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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厨房内忙得晕头转向、披头散发，男人却只需在客厅端坐，或磕瓜子或喝茶或应酬宾客，不时发号施令：“茶呢？”“什么时候开饭？”“水果切好没有？”……这当然不是我的娘家或婆家的特异现象，它几乎是中国大多数家庭的众生相。
应该是结婚第二年的大年初一吧，乔装贤慧的我终于露了馅儿！积累的不满在早餐桌上爆发开来──我在新年第一天早晨公然绝食抗议……
一
小时候的我，最讨厌的是男人雄踞饭桌，滔滔言说，老忘了还有饿着肚子痴痴等着他们下桌的小孩和女人；那时候的我，没有注意到的是忙碌的母亲，似乎从没能从容地坐上我们留给她的那把饭桌前的椅子，她一直招呼这、招呼那，也许因为太累，根本食不下咽。
刚结婚的第一年，以为从此自立门户可以独当一面，具体落实我心中埋藏已久的革新策略。谁知，另一种形式的考验正在前方等着。这时，才知传统观念的根深蒂固实在超乎想象。
平日看似病弱、温和的婆婆，竟然比母亲更传统，她温柔而坚定地执行着既定的程序，虽长年为气喘所苦，身体虚弱，但过年期间的一切传统礼俗，可是一点也不肯苟且的。该做的年糕、萝卜糕、发糕，一样不少；敬拜时的规矩特别多，哪些菜不能上供桌，必须敬备几种或几碗菜色……一点儿不得打折。她一样一样慢慢地埋头苦干，从早忙到晚，有人帮忙也好，没人协助也罢，毫无怨言。而婆婆和母亲的区别是，母亲强悍、横泼，婆婆柔弱、倔强；在娘家，我被妈妈的强悍逼迫着参与；在婆家，我被自己的良心鞭笞着不得不“共襄盛举”。
说来惭愧，在儒家“温柔敦厚”儒染下的我，虽然貌似温厚，也谨守各式规范，但是私心里却常常有乖张的悖逆想头。这样的想法一旦萌芽，便如窜生的野草，很快便盘据脑袋，只要一点星星之火，随时有越界延烧的危险。
在娘家时，毕竟年纪小，只要应付差遣即可；到了婆家，可不能再这样被动行事！一年才过一回春节，虽然对那些繁文缛节感到极端不耐烦，表面上却得装出欣然以赴的样子──每天咧嘴微笑，行事应对尽量符合公公口中的“贤媳妇”形象，发挥着奋发有为的主动精神。平常在小城的小家庭里，丈夫总是无怨无悔地帮忙家务，我也视之为理所当然。但是，只要回到婆家，我总顾念婆婆心疼儿子的心情，所有的活儿一概自我担承，豁免丈夫所有劳务。但是，日子久了，压力累积到一定的程度，蠢蠢欲动的不平就会不时被召唤出来。
二
婆家有一张贴着墙壁放置的小桌，每天早上，女人清晨即起，洒扫庭除外加洗手做羹汤之后，男人懒懒起身，便坐到桌前的圆凳上吃早餐。我对此事一直有忿然之色，因为位子少，约莫只容3人围坐，如果大伙儿不同时起床，陆续就座，还则罢了；若是逢年过节，大伙儿差不多同时吃早餐，就只见男人毫无愧色地大方落座，婆婆便添了稀饭，夹些酱瓜蔬菜，躲到一旁去吃。我日日冷眼旁观，觉得荒谬之事莫此为甚！新婚时，尚且强压不平之鸣；到了第二年，我试图压抑怒气，笑着提出改善方案：“把桌子往外拉一拉吧！这样位子多些，每个人都能坐下来。”
包括丈夫在内的男人都没说话，继续捧着碗；婆婆依旧端着盛着饭菜的碗到客厅角落的椅子上吃早餐，边走边说：“不要紧！”事情就此不了了之。我站着，企图做困兽之斗，再度开口：“那我坐哪儿呢？”丈夫察觉我的不悦，及时立起身子，说：“喏！你来这儿坐，这个位子让你，我就快吃完了！”
“我才不要你让座！……我不吃了！吃个饭，连个位子也没有！”接连勇敢地抛出三个惊叹号后，胆气忽然没了，不敢面对，不知如何收拾的残局。我奔进屋里，从包包里掏出车子的钥匙，往外头跑出去。丈夫放下碗跟着跑出来。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呆掉了，捧着碗，不知所措。
在车子驶出四合院的最后一秒钟，丈夫冲上车。我飞快地往小城开去，眼泪直直落了下来。温度很低，天空灰灰的，一派风雨欲来的模样。
丈夫一旁直说：“干吗！不过就是一张椅子而已，我不是说让你坐了嘛！”
“谁要你让！辛苦了一整年，连个自己的位子也没有！把桌子拉出来一些，大家都可以坐，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也不肯答应！你们根本就是歧视女性。”
“哪有！谁敢歧视你……因为厨房窄，拉出来占地方，几年来都这样，你不要想那么复杂啦！”
“因为厨房窄？那为什么不是你们男人站着？你们这些什么事都不做的男人天天坐着，让忙得背都驼了的妈妈躲到一边去，吃饭时，连个位子都没有！这算什么呀！”
“哎呀！我们从小就一直是这样的，妈妈也不在意，你干吗那么多事！”
“好！妈妈不在意，我在意！行吧？我就是小家子气，我想要有一个属于我的位子，这也不行吗？我娘家的妈妈虽然重男轻女得厉害，但是，她的辛劳大家都看到，吃饭的时候，就算她忙东忙西，没工夫坐下来，但是，我们一定会空出一个最好的位子留给她……为什么你们对妈妈这么不好！为什么你们对女人这么坏！”
“好啦！好啦！算我错了！从小的习惯，也没想那么多。回家后，我想办法帮妈妈跟你加个位子，这总行了吧！不要生气啦，这样很难看！别把爸妈都吓死了。”
那天之后，我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吃饭的位子。
（责编：田茵）
应该是结婚第二年的大年初一吧，乔装贤慧的我终于露了馅儿！积累的不满在早餐桌上爆发开来──我在新年第一天早晨公然绝食抗议……
一
小时候的我，最讨厌的是男人雄踞饭桌，滔滔言说，老忘了还有饿着肚子痴痴等着他们下桌的小孩和女人；那时候的我，没有注意到的是忙碌的母亲，似乎从没能从容地坐上我们留给她的那把饭桌前的椅子，她一直招呼这、招呼那，也许因为太累，根本食不下咽。
刚结婚的第一年，以为从此自立门户可以独当一面，具体落实我心中埋藏已久的革新策略。谁知，另一种形式的考验正在前方等着。这时，才知传统观念的根深蒂固实在超乎想象。
平日看似病弱、温和的婆婆，竟然比母亲更传统，她温柔而坚定地执行着既定的程序，虽长年为气喘所苦，身体虚弱，但过年期间的一切传统礼俗，可是一点也不肯苟且的。该做的年糕、萝卜糕、发糕，一样不少；敬拜时的规矩特别多，哪些菜不能上供桌，必须敬备几种或几碗菜色……一点儿不得打折。她一样一样慢慢地埋头苦干，从早忙到晚，有人帮忙也好，没人协助也罢，毫无怨言。而婆婆和母亲的区别是，母亲强悍、横泼，婆婆柔弱、倔强；在娘家，我被妈妈的强悍逼迫着参与；在婆家，我被自己的良心鞭笞着不得不“共襄盛举”。
说来惭愧，在儒家“温柔敦厚”儒染下的我，虽然貌似温厚，也谨守各式规范，但是私心里却常常有乖张的悖逆想头。这样的想法一旦萌芽，便如窜生的野草，很快便盘据脑袋，只要一点星星之火，随时有越界延烧的危险。
在娘家时，毕竟年纪小，只要应付差遣即可；到了婆家，可不能再这样被动行事！一年才过一回春节，虽然对那些繁文缛节感到极端不耐烦，表面上却得装出欣然以赴的样子──每天咧嘴微笑，行事应对尽量符合公公口中的“贤媳妇”形象，发挥着奋发有为的主动精神。平常在小城的小家庭里，丈夫总是无怨无悔地帮忙家务，我也视之为理所当然。但是，只要回到婆家，我总顾念婆婆心疼儿子的心情，所有的活儿一概自我担承，豁免丈夫所有劳务。但是，日子久了，压力累积到一定的程度，蠢蠢欲动的不平就会不时被召唤出来。
二
婆家有一张贴着墙壁放置的小桌，每天早上，女人清晨即起，洒扫庭除外加洗手做羹汤之后，男人懒懒起身，便坐到桌前的圆凳上吃早餐。我对此事一直有忿然之色，因为位子少，约莫只容3人围坐，如果大伙儿不同时起床，陆续就座，还则罢了；若是逢年过节，大伙儿差不多同时吃早餐，就只见男人毫无愧色地大方落座，婆婆便添了稀饭，夹些酱瓜蔬菜，躲到一旁去吃。我日日冷眼旁观，觉得荒谬之事莫此为甚！新婚时，尚且强压不平之鸣；到了第二年，我试图压抑怒气，笑着提出改善方案：“把桌子往外拉一拉吧！这样位子多些，每个人都能坐下来。”
包括丈夫在内的男人都没说话，继续捧着碗；婆婆依旧端着盛着饭菜的碗到客厅角落的椅子上吃早餐，边走边说：“不要紧！”事情就此不了了之。我站着，企图做困兽之斗，再度开口：“那我坐哪儿呢？”丈夫察觉我的不悦，及时立起身子，说：“喏！你来这儿坐，这个位子让你，我就快吃完了！”
“我才不要你让座！……我不吃了！吃个饭，连个位子也没有！”接连勇敢地抛出三个惊叹号后，胆气忽然没了，不敢面对，不知如何收拾的残局。我奔进屋里，从包包里掏出车子的钥匙，往外头跑出去。丈夫放下碗跟着跑出来。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呆掉了，捧着碗，不知所措。
在车子驶出四合院的最后一秒钟，丈夫冲上车。我飞快地往小城开去，眼泪直直落了下来。温度很低，天空灰灰的，一派风雨欲来的模样。
丈夫一旁直说：“干吗！不过就是一张椅子而已，我不是说让你坐了嘛！”
“谁要你让！辛苦了一整年，连个自己的位子也没有！把桌子拉出来一些，大家都可以坐，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也不肯答应！你们根本就是歧视女性。”
“哪有！谁敢歧视你……因为厨房窄，拉出来占地方，几年来都这样，你不要想那么复杂啦！”
“因为厨房窄？那为什么不是你们男人站着？你们这些什么事都不做的男人天天坐着，让忙得背都驼了的妈妈躲到一边去，吃饭时，连个位子都没有！这算什么呀！”
“哎呀！我们从小就一直是这样的，妈妈也不在意，你干吗那么多事！”
“好！妈妈不在意，我在意！行吧？我就是小家子气，我想要有一个属于我的位子，这也不行吗？我娘家的妈妈虽然重男轻女得厉害，但是，她的辛劳大家都看到，吃饭的时候，就算她忙东忙西，没工夫坐下来，但是，我们一定会空出一个最好的位子留给她……为什么你们对妈妈这么不好！为什么你们对女人这么坏！”
“好啦！好啦！算我错了！从小的习惯，也没想那么多。回家后，我想办法帮妈妈跟你加个位子，这总行了吧！不要生气啦，这样很难看！别把爸妈都吓死了。”
那天之后，我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吃饭的位子。
（责编：田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