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宾:为小说寻找一个音调

来源 :南都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bc1314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王安忆几乎是以一种小说学徒式的热情,追着托宾发问:何以能写得如此精简,何以能对故事的节奏、氛围具有如此强大的控制力?托宾答:他在为叙事寻找一个音调。它生于酒馆,死于圣殿,脱不开浓重的爱尔兰传统。
  
  科尔姆·托宾
  1955年出生在爱尔兰东南部,毕业于都柏林大学,主修历史和英文。自1990年发表处女作小说《南方》以来,至今已出版六部长篇小说、两部短篇小说集、一部戏剧和多部游记、散文集。《黑水灯塔船》、《大师》先后入围布克奖决选名单,后者荣获IMPAC都柏林国际文学奖(2006)。《布鲁克林》获2009年度英国科斯塔最佳小说奖。2011年,英国《观察家报》将其选入“英国最重要的三百位知识分子”。
  
  绞杀戏剧性
  读《母与子》中的《一首歌》,是一次奇特的体验。在五六页的篇幅以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你的心弦被一支笔尖带紧,叙事突然绷断,涌起的情绪在纸面上不着痕迹。去捕捉脑海中的一个声音,却空余萦绕耳际的关于音乐的修辞。
  这是一个音乐家母子相认的故事。一别十九年,他们同处一个酒吧,甚至都没有挪动脚步。是爱还是恨,致使亲人长期相隔?他们还能认出彼此吗?叙事者几乎摈弃了所有背景,所有的内心观察,和所有的道具,把笔墨全付诸一个声音的展开、拉长,最终是消失时的眩晕。
  “她唱着她的爱带走了北,她的爱带走了南,她的爱带走了东,她的爱带走了西,他发觉大家都看着她。她又低下了头,最后一句几乎是用说白,她的爱带走了上帝。”
  托宾把戏剧性绞杀在叙事之内。
  小心的笔触像一支16mm摄像机头搁在乡村酒馆的狭小空间,生怕惊动在场的其他人。读者只能从偶一举起的提词牌里,获至剧情的提示。《一首歌》里母子分离十九年,“(母亲)早先曾写信给他,父亲却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或是从过期的报纸上,捕捉到母亲受访时的只言片语,“她经常回爱尔兰,去高尔威看她母亲和阿姨,但没提到还有一个儿子。”
  这些遗落在叙事之外的故事,换成另一个作家,很容易写成洋洋万言。
  王安忆几乎是以一种小说学徒式的热情,在上海市作协的大厅里,追着他发问:何以能写得如此精简,何以能对故事的节奏、氛围具有如此强大的控制力?“读托宾的时候,常常是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果,但不知道因何之故,还会继续读下去。”
  托宾答:他在为叙事寻找一个音调。它生于酒馆,死于圣殿,脱不开浓重的爱尔兰传统。
  
  音乐与沉默
  就像他笔下反复出现的爱尔兰记号一样,托宾长着一副典型的“大骨架的脸”。这位三获布克奖提名的作家,被英国媒体称为“侵入英语文学的爱尔兰生力军”。
  托宾接近于生在爱尔兰乡间的作家威廉·特雷弗(William Trevor),把爱尔兰民谣视作血液对酒精的需要。他笔下的爱尔兰人寡言、嗜酒、朴拙的外表下包裹着僵硬的善意,又为某种过度的正直所折磨。他曾如此为爱尔兰人塑像:“柔软的眼神下一副刚毅的下颚,喜欢沉默胜于谈论个人感受;宁可眼望地平线,也不愿看一眼他的私产。”
  托宾五音不全,却能写出诸如《著名的蓝雨衣》的短篇,让人惊诧。在这个取自莱昂纳德·柯恩(Leonard Cohen)的同名曲的故事里,他用一首歌梳理了一对姐妹的命运。他像一个真正的乐手那样去反复勾勒这首歌的不同音效,以剔净出现在姐妹之间的男女私情的杂音。
  就掌握这门绝学的手艺而言,托宾只是来自爱尔兰的大师中的又一名门徒。他本人也不讳言,在短篇小说集《母与子》的最后,他安放了一个篇幅略长的《长冬》,这是对乔伊斯《都柏林人》的压轴之作《死者》的效法。乔伊斯的《死者》通过一场聚会上不时闪现的音乐主题,扫过从独立运动演说到凯尔特民俗、从民族主义到情感背叛的芜杂景观,如略萨所说,“行文的音乐性让包含着混乱和反常景象的东西都消失了”。
  托宾的《长冬》则用一个望向天边,警惕抢尸的秃鹫出没的意象,来支配了叙事的节奏。在这个故事里,母亲在风雪里走失之后,她的家人连续两个月每天如故地经过她躺的地方,但她身上压着冰,阳光又照不到,于是她的尸身一直躺在那里直到冰雪融化。绝望和希望像两个相互追赶的副部主题,把凄厉的生存主调拉开得无比坚韧。
  相比乔伊斯以音韵黏连纷繁意象间的距离,托宾对语言的节制更近于贝克特,沉默创造了意象间的大量留白。今年年初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写作课程上,他还特地指导学生精读了贝克特的《终局》,“体会每一行极其简净的行文之下的力量。”
  
  爱尔兰人
  和爱尔兰其他作家一样,托宾的写作面对着自己无法回避的语言传统。在托宾看来,贝克特的语言洁癖,最终发展到了不惜与母语隔离,而选择栖身法语的写作。王尔德用英语写作时,有一种滑稽的戏仿音调和不加掩饰的恶意,使英语听众感到奇异的陌生。而与王尔德几乎同时的萧伯纳,作为一个早期的共产主义的信奉者,带着从爱尔兰这个严厉的天主教教权国家出走的悲悯和自弃。
  到了托宾这一代,天主教教权在爱尔兰已经衰落,出版审查也在他十四岁时(1967年)得以废止。大量外国文学的涌入,也包括乔伊斯、贝克特的作品解禁回到爱尔兰,让他在写作时,常常感到“自己不再仅仅是一个爱尔兰人”。
  从早期为他在英语文坛奠定声誉的《黑水灯塔船》,到最近在国内出版的短篇集《母与子》,托宾的写作题材从不悖离“放逐”的主线,但越来越贴近自身。短篇《关键所在》的主人公南希延续了他上一部长篇《布鲁克林》里的人物,只是故事从他生活的纽约,拉回了自己从小工作的爱尔兰东南部小镇。
  故事讲述寡妇在继承一份濒临破产的小杂货店祖业后,把它翻建成镇子上第一个卖薯条汉堡的快餐店。她要独自面对大型连锁超市的入侵、冷漠的银行信贷系统,乃至各层政府的审批刁难,整个是“东方时空”式的社会现实题材。但托宾把故事的表层埋葬于从雪沟里泛起的泥泞、母子间的沉默,和用孤寂撑起来的石头房子。
  这种被厄普代克评论为“托宾式的默片风格”,在全书的尾声运用到了极致。
  “房子里空空荡荡,父亲沉默不语,什么都做不了,没有坟墓可去,没有遗体可以触摸,没有棺材可抬,周围的人没一句安慰的话,只有冰封的大地和可怕的不会融化的日子。”
  似曾相识的感觉足以唤起读者对乔伊斯的“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的缅怀,而雪花最终“将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其他文献
与自然重归于好  在大跨步向现代化生活进军的同时,不要忘记我们和自然的天然联系,不妨放慢脚步,让我们的孩子也感受自然中的美好。就像环境作家蕾切尔·卡逊说的:“那些感受大地之美的人,能从中获得生命的力量,直至一生。”    不久前,记者走访了北京市海淀区的一所小学,询问那里的孩子在过去的暑假都做了什么。  在喧闹的操场上,孩子们兴奋得几乎是用尖叫的方式回答了我的问题。  一个上二年级的小男孩告诉我:
就像前苏联加盟国的多数城市一样,克莱佩达(Klaipeda)整个城市都几乎毫无个性可言,这一点,只需开车匆匆而过便自然可知:宽阔三车道公路、火柴盒一样矗立、年久失修的“共产主义宿舍”,以及飘出袅袅青烟的高耸烟囱,尽管已经离开前苏联统治20多年,但今天所见一切,依然可见当年的影子。还好,我们的目的地不是这里,猛踩油门就可以将这些乏味甩在脑后,并且可以在码头赶上下午最早一班的船前往目的地:一水之隔的库
卡扎菲是怎样的一个人?美国前总统里根说他是“疯子”,已故意大利著名女记者法拉奇直言他“害怕被谋杀”,但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大陆,曾有许多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的人对他发出感激、赞叹和欢呼的声音,甚至如今联手逼他下台、对他狂轰滥炸大打出手的美、英、法领导人,曾几何时也将他奉若上宾。  曾有一位美国合众国际社记者读了他的“绿皮书”后坦言,这本书“空洞无物”,不像毛泽东或格瓦拉等人的著作,“尽管内容和
7月9日早上7时,CA1858航班的登机广播再次响起,应斯文才磨磨蹭蹭直起身来,这时虹桥机场登机柜台的队伍基本散尽,这个复旦大学的瑞典留学生在上海的时间已经开始倒数。  前晚只睡了3小时的应斯文,倦怠而感触万千。他不曾读过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此时此景,却似曾相识—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马上要回到那片西边的云彩下了。    一次未实现的“快闪”  8天
中国至少有两代人的世界杯经历,是从马拉多纳开始的。  16年之后,马拉多纳又一次成了主角,虽然他已不是那个10号,他穿着女儿购置的西服,留着肖恩康纳利的白胡子,但依然是所有摄像头和相机的焦点。  马拉多纳,一个不需要任何定语的名字。只有最伟大的事物,才不需要定语,比如真理,比如上帝。  八十年的世界杯历史,只有其中一届与中国人有关。但每四年,中国人都会为之癫狂一个月。它与民族、国家无关,它与开启了
梁冬:我现在的知识水平,对生命的承担,连前清的秀才都达不到,但我可以做主持人,和有文化的人对话,这不是我的喜剧,这是时代的悲剧。    面对成功已经释然的梁冬,寻找着自己的“法门”。许多年过去,网络上还有粉丝在怀念这位梁某人。  很难把现在的他与当年主持《娱乐串串秀》时的那个梁冬对应起来。在外界看来,他不如早前那么成功,但他认为扭曲自己是个悲剧。现在的他安静了,不再那么纠结,不那么反应迅速,会慢半
猜不出是干吗的?创意就在猜想背后。    不知情的人如果在海上偶然遇到这个建筑,第一反应肯定是找媒体曝光,说自己发现了一个海上UFO。但实际上,这只是一座概念性的海上建筑,通过四条支架腿和中央底柱让它稳稳立在了海面上。为了显示它建造思路的独一无二和近乎完美的构造设计,设计师将其命名为“乌托邦”。而事实上,它不仅真实存在,而且也是拓展海上旅游和開发的一个金点子。有消息称,这一前瞻性极强的设计得到了广
3月17日,山西问题疫苗事件被媒体曝出。几十名儿童注射疫苗后或死或残或引发各种后遗病症。3月26日,广州又有3名小学生疑因接种甲流疫苗致病。当问题疫苗的受害者及其家长还在苦苦等待最终调查结果出炉的时候,3月29日,曾经因疫苗质量问题被勒令停产整顿的江苏延申居然已重装上阵。疫苗的安全性又一次成为民众关心的焦点。现代医学提供的一系列强制或者推荐疫苗究竟有多少效益,又有什么样的潜在危害,本手册将系统地为
2009年有两部受到大众欢迎的自然纪录片。一部是《家园》(Home),以宏观的视角,纵览全球各地的壮美景观;一部是《海豚湾》(The Cove),以聚焦的方式,追踪日本渔民对美丽生物海豚的捕杀。前者是以上帝的口吻,后者是以侦探与审判者的身份,控诉人类“对自然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行”。在观看雅克·贝汉和雅克·克鲁索拍摄五年、耗资5亿(人民币)的纪录片《海洋》之前,我非常担心这部电影以同样的口吻、同样的身
最怕收看灾难新闻时,镜头永远锁定受难者的眼眶—制作者和观赏者都居高临下,鼻孔翻天期待弱势者的眼泪,大有你不哭我不服之势,窃以为这种隐秘的心理实际变态。  家人罹患鼻炎,我常备药水给她洗鼻,遂发现这种温和的生理盐水居然也可以当眼药水,可见鼻眼通窍,鼻水同眼水也同源,怪不得那边鼻子一哼,这边就必得眼泪哗哗,否则就要生出遗憾。但事实上,弱势者未必真爱流泪,我在某次慈善午膳见一受助女孩面对烧烤茄子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