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前的这位耄耋老人，年已80开外，他的身材不高，但精神矍铄，身板硬朗。说话，带着一口浓浓的宁波“官话”，朗朗有声，不矫情，不掩饰，有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看就让人感到是位直爽、可信的老人。
　　他就是张兰生？是的，他就是张兰生。这多少有点使我感到意外。
　　张兰生其名，我是在许多年前就知道了的。彼时，我还不了解外贸为何物，只浅浅地知道，外贸就是和外国人做生意，上海有个张兰生，就是和外国人做生意的。但不料，张兰生其人，却在许多年后的一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都说，相逢是缘。我和张兰生素昧平生，因着朋友的牵线，我认识了张兰生，听他朗朗地说，听他朗朗地笑，我的心头涌起了一种感觉：时间，尽可以催人年华老去，却带不走人的性格，莫非这就是我们平时常常所说的“直情径行”？
　　“许多年”，是一条河，流淌着岁月的痕迹，从上海淮海路西藏路交接处的兰生大厦远望，我看见的正是岁月留下的一条足迹，虽然它已渐行渐远，但履痕依旧，越不出往事的叙说。
　　中国外贸界，有多少能人，有多少豪杰，又有多少有关他们的故事，渐渐浮出了河面，叠映在我的面前。
　　不用说，我面前的这位老人，就是其中的一个杰出代表。
　　
　　重读“兰生现象”为的是寻找一种激励
　　
　　1997年8月22日，上海市外经贸委、解放日报社联合举办兰生公司发展研讨会，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吴邦国、外经贸部部长吴仪发来贺信，上海市市长徐匡迪发来贺词。
　　外经贸部副部长陈新华、上海市副市长蒋以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上海市外经贸委主任朱晓明以及新闻界、理论界等领导参加研讨会。出席研讨会的阵容之强，级别之高，在当时上海外贸界引起了不小反响。“兰生现象”受到了社会关注。
　　其时，兰生公司已经走过了13年的时光隧道。这13年，对于兰生公司来说，是筚路蓝缕、击节中流、高举发展大旗奋勇前行的13年，公司连年创造的业绩令海内外同行啧啧称奇，公司如同跃进的战车令企业界深感振奋。
　　打开兰生的发展史册，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不断滚动、不断向前延伸的的历史轨迹：1983年1月1日，上海文教体育用品进出口公司在上海外贸体制改革的波谷浪峰中悄然诞生。人们在上海虎丘路128号门前所能看到的还只是一块其貌不扬的牌子，有人说，这家新成立的公司，在上海的外贸行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弟弟。此言不谬。上海文教体育用品进出口公司的规模确实很小，公司净资产只有715万元，外汇出口额仅1.3亿美元，在上海16个外贸公司中名列第13位。而且，公司经营的出口商品，几乎全是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但谁也没有想到，13年后，当年的上海文教体育用品进出口公司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以张兰生名字命名的兰生（集团）公司！公司净资产呢，从当年的715万元增加到了10亿元，整个集团的总资产达到30亿元。就在举办兰生公司发展研讨会的这一年，公司初创时的1.3亿美元，已经扩大到5.67亿美元，利润总额达1.2亿元人民币。
　　这样的成绩，这样的发展，当然会令正处于“不景气”状态的“全国外贸行业”精神为之一振！
　　研讨会举办这天，与会领导、专家学者对兰生公司的发展倾注了极大热情，对“兰生现象”和“兰生模式”进行了认真的分析和研讨。
　　吴仪在贺信中说：“国有外贸企业的改革和发展，是当前我国外贸工作的重点。上海兰生集团有限公司适应我国经济体制的转变和世界经济格局的变化，加强企业管理，勇于开拓进取，走现代化经营之路，成为上海乃至全国国有外贸企业改革的成功典范。兰生集团的成功实践表明，通过深化改革、加强管理，我们的国有外贸企业是可以搞好的，是大有希望的。”
　　时任上海市市长徐匡迪在贺词中说：“兰生公司作为本市重点扶持的54家企业集团之一，近几年来坚持面向国际市场，勇于开拓创新，在深化企业改革、调整商品结构、探索资产经营、加强企业管理等方面取得引人注目的成绩，并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这不仅是对兰生公司实践发展的褒奖，更是对兰生公司坚持改革、大胆摸索、锐意进取的肯定。
　　今天，我们重读“兰生现象”和“兰生模式”，不是为了显耀历史的痕迹，也不是为了重新披挂历史的光环，而是为了从过往的历史车轮中寻找一种激励，一种勇往直前的力量。
　　历史的时针，永远不会停止。惟有跨入时代前沿的勇者，才最有希望获得生存和发展的智慧。
　　
　　察看“历史车痕”为的是唤醒一种意识
　　
　　我们将时间设定在研讨会举办的这一年。13年前，上海文教体育用品进出口公司成立，张兰生是文体公司的负责人之一；13年后，昔日的文体公司变成了兰生（集团）公司，张兰生是兰生公司的党委书记、董事长。可以说，张兰生是始终将自己绑在辚辚前行的公司战车上的。因此，倘若要探讨兰生公司这家现代企业经营的成功之路，当从解读张兰生的人生开始。
　　张兰生的外贸生涯始自上世纪50年代。那时，他才20岁出头，适值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实施的第一年，他被抽调到上海的外贸部门，从此与外贸结下不解之缘。50多年来，除了“特殊年代”，他没有离开过外贸领域，历任业务员、业务科长、副经理等职，期间，曾调往国家经贸部和派驻国外工作。风雨半个多世纪，为张兰生的外贸生涯积累了极为丰富的经验，但说起这些，这位“老外贸”只淡然一笑。也许，那淡淡的笑容中，潜藏有太多的人生含义，这正应了我国唐代诗人元稹的名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倒是一说起生意经，老外贸欲说还休，欲罢不能了。当年，兰生公司经营出口的商品，何止千万，但大都是一些诸如大头针、回形针、铅笔刀之类的小商品，品种凡千，规格逾万，这些小商品的经营出口难不难？难。品种太杂，工作量奇大，且不说进销调存等环节，就说需要开具的出口单证，一年就不下万余份。除了品种杂，还有没有其他困难？有。一进一出，繁，金额小，利润薄，说是蝇头小利也不为过，可以想见，一点一点利润的积累，乃至“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叠加至1.2亿元的利润，需要付出多少心力！可惜的是，随着无纸化的普及，这些小商品中的大头针、回形针，如今已经少有人使用，因此，很少有人能体会老一代外贸人“小商品做出大市面”的艰辛！
　　


　　诸如此类的往事，虽然已经沉淀在岁月的河床，却很难从历史的教科书中溢出，更不会随风而去，恰恰相反，每当我们想起这些往事，它们就会鲜活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再现一个时期中国外贸人的风貌。
　　2008年9月，被世人喻为“最后一根稻草”的美国雷曼兄弟并没有挽救回华尔街的“既倒”，难兄难弟的倒闭导致美国次贷危机全面爆发，转而引发全球经济海啸。时至今日，依然寒意袭人，中国外贸向何处去？
　　察看辚辚驶过的历史车痕，不是为了嗟叹岁月的无情，而是为了唤醒一种意识。这种意识，习惯上被我们称为忧患意识，或危机意识。
　　当然，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唤醒”，还有奋起。
　　
　　模仿和借鉴从来就没有划过等号
　　
　　老外贸是社会的宝贵财富。张兰生将兰生公司这辆战车不断推向前进的经历，为社会、特别是为外贸界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经验。这样的经验，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特征越来越明显的今天，对于至今仍然处在华尔街金融海啸“边缘地带”的出口企业，应该说是不无借鉴价值的。
　　1983年，上海市文教体育用品进出口公司甫一成立，张兰生面临的问题是：要不要改善管理？要不要开拓业务？要不要提高效益？要回答这3个问题，并不难，关键是如何改善管理，如何开拓业务，如何提高效益？一个时期以来，“重出口，轻管理”风行，对于这样的现象，人们早已熟视无睹，张兰生却对出口漂浮于管理之外的头足倒置现象断然“亮剑”，在责任制和分配制上施以重拳改革。他主张：“做买卖一定要学会算账，不能做了算，而要算了做。”这样的观念，在20多年前“大锅饭”体制尚未从根本上动摇的社会背景下，显然是要遭人白眼的。但是，张兰生不仅力主“算账”，而且大刀阔斧地进行“手术”，制定了《以外销合同为中心的经济核算制》，对合同签定、备货、催证、审证、托运、出口、收汇、保险、理赔等各个环节，从部门到个人的职责都作出了明确规定。有关他的企业管理经验，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被媒体不断披露，当时的外经贸部、中轻总公司和上海市外贸总公司也已将“兰生经验”转发全国轻工外贸系统，要求参照执行。
　　在外贸体制改革中，最引起这位老外贸关注的是“内联外扩”，他认为这是不断稳定和鼓励创业，增加出口货源渠道，扩大出口，增加企业财源的好措施，是一条增强外贸企业的必由之路。他认准了“内联外扩”这条增强外贸企业的“必由之路”，将公司牢牢地定位于“内联外扩”的罗盘上，坚定地跋涉在开拓的原野。
　　几年后，张兰生的“内联外扩”见出了效果。“内联外扩”不仅使公司摆脱了“货源之困”，出口有了“源头之水”，而且，还救活了一批濒临破产的企业。温州海瓯运动鞋厂（原名温州运动鞋总厂）就是其中的一个范例。这家厂，早在1968年就与上海建立有购销关系，部分产品由上海口岸收购、出口。1981年以后，各省市纷纷自营出口，工厂任务严重不足，职工离厂出走，生产面临“断炊”之虞。1984年8月，成立不足两年的上海市文教体育用品进出口公司与温州运动鞋总厂牵手，成立温州海瓯运动鞋厂，自此，双方开始走上了工贸联营之路。一年后，工厂产量增加26.7万双，与工贸联营前的一年相比，增长1.09倍，产值增长95%，利润增长13.5倍，税利增长7倍，各项经济指标全面提升，均达到了历史最好水平。
　　这样的例子并非个别，当时的媒体，有好多类似的报道。
　　1993年7月15日上午，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上海市委书记的吴邦国来到上海文教体育用品进出口公司（即上海兰生公司的前身）。
　　在公司总经理张兰生、党委书记杜承平陪同下，吴邦国参观了公司的样品展示厅。
　　吴邦国说：“你们经营的商品不少，当今世界体育用品进出口量很大。”他看了碳素网球拍说：“这是你们从福建生产厂收购来的吧，档次不高，大约200多元吧，不能够与美国的PRINCE WILSON比，PRINCE的价格上千元。”当他看了高尔夫球棒后又说：“这是贵族打的，要求产品精密度高。”
　　这是10多年前的一个镜头，这个镜头鲜明地反映了公司“内联外扩”的原状。
　　拂去历史的烟云，我们今天从“兰生现象”和“兰生模式”中看到的，不仅仅只是张兰生善于、或者说是擅长将“蝇头小利”的生意做大，也不仅仅是他盘活企业存量，不断进行资本扩张的能耐，以市场竞争的角度看，这是一种图强思变的企业精神。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几百年。“兰生现象”和“兰生模式”能不能复制？能不能适用当下的外贸工作？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模仿和借鉴从来就没有划过等号。
　　站在巨人的肩上，可以长得更高，可以看得更远。“兰生现象”和“兰生模式”并非亘古定律，可以预期，张兰生之后，新的“兰生现象”正在生长，新的“兰生模式”正在酝酿中突破。
　　
　　以历史的眼光阅读“兰生”
　　
　　这是2008年早春的一天，我与张兰生见面了。他说，他打算将历年来的媒体报道整理成册，为的是留给兰生公司，留给全体奋进中的兰生人，舍此，他没有任何一点其他想法，当然就更不要说有什么奢念了。诚如他在后来的小册子“前言”中所说：“我是个年过八旬的老人，在兰生公司（前身为上海市文体进出口公司）整整任职20年（1984年至2003年），保存了大量报道 兰生公司的文字资料。这些资料，真实地记录了兰生公司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应运而生，及其成长、发展的轨迹。在纪念我国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萌发了我的怀旧情节，我想把这些具有历史价值的资料分类整理，编辑成册。兰生公司在改革开放中经风雨、战骇浪，遇挫折、有困顿，更有成功的喜悦。现在汇编这套内部资料的初衷和目的，是想为历史留下一点记忆，为对‘兰生现象’有兴趣进行研究的人提供一些现成的资料。同时，也是我献给改革开放30周年的一份薄礼。‘兰生’是历史的‘兰生’。因此，在解读这些资料时，需要用历史的眼光加以审读。如果没有改革开放的英明决策，没有各级党政领导的关心和帮助，没有全体‘兰生人’筚路蓝缕、继往开来的进取，没有社会各界给予的支持，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兰生’。”
　　


　　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操劳一生，该是享受太阳余辉，踯躅于人生“金色池塘”旁的时候了，却不料，他不愿贪图安逸，宁愿将自己已然宝贵的白天和晚上交付给一大堆早就尘封的“故纸”！我突然想起了一位哲学家的话，我们这个时代，“比以往任何历史时期都更需要创造性智慧的聚发，开拓勇气的高扬，合作精神的凝聚和冒险品格的普及。”
　　望着面前的这位老人，我为他的执着而感动。这位老人，早已“不在其位”，但仍然心心念念地惦着、想着兰生公司的发展，我能不为老人的这种精神感动？
　　但是，我知道，整理和汇编这套资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一是收集不易。媒体报道量很大，时间相隔久长，有的珍贵篇章已经散失或破损；第二是汇编不易，文字量巨大，要对这些文字进行取舍、整合和编校，需要焚膏继晷，确是一件费时费事费力之举。
　　然而，在热心人的帮助下，老人坚持下来了。半年以后，3册“资料汇编”终于完成。
　　捧读3册“汇编”，联想起兰生公司的发展之路、改革之路和继续秉烛而行的企业品格，我再次为新老一代“兰生人”的图强不息、革故鼎新的精神怦然心动。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无论是老一代“兰生人”，还是新一代“兰生人”，从他们的身上，无不印证了这个时代的品格特征。我相信，面对寒意袭人的“金融风暴”，他们不会恐惧，不会退缩，尽管有困难，有难以意料的险阻，但是他们不会停顿，而是高扬时代的品格大旗，破浪而行，为上海外贸、乃至全国外贸增色！从这层意义说，3册“汇编”并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
　　张兰生，这位心系外贸的上海“老外贸”，在汇编“前言”中说出了所有关心“兰生公司”的人的心声：“兰生公司，是所有兰生人的公司，是一个继往开来的群体。兰生的路还很长很长。古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相信，诞生于改革开放中的兰生公司，一定会在改革开放中继续破浪前进。”