肉跳了。无论是为自己的爱情还是为了已经被米兰困住的刘泉,她都不能再沉默了。
  “你和米兰怎么样了,融洽嗎?”
  田小月突然这么一问,让刘泉一愣。她是怎么知道米兰的,他努力回忆着,可以肯定,他一次也没有向她说过他和米兰的事。
  “还行吧。”刘泉淡淡地说,下意识地看了田小月一眼。
  “你爱她吗?”田小月有意加重了语气。
  刘泉想想后说:“反正就这样。”
  她看着他,尽管他故作轻松,可她在他的脸上还是看出了一种表情。这种表情是被无奈洗刷出来的,就好像太阳把青椒晒白了似的。除了无奈,他还有什么呢?她想,一定还有孤独,就跟她也在孤独一样。
  “这样,这样是什么?我没明白。” 田小月有意激他。
  “这样,就是这样,和你有关吗?”刘泉显得底气不足地说。
  “你说呢?”田小月盯着他,面带微笑。
  田小月知道,现在,是攻破他心理防线的最佳时刻,这是她给自己创造的机会,她绝对不能让它失去。尽管她曾是个内心和行为有过分裂的女人,可她终究是个有着鲜活生命力的女人,是个风华正茂的女人,无论过去怎样,未来对于她而言,依然有着无限的可能,而这种可能的重要一节就是她对刘泉这份压抑已久的爱情。
  这种反问式的回答,早已把田小月的内心明明白白地亮了出来。她的目光是柔和的,而此时的刘泉,却觉得是两条火柱在喷向他,灼着他的脸也灼着他的心。
  刘泉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加重,同时也看见了田小月的胸脯起伏在加大。那挺起的丰乳仿佛是两只就要爆炸的手雷。刘泉觉得它们随时都会把他炸飞了。
  就在刘泉恍惚的当口,田小月一把抱住了他,把她的嘴唇紧贴在的嘴唇上,那条火烫的滑润的舌头就像一条火龙钻进了刘泉的嘴里。她表现出的那种急切和渴望顿然间感染了刘泉,于是,他们开始了肆无忌惮。
  情欲的潮水退去后,坐在刘泉大腿上的田小月握着刘泉的手,轻缓地说:“我想,你一定对自己的将来是有想法的,你不可能也不应该就这样在孙三毛那儿混下去的,你想有自己的事业,想立地生根成一株大树,对吗?”
  田小月的话使刘泉觉到了一股温暖的泉水从心头流过。他忽就想到了米兰。米兰哪怕是有过一次这样问过他,他都会认为米兰对他是真正用了心的。
  刘泉说了自己曾有过的打算。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由我来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或者,我们一起,到一个更大的发展空间去,你会离开他吗?”田小月说。
  刘泉笑了笑,说:“已经没有如果了。三毛把他的那十多套房子全卖了,还贷下了一笔款,他要买下望江楼。说服务业才是细水长流的产业;说有了那楼,在宁州就有了真正的百年基业。他要我把公司全面撑起来,他自己要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了。”   “望江楼的生意不是蛮好的吗,怎么就要卖了,何况那楼少说也值七八千万,孙三毛他吃得下来?”
  刘泉说望江楼的老板钱胖子到澳门赌博输得叮叮当当了,欠银行的几千万一直拖着,这次好像是市里的靠山倒了,银行把他告了,法院就走了拍卖流程,首拍是九千六百万,二拍减了两千万,都流拍了。三毛说他已经有了准信,说是这个月的三拍还要减两千万,说法院才不管钱胖子亏不亏,只要流程一起动,那就得拍出去。
  此时,田小月觉得自己算是明白了三毛为何要她和老秦了断的真正原因了。照常理,老秦升任了副市长,三毛更是要缠紧他的,原来他早就在下一盘新的大棋了。那么,在这盘大棋中,她会不会再次成为他的一颗棋子呢?


  今年的天气着实反常,已是十月中旬了,还是燠热着。在工地泡上一天,工作衣上面准会结一层盐渍。
  这天收工后,刘泉和王总工程师进了离新区工地不远的一家个体餐馆,他们要搞上几瓶冰啤,让身子快活快活。
  所谓新区其全称是宁州高新技术产业园区。新区的这个工程包括通电、通路、通给水、通通讯、通排水、热力、燃气、土地平整在内的七通一平,分三期完成。
  刘泉参与过两次工程招标,虽说有竞争,倒也没有大风大浪,用三毛的话讲就是走个流程。然而,这一次竞标的激烈程度,远远超出了孙三毛的预料,熊老大和王老三竟然没有搞定外地杀进来的三家公司,孙三毛原先的胸有成竹差点儿成了惊慌失措。亲历了这一次险象环生风起云涌明争暗斗阴谋阳谋的招标,刘泉不得不认真地承认了自己离长大、离成熟还差着一大截,不得不对孙三毛的本事折服了。更是对三毛所说的“天下是拼出来”的这句话有了发自本真的思考。
  竟然在这里碰上秀秀。
  秀秀和沈娟在矿上的矿灯房同上一个班次。她在给刘泉这一桌上菜时,认出了刘泉。
  刘泉问秀秀:“你怎么也出来了?”
  秀秀说公司搞改革,“撤并重组”“转型升级”什么的,还搞了个狗屁的“减员提效”“下岗分流”,我们矿灯房分到三个名额,我自知没后台,逃不脱被减被下或是被分流的命运。就买断了工龄,出来了。
  她说:“其實,沈娟走的时候,我就动过心。只是因了是铁饭碗,下不了决心,这回正好给自己逼上梁山。对了,沈娟回来了。”
  “是吗?”刘泉觉到了心颤了一下,却是淡然地应了一句。
  “回来好几天了,前天我们还见过面。”秀秀还想说什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把话压了回去。
  秀秀离开后,刘泉很想把情绪提升回来,可终归是相由心生,王总工还是看出了名堂,喝了一口酒后,他平缓却是认真地对刘泉说:“老弟,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想穿了就那么回事。人,尤其是男人,最要紧的是知道如何取舍。实力才是根本,没有实力,爹娘都看不起你。”
  刘泉点点头,端起酒杯和王总工碰了杯,一口把酒闷了下去。
  那天晚上,刘泉几乎失眠了。
  往事并非如烟,思绪如飞渡的浮云。他想起了那次去省城找沈娟的情景,想起了乘火车回来时一路的揪心之痛,想起了他来孙三毛这里散心疗伤时孙三毛给他上的那一课,一堂几乎让他产生乾坤颠倒的课。
  那天华灯初上时,孙三毛带着刘泉走进了宁州城最豪华的酒店——“黄龙大酒店”。
  孙三毛点了六个刘泉听着都觉着陌生的菜,要了一瓶葡萄酒。
  “知道这瓶酒多少钱吗?”三毛端着高脚杯一边轻晃着一边说。
  “多少?总不会是上千吧?”刘泉说。
  孙三毛说出了一个数。
  这是一个比刘泉在矿上一个月的薪水还要多得多的数,一个十来吨原煤卖出去才能得到的数字。刘泉一时哑然了,他看着酒杯中深红色的酒,仿佛看见了血。
  孙三毛告诉刘泉这酒叫拉菲,是法国波尔多菩依乐村的拉菲酒庄生产的,葡萄酒中的珍品。
  孙三毛说:“我们喝的这酒叫拉菲巴斯克,也叫小拉菲,是拉菲的副牌,至于拉菲的正牌拉菲古堡,我也没见过。反正贵得让你不敢相信。小子,是不是傻眼了?这世上好东西多得很,想见识它们,那是要有实力的。所以,你小子还是赶紧到我这里来吧,老子不敢保证会让你腰缠万贯,可要想喝瓶这个小拉菲,还是小菜一碟的事。你出来,既是帮我,更为你自己。”
  酒过三巡之后,三毛问刘泉是不是那个美妞飞了?
  “不吭声,那就是我猜着了。”他看着刘泉,很严肃地说,“你自己说说,就你这副熊样,有什么资格要一个大美妞跟着你?”
  刘泉被孙三毛的话问住了。
  “《动物世界》这档节目你肯定看过,在自然界,所有的雌性动物在选择配偶时,都是选择最强壮的。因而,女人在本质上也会用雌性动物的本能来选择她们的配偶,因为她们要为她们和后代寻求最有力的保护和坚实的生存基础。这是一种天生的明智。”
  这样的高论出自于他一直认为的二混子口中。刘泉以为自己听错了。
  “依我看,女人作出任何选择你都不要怪她。你知道你嫂子就是在我不务正业瞎混的时候离开我的。我要是她我也会这样的。”孙三毛淡然地说,“小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关键的是你能不能强壮。”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刘泉对孙三毛已是刮目相看了。
  从包间出来,孙三毛说带他去爽爽。爽爽的地方是“小巴黎娱乐城”的“贵妃金座”。孙三毛告诉刘泉,说这儿的老板叫王老三,很多年以前还是个偷偷摸摸卖个港台录像带卖个电子手表什么的小走私犯。小子,你要记牢,天下是拼出来的。
  刘泉跟在孙三毛的身后,在迷朦又暧昧的灯光中沿着装饰豪华的廊道七弯八拐地走了一段,来到了一个大厅。
  节奏强劲的音乐一下子冲进了刘泉的耳朵里。大厅里聚着很多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一扫眼过去都是男人,五彩灯光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摇曳着。大厅的中间有一个T形台,一些青春亮丽又相当阿娜的女子穿着各种花色且小而性感的比基尼,在T台上走来走去。细小的比基尼上都贴着一个圆形的彩色纸牌,上面写着数字,1500、900、800、600。T台下的男人看中哪一个就大声叫着女子三角裤上的数字,被点中的女子就走下台,走向那个叫号的男人。那些女子的脸上几乎无一例外的都现着职业的微笑,看起来很从容的样子。   孙三毛看出了刘泉的迷惑,于是,在他耳边说这些数字是标价,愈漂亮就愈高。楼上有整整两层都是钟点房。
  刘泉说:“这么放肆竟然会没人管?”
  三毛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问得出来,真是没脑子。你咋就不问问这些女人为何愿意来这里,为何会这样做?”
  “你说为何?”刘泉问。
  “猪头,你自己去想吧。”三毛说。
  之后,孙三毛半真半假地问刘泉想不想也叫上一个。
  刘泉冲着孙三毛忿忿地说:“我是个纯洁的人!”
  孙三毛大笑起来,指着T台上的那些女子说:“只要走出这里,她们就是淑女,纯洁得一塌糊涂,你信不信?”
  刘泉无言以对,觉得孙三毛的话是一颗子弹,击中了他,并且是穿心而过。


  临近傍晚时,刘泉驾车刚从新区工地回到住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一接听,刘泉的脑子一时闷住了,是沈娟的来电,约他在梅花宾馆前碰头。
  把自己从头至尾打扫了一遍,穿戴整齐后,刘泉便匆匆驱车去了梅花宾馆。
  见到沈娟的初始,看着一身白裙显一派素雅洁净的沈娟,刘泉一时走了神。她更迷人了。她的脸上有着一种光艳,一种在刘泉看起来是成熟并且是成功女人才有的光艳。
  “走吧,我们去里面吃饭。” 说着,刘泉就要往宾馆里走。
  沈娟站着不动,看着刘泉,说:“在我面前显摆,是不?这样的地方很贵的,换个地方吧。”
  刘泉淡笑一下,说:“好吧,听你的。”
  他们之间太知根知底了。
  他们默默地向前走着。傍晚的大街上,夕阳掷下了一片炽热的橘红,到处都是车辆和行人在穿梭。
  走了一段路后,横过马路,他们走进了一家名为“老杜私房菜”的饭店。饭店不大,然而装修得挺别致, 一走进去就有一种比较舒服的感觉。
  在一处紧挨空调的桌前坐下,刘泉点了几个她喜欢吃的菜,上了六听黑啤。
  菜很快上来了,他们开始缓缓吃着。
  “看得出,你过得蛮不错的。”刘泉说。
  “没想到你也学会了绕!”沈娟笑笑,“算了,还是我直接告诉你吧。”
  沈娟说要不是碰上那个人,她一准儿会在春梅那儿干下去,她还想着自己也要开一家美容店。
  沈娟说那个人就是她现在的老板。他以前是一家做普通电瓶的国营厂的副厂长,厂子倒闭后他和几个朋友盘下这家厂,专攻电动自行车电瓶,经过他们几年的努力之后,终于活了回来。我碰上他的时候,他正在省城和省城周边布点,到处挖人为他们构建销售网。也不知他哪根神经搭错了,他看中了我,要我跟着他一块儿干,还说先给我百分之三的股份,干得出色的话再往上加。我以为他和那些好色的男人一样,是在打我的主意,我留了个心眼,就在网上查了他说的他们的那个厂,看起来跟他在我面前讲的一样。他在我面前讲得很真诚,还说他会让我有一个全新的自我,会为我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他来得次数多了,我们之间的交流也一点儿一点儿地宽泛起来。必须承认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学识、修养、气度,都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不用我多说,刘泉,我想你已经有数了。是的,我动心了。
  沈娟这样说的时候,刘泉的心情却是坏了起来。潜意识里他觉得她说的那个人只是在变着戏法在哄她。
  “我想我自断后路出来,不就是要一个新生活、新的前程吗?既然机会就在我面前,我为什么不去抓住呢!我当然想到了你,我知道想让你改变几乎不可能,想到要和你这样不死不活地混一辈子,我真的很害怕很伤怀。长痛不如短痛,我只能狠心了。现在说出来,我不想让你原谅,时过境迁,现在的你,应该是懂我了,对吗?”沈娟说。
  “撇开我不提,单说在当时,你就没想到过你这样冒险的后果吗?”刘泉看着沈娟说。
  “无限风光在险峰。”沈娟说,“不涉险,又怎么能看到无限风光?再说我和你在一起难道不是另一种冒险?我这样说你别生气。其实,于人生而言,最大的风险就是平庸。平庸会让人生不如死!”
  沈娟的话让刘泉顿时心潮如涌浪。
  “过去是我把你看低了。”刘泉显得有气无力地说。
  沈娟说:“不是看低了,而是你确实没有用心体会我,当然,也包括你自己。”
  接着沈娟说在决定跟他去闯世界之前,在我的要求下,他和我签下了股份协议,还到公证处做了公证。
  我的老板很精明,很优秀。跟着他,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让我独当一面,负责市场部。这几年,我带着我的团队,千辛万苦,千磨百折,开疆拓土,可以说是业绩辉煌。现在,我们已在十五个省会城市、三十多个地市、九十多个县城构建了销售网,设立了总代理或分销商,年产值七百多亿,去年成立了总公司,下有三个分公司。我的股份也提到了百分之八点五。
  “原本早就想来探宁州的市场了,只是因为你,我一直犹豫不定,这才拖到现在。”沈娟说。
  “因为我?”
  “对,我知道你没把我放下。”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都笑了,笑得很爽朗。
  吃过饭,他们在街上缓缓走着。他们的步子放得很慢,邊走边说话,沈娟说她闯市场谈生意的事情,刘泉说一些工程上的事情。看起来像一对情侣似的。
  后来,他们进了一家名为“茗园”的茶馆。在一个雅间面对面地坐下之后,刘泉点了一壶铁观音,沈娟要了一杯白茶。
  刘泉喝了口茶,平和地视着她,轻缓地说:“娟子,你为啥一直不给我打个电话呢?你就这样走了,最初,我觉得天都塌了。”
  沈娟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是没有勇气给你打电话,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更怕我自己把决心给动摇了。现在看来,我当初的毅然决然是对的,否则我就看不清我的本性。刘泉,我真的深感庆幸,不然,我的不安分或者说是那颗狂躁却又无处安放的心可能会把你给毁了。我想我不是个好女人。我回来十多天了,之所以不联系你,是一直很犹豫,但终究我们还是要面对的。” 说完,她现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刘泉。   还能说什么呢?
  好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算是好女人?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怎么看都是清丽的,秀美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品质上乘的女人,一个看起来绝对是很好的女人。可她却说自己不是个好女人。刘泉相信这不是为了和他了断才说出来的话。如果仅仅为此,她可用别的理由。显然,她对他是真诚的,她说的是实话。那么这个所谓的“不是个好女人”,又有多少内容在其中呢?

十一


  从省城回到宁州,刘泉把孙三毛的那辆宝马车停进孙三毛家的车库之后,走进了小区大门对面的这家名叫“又一村”的小餐馆。那时,餐馆巴台后面墙上挂着的电视,新闻联播节目刚刚播完。
  在二楼的一个小包间,孙三毛已经点好菜斟好酒。
  这段时间,孙三毛的心头一直蒙着一层雾霾,而这一趟的省城之行,则是让这一层雾霾退去了一大半。
  “大丫头来了,大嫂来宁州就有希望了。你说是不是?”孙三毛喝了一口酒后,很有信心般地对刘泉说。
  “但愿吧。”刘泉这样说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那次和三毛一起去见大嫂的情景,以他的判断,即使大丫头周莹来公司做事了,大嫂也绝对不会给孙三毛面子。
  一个多月前,孙三毛说想让周莹来公司时,刘泉觉得三毛是异想天开。
  三毛去省城找周莹面谈了一次,回来之后一个屁也没放,不用猜,是被拒了。
  周莹在省商学院毕业后就进了银都百货。银都百货是本省最大的百货公司。它的前身是国营第一百货公司,商厦就在省城最繁华的解放路和滨湖路的交叉口,后来经过多次改革改制,现在的银都百货已是彻底的民营公司。
  周莹从普通的行政科员做起,一路努力,前年被公司委任为行政总监。
  大学毕业那会儿,父母的意见是让她回去,他们已经给她安排好了职位。周莹从根上就不愿父母干涉她影响她,另一方面是她的男友希望俩人一起在省城谋发展。没想到在省交通投资公司办公室工作的男友会甩了她,成了他上司的乘龙快婿。周莹以为自己会很受伤,却是很平静,这让她知道了自己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后来,父亲的出事再一次证明了这个事实。她去茅岭监狱看她的父亲时,很冷静又理性地说出了让父亲要认真反省自我拯救之类的话。她父亲后来对来探视他的三毛说了这件事,说大丫头根本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给我上课的,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审判我的,我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女儿!
  三毛却是很欣赏周莹,三毛有心将她收到自己的麾下,好生培养。无奈自己所做的粗活,实在不适合一个女孩子来操持。现在,他既以拿下了望江楼,那么,这丫头就应当来这个舞台好生地唱戏了。
  午饭后,三毛来到刘泉的办公室,说是让他一块儿上省城去见大丫头。
  那时候,刘泉正在审核本月的财务台账,真心不想去,就说:“人家在那儿干得好好的,凭啥要上你这儿来?”
  三毛把刘泉从椅子上拽起来,说:“你小子脑子没生锈吧?”
  没想到,这回周莹竟是同意了。这着实让刘泉备感意外。
  刘泉和三毛碰了碰杯,喝了一口酒后,说:“我还是没搞明白,你为啥一定要大丫头回来,人家干到今天这个位置容易吗?难道就是为了让大嫂能来宁州,以了你的心愿?”
  “有这个因素。但不是主要的。”三毛说,“小子,实话同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自己最清楚,所以,无论是你还是大丫头,都是要接班的,你们才是公司的未来。你们要是不接手,我就白费了这许多年的心血了。”
  孙三毛的话,让刘泉大大的吃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真有如此胸怀?
  三毛放下手中的酒杯,点起一支香烟,很认真地说:“至于小芹,我那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就算我有心让她当继承人,你说她能行吗?她不可能也不会给我带来一点点的希望。再说,我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突然地找上门来,我以为我此生都找不回她了。所以,她的回与不回,和我们的事业没有丁点儿关系。现在,最让我犯难的是想不出一个好去处来安顿她,小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个多月前,孙三毛的女儿来到矿上,找到了刘泉的父亲,说她是孙三毛的女儿孙小芹,说这个地址是她妈临终前交给她的,说是找到了刘爷爷就能找到她的父亲。
  刘泉的父亲就打电话给孙三毛。孙三毛和刘泉连夜驱车赶到了矿上。
  父女相见,刘泉并没有看到三毛有多少高兴或是伤怀,反而是让刘泉难以理解的平静。三毛似乎不相信这个面容有些憔悴的少妇会是他的女儿,二十多年无音讯的女儿,他曾经找过很多次找过许多地方也没有找着的女儿。但终归是他的女儿,她和三毛几乎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
  小芹说小时候的事情记不清了。她的继父病死后,她妈和她就被继父的两个兄弟赶了出来,离开了那个叫小李庄的地方。到了安庆,她妈先是在一家面馆里帮工,之后去了一家小化工厂打工。后来她妈又嫁人了,继父是个离了婚踏三轮的人,比她妈大好多,对她们也蛮好,还让她进了学校读书。她读初二的那年,一个雪天,这个继父被车撞死了。撞他的是辆农用三轮车,那人还算有良心,卖了车卖了羊,赔了七千块钱后再也没钱了。小化工厂倒闭后,她妈就在一个居民区的小菜市场租了摊子做起了賣小菜的营生。后来,她妈认识了一个做小五金生意的义乌人,说是义乌那边活路多。这年年底,她妈就带着她跟着义乌人来到了义乌,在那个义乌人帮助下,她妈进了一家五金厂做工,她在小商品市场替人看柜台。二十二岁那年,她嫁给了一个从温州来义乌做生意的小老板。不知怎么的他沾上了毒品,吸得生意都黄了,她求他去戒毒,他去了,出来后他说他死也不碰那东西了,可没过多久,他又吸上了,家里值点儿钱的东西也都被他卖光了,就争吵,一争吵,他就打她,最凶的那次他把她怀有四个月的孩子都打没了。有一天,他可能吸得太多了,从十一层的楼上起飞,把自己飞成了脑浆四溅。去年夏天她妈倒下了,到医院一看,说是肾衰竭,上个月走了。
  刘泉记得那天小芹讲完后,他妈就抱着小芹边哭边数落孙三毛,说都是三毛作的孽,说三毛是个遭天遣的浑球。三毛一声也不吭,脸上像抹了一层草末灰,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把小芹带回宁州后,刘泉以为三毛会在公司里给她安个职位,却是没有。甚至都没带小芹去过公司。
  听了三毛的话,刘泉觉得摸到了他的脉。
  “安顿小芹,不难,找份适合她的活让她干着就是了。我想你犯愁的不是这个,而是给她有一个人生的长远打算或者说是规划吧?”刘泉说。
  孙三毛点点头。
  “公司是你的,从长远着想,小芹不掺和,讲不过去的。所以,我想小芹最重要的是打底子,也就是说她要去读点儿书,先请家教老师给她补补基础,然后去读夜校或者是电大,网络上远程教育的高等课她也可以听听,总之,她要有文化,这才是根本。”刘泉边说边观察着三毛的反应。
  “这么弄能行?”
  “你的种你不会没有信心吧?”刘泉用玩笑的腔调说。
  “臭小子。”孙三毛伸手拍了一记刘泉的头。
  心情一松快,这一顿,孙三毛就喝过了平时把控的量,刘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架了回去,弄到了床上。守了约半小时,见三毛睡得跟死猪似的,刘泉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床头柜上后,离开了。
  刘泉回到住处,打开门,迟疑了一下。关上门,他站在那里没有移步,而是定定地看着只穿着红色比基尼,披着那件白色真丝睡衣的米兰。
  他们已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联系,刘泉希望就这样下去,一直不要联系。这一个多星期刘泉觉得自己有一种从网中挣脱出来之后的自由和轻松,唯一让他有些郁闷的是他和田小月失去了联系。在失联之前,他收到了小月发来的一条短信,说是她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把自己好好地理理。他给小月打电话,停机了。小月这样做,用意不言自明。
  小月要好好地理理她自己,那么,我是否也该好好地理理了呢?尤其是和米兰的关系。刘泉想。
  那天米兰硬是拉上他去逛夜市,在宁州商厦,她看中了一双两千多块的鞋,左试右试的,无奈,顾着一直在耐心服务的那个女营业员的面子,刘泉咬咬牙去付了款。刘泉不是心疼这点儿钱,而是对米兰愈来愈浓的消费欲难以接受甚至恼愠。在他看来,一个出身农家的平民女子,不该是这样的。田小月这么有实力,也没见她有什么什么名牌的包包,穿什么什么的名牌衣服。有次,刘泉去她那儿,见她在电脑上选购一件风衣,很是意外,于是,就说没想到你田大老板也会搞网购?小月说网购多好,有那么多的东西任你选,又便宜,还送货上门。又指指身上穿着的衣服,说这件衣服商场里要卖一千五六百,网购才四百二,你看,不是挺好的吗?刘泉从心底欣赏小月的作派,她给谁做老婆,准定都是过日子治家理财的一把好手。
  回到刘泉的住处,他就发作了,他第一次劈头盖脑地训斥了米兰,骂她刚吃饱了饭就以为自己是地主,骨头轻得没有二两重,是忘本,是背叛!
  米兰是哭着跑走的。米兰怎么也想不通,刘泉会为一双鞋如此大动干戈。米兰决定冷冷他。米兰自信刘泉一定会向她投降的。
  一天,两天,三天……米兰慌了。
  见刘泉进来,米兰奔过去,一把环住刘泉的脖颈,没头没脑地狂吻起来。边吻边叽哩咕噜地向刘泉认错,说这些天想死他了,说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
  刘泉被她弄得先是难喘气,身子有些僵,继而就有了本能的反应。这之中,三下两下的,米兰就骑在了他的身上。
  事毕,刘泉直想扇自己几巴掌。没错,又被米兰给强奸了。事实上自从田小月父母来过之后,刘泉没有一次是主动的,他不想和她再有亲密的肉搏了。他清楚,肉搏的次数越多,他就被她网得越牢。可他终究还是在她的狂热中,败得一塌糊涂。真他娘的是废物,无地自容啊!
  米兰觉得自己已是大获全胜,她已经感觉到了刘泉想挣脱她。想逃跑,这是绝对不行的!
  现在,她伏在刘泉的身上,边温柔抚摸他的身体,边说出了她的想法,准确地说是要求。
  她要他买房子,说买了房子就和他结婚。说也不要太大,有个三室两厅一百三四十平米的就行了,最好是电梯房,这样她父母出门就方便了。
  她可真敢想。想得真美!刘泉一把推开米兰,坐了起来,定眼看着米兰。
  見刘泉不语,米兰就边轻搡着刘泉边一定要他答应她。这是她的撒娇方式。起初刘泉很反感她的这种带有任性和强迫意味的撒娇,次数多了之后,也就习惯了,多数的时候还是顺从了她。
  而现在,绝对不能顺从她了。顺从了她,就是把自己套进了她那条欲望的绳索。此刻,刘泉从心底升起了憎恨,憎恨自己没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刘泉盯着米兰说:“要是我不答应,要是我不想结婚呢?”
  她用力在刘泉的腰间捣了一记,带着笑,说:“ 我这样一个有滋有味的女人送上门,你怎么能不想?刘泉,你必须想。你搞了我你就得认账,不结婚就是耍流氓,是骗奸,诱奸,还有强奸!”
  刘泉邪笑了,说:“你还真是说对了。问题是到底是谁诱奸了谁,强奸了谁!别赖,刚才又是谁强奸了谁?你自己说。你要我认账,认什么鬼账?”
  刘泉说出这样的话是存心要气她。他觉得此时他必须这样。
  米兰竟是大笑了起来。这让刘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米兰大骂一句:“去你妈的!”伸手就给了刘泉一巴掌,瞪圆了双眼说:“我他妈的瞎眼了,竟然把一身香肉送给你这个无赖啃!”
  刘泉摸了一下火烫的左脸,忍住直往上蹿的恼羞之火,说:“半斤对八两,一对淫妇奸夫而已。”
  米兰一下子跳将起来,然后,重重地一脚把坐着的刘泉踹翻了。之后,放声大哭起来。
  刘泉看着她哭。刘泉清楚,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去理睬她。
  这夜之后,安静了好几天。在这几天中,刘泉终是想清楚了一些事,终是有了一个决定。可当他想把这个决定兑现时,他才发现,若要摆平一件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需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至少是个能讲得过去的理由,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只好硬上了。
  这天上午,刘泉、孙三毛和简一装修公司的一干人在望江楼一层层地巡视,他们要为日后的重新装修找到一个最佳的设计方案。在六层的酒吧,刘泉正在听孙三毛讲他的整改想法时,手机响了,一看,是米兰打来的。
  “我想和你好好地谈谈。”米兰说。
  “正忙着呢,没空。有什么好谈的,你不说我也知道。”刘泉边接听边出了酒吧,来到了走廊上。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刘泉,你把话说清楚。”
  “那好,我说,我们分手吧!”终于说出了憋在心中的话,这样话赶话地说了出来,这是刘泉没有设想过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有了一种轻得要浮起来的感觉。
  米兰那头有一种莫名的静,他似乎听到了米兰急促的喘息声,但他还是果断地挂断了手机。
  刘泉以为米兰还会打电话过来,或是跑过来向他兴师问罪,却是没有。一直到第三天的上午,米兰都没有打电话给他,也不见人影。刘泉知道这很不正常,不正常是因为这不是米兰的风格。刘泉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可到底会发生什么,他猜不出来。
  米兰的沉默让他犹如深陷黑暗的甬道,不知道何时光亮才会出现。
  午后,刘泉的手机响了,一看,是米兰打来的。刘泉的心一下子定了,他想不会有什么他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他已经想好了,只要能和米兰了断,他可以出一笔钱作为对她的抚慰,终究的,她的母亲还在康复医院治疗,她很需要钱。当然,必须有个前题,那就是好说好散,只要是好说好散,他们仍然可以是朋友,是朋友,那么他肯定还会一如既往地帮她一把的。
  米兰在电话里嘶哑着说:“刘泉,你这个没良心的,大流氓,你看看我的微博吧!”
  便去看米兰的微博。这一看,刘泉惊得魂儿都飞了。
  米兰正在微博上进行割腕自杀直播……
  陈 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浙江长广集团。已在《青年文学》《当代作家》《江南》《东海》《西湖》《雨花》《阳光》等报刊发表三百多万字作品,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恣意辉煌》、长篇报告文学《竹乡警魂》、中篇报告文学集《潮涌浙江》,长篇小说《太阳背后》。短篇小说《天上有个太阳》获1993—1996年度浙江省优秀文学奖、中篇小说《殊途异归》获浙江省作协《东海》文学奖,曾获第四届、第五届、第六届、第七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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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之旧疾  藤帽之头痛,乃偶染风寒  病根却在窑山  当年窑工掏空的十万火焰,至今没还  黄叶悬于秋枝,荒草淹没废墟  剩余的漆黑寸寸穿心,回回阵痛  在旷野和沉陷之地  居矿山而心系矿山,煤窑之废墟  光的残骸像豢养的夜,古香古色  却凝重、锈蚀  如今,煤之旧疾像刀,不杀人,杀岁月  像一幅秋图暮晚,像一味雪天苦药  在莽荒的刀尖上,兀自走向茫茫空旷  前面或许是旧疾的归途,让微观的与宏观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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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人  爷爷是名煤矿工人  父亲是名煤矿工人  我也是一名煤矿工人  这顺理成章的延续  仿佛,你听见的  井然有序的钟声  爷爷大字不识  将父亲养大  我打懂事时起  就在父亲每次归来  疲惫的笑容里  读懂成长的果实  那是一片  金灿灿的阳光  是弯腰捡起  一小块煤渣的从容和坦荡  男人的心事  那一年  爷爷在矿难中走了  只留下炭火般的笑容挂在墙上  那一年  父亲在一次下井作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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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地图  “沿歪脖子树向西十一步  再向北八步:父母的坟  向东五步:大爷大娘的坟  向西北九步:爷爷奶奶的坟”  仿佛电视里见过的藏宝图  皱巴巴的,泛著岁月的黄  打开时,父亲习惯地用右手食指  蘸一点儿唾液  藏不住的神秘从眼里溢出  上世纪七十年代  平坟运动在苏北平原展开  大地上星星般的坟头消失  父亲的地图得以问世  在我的记忆中它曾数次改版  每次父亲都找来上好的牛皮纸  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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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地方念念不忘的因由,有时候是因为一个人,有时候是因为一处景,但是对于贵州凯里这个地方,竟是被一道美食绊住,令我心心念念。  按说我本不属于吃货一枚,平日对于制作美食最懒得费心思了。如果可以一日三餐吃食堂以免除做饭之累,我宁愿一辈子就此胡乱对付过去。郑板桥的“白菜青盐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便甚合我意。与人拼团旅游,数我最是随遇而安,但凡吃的问题均不讲究,倒遂了许多人的愿,他们说怎样就怎样,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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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为民和一帮人从矿调度室开完碰头会出来,七点四十五分。出了楼梯口的大门,此刻,太阳正好从东边的山头后面慢吞吞地钻出来,染红了调度楼顶刚换了不久的十四个大字:“安全为天比天大,安全第一大于一”。  这是李为民的杰作,他为自己的杰作感到非常自豪,常常站在楼下自我欣赏。  调度大楼外边是矿上面积最大的广场。今天,广场上喊声震天,几十个身着迷彩服的年轻人正在军训。立正,稍息,齐步走,正步走,向左转,向右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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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相依皎洁的月光下  自己像一条寂寞的鱼  游走在陌生的城市  多少人擦肩而过  多少事淡漠如烟  几世潜修的苦  感动天地  赐我于万馨奇燃季节  与你相遇  折起飞向天涯的羽翼  守护细水长流的爱  喜欢恬淡的日子里  备一桌家乡的小菜  一壶清新的香茗  听一曲优美的旋律  悟一段俗事的悲喜  喜欢喧嚣的红尘外  做一缕清晨叫醒你的阳光  做一帘细雨的清梦  携一怀喜悦的柔情  陪你看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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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朋友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每次都着急地说,你赶快来北海挣钱吧,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变成千万富翁了,赶快来赶快来,坐飞机来,机票钱我出。  朋友那边怎么啦?  那样着急,好像是被人挟持着打过电话来。我觉得他在打电话时,似乎身边站着人。  我决定去一趟北海。  我觉得我还是自己买张机票比较合适。朋友之间在经济方面还是清白一点儿好。我把身份证交给一个朋友,让他去给我买张机票。他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售票点。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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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煤矿作为省管企业,在改制风潮中,发生了颠覆性改变——矿长赵晋一文钱没掏,就成了大河能源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掌控了近万人的前途命运;职工作为股东,每人配给了十万元股金。  赵春生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更衣室。即将下井那一刻,忽然感觉肚子又疼又胀,难以忍受。没奈何,他只好去向班长告假。  一小时过后,突然听得一号井方向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赵春生一惊,连忙从宿舍走出,只见几个职工家属正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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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煤一样黑的脸  却倍加憧憬光明  理想者珍视今天,正视现实  脚踏巷道,挥汗煤海  从翻开史页开始,热切  前景、追求、和信念  执着,是自身的质地  思想是铁锤,精神是锨镐  生硬的物质——  是穿越时空最顽强的意志力  采煤工艺,生产方式  煤矿文明的代名词  与矿工的生命,密不可分  在翻滚的煤海,我像  低能的溜子、憨厚的截煤机  电力实足的钻头  像五花八门的幻想家  像享乐者,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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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大早起来,蝴蝶镇的党委书记严加红就骑上向他兄弟借的摩托向山区蝴蝶村进发,那摩托的响声就洒满了镇机关内外的路。  有的干部在门口嘲笑:“你看看,就是蝴蝶谷脱了贫,早晚也被这破摩托污染了环境。党委书记有车不坐,偏骑这辆借来的摩托。”  “听说他是有故事的干部。已经当了十年镇长、五年镇党委书记,但就是一如既往的傻冒儿,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恐怕要傻到退休了。”另一个机关干部嘲讽道。  严加红到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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