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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成吉思汗时期，蒙军鉴于金朝关河防线难以突破，初步形成了“假道于宋以灭金”的“斡腹”战略。成吉思汗逝世后至拖雷假道灭金前，此战略一度被搁置不行，其时蒙军以“捣背”战略对金朝关河防线发动多次正面强攻，但多以失败告终。面对日益胶着僵化的蒙金战局，窝阔台汗被迫调整对金战略主攻方向或进军路线，重新实施假道宋境迂回攻金的“斡腹”战略，从而成功假道南宋、迅速灭亡金朝。
[关键词]战略，斡腹，捣背，假道，进军路线
[中图分类号]K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7-6241(2010)16-0016-04
拖雷假道灭金的三峰山之役大获全胜，备受古今人士称道。前人对蒙军假道灭金问题做过一定研究，但存在较多误解或研究深度不够。本文拟在前人研究基础之上，通过对蒙军假道灭金战略来龙去脉的考述，由“斡腹”这一独特视角，以蒙军对金战略主攻方向或主要进军路线为研究对象，从战略的高度对蒙金战史进行新的探讨。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假道灭金战略的酝酿与形成
早在1211年乌沙堡(今河北张北县西)之役金将郭宝玉降附蒙军后当年或次年，木华黎将其引见成吉思汗时，成吉思汗“问取中原之策，宝玉对日：‘中原势大，不可忽也。西南诸蕃勇悍可用，宜先取之，借以图金，必得志焉。’”引文之“中原”指金朝，金朝西南之“西南诸蕃”当即西夏境内诸部族，而并非学界普遍以为的大理诸蛮。先取“西南诸蕃”“借以图金”的灭金之策，实际上即联夏灭金或“假道西夏”东境灭金战略。笔者已考蒙军最初灭金战略为绕过开封以北黄河天险，假道西夏东境以经潼关直捣开封日，1216年蒙古、西夏联军假道西夏东境经金朝关陕地区东进至开封西郊二十里杏花营之役即体现了这一战略思想。金廷吸取此次蒙军攻破潼关东进、踏冰渡河北退教训后，逐渐构筑了一套坚固的关河防御体系，以精兵死守潼关、黄河十余年”，从而“阻长淮，拒大河，扼潼关以自固”。
金军关河防线固若金汤，而蒙军以骑兵为主，不善水战，难以自河北直接突破黄河防线，或自胶东取海道袭击金朝东境。1217年木华黎受命专征金朝后，数年内攻取了金朝河北、山东大部分地区，但“盘旋积岁，竟不能过黄河以遂其不夺不厌之志”。木华黎遂决定避开黄河之险而先攻取关陕，以开辟自潼关东进开封的进军路线。然而，蒙军1221～1223年期间围攻陕西重镇延安、长安、凤翔皆败，进攻潼关则惨败于金将“卢鼓椎”纥石烈牙吾塔之手，1223年转攻“南山诸谷”亦失利。蒙军进攻关陕接连受挫，不得不考虑新的用兵路线。金宣宗(1213～1223年在位)末年，“宣徽使奥敦阿虎使北方，北中大臣有以舆地图指示之曰：‘商州(治今陕西商州)到此中军马几何?’又指兴元(治今陕西汉中)云：‘我不从商州，则取兴元路入汝界矣。’”可知其时蒙军已初步有假道南宋四川进攻金朝南鄙的战略设想。此战略的出台当是因蒙军1221～1223年间进攻关陕屡次失利，1222年冬蒙古不花越牛岭关攻掠南宋凤州(治今陕西凤县东北风州镇)之事，很可能为假道四川攻金探路问道。
木华黎征金期间，蒙军“渡(黄)河不能，人(潼)关不可”，“或教之(蒙军)日：‘河之尾有路，可以转入。’”适西夏趁成吉思汗西征西域图谋反叛，蒙军遂又有平定西夏而假道西夏西境以攻金的战略企图。此外，史载“至完颜守绪立(1223年十二月即位)，鞑遣使来我朝，假道淮东趋河南攻金，我朝不答。鞑乃用力先灭西夏，乃自蜀由金(治今陕西安康)、洋(治今陕西洋县)出襄、汉，人唐(治今河南唐河)、邓(治今河南邓州)”，可知蒙军假道西夏灭金战略的出台与假道南宋淮东攻金不果亦密切相关。1225年成吉思汗自西域返回蒙古本部后，正式决定绕开黄河、潼关而先灭西夏转至黄河上游以攻金朝西境秦(治今甘肃天水)、巩(治今甘肃陇西)等地。“蒙军乃用力于西夏，数年，灭之”，“于是破西夏，逾积石(治今青海循化)，践蜀境”。
据1226～1227年蒙军对西夏、南宋、金朝用兵路线，可知至迟在1226年蒙军已基本形成假道西夏西境、南宋四川攻金的战略。1226年蒙军自西夏西北黑水城(今内蒙古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南)经肃州(治今甘肃酒泉)、甘州(治今甘肃张掖)、西凉府(治今甘肃武威)、应理(今宁夏中卫)、灵州(治今宁夏灵武西南)迂回包抄中兴府(今宁夏银川)，切断西夏军队西南退路而迫使西夏次年投降。次年，成吉思汗留下一支偏师围攻中兴府，而率主力渡黄河攻拔金朝积石州、临洮府(治今甘肃临洮)、洮州(治今甘肃临潭)、河州(治今甘肃临夏)、西宁州(治今青海省西宁)、德顺州(治今甘肃隆德)等地。蒙军在尚未彻底平定西夏之前便渡黄河上游攻金西境，显然是在获知“河之尾有路，可以转入”后开始实施假道西夏西境攻金战略。
成吉思汗渡黄河攻入金境后，曾遣一支蒙军自洮州攻入南宋境内。蒙军经岷州(治今甘肃岷县)、宕州(治今甘肃舟曲西北白龙江北岸)越摩云岭(今甘肃礼县南大潭镇)分兵两路：一路东进西和州，一路南下阶州(治今甘肃武都)。后不知何故，成吉思汗命此支蒙军火速回师。南宋时人称蒙军此次攻蜀之事为“丁亥之变”。蒙军自金朝西境攻入蜀西后，曾“驾言取金、夏”。退兵后对四川“乡道渠已熟”。史载蒙军灭西夏后，“夏人有献策者，令其由金、洋出襄、汉以入唐、邓。……自后遂以通好为名，觇宋蜀道”，此足证蒙军1227年进攻蜀西之役是为实施假道灭金战略而进行的探路问道之举。
1227年六月，成吉思汗自六盘山率军南下进攻金朝秦州、清水(今甘肃清水)等城。七月，成吉思汗因病重暂缓征金，并在临终前留下了“假道于宋”，“下兵唐、邓，直捣大梁(今河南开封)”的遗诏。假宋灭金遗诏的问世，标志着蒙军假道灭金战略已正式形成。1226～1227年蒙军自西夏西境进攻金朝西境、南宋四川之役，可谓蒙军实施假道灭金战略的初期阶段。此战略在实施过程中，蒙军假道之地事实上经历了自西夏东境西移至西夏西境、南宋四川的转变。假如成吉思汗1227年没有病逝，其很可能在当年冬便将假宋灭金战略彻底付诸实施，而并非由窝阔台汗在1231年始命拖雷实施此战略。1227年南宋蜀人吴昌裔风闻蒙军“欲借路云南，图我南鄙”的“斡腹之谋”一事，既反映出成吉思汗在假道西夏、南宋灭金的战略基础上已进一步计划假道大理进攻南宋后方以征服南宋的雄心壮志与深谋远虑，亦说明1227年“丁亥之变”后南宋已开始面临蒙军假蜀攻金、假滇攻广的双重战略压力。
二、假道灭金战略的否定与确定
成吉思汗逝世后，幼子拖雷监国两年。因汗位空缺，蒙军对金朝关陕攻势减缓，以游骑窥关为主，辅以轻兵围攻庆阳(治今甘肃庆阳)，对凤翔、京兆则弃而不攻，战略目标主要是开辟自潼关或蓝关直接东进中原的进军路线。但战况不佳，蒙军探路问道的军事行动或被金军 击退，或被迫主动退兵。
1229年八月窝阔台即汗位后，始议彻底征服金国。但不知何故，窝阔台汗并没有立即着手执行成吉思汗假宋灭金遗诏，其最初灭金战略计划并非假道南宋以“斡腹”战略迂回攻金南鄙，而试图以“捣背”战略自正面强攻以突破关河防线。1229～1231年窝阔台汗前期，由于攻金战略失误、进军路线不当，蒙军在旧卫州(治今河南卫辉)、大昌原(今甘肃宁县西南)、潼关、蓝关、小关(亦称禁坑，今陕西潼关县东，北距旧潼关十里)、京兆、凤翔、扇车回(亦称倒回谷，今陕西蓝田东南50里)等地屡次失利，蒙金战局陷于蒙金交战以来最严重的僵局状态，即使大蒙古国第一勇将速不台1230年夏人金作战、窝阔台汗1230年七月亲征亦难挽败局。例如，蒙军1230年在大昌原、旧卫州接连失利后不久，窝阔台汗“不胜其忿，亲领精锐四十余万(盖为夸大之辞)直攻潼关，数月不克”，而同时另一支蒙军“选四万人刊石伐木，凿商於之山(当位于蓝关南部一带)，斡腹入蓝关之内，为(完颜)合达所败，丧万余人及马数万匹”。此役可谓蒙金交战以来蒙军最大败仗，而引文中“斡腹”一词为笔者所见史籍对蒙军这一攻金战略战术之最早直接记载。“斡腹”最初为南宋时人对蒙军欲借路大理进攻南宋后方广西这一战略的特殊称谓，后亦被视为蒙军自间道转至敌军背后腹部地区迂回进攻的一种战术而被宋元时人广泛借用，因而本文亦借用此词而称蒙军假道南宋迂回攻金南鄙的战略为“斡腹”。
金朝关河防线面对蒙军正面强攻，在不断加强防务下愈加牢不可破，且金廷亦逐步关注重视南鄙防务。然而，金军关河防线有一致命弱点，即重西轻东、重北轻南，因而蒙军调整战略主攻方向以舍坚攻暇就可能反败为胜。史载“正大间(1224～1231年)，大元兵攻潼关，拒守甚坚，众皆相贺，(杜)时升曰：‘大兵皆在秦、巩间，若假道于宋，出襄、汉人宛(治今河南南阳)、叶(治今河南叶县南28里旧县)，铁骑长驱势如风雨，无高山大川为之阻，土崩之势也。’”可知金朝有识之士已意识到据关守河投琼孤注之说存在一定缺陷，后来元人郝经亦曾批评金人“谁知自报小关捷，总倚潼关为守呃”。
1231年二月，蒙军克凤翔；四月，陕西两行省因凤翔失守而放弃京兆。这为蒙军假蜀攻金免除了很多后顾之忧，至此蒙军对金战局开始好转，而蒙军对金军关河防线正面强攻作战亦基本结束。其时蒙军虽拔凤翔，窝阔台汗已意识到关河防线难以正面突破，在关河争夺战接连惨败的教训下不得不考虑转变对金战略主攻方向或进军路线，于是成吉思汗时期已形成的假道宋境“斡腹”攻金战略被重新提上议程。
1231年五月，窝阔台汗于官山(今内蒙古卓资县北)大会诸王百官，问及灭金战略方针，拖雷进献当年春金朝凤翔降人李邦瑞(字昌国)所倡避开金军“所恃黄河、潼关之险”，而“出宝鸡，人汉中”“达唐、邓”以灭金之策，窝阔台汗遂采纳了此策。于是蒙古汗廷正式议定“分三道征收金国”，“太宗以中军自碗子城(今山西晋城南碗城村)南下，渡河，由洛阳进；斡陈那颜以左军由济南进；而拖雷总右军自凤翔渡渭水，过宝鸡，人小潼关，涉宋人之境，沿汉水而下。期以明年春，俱会于汴”。至此，蒙军假道南宋攻金的“斡腹”战略最终正式确定下来，并被重新予以肯定。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史籍对假宋灭金战略的献策者有上文所言成吉思汗时期西夏降人、窝阔台时期金朝降人李邦瑞等记载，因而此战略决策者亦有成吉思汗与窝阔台汗之分歧。例如，史载1235～1236年南宋徐霆出使蒙古时曾闻王械言1227年成吉思汗病逝后嗣主窝阔台曾含哀云：“金国牢守潼关、黄河，卒未可破，我思量凤翔通西川，西川投南必有路可通黄河。”窝阔台似乎为假宋灭金战略的决策者。然而，结合上文1227年春蒙军基本平定西夏后便转攻金朝西境与南宋四川、成吉思汗假宋灭金遗诏，及官山之会拖雷进献李邦瑞假蜀捣汴之计后窝阔台汗所云“昔太祖尝有志此举(即假道于宋以灭金)”诸事，可以肯定假道南宋攻金战略正式形成于成吉思汗时期。此战略在成吉思汗、窝阔台汗时期当逐渐成为蒙古朝野共识，且已为蒙古、金朝、南宋多数人士所知。
三、假道灭金战略的实施与成功
蒙军假道灭金战略的实施，分借路南宋、“斡腹”攻金两个步骤，均以武力为前提。假道灭金之役按战场可分两部分：一为以武力强行假道南宋四川、京湖地区而与宋军之战，以抄掠四川之役为代表；一为自宋境迂回至金朝南鄙“斡腹”攻击金朝之战，以三峰山之役为代表。总体而言，拖雷假道灭金之举始于1231年十月遣使者速不罕至青野原(今陕西略阳北140里)，正式向四川宋军提出假道汉中、借兵攻金之请，终于1232年三月汴京被围、金廷求和后窝阔台汗与拖雷北上官山避暑，而留拖雷麾下速不台统兵三万留守河南。因前人对蒙军假道灭金战略具体实施过程已有较多研究，且笔者已详考1232年正月十五日、十六日蒙金三峰山之战，下面重点探讨一下假道灭金战略的本质及影响。
史载“天兴元年正月丁酉(十六日)，大雪。二月癸丑(初二)，又雪。戊午(初七)，又雪。是时，钧州(治今河南禹州)、阳邑(今河南睢县东)、卢氏(治今河南卢氏)兵皆大败”。期寸天降堰鲕豫军偶“获天助”，在天时上占有优势，虽是1232年正月十六日陕西两省金军精锐三峰山之败、二月初一徐州行省金军阳驿店之败、二月十一日关陕行省总帅两军及秦蓝帅府军铁岭(今河南卢氏北50里)之败的重要外因，但蒙军及时转变战略主攻方向或进军路线而成功实施假道灭金战略，实际上才是金朝诸处精兵被歼的最关键因素。据1231～1232年蒙金战况，可知蒙军1231年灭金战略计划如下：
窝阔台中军首先正面强攻河中(治今山西永济蒲州镇)，吸引金廷遣兵救援以掩护拖雷右翼军安全穿越陕西金境，假道南宋迂回至金境南鄙，攻下河中后则分兵渡河一路南攻潼关、一路南下河南，以与拖雷右翼军南北呼应、腹背夹击金朝，战略可谓“捣背”或“拊背”；斡陈那颜左翼军作为偏师首先进攻邳州(治今江苏睢宁西北古邳镇)，争取突破金朝东部黄河下游防线以策应窝阔台中军突破西部关河防线，战略可谓“抵胁”或“捣胁”；拖雷右翼军作为奇兵首先进攻商州、邓州，担负着吸引金军主力南调决战以配合窝阔台、斡陈那颜突破关河防线的重任，战略可谓“斡腹”，元人郝经便称1231～1232年拖雷“由金、房绕出潼关之背以攻汴”之事为“斡腹之举”。拖雷麾下先锋按竺迩所言假道宋境的目的是“假道南郑，由金、洋达唐、邓，会大兵以灭金”，宋人称拖雷假道南宋攻金之事为“假途捣汴”，元人称此事为“取道灭金”“假道破金”，因而可知拖雷右翼军为灭金的最关键之师，因而蒙军灭金战略可一言以蔽之日“斡腹”。
“斡腹”本为蒙军作战中经常使用的一种战术，蒙军假道灭金前已在对金作战中多次使用此战术。商州经略使、权元帅右都监完颜仲元1216年冬曾言：“陕西一路最为重地，潼关、禁坑(即小关)及商州诸隘俱当预备。向者中都，居庸最为要害，乃由小岭(位于居庸关西)、紫荆(今河北易县西紫荆岭上)绕出，我军腹背受兵，卒不能守。近日由禁坑出，遂失潼关。可选精兵分地戍之。”引文之“绕”与“斡腹”之“斡”同义，可知蒙军1213年、1216年攻取居庸关、潼关所用假道捣虚之计实际上均为“斡腹”战术。“斡腹”作为一种战略起初当是假道西夏东境攻金，但随着蒙金战局的变化，蒙军在实施假道灭金“斡腹”战略过程中，所斡之地有一个由近及远、自夏至宋的转移过程，并在成吉思汗时期形成了假道大理攻宋的“斡腹之谋”，即假滇灭宋的“斡腹”战略。因而“斡腹”可谓蒙古前四汗时期平夏、灭金、伐宋的总体战略。南宋时人将蒙军“自西川迤逦入金、房，出浮光(即光州，治今河南潢川，当为“光化”之误)，径造黄河之里，竟灭金国”之事，归因于“盖鞑人专求马蹄实路”，而不知假道灭金实际上为蒙军蓄谋已久之事。前人所谓成吉思汗没有“假道灭金”遗嘱，终成吉思汗之世亦无“假道”之举，“假道灭金”为一次军事冒险，且窝阔台在条件不成熟时急于实施“假道灭金”方案，并故意暴露“假道”秘密，有借宋、金之手除掉汗位威胁者拖雷之疑诸说。实际上并不确切，这是没有深切了解蒙军“斡腹”这一战略战术所致。
1232年春，蒙军主力虽因天气转热、汴京城池坚固难以遽破等原因暂时北退，但三峰山之役后“自是金军不能复振”，“由是金不能国”，此战已决定金朝距灭亡已指日可待。可以说拖雷假道灭金之役不但武力假道宋境成功，而且灭金之役亦基本取得胜利。1231年蒙军“假途捣汴”时，“金犹未亡，鞑特假道于我(南宋)，志在金，不在我也”，可谓“辛卯之经过”。然而，蒙军成功实施假宋灭金“斡腹”战略并于1234年灭金之后不久，便进一步计划实施假道大理攻宋的“斡腹”战略，从而最终形成、确定了令南宋时人闻之色变的“斡腹之谋”。“斡腹”可谓贯穿蒙金后期战史、前四汗时期宋蒙战史的一条主线，蒙哥汗灭宋战略计划与窝阔台汗灭金战略计划一脉相承、如出一辙并不是偶然的，可以说假宋灭金战略促成了假滇灭宋战略的最终确立与付诸实施，此可谓假道灭金战略最深远的影响。
责任编辑：王雅贞
[关键词]战略，斡腹，捣背，假道，进军路线
[中图分类号]K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7-6241(2010)16-0016-04
拖雷假道灭金的三峰山之役大获全胜，备受古今人士称道。前人对蒙军假道灭金问题做过一定研究，但存在较多误解或研究深度不够。本文拟在前人研究基础之上，通过对蒙军假道灭金战略来龙去脉的考述，由“斡腹”这一独特视角，以蒙军对金战略主攻方向或主要进军路线为研究对象，从战略的高度对蒙金战史进行新的探讨。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假道灭金战略的酝酿与形成
早在1211年乌沙堡(今河北张北县西)之役金将郭宝玉降附蒙军后当年或次年，木华黎将其引见成吉思汗时，成吉思汗“问取中原之策，宝玉对日：‘中原势大，不可忽也。西南诸蕃勇悍可用，宜先取之，借以图金，必得志焉。’”引文之“中原”指金朝，金朝西南之“西南诸蕃”当即西夏境内诸部族，而并非学界普遍以为的大理诸蛮。先取“西南诸蕃”“借以图金”的灭金之策，实际上即联夏灭金或“假道西夏”东境灭金战略。笔者已考蒙军最初灭金战略为绕过开封以北黄河天险，假道西夏东境以经潼关直捣开封日，1216年蒙古、西夏联军假道西夏东境经金朝关陕地区东进至开封西郊二十里杏花营之役即体现了这一战略思想。金廷吸取此次蒙军攻破潼关东进、踏冰渡河北退教训后，逐渐构筑了一套坚固的关河防御体系，以精兵死守潼关、黄河十余年”，从而“阻长淮，拒大河，扼潼关以自固”。
金军关河防线固若金汤，而蒙军以骑兵为主，不善水战，难以自河北直接突破黄河防线，或自胶东取海道袭击金朝东境。1217年木华黎受命专征金朝后，数年内攻取了金朝河北、山东大部分地区，但“盘旋积岁，竟不能过黄河以遂其不夺不厌之志”。木华黎遂决定避开黄河之险而先攻取关陕，以开辟自潼关东进开封的进军路线。然而，蒙军1221～1223年期间围攻陕西重镇延安、长安、凤翔皆败，进攻潼关则惨败于金将“卢鼓椎”纥石烈牙吾塔之手，1223年转攻“南山诸谷”亦失利。蒙军进攻关陕接连受挫，不得不考虑新的用兵路线。金宣宗(1213～1223年在位)末年，“宣徽使奥敦阿虎使北方，北中大臣有以舆地图指示之曰：‘商州(治今陕西商州)到此中军马几何?’又指兴元(治今陕西汉中)云：‘我不从商州，则取兴元路入汝界矣。’”可知其时蒙军已初步有假道南宋四川进攻金朝南鄙的战略设想。此战略的出台当是因蒙军1221～1223年间进攻关陕屡次失利，1222年冬蒙古不花越牛岭关攻掠南宋凤州(治今陕西凤县东北风州镇)之事，很可能为假道四川攻金探路问道。
木华黎征金期间，蒙军“渡(黄)河不能，人(潼)关不可”，“或教之(蒙军)日：‘河之尾有路，可以转入。’”适西夏趁成吉思汗西征西域图谋反叛，蒙军遂又有平定西夏而假道西夏西境以攻金的战略企图。此外，史载“至完颜守绪立(1223年十二月即位)，鞑遣使来我朝，假道淮东趋河南攻金，我朝不答。鞑乃用力先灭西夏，乃自蜀由金(治今陕西安康)、洋(治今陕西洋县)出襄、汉，人唐(治今河南唐河)、邓(治今河南邓州)”，可知蒙军假道西夏灭金战略的出台与假道南宋淮东攻金不果亦密切相关。1225年成吉思汗自西域返回蒙古本部后，正式决定绕开黄河、潼关而先灭西夏转至黄河上游以攻金朝西境秦(治今甘肃天水)、巩(治今甘肃陇西)等地。“蒙军乃用力于西夏，数年，灭之”，“于是破西夏，逾积石(治今青海循化)，践蜀境”。
据1226～1227年蒙军对西夏、南宋、金朝用兵路线，可知至迟在1226年蒙军已基本形成假道西夏西境、南宋四川攻金的战略。1226年蒙军自西夏西北黑水城(今内蒙古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南)经肃州(治今甘肃酒泉)、甘州(治今甘肃张掖)、西凉府(治今甘肃武威)、应理(今宁夏中卫)、灵州(治今宁夏灵武西南)迂回包抄中兴府(今宁夏银川)，切断西夏军队西南退路而迫使西夏次年投降。次年，成吉思汗留下一支偏师围攻中兴府，而率主力渡黄河攻拔金朝积石州、临洮府(治今甘肃临洮)、洮州(治今甘肃临潭)、河州(治今甘肃临夏)、西宁州(治今青海省西宁)、德顺州(治今甘肃隆德)等地。蒙军在尚未彻底平定西夏之前便渡黄河上游攻金西境，显然是在获知“河之尾有路，可以转入”后开始实施假道西夏西境攻金战略。
成吉思汗渡黄河攻入金境后，曾遣一支蒙军自洮州攻入南宋境内。蒙军经岷州(治今甘肃岷县)、宕州(治今甘肃舟曲西北白龙江北岸)越摩云岭(今甘肃礼县南大潭镇)分兵两路：一路东进西和州，一路南下阶州(治今甘肃武都)。后不知何故，成吉思汗命此支蒙军火速回师。南宋时人称蒙军此次攻蜀之事为“丁亥之变”。蒙军自金朝西境攻入蜀西后，曾“驾言取金、夏”。退兵后对四川“乡道渠已熟”。史载蒙军灭西夏后，“夏人有献策者，令其由金、洋出襄、汉以入唐、邓。……自后遂以通好为名，觇宋蜀道”，此足证蒙军1227年进攻蜀西之役是为实施假道灭金战略而进行的探路问道之举。
1227年六月，成吉思汗自六盘山率军南下进攻金朝秦州、清水(今甘肃清水)等城。七月，成吉思汗因病重暂缓征金，并在临终前留下了“假道于宋”，“下兵唐、邓，直捣大梁(今河南开封)”的遗诏。假宋灭金遗诏的问世，标志着蒙军假道灭金战略已正式形成。1226～1227年蒙军自西夏西境进攻金朝西境、南宋四川之役，可谓蒙军实施假道灭金战略的初期阶段。此战略在实施过程中，蒙军假道之地事实上经历了自西夏东境西移至西夏西境、南宋四川的转变。假如成吉思汗1227年没有病逝，其很可能在当年冬便将假宋灭金战略彻底付诸实施，而并非由窝阔台汗在1231年始命拖雷实施此战略。1227年南宋蜀人吴昌裔风闻蒙军“欲借路云南，图我南鄙”的“斡腹之谋”一事，既反映出成吉思汗在假道西夏、南宋灭金的战略基础上已进一步计划假道大理进攻南宋后方以征服南宋的雄心壮志与深谋远虑，亦说明1227年“丁亥之变”后南宋已开始面临蒙军假蜀攻金、假滇攻广的双重战略压力。
二、假道灭金战略的否定与确定
成吉思汗逝世后，幼子拖雷监国两年。因汗位空缺，蒙军对金朝关陕攻势减缓，以游骑窥关为主，辅以轻兵围攻庆阳(治今甘肃庆阳)，对凤翔、京兆则弃而不攻，战略目标主要是开辟自潼关或蓝关直接东进中原的进军路线。但战况不佳，蒙军探路问道的军事行动或被金军 击退，或被迫主动退兵。
1229年八月窝阔台即汗位后，始议彻底征服金国。但不知何故，窝阔台汗并没有立即着手执行成吉思汗假宋灭金遗诏，其最初灭金战略计划并非假道南宋以“斡腹”战略迂回攻金南鄙，而试图以“捣背”战略自正面强攻以突破关河防线。1229～1231年窝阔台汗前期，由于攻金战略失误、进军路线不当，蒙军在旧卫州(治今河南卫辉)、大昌原(今甘肃宁县西南)、潼关、蓝关、小关(亦称禁坑，今陕西潼关县东，北距旧潼关十里)、京兆、凤翔、扇车回(亦称倒回谷，今陕西蓝田东南50里)等地屡次失利，蒙金战局陷于蒙金交战以来最严重的僵局状态，即使大蒙古国第一勇将速不台1230年夏人金作战、窝阔台汗1230年七月亲征亦难挽败局。例如，蒙军1230年在大昌原、旧卫州接连失利后不久，窝阔台汗“不胜其忿，亲领精锐四十余万(盖为夸大之辞)直攻潼关，数月不克”，而同时另一支蒙军“选四万人刊石伐木，凿商於之山(当位于蓝关南部一带)，斡腹入蓝关之内，为(完颜)合达所败，丧万余人及马数万匹”。此役可谓蒙金交战以来蒙军最大败仗，而引文中“斡腹”一词为笔者所见史籍对蒙军这一攻金战略战术之最早直接记载。“斡腹”最初为南宋时人对蒙军欲借路大理进攻南宋后方广西这一战略的特殊称谓，后亦被视为蒙军自间道转至敌军背后腹部地区迂回进攻的一种战术而被宋元时人广泛借用，因而本文亦借用此词而称蒙军假道南宋迂回攻金南鄙的战略为“斡腹”。
金朝关河防线面对蒙军正面强攻，在不断加强防务下愈加牢不可破，且金廷亦逐步关注重视南鄙防务。然而，金军关河防线有一致命弱点，即重西轻东、重北轻南，因而蒙军调整战略主攻方向以舍坚攻暇就可能反败为胜。史载“正大间(1224～1231年)，大元兵攻潼关，拒守甚坚，众皆相贺，(杜)时升曰：‘大兵皆在秦、巩间，若假道于宋，出襄、汉人宛(治今河南南阳)、叶(治今河南叶县南28里旧县)，铁骑长驱势如风雨，无高山大川为之阻，土崩之势也。’”可知金朝有识之士已意识到据关守河投琼孤注之说存在一定缺陷，后来元人郝经亦曾批评金人“谁知自报小关捷，总倚潼关为守呃”。
1231年二月，蒙军克凤翔；四月，陕西两行省因凤翔失守而放弃京兆。这为蒙军假蜀攻金免除了很多后顾之忧，至此蒙军对金战局开始好转，而蒙军对金军关河防线正面强攻作战亦基本结束。其时蒙军虽拔凤翔，窝阔台汗已意识到关河防线难以正面突破，在关河争夺战接连惨败的教训下不得不考虑转变对金战略主攻方向或进军路线，于是成吉思汗时期已形成的假道宋境“斡腹”攻金战略被重新提上议程。
1231年五月，窝阔台汗于官山(今内蒙古卓资县北)大会诸王百官，问及灭金战略方针，拖雷进献当年春金朝凤翔降人李邦瑞(字昌国)所倡避开金军“所恃黄河、潼关之险”，而“出宝鸡，人汉中”“达唐、邓”以灭金之策，窝阔台汗遂采纳了此策。于是蒙古汗廷正式议定“分三道征收金国”，“太宗以中军自碗子城(今山西晋城南碗城村)南下，渡河，由洛阳进；斡陈那颜以左军由济南进；而拖雷总右军自凤翔渡渭水，过宝鸡，人小潼关，涉宋人之境，沿汉水而下。期以明年春，俱会于汴”。至此，蒙军假道南宋攻金的“斡腹”战略最终正式确定下来，并被重新予以肯定。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史籍对假宋灭金战略的献策者有上文所言成吉思汗时期西夏降人、窝阔台时期金朝降人李邦瑞等记载，因而此战略决策者亦有成吉思汗与窝阔台汗之分歧。例如，史载1235～1236年南宋徐霆出使蒙古时曾闻王械言1227年成吉思汗病逝后嗣主窝阔台曾含哀云：“金国牢守潼关、黄河，卒未可破，我思量凤翔通西川，西川投南必有路可通黄河。”窝阔台似乎为假宋灭金战略的决策者。然而，结合上文1227年春蒙军基本平定西夏后便转攻金朝西境与南宋四川、成吉思汗假宋灭金遗诏，及官山之会拖雷进献李邦瑞假蜀捣汴之计后窝阔台汗所云“昔太祖尝有志此举(即假道于宋以灭金)”诸事，可以肯定假道南宋攻金战略正式形成于成吉思汗时期。此战略在成吉思汗、窝阔台汗时期当逐渐成为蒙古朝野共识，且已为蒙古、金朝、南宋多数人士所知。
三、假道灭金战略的实施与成功
蒙军假道灭金战略的实施，分借路南宋、“斡腹”攻金两个步骤，均以武力为前提。假道灭金之役按战场可分两部分：一为以武力强行假道南宋四川、京湖地区而与宋军之战，以抄掠四川之役为代表；一为自宋境迂回至金朝南鄙“斡腹”攻击金朝之战，以三峰山之役为代表。总体而言，拖雷假道灭金之举始于1231年十月遣使者速不罕至青野原(今陕西略阳北140里)，正式向四川宋军提出假道汉中、借兵攻金之请，终于1232年三月汴京被围、金廷求和后窝阔台汗与拖雷北上官山避暑，而留拖雷麾下速不台统兵三万留守河南。因前人对蒙军假道灭金战略具体实施过程已有较多研究，且笔者已详考1232年正月十五日、十六日蒙金三峰山之战，下面重点探讨一下假道灭金战略的本质及影响。
史载“天兴元年正月丁酉(十六日)，大雪。二月癸丑(初二)，又雪。戊午(初七)，又雪。是时，钧州(治今河南禹州)、阳邑(今河南睢县东)、卢氏(治今河南卢氏)兵皆大败”。期寸天降堰鲕豫军偶“获天助”，在天时上占有优势，虽是1232年正月十六日陕西两省金军精锐三峰山之败、二月初一徐州行省金军阳驿店之败、二月十一日关陕行省总帅两军及秦蓝帅府军铁岭(今河南卢氏北50里)之败的重要外因，但蒙军及时转变战略主攻方向或进军路线而成功实施假道灭金战略，实际上才是金朝诸处精兵被歼的最关键因素。据1231～1232年蒙金战况，可知蒙军1231年灭金战略计划如下：
窝阔台中军首先正面强攻河中(治今山西永济蒲州镇)，吸引金廷遣兵救援以掩护拖雷右翼军安全穿越陕西金境，假道南宋迂回至金境南鄙，攻下河中后则分兵渡河一路南攻潼关、一路南下河南，以与拖雷右翼军南北呼应、腹背夹击金朝，战略可谓“捣背”或“拊背”；斡陈那颜左翼军作为偏师首先进攻邳州(治今江苏睢宁西北古邳镇)，争取突破金朝东部黄河下游防线以策应窝阔台中军突破西部关河防线，战略可谓“抵胁”或“捣胁”；拖雷右翼军作为奇兵首先进攻商州、邓州，担负着吸引金军主力南调决战以配合窝阔台、斡陈那颜突破关河防线的重任，战略可谓“斡腹”，元人郝经便称1231～1232年拖雷“由金、房绕出潼关之背以攻汴”之事为“斡腹之举”。拖雷麾下先锋按竺迩所言假道宋境的目的是“假道南郑，由金、洋达唐、邓，会大兵以灭金”，宋人称拖雷假道南宋攻金之事为“假途捣汴”，元人称此事为“取道灭金”“假道破金”，因而可知拖雷右翼军为灭金的最关键之师，因而蒙军灭金战略可一言以蔽之日“斡腹”。
“斡腹”本为蒙军作战中经常使用的一种战术，蒙军假道灭金前已在对金作战中多次使用此战术。商州经略使、权元帅右都监完颜仲元1216年冬曾言：“陕西一路最为重地，潼关、禁坑(即小关)及商州诸隘俱当预备。向者中都，居庸最为要害，乃由小岭(位于居庸关西)、紫荆(今河北易县西紫荆岭上)绕出，我军腹背受兵，卒不能守。近日由禁坑出，遂失潼关。可选精兵分地戍之。”引文之“绕”与“斡腹”之“斡”同义，可知蒙军1213年、1216年攻取居庸关、潼关所用假道捣虚之计实际上均为“斡腹”战术。“斡腹”作为一种战略起初当是假道西夏东境攻金，但随着蒙金战局的变化，蒙军在实施假道灭金“斡腹”战略过程中，所斡之地有一个由近及远、自夏至宋的转移过程，并在成吉思汗时期形成了假道大理攻宋的“斡腹之谋”，即假滇灭宋的“斡腹”战略。因而“斡腹”可谓蒙古前四汗时期平夏、灭金、伐宋的总体战略。南宋时人将蒙军“自西川迤逦入金、房，出浮光(即光州，治今河南潢川，当为“光化”之误)，径造黄河之里，竟灭金国”之事，归因于“盖鞑人专求马蹄实路”，而不知假道灭金实际上为蒙军蓄谋已久之事。前人所谓成吉思汗没有“假道灭金”遗嘱，终成吉思汗之世亦无“假道”之举，“假道灭金”为一次军事冒险，且窝阔台在条件不成熟时急于实施“假道灭金”方案，并故意暴露“假道”秘密，有借宋、金之手除掉汗位威胁者拖雷之疑诸说。实际上并不确切，这是没有深切了解蒙军“斡腹”这一战略战术所致。
1232年春，蒙军主力虽因天气转热、汴京城池坚固难以遽破等原因暂时北退，但三峰山之役后“自是金军不能复振”，“由是金不能国”，此战已决定金朝距灭亡已指日可待。可以说拖雷假道灭金之役不但武力假道宋境成功，而且灭金之役亦基本取得胜利。1231年蒙军“假途捣汴”时，“金犹未亡，鞑特假道于我(南宋)，志在金，不在我也”，可谓“辛卯之经过”。然而，蒙军成功实施假宋灭金“斡腹”战略并于1234年灭金之后不久，便进一步计划实施假道大理攻宋的“斡腹”战略，从而最终形成、确定了令南宋时人闻之色变的“斡腹之谋”。“斡腹”可谓贯穿蒙金后期战史、前四汗时期宋蒙战史的一条主线，蒙哥汗灭宋战略计划与窝阔台汗灭金战略计划一脉相承、如出一辙并不是偶然的，可以说假宋灭金战略促成了假滇灭宋战略的最终确立与付诸实施，此可谓假道灭金战略最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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