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夜,无雨,四周寂静。我坐在书桌前,眼前是一片浓黑的景象,目之所及,窗外没有一盏亮着的灯,惟独我屋里,投下一道光,散向窗外的世界。
　　我盯着窗外的空气,于无声处,茫茫然的,我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书房的窗就像一辆在黑夜起程驶往远方的列车的窗,我曾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体会,与父母坐上在冬夜出发驶向老家的列车,车里很空,透过被压得很低的窗户,是一片被黑幕覆盖得更为辽阔的景象,这时,心中总会有一种辽阔的感动。
　　窗外很静,没有火车的压轨声,这是一场于无声处的旅行,这是一辆在深夜中前行的记忆之车。
　　夜更深沉了,我像是快要进入一个奇幻的梦里。
　　窗外的颜色开始了变幻,像是草丛上萤火虫一点一点地聚集,构成一幅幅美丽的图片。那是一处寂静的山林,连鸟儿的叫声都很稀落,但都是我时常踏过的山林,那是故乡老屋旁的山林,草木都长得茂盛。我曾走着路,坐着车在那山上来来回回,在终点处迎接我们的总是爷爷和奶奶的笑脸,他们笑着把我们迎入升起炉火的暖和的房间,说着一年年的农事和暖人的话语。我看奶奶就坐在我跟前,握着我的手,她那粗糙的手抚摸着我,嘴里想说什么,却沉默了,我忍不住上前拥抱她,可那图景却消散了。
　　记忆零星地散落,聚集在一起。那是一处池塘,在老屋旁,是爷爷年轻时一锄头一锄头挖开的,旁边栽着纤细的竹子和柳树。在春天,爷爷会把小鱼苗投在池塘里,待秋意盎然,柳条摆弄池面时,肥肥的鲤鱼也就可以端上桌面了。可是那一年回乡,一切都变了,奶奶病了,似乎一切花开花落都停止了。我和姐姐用铁丝曲成钩子,从池塘里钓上一条鱼。夜里,我们把它端上桌,奶奶什么也没有吃,把它让给我们吃。
　　在这黑暗的夜里,对面的屋顶上似乎飘来一片霞光,像北极的极光,它迅速地冲淡了那幅池塘画,却又构成一幅白雪皑皑的景象。那是一年冬天,我和姐姐、父母回到故乡,那年南方大雪,在老屋,风雪覆盖了一切稻田和山林,池塘结了厚厚的冰,似万古不化。我们迎着风雪,从镇上步行到老屋。我们进到亲戚家的屋子里,屋里的炉火驱赶了寒意。而我,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站在老屋门口,站在那一望难收的田野的门口,寒冷使声音也凝固,一切寂静。而雪花还在飘,无尽地飘落,落在我眼角,与泪水一起融化,我看向前面那座白雪覆盖的山,那里有奶奶的坟冢,她也会寒冷吧!我想着,望着那白雪的天空,人间一片寂寥。
　　这黑夜将逝去吗?启明星要升起了吗?眼前的景色一并消逝,草丛中记忆的萤火虫不断熄灭。我从沉默中醒来,从梦幻回到现实。而此时,四周依然寂静,于无声处,我像是一个人独自踏雪而归,脚印终会被风雪掩埋,但那座老屋,经受了严寒和风雪的覆盖,却永远地在我心中不倒。
　　一切都结束了,还是一切又重新开始。你从此处下了车,其实正又踏上另一段新的旅程,而我仍在路上,正如罗曼罗兰说的:“人生就是一次旅程,一旦起程,决无复返。”
　　于无声处,品味那些走过的旅程,伤感和喜悦伴随,其实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