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诗

来源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zoysj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今天立夏,夏天又要来了,夏天终于来了。
  向南躺在客厅的木地板上,盯着吊扇缓慢转动。他觉得夏天冗长潮湿又无聊。因为无止境的热意和孤独感,他永远在等待夏天结束。
  向横的到来,带着滚烫的新鲜感扎进心脏。这位来到小镇准备美术作品集的新伙伴,像透明的冰块,叮当一声掉入他热气腾腾的视野。穿着短袖白衫的少年,温顺恬淡,即便向南在他画画时捣乱,他的嘴角依旧浅浅上扬。向南想,这位朋友也太好相处了,干净的气质和莫名的亲切感,让人忍不住想靠上去。可能因为他也姓向吧,像什么“失散多年亲兄弟”的戏码。像,妙不可言。
  走进房间的时候,正好开始下雨。向横在画素描,向南闻到了湿漉漉的新鲜青草气息。
  “下雨了吗?”向横注视着画纸,问道。
  “嗯,”向南拉开房门,雨雾漫进房间,“下雨的时候,反而心情会好。这里的夏天太闷热了,死气沉沉,我不喜欢。”
  然而每年暑假,向南都要面对无尽的闷热,画家母亲常常出去写生,只留他一人在房间无目的地踱步。他偷偷跑上有旧钢琴的阁楼,一直看到夜幕低垂。等母亲拎着画具回家,准备晚饭时再若无其事地下楼。但就算这样,孤独仍密封在死气沉沉中,让向南无所适从。
  终于,向横出现了。“我挺喜欢夏天的,”向横说话总是语调轻缓,一字一句,让人感到舒心,“无聊的时候画画,心就会静下来。不能一直沉浸在外界的打扰里,为了不可抗因素而烦恼是不值得的。”
  向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撑着身子看向院子里某棵被雨水冲刷的蕨草,大片的绿色挤满了视野,被植被的不同形状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身边是向横节奏均匀的呼吸声和画纸与笔摩擦的声音。
  几天前,向南毫无保留地称赞向横的速写,是带着真情实感的感叹和冲破初始腼腆的试探。“你好厉害,我妈也想让我学画画,但我完全没兴趣。”少年同自己挨得很近,脖颈处的绒毛蒙上水雾在视野里一清二楚,从他身上涌出的空滤感,好像是源源不断的。向横停下手中的笔:“你肯定也有一技之长吧,我猜。”奇怪的矛盾,奇怪的肯定,像突然有人极信任地往自己空荡荡的躯壳里加了点什么。向南笑笑:“你猜的?那我说有,你信吗?”
  “我相信啊。”
  完全不矛盾,异常坚定。就这样,他让向南很轻易地放下防备。这样一种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相处状况,超出了向南的语言解释范围。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2
  画纸上的颜料似乎要与天上大片的晚霞融合在一起。向横隐约听到琴声,几个音符蹦蹦跳跳地组成一支小曲,又散落在黄昏的阴影里。他穿过狭长的过道,看见向南坐在嵌在墙上的旧钢琴前,很随意地戳着琴键。暖黄色的夕阳余晖将他整个包裹住,脸上的绒毛像沐浴在日光中的蒲公英一样,若隐若现,泛着光亮。
  “你会弹钢琴。”向横的语气不带疑问,似乎是因为自己之前的结论得到证实。向南很少听到对自己那么坚定又确信的话,他抬起手,挑挑眉:“弹着玩的,随便扒的谱子。”“很厉害呀,你很有天赋。”
  对于天赋,向南只能苦笑着说谢谢。或许他该感谢许久未见的父亲遗传给他的音乐细胞,让音符在他的认知里比色彩更鲜艳。但这也终结于两位艺术家轰轰烈烈却不欢而散的爱情,望子成龙的期待和争夺到抚养权的私心,全都化作从母亲手中递出的画笔。
  “不愧是我的儿子,画得有模有样。”母亲端详着向南带着情绪的创作,笔触大胆张扬,在她眼中却是个性的表达。“钢琴能弹好,当然也能画好,艺术都是相通的,是不是?嗯?”向南想,这位敏感的大艺术家是不是疯了。他每画一幅画,其实是对母亲所有权的盖章,谁叫他的眉眼和弹琴的模样那么像那位出走的钢琴家?向南不忍心打破母亲欣慰的上扬语调,只能木木地点头。
  向横发现向南对钢琴有异样的情感,瞳孔透射出的认真和平时的狡黠完全不一样,深埋在心中的思绪藏不住了,便蒸腾为蒙在眼上的水雾。向南打破相对无言的沉默,他对向横说:“你愿意听我弹琴吗?”
  《升C小调钢琴奏鸣曲》倾泻而出,像极其温柔的水流淌过全身。不被看好的却得到毫无保留的称赞,向南一时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抚上琴键的向南完全褪去了天马行空的劲儿,似乎将自己的灵魂糅进了音符中。转为焦糖色的最后一抹余晖,沿着他的手臂曲线攀爬蜿蜒,最后一个音符轻轻坠向向横。
  3
  很热很热的时候,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慢慢流到胸口。向南把两碗刚冻好的冰粉端进客厅时,向横正闭眼站在风扇前。冰汤圆和葡萄干藏匿在一片晶莹剔透中,清冽的香气似乎氤氲了整个夏天。
  “你的梦想是什么?”向南舔舔沾了红糖水的嘴角,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但向横却很认真地回答:“画画,环游世界,遇到好的风景就停下来。一直往前走,不想成为了不起的人,不想当很厉害的艺术家,我只想把所好所想所悟画下来。别人问我是做什么的,我就说我是个画画的。”
  向南对他平淡语气下自由的灵魂感到诧异,“哧”地笑出声来:“我、我还以为你这么热爱这么努力地画画,有什么震撼银河系的伟大目标呢!”
  “这么功利干吗,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不就实现自我价值了吗?”向横反问,“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确定?向南低下头,用小勺轻轻敲打瓷碗边缘。可向横实在是能够洞察别人的心思:“你肯定有的,也许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但你还是要足够执着努力,不能被外界因素左右。你要知道何为自我,你总要面对。”这番话过于权威,于是他又轻轻补充一句:“但我们都是追求梦想的人,这过程中,你并不孤单。”
  向南的眼眸亮如玛瑙,笑起来时纤长的睫毛也微微顫动:“有没有人说过,和你相处起来很轻松。”向横往嘴里送进一口冰粉,想了一会儿:“你应该是第一个。”“那你觉得怎样才算好朋友呢?”向南躺在木地板上,池塘里的青蛙又开始叫唤。“像……我们这样吧。”又一口冰粉被塞进向横的嘴里。   4
  正好赶上了镇里的烟火晚会。
  “就在今晚,很壮观,要去吗?”向南正心满意足地舔着冰棍。向横拎着一罐冰可乐恶作剧似的,将冰冷的易拉罐贴在向南的脸颊上,少年猝不及防地倒吸一口冷气。向横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拉开易拉环,往喉咙里运输着碳酸成分,努力含住嘴里的可乐,含糊地说了一句:“去啊。”
  傍晚时分,两个少年骑着自行车从山坡疾驰而下,衣角鼓动得如同海面风帆,灌满夏日的晚风和酣畅,将西瓜和偷拿的车厘子果酒放在湖边,并肩坐在平坦的岩石上,看着一如既往的干净天空,他们小口小口地偷尝果酒,向南咂咂嘴,即使在暗暗的月光下,他仍能发现向横的脸飘上了红晕。
  “我好羡慕你,”向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寂静和酒精总是让人想把内心的苦涩一吐为快,“你可以朝着你的梦想畅通无阻地前进,我不能。”


  车厘子的甜蜜和酒精的苦辣后知后觉地涌上喉咙,向横梦呓似的喃喃道:“被承认的能力往往要付出千百倍被忽视的努力,其实你很自由。”他也很羡慕向南,平静安稳的日子像水流淌过,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沉溺在水流里。
  向南的眼眶微微发胀:“我喜欢钢琴,真的很喜欢,可是我已經被我妈操控了,她就想让我画画——为什么画家的儿子一定要成为画家呢?我只想做我喜欢的事情啊。”
  向横看着他笑了,他比自己外放得多,但和自己一样善于隐藏情感,可终究是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遇到树洞还是忍不住发泄。
  向南语言输出完毕,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刚才那番话里的悲伤和无辜——算了,人都是感性动物。
  “你知道,成长过程中必须接纳很多不如意,当你无法改变环境时,要试着改变自己,建立新的人生坐标。必要的沟通是很重要的,我相信阿姨会尊重你的选择,你也要听从长辈的建议。梦想这种东西,不就是拼尽全力都想实现的吗?有目标的话当然要义无反顾地向前冲,你会拥有似锦前程和美好未来的。”向横将手搭在向南肩上,轻轻说,“我们一起加油,好吗?”是陈述句的坚定,带着十二万分的信念落在向南快要坍塌的心上,将他的碎片奇迹般地拼贴完整。
  烟花在天空燃放时发出巨大声响,就像夏天,短暂却炫目,享受着众人的迷恋,让狂热触动着每一根神经末梢。从那以后,向南不再掩饰自己对钢琴的热爱,但也会和向横一起在院子里写生。向横穿着白衫,光线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骨骼分明的手上,侧颜清秀干净,连睫毛里也栖着阳光的碎影。向南突然希望这个夏天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向横大概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他带给自己太多太多重要的东西了。
  向横也会想起很多事情:缓慢旋转的吊扇,石墙角的绣花球,收在琴凳里的琴谱,沾在衣角的颜料,冰粉和池塘,以及此时抬头看烟花的向南。少年的未来是未知数,少年的未来还会度过很多个夏天。但在烟花绽放时,向横已经把这个夏日定格。向南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笑着说:“那说好了,我们要一起加油。”
  浪潮和隐秘在少年的身体内蒸发,这个平淡而又漫长的夏天,好像一张书签,插入彼此青春的扉页,让所有躁动和不安都被沉淀,书写成一首未来可期的年少长诗。
  烟火的余烟早已散尽,两人沿着废弃的铁轨走回家。晚风把酒精因子吹散,向横想起刚才向南正经且真挚地敞开心扉的样子,觉得傻得可爱。“话说,未成年不能喝酒吧?”他打趣地看着一手抢酒一手插兜的向南。“水果酒问题不大吧。”少年的笑声像苏打水里的气泡,微小清亮,在向横心中绽放。“偶尔逾逾矩,也不错啊!”
  人生还很远,夏天还很多,至少在这些蝉鸣的日子里,他还可以和向南在树林和隧道里探险,去镇里的食堂吃刨冰和咖喱饭,在晨曦中画画,在暮色里弹琴,他不再孤独,夏日不再冗长。光是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幸好他正背对着向南。远处的路灯,在树影中点亮一团鹅黄色的空气,向南兴奋地朝那团温暖明亮的光奔去。“跑什么呀——”向横的声音绵长清澈。向南回过身,挥着戴着手表的手腕:“都12点了,太晚啦——”
  然后是比灯光更温暖、更明亮的陈述句,向南听到了一个完整的夏天。
  “没关系,我们快到家了。”(指导老师:卢婉玲)
  编辑/胡雅琳
其他文献
写给远方的你:  好久不见,夏至同学。今夜的月色很好,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月光刚好轻洒在我的窗前,皎洁似雪,恍惚间有一种“疑是地上霜”的感觉。窗外那片静悄悄的蓝色鸢尾,像是月光下的精灵一般在微风中摇曳。如果你也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呀。  夏天快要来了。我闻到露水落在草叶间的新鲜味道,仿佛带着即将升起的初阳的朝气。然而长夜沾湿何由彻,这注定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无边的静谧里,我数着夜车驶过街道,我看着
期刊
1  黄昏的暮色有些阴沉,灰红色的霞光拖了半边天空,闷得人透不过气。  偌大的走道上,一道身影显得愈发单薄,一步,一步,直到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终于抬脚,转身离去。大概那时,我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张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以至于后来每当脑海里闪过那天的情景时,都会抿嘴一笑,大有一种往事如烟的释然。  他抿住双唇,眼睛飘忽地盯向地面,腼腆羞涩尽显于脸上,像是从未和生人开过口。足足有一分钟,他一动不
期刊
远远地,他又看到了那位姑娘,轻轻盈盈,像一朵芙蕖。更近些了,她的双眸似乎含着一抹淡然的笑。还有两三米的距离了,他猛地低下头。啊!就要和她擦肩而过了,他竟心若鼓擂,喉间发紧,脚不自觉地拐上了往右的一条小径。  1  一周前,林思楷晨跑归来,从楼下邮箱里拿出几封信,其中有一封信很特别,只有地址,没有名字。一张浅灰色的纸从信封里露出来,上面赫然写着一个简短的句子: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署名是:你的
期刊
2020年的寒假无限漫长,我困在家中,无聊正养大我对这世界观察的能力。  2月18日,已经是我在窗边看人们走路的第26天。来来往往的都是辛苦奔波的成年人,带着各自的无奈、辛酸,风尘仆仆地路过,口罩里藏着无法说出的话跟秘密,一点都不可爱。偶尔听到从天台晾完衣服下楼的母亲说起邻居家的孩子,他们正躺在阳台上看书。我好奇那样的风景,似乎已经离我所见的世界如此遥远,自己便走上楼悄悄望着他们。男孩和女孩趴在花
期刊
1  “你的名字里有一个‘生’字,”他说,“人的一生是完成死亡的过程,贞生。”  我抬眸,看到他垂首认真而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印章,像在研究一件古玩。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打在他蓝色外套衬着的那一截白色衣领上,那是时光深处最明朗的颜色。  他合起匣子,将它放回抽屉。“把手伸出来。”他闪到我面前说。我突然莫名想笑,这个背着画板,繁复轻叩门扉,从门缝里探出一颗脑袋,弯着眉眼问“我可以进来吗”的少年,老是做
期刊
老家屋前有一方院子,种了些瓜果蔬菜,四季花木,剩下的多是裸露土壤。乡下的土地向来富裕,闲置着便闲置着,生活总得有个地方是空的。  小时候最喜欢下雨,还未等雨的余韵收尽,就火急火燎地跑到院子里跟泥土撒欢。被雨水浸得松软的泥土摸起来凉凉的却很温厚。挖个水沟,堆个大坝,建个泥房当作家,小半天的时光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那时候,时光很慷慨,我对时光亦很慷慨,不会时时刻刻地计较得失,考虑值当不值当。手上没有表,
期刊
一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苏冬晓正在自习室里看书,这天是她的生日,但自小她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早晨倒是收到了父亲的祝福短信,除此之外这一天和平常并无不同。冬天的室内被空调吹得十分干燥,几十个人的自习室让人昏昏欲睡,苏冬晓的眼皮子开始打架,过不了多久便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同学,同学……醒醒,这里要关门了……”她是被一个略沙哑的男声喊醒的,回头一看,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男生,他手
期刊
站在高高的云朵之下,洁净的天空把我拥抱,而我只觉得遥远,不能感受到真实,也不能触及它的纤毫。但是,站在这宛若人间仙境的草原上,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我无法回赠天空一个渺小的拥抱,我只是扑入了芳草的怀中。  沁人心脾的青草味儿,留存着时光痕迹的泥土气息,以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吐露的芬芳,讓我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好,让我仿佛置身于一个不染纤尘的世界。如果当时有纸和笔,我想我一定能写出
期刊
去年夏天,我回到爷爷住的小山村度假。  山村还是老样子,灰褐色的石墙上爬满翠绿的藤萝,清黛色的瓦片上长着绿茵茵的苔藓。这些老房子线条柔美,要是让画家们见了,一定舍不得挪动脚步。村子里到处是树木:大的,小的,细叶的,阔叶的……  夏日的天空是很好看的瓦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香。天上几朵雪白的云,轮廓特别分明,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宽度与厚度。阳光虽然炽烈,却不像城里的一样会咬人。中午,知了拉长腔调不紧
期刊
风是最给我愁绪的。  它的呼号,在夜晚是那么地使人心惊,像狼的嚎叫。若是胆小些,便觉得是鬼的哭嚎。幸而我还不算胆小的,我总确信自己双手的力量,拢拢被子,翻个身自言自语:“没事,若有鬼,我就跟他打一架。”现在又多了个理由:“没事,我有妈妈给的手绳,鬼近不得身的。”我摸摸手腕上的玉珠手绳,心便安了。  我戴著手绳一个多月了。其实学校不让戴,只不过我很倔,偏要与检查老师玩躲猫猫,与规则做小小的反抗。戴着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