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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之路”的概念由绍兴新昌县的唐诗研究者竺岳兵先生于1988年首倡,1993年由中国唐代文学学会正式定名。经过逐步发展,迄今考证出唐代近500名诗人在这条道路上留下了1500余首诗歌。在这条路上行旅吟咏的,有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韩愈、刘禹锡、孟浩然等来此游历寓居的诗人,也有贺知章、皎然、寒山子、罗隐、方干等本地诗人。“浙东唐诗之路”从钱塘江畔的西陵渡始,沿浙东运河至绍兴,经上虞曹娥江,南溯剡溪,过嵊州到新昌,南行至天姥山,最终到达天台山。其余脉络向东经四明山延伸至宁波以至海上,向南延伸到山水诗的发源地温州永嘉,向西上溯钱江源与浙西南山区,几乎涵盖和串联了浙江全境的各个地区。
2020年10月,浙江省委省政府正式启动“浙东唐诗之路”建设,合力打造诗路文化带,围绕“诗画、山水、佛道、名人”展示“诗画浙江”的文化窗口建设。2020年12月27日,由浙江省文史研究馆、中国美术学院共同主办的“青山行不尽——唐诗之路艺术展”在浙江展览馆开幕。此次展览以唐诗与唐诗之路作为行走起点和对话对象,通过实地调研“浙东唐诗之路”,联通文史研究、艺术创作与展览展示,通过重返中国人诗性心灵的核心现场,重构诗心与世界的交互情境,重启酬唱与共情的感通创作。
开幕式上,浙江省文史馆馆长王永昌指出,“要汇聚起文史人的力量,为建设文化浙江发挥应有的作用。” 浙江省文史馆馆员、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胡可先老师以《浙东唐诗之路的形成与兴盛》为题,从起点、空间、渊源、诗人、诗作、交汇、特色和拓展八个方面,解读了“唐诗之路”的深层内涵:浙东唐诗之路是融交通、风景、文化与诗歌为一体的地理空间和文化区域。“青山行不尽——唐诗之路艺术展”展览以诗词、书画、影像、设计等媒介进行艺术创作,丝绸、青瓷、茶叶、古琴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参与展示,联动“浙江文史讲堂”开展“唐诗之路大讲堂”系列活动,以诗路文化的探访来阐发人文自然融合无间的生态文明,以鲜活的艺术创造来展现诗路风貌。
中国美术学院国画与书法艺术学院的人物、山水、花鸟三支团队在此次展览上共同构建了《梦游天姥吟留别》这一主题。由盛天晔老师带领的人物画团队认为绘画和诗歌中的意象最终是为了“收拾人心”——“成教化、助人伦”。在行走的过程中,他们改变了原本的计划,由独幅创作转向大型综合剧目的创作形式,回应了诗句中所描写的“魂悸魄动、中天崩摧”的梦境高潮里突然出现的仙人。国画系山水画团队则寻访了浙东、浙南山区,张捷老师的团队希望能通过山水画重新塑造《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梦境。此次参展的创作,以大尺度丝绸作为绘画材料,用类似剧场的方式交错陈列,一改传统的“前景重,后景虚”的表达手法,将外部压重,近山压虚,从而形成虚实的迭进变化。由刘海勇老师带队的花鸟画团队,前期在雁荡山和楠溪江进行采风时,就对题材进行了选择。他们邀请了文史馆的马其宽和徐家昌老先生,对构图和形式进行探讨和定夺,最后确定花鸟画以水墨和写意为主,丝绸的独特材质和尺幅的放大都让他们此次的创作与众不同。
跨媒体学院媒介展演系的《唐诗作为现实主义》,将唐诗看作与装置、影像同构的媒介,牟森称之为一种通过感官意象组织起来的总体艺术。作品第一卷和第二卷的创作者是谌文君、欧阳浩铭和王倩三位研究生,第一部分的创作主要基于谢尔盖·爱森斯坦提到的“音乐性风景”概念,将《并非冷漠的大自然》作为阐释对象,第二部分借用了爱森斯坦的“移动性长卷”的展示方式,讨论的是“音-画”之间的关系。第三部分“天荒地老无人识——唐诗之路的尽头”,拍摄的是位于唐诗之路尽头的“人与山河的肖像”。这一部分直接来自媒介展演系的下乡社会实践长期项目“列岛·影像志”,这个项目前年在宁波石浦,去年在舟山嵊泗列岛开展,参与创作的同学们以纪实摄影手段呈现列岛的家庭变迁图景和社会演化进程。
同样运用新型创作方式的设计学院毕学锋、方舒弘老师团队,以“汉字”为落点,重新解构与表达唐诗之路上的诗篇。視觉传达团队通过大数据,确定了唐诗中最高频的28个字,当作《字里千秋·诗路撷芳文字》视觉设计的主体,语词取自于诗,还原为字,而这些字最终又回到诗本身,再次拥有了新的生命。
中国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主任、影像艺术家高世强带领其空间影像研究所的青年艺术家们,跋山涉水于浙东唐诗之路,创作了《山水:唐诗辞典》。参展的青年艺术家们以诗的逻辑、影像的语言,运作时间与空间,同时在诗歌、绘画、影像三种媒介维度上展开空间影像叙事。展厅中,地面遍布山形装置,两侧墙下斜倚或横陈着当代诗人肖遥创作的诗行,肖遥在产生诗意的时刻写下这些句子,创作团队捕捉影像、组织结构出一个空间影像作品,去回应唐朝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的诗意时刻。
张立的作品《双荫亭观》围绕一个在丽水的双荫亭进行超现实的“文化漫游”,寻求一种中国人的文化倾向。尹伊伊的作品《归山归》将所有的影像作镜像翻转,自然的山林变形成诸如“曼陀罗”“巨兽”等颇具意趣的形象。陈璇的作品《辋川》以自己创作的现代诗行作为剧本,在拍摄和创作之间形成动态的互动关系。汪嘉欣的作品《记之》有一种调侃的态度,将山林与现代物并置,体现出在都市中成长的90/00后一代人与上世纪中期出生的人对诗的感受和理解的不同。孙晓宇的作品《寻山中事》具有唯美的影像风格,试图在自然山水中寻找“虫洞”,让观众得以“穿越千年”感受唐朝。
近年来,中国美术学院教师邵文欢每年都会重走“唐诗之路”,拍摄了大量素材。其中,“瀑布”可能是他最能体现将时间视作为“一个关系”来做的创作,在邵文欢此次的创作中,一幅摄影作品上就有着成百上千张照片的出现与叠加,它们共同呈现出与瞬间性相对的“历时性”。在多次重走唐诗之路后,邵文欢认为唐诗所演化出的文化性,让他看到了人们在生活等各方面习惯性的影响,也看到了山水背后所隐藏的更为复杂的线索。
在中国美术学院设计艺术学院教师于朕看来,“唐人宇宙意识的崛起,成为盛唐时代重要的审美方式,最终促成唐人对宇宙意识的追问达到了历史的高峰。”《唐诗宇宙-诗云》作品的概念起自刘慈欣的科幻小说《诗云》,在环形空间场中,观者入圆心,以扁环形LED屏幕作介质配合极光与烟雾,场中充满了“诗云”,将唐诗从字到形到气到声进行AI混合处理,打散重构再还原组合,从而描绘出李白制造的“诗云世界”。 场中白、红的字节跳动分别对应两首诗,白色的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红色的是“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这两首诗在“环形宇宙”中形成了“一白一红”的冲撞状态,也代表了“一阴一阳”的东方式阴阳观。
在此次展览中,许多浙江省文史馆馆员先生们以丝、瓷、茶、琴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为题进行创作。同时,他们与策展组共同希望这些“非遗”非“遗”,而是可以重新在一个情境中“活”过来:在现代的博物馆体制中,丝绸、瓷器、茶叶分属于三家博物馆;然而,曾经这些东西不过都是在一张案子上的,曾经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便是如此細腻、精微。展览现场,丝瓷茶琴等器物与书画都成为唐诗的一种“物证”,同时也勾织成一种唱和。
浙东唐诗之路同时是一条运输越窑青瓷的“瓷器之路”。浙江省文史馆馆员、中国美术学院教授陈淞贤告诉我们:“瓷器几千年的历史下来,我们新的理解就是对旧物的注重。与此同时,我们如果想要平衡古今观念、不断发展的话,最重要的就是以现代化的方式对越窑青瓷进行活化。就创作上来说,我们生发的感性和上手的命题,就是要求我们在专业上和历史去进行对话,并且将平常的事物转换为另一种表达方式。”
只有长期的上手实践,才能不断积累思考的厚度。在浙江省文史馆馆员、西泠印社理事李早眼中,每个人的心性都可以透过瓷来体现——“比如一些做金石的艺术家会把金石的气息带进瓷中,而相对的,画意笔人物的艺术家常常显得更为率性。艺术创作因人而异,但无论如何,艺术首先要真诚。”写在纸上的笔墨和刻在瓷上的刀刻,短时期内无法融合,只能不断借鉴、参考、摸索,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在创作此次展览的作品时,浙江省文史馆馆员、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张禾发现,这个过程已经完全到了中国画在瓷器上的“再表现”这一专业的技术层面,确实有必要也有学问,可以持续地往下推进。
浙江省文史馆馆员、古琴演奏家陈熙珵则认为:“从民族管弦音乐的音乐性上来说,民族管弦音乐自身可以构成一种合奏的形式。在民族音乐中,我们正在丢失许多传统。要继承传统文化,先要让年轻人了解真正的传统,而并非仅仅是‘文化身份’的标签。真正的传承,不在于宣传个人,而在于宣传文化。”浙江省文史馆馆员、书画家顾宏在参与本次展览之前,去唐诗之路上进行了两次行走采风,从而创作出了《寻踪思源》等系列作品,他认为“这届展览最重要的,就是通过新的方式对唐诗之路进行多样化的传承,里面不光是有诗歌,更应当有绘画、书法和其他新的艺术作品,完全形成一体式的文化艺术传承。”
浙江省文史馆与中国美术学院在唐诗之路上的行走、调研、创作将是一个持续数年的长期计划,“唐诗之路大讲堂”系列活动也在展期内持续进行。“浙东唐诗之路”曾是一个上演时间持续数百年的文化创造现场,而今日的“浙东唐诗之路”,则更突显出浙地人文与风物传统。抚今追昔,在向传统发问的过程中,文史研究者与艺术创作者们,也在激活传统、延续传统。“谁道青山行不尽,更向深山深处行。”我们的身心将继续徜徉在这条行不尽的“唐诗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